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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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六的一个早上,怀胎十月的母亲突然感觉到强烈的腹痛。一个人在家的她赶紧下床,生柴火煮了六个鸡蛋,狼吞虎咽地吃完,再叫了屋后的一个老人帮忙,才几分钟,我就呱呱坠地了。老人剪脐带。我的出生如此简单。母亲与我说起这事时,一脸的轻松,仿佛就是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家务而已。

    童年的我长得相当瘦小,笔杆子一样的纤细的腿上支着干瘪的上身和小小的脑袋。常有人形容我就像立在菜土里掌管牵藤的小木棍,还有的婶婶们就干脆去掉我的名字,直呼"长长"。农村人纯朴,叫起来脸上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倒也平易可亲,我也就兴致勃勃地应着。瘦小如猴的我因为这身材,倒得天独厚地有了一手顶呱呱呱的绝招,就是翻墙和爬树。家门口的晒谷坪是小时候的天堂,两侧各有一米多高的围墙,我几乎从不经大门进入,常常细腿一撂,就敏捷地翻身跃了过去。有时吃饭也是先把碗摆上墙头,然后坐在上面扒拉着饭粒。屋左边有一片小竹林,那也是我表演拿手好戏的地方。光滑青翠的竹竿,我蹬两下就到顶了,然后再抓住旁边的另外一根玩起翻双杆的游戏。我把两腿往上蹬直,倒着头往下看,比我更小的粉丝们就在下面大声叫喊,姑姑好棒,姑姑好棒!我更得意了。只是可怜了那些小竹子们,好像那几年没怎么长大过,而且多半长成歪歪斜斜的,向一侧低着头,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童年时最难忘的是看电影。村里一个月大约一场,在离家一里路左右的村委的露天院子里。早早地我们就吃过晚饭,吆喝上几个伙伴,扛着长长短短的木凳子,一边嘴里喊着冲啊,一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目的地。我们以放映机为中心,选了不偏不倚的地方摆好凳子,坐着等家里人往这里赶。才几分钟,院子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塞得爆满,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影片题材五花八门,无论如何,都一样的激动人心。对于我们而言,这堪比过年的隆重.隔几天,别村轮流放同样的电影,我们有时也会跟着再去看上几遍。我常常熟练到能背下电影里下一句的对白。但路程就是好几里了。回来时,我们就像个放了气的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昏昏欲睡地半闭着眼,拖着疲惫的双腿,一高一低地走在颠簸的石子路上,呵欠连天。

    四岁那年,林业站买了全村第一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开启了童年天天有戏看的新篇章。夜幕降临时,电视机早就方正地摆在前坪的四方桌上。坪不大,容量自然比不上村委的露天电影场,但人也不少,最少也有五六十个。还是得自己扛凳子去。没有位置可占时,父亲就常常把我扛在肩上,拉长脖子远远地看。但时不时还被前边的人挡住视线。几个月后,村里有户人家也买了。我们跟着把占位置的阵地转移到他家里。热闹的情形大同小异。主人一脸骄傲地电视机前面忙东忙西,我则满眼里都是羡慕。我十岁那年,为了看亚运会开幕式,父亲终于满面春风地抱回了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这玩艺,开始在我们村里普及开来。有了这神往已久的宝贝,我却开始怀念那时四处追着电影看的时光了,想念那种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远远盯着大屏幕的感觉。

    六岁那年,我读幼儿园了。母亲在地里忙活,没时间陪,我就跟着院里的小孩一起自己揣着学费去报名。教室最先是在学校大礼堂的一个角落里,下学期,礼堂改建,没地方安置的我们就随着老师搬到她自家腾出的堂屋里。老师所在的村子离学校不远,走过一段石头路,再弯弯曲曲地拐过十几户人家就到了。堂屋不大,十五张长课桌摆成三行,中间只留坐的余地。下课没铃声,老师叫了一声下课,想出去享受新鲜空气的我们就依次爬上课桌,按顺序手脚并用地爬出去。厕所是农村人自用的茅坑,仅有两块木板搭在大大的圆桶上,有几个毛燥的孩子就直接掉进去,身上沾满臭不可闻的粪水。幼儿园的最后一个月,老师家的堂屋也拆掉砌新房了,我们又被转移到后面的一个废弃的用来烤烟的黑屋里。这里比堂屋更为狭窄,只有两个一尺见宽的小窗户透点光,门也特别小。下雨天,老师就在里面给我们讲些故事,因为光线的缘故,她几乎不在黑板上板书,我们就更不用写了,只需动用耳朵即可。每逢晴朗的天气,我们就排队出门,在前坪里做丢手绢或找朋友的游戏。一到这时,孩子们就张大嘴巴,用震天的稚嫩的童音高声歌唱,腿脚蹦得老高。村里有女人在旁边看着笑着,手里还编织着毛衣;地里干完活回家的男人伫立不前了,拄着锄头咧着嘴巴嘿嘿地笑;草地上的鸡鸭们,这个时候也伸长着脖子发出宏亮的叫声,像要一展歌喉与我们比赛似的。童年的快乐像小溪里的水一样在我们的心头欢畅地流淌。我们的快乐,与环境无关。

    一年级,我们终于有了自己宽敞明亮的教室。读书带给我们新的快乐。童年那时,母亲成天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学习完完全全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的上学期间,父母从来没去过学校,更不知道是哪个老师任教,就连领通知书的那天,他们也从来没有关注过。我是个自觉的人,总会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取得好成绩回报父母的辛苦。于是奖状就在墙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放学后,做完作业,母亲还没回家,我就去帮家里挑水或扯猪草。劳动时,我们至少都有两三个伙伴一起,于是,劳动又成了我们欢乐的源泉。我们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带着青草和花香味的空气沁人心脾。放眼望去,绿草如茵,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尽情绽放,满眼绚烂青翠。头上是广阔的蓝得透明的天空,白云舒卷自如,闲适地徜徉着。我们一边扯草,一边说着新鲜事儿,笑声随着脚印回荡在山水之间。

    村里有条清澈的小溪,曲曲折折叮叮咚咚地流到学校门口。我们沿着它一路欢笑,往返于家校之间。我用狗尾草逗螃蟹出洞,然后装在文具盒里;村后有座绵延的石山,山上灌木葱郁,绿树成荫。我们在山上摘野果,打野战,用开满了一串串紫花的青藤编成头圈,把自己想像成美丽得倾国倾城的公主。村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池塘,每一座小桥,甚至每一片花草,都带给我无限的快乐。然而,童年的物质生活是贫乏的,穷到节日才有肉吃,过年才有新衣服穿。童年时期仅拍的两张照片,衣服都是找人家借的。记忆犹新的一次,父亲给我和哥各买了一块牛皮糖,我们躲在柴火堆里硬是小心翼翼地添着吃了一天。但是,我常常由衷地庆幸自己生在物质并不丰富的七十年代,感激给了我快乐童年的那个山村和可爱的小伙伴们。因为她们,我的精神世界才会如此多姿多采。成年后,每当空虚寂寞的时候,我总怀念起那样的时光,它像春雨一样滋润着我干渴的心灵,让我重新振作精神,微笑着走过漫长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