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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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慧儿忘不了童年的桃花园里的那分景致,它给颠沛流离的生活增添了美丽;慧儿更忘不了少年的关东的风物人情,它使艰辛苦涩的日子绚烂多姿而又甜蜜。白山黑水滋润出一个亭亭立立的慧儿,十七岁的她,脸庞圆润白皙俏丽,明亮的眼眸在浓密的睫毛下闪动,折射出她阳光般的透亮的心境。

    到了高中,同学们都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打破了初中男女生之间的羞怯和艰涩,一下子亲密了起来,无话不说了起来,教室里一下子也活跃沸腾了起来。

    慧儿虽然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少女的矜持,常常是不动声色地沉默着,笑盈盈看着这变化了一切,聪慧的大眼睛时不时也泄露了她内心的那分青光。但是,她给自己定下了一个“铁”的“誓言”——高考有路书为径,金榜无名誓不归!备注:考不上大学一切免谈!

    她憧憬着大学校园里的那份浪漫的爱情,无限遐想着那里有一个等待着她的英俊的白马王子

    同学间的笑事连连,帅气的“白球鞋”模拟著名播音员夏青的声音,朗诵着他自己刚刚写的一首歌颂小白兔的诗,前座的体态娇美的“小白兔”刹那间一朵红霞幸福地飞上了脸颊。

    课后“小白兔”羞答答疑惑惑地问慧儿:“你听出来了吗?”

    慧儿看着她直笑,故意反问:“你听出什么来了?”

    “小白兔”嗔怒地瞪了慧儿一眼走开了。

    多年后,慧儿听说“小白兔”的郎君居然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小猫”据说是“白球鞋”高考落第后去了辽宁的铁岭谋发展了。

    “小猫”?不是在追求那个性感十足的“媚人”吗?

    媚人像一个成熟透了桃子,鲜艳的要流出甘美的汁液来,窈窕丰韵,尤其是她的胸部,一脚踏进教室的门槛,随着一脚高一脚低,往往是在同学们的眼前夸张地“一颤”好象要从衬衣里跳出来似的。

    她的五官,要是单个拿出来,也很平常,可是组合在她那张圆盘子的脸上,就万种风情了,整体形象有点红楼梦中宝姐姐的韵味了,慧儿这几天正在偷看这本书呢,不过,她可比宝姐姐媚俗一些,几乎媚倒了整个校园里有点想法或念性的男生了

    慧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感觉到自己的胸部在膨胀,富有弹性地凸起,走起路来也有了一丝丝的颤动。她注意到极个别的男生喜欢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往那儿瞟上几眼,这让她心理感到很不自在。

    于是,慧儿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妈妈,妈妈会心地笑了,安慰慧儿:“你是大姑娘了,应该是这样子的,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啊!”

    “我才不要像媚人那个样子,招招摇摇的,我总是替她担心会蹦出来呢,再说了,你看看那些男同学的眼睛不看别处了,多难为情啊!”

    妈妈给她缝制了胸罩,她也总是穿比实际身材肥大的衣服,颜色也挑素雅的,走路时极力地把步子放平稳些,平添了几分端庄和文静。大姨妈从青岛给她寄来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她只是在没人的时候穿上,对着镜子出神

    慧儿百思不得其解,空灵的“小白兔”什么时候移情于鬼魅的“小猫”了呢?

    紫霞说:“去年暑假,我们都去了媚人家聚会,小猫低俗猥亵的形象根本进不到媚人的眼睛里,媚人被镇子上的公子哥们围得水泄不通,小猫悻悻的约小白兔去农村的秀芝家啃青去。秀芝的妈妈煮了一大锅的玉米和鸡蛋,吃东西的时候,同学们发现小猫只吃蛋黄,小白兔只吃蛋青,大家就使劲地起哄了。”

    “就因为这?”慧儿忽闪着那双像熟透了的山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的眼睛。

    紫霞:“你别被小白兔表面的清纯所迷惑了?她可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儿。小猫的爸爸可是镇子上的大人物,小猫也时常接济她那张刁馋的小嘴儿,还能对她日后的工作安置起作用。”

    慧儿更疑惑了:“那白球鞋怎么办?”

    紫霞格格的大笑起来:“我说慧儿,你什么时候才开窍啊?就凭白球鞋那首酸溜溜的小诗,小白兔就会忘记现实生活中什么东西对她最实惠了嘛?”

    事实果然印证了紫霞的判断力,双双落榜的猫儿兔儿,一年后在其父亲大人的暗箱操作下,都堂而皇之地安置到了镇储蓄所。

    让同学们“揪心”的是冬子和寒梅的恋情,三起三落的,慧儿帮着冬子给寒梅传递情书呢。他俩都是复读生,连续三年,在考场上屡败屡战。

    冬子是班长,年龄比慧儿们大几岁吧,人长得也满有形象的,高高的,有棱角,很有成熟的男人的魅力。要不然校“明星队”的一米七的寒梅怎么会看上他呢。

    问题是,冬子家境极为贫寒,有个残疾的哥哥,生活负担较重。冬子本来学习很好,就是屡试不第。每当高考前夕,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心气很高的寒梅,对冬子投入极大的热情和极高的希望。可是,等冬子败下阵来后,原来柔情似火的寒梅居然能决绝的不理他了。年复一年,重复着慧儿无法理解的爱情。

    最后浮出水面的是葛根和华美的恋情。葛根健壮英俊,华美相貌平平,就是长得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嘛。”

    慧儿很同情这一对苦命的人儿,葛根和华美都是幼年母亲早亡的人儿,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们的恋情就连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一天的课间,突然响起慧儿那明丽爽朗的笑声,同学们惊羡地看着一向矜持的慧儿反常的情态,呼啦一下子聚拢了过来,问慧儿是怎么一回事。

    慧儿笑得说不出话来了,使劲地晃动着手里的一个小笔记本,媚人等想抢过去。慧儿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笑,甜美的诗歌朗诵回荡在教室中,大家都凝神静听。

    “在村外的小路上我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我真不想给她把路让可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路旁望着她婀娜的身姿消失在小村庄害得我空彷徨一场”

    慧儿忘形地诵读着,突然感觉到教室里安静得气氛有点异样。猛一抬头,看到友坤红着脸站在她身边,慧儿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那玫瑰红的笑唇,脸上那两个酒涡一下子也溢满了红酒似的。

    慧儿还没有回过神来,友坤不动声色地伸出了手,眼睛直视着,慧儿带着几分羞涩和歉意的神情,把那个小日记本放到了友坤宽大的手掌中,转身离开了。

    这时教室里一片哗然:“慧儿,不是你写的诗啊!”

    “慧儿,诗中的那个美丽姑娘是你吧!”

    接下来的自习课,慧儿破天荒地没有去上。她走到了校园后面的松树林中,坐在小石凳上,手托着仍在发烧的脸颊想:友坤,会不会很气恼我当众朗读他的诗啊?

    慧儿注意友坤,是这学期以来的时日,友坤几乎是天天迟到的,一米八几的他,一进教室先对着矮他一头的老师深深地鞠个躬,回头再对同学们抱歉似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每当这时,慧儿总是抬起眼睛看着他,觉得他的笑脸很滑稽,好象比哭还难看。天天如此,慧儿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傻笑一下,过后自己都觉得有失文雅。

    今天,慧儿怎么也想象不出平时憨憨的友坤,会写出这样情感细腻的诗来,而且这么敢于表达出自己对美丽女孩子的喜悦,把那诗中少年复杂的激烈的心理情态展示的淋漓尽致。如果不是自己亲眼阅读,慧儿是怎么也不会信心的。

    慧儿对友坤的感觉很异样,很复杂,说不清楚,想不明白,就是天天希望看友坤迟到时那傻傻的一笑。慧儿有生一来,友坤是第一个使她不安的男孩子,后来友坤考上了一所警察学校。

    慧儿在去西北前,写信给和友坤在一个城市上大学的彩云,委婉透露出对友坤的情意,希望彩云能转达给友坤知道。

    最终,慧儿都不知道彩云到底转达了没有。只听说,友坤毕业后分配到一个镇里的派出所当了一名警察,娶了镇卫生院里一个娇媚的医生。

    戏剧的是,冬子和葛根也先后都从警察学校毕业,分陪到了友坤工作的那个派出所。

    一个寒冷的冬天,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友坤从值班室出来,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活“雪人”吃惊之余,友坤认出来了:“寒梅,怎么是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屋里呢?”

    寒梅迟疑着,也许是腿早已冻僵了。

    友坤对着值班室大喊:“冬子快出来,你看看谁来了!”

    冬子披着大衣跑了出来:“来了咋不言语一声呢,冻坏了吧?”

    寒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慧儿问紫霞:“你说寒梅站了多久了,她为什么不进屋呢?”

    紫霞鄙弃地说:“她那里还有脸见冬子啊!”

    慧儿:“结果,冬子不是娶到了寒梅了嘛!”

    紫霞:“那是冬子刚毕业,家里又穷,没有办法呗。”

    慧儿:“你说,他俩是不是真正的爱情?”

    紫霞:“你怎么还不开窍啊,有他们这样的爱情吗?好了就热乎,倒霉了就走开。好戏在后面呢,你等着瞧吧!”

    (十二)

    慧儿的语文老师王,是个很有经验的男教师,五十多岁,身形很高,微微有点驼背,眼睛深邃有神,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你,很有意味,好象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

    王老师同时教两个教学班。慧儿的作文及高她一个年级的另一个男同学的作文,常常在这两个班级里被王老师当作范文来读。

    慧儿很有些高傲,她没有打听那个男生的姓氏名谁。第二个学期,那个男生来慧儿的班了,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沉默寡言。慧儿也没有怎么理会他的存在。

    元旦就要来了,王老师说:“我们班就不搞什么联欢会了,还是交流一下学习的经验吧!”

    这时,那个男生第一个走上了讲台,先是讲了高考落榜后所招致的“白眼”和心理所承受的压力。最后,他送给同学们一首他自己写的诗——希望之歌,诗歌中感情炽热,文采飞扬,一个热血男儿的形象跃然眼前,充满了要实现伟大理想的昂扬激情。

    慧儿被他痛楚的内心感受所打动了,被他的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所震撼了。

    王老师不失时机地说:“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我希望假期中大家多做一些有意义的活动,比如通信,交流学习经验”

    下课铃响起,慧儿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亚军的面前,把一个日记本和笔往他的桌子上一放,说:“请把你的姓名和通信地址,给我写到笔记本子上!”

    所有的同学哗的一下子围了上来,慧儿的大眼睛恳切地注视着他。他犹豫了片刻,好象很吃力地拿起了笔,这时传来“小猫”那阴阳怪气的太监似的声音:“她要给你写信啊!”

    教室里的沉默被轰笑声打破了。亚军抖着手写完,头也不抬,挤开人群,逃也似的的走了。慧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几分得意挑衅的神情,从容地合上笔记本,高扬着胸脯,走出了教室。

    肖微是慧儿很要好的同学,她追上慧儿:“你真的要给他写信吗?”

    慧儿:“真的写!”态度很坚决。

    肖微颤着声音说:“你听我的,就别写了。”有点恳求的意味。

    慧儿不解地,看着肖微:“怎么?不行吗?”

    肖微低下了眼,不再知声了。

    这一天,妈妈下班回来,递给慧儿一封信:“你看人家这女孩子,字写的多娟秀啊!”妈妈赞叹着。

    慧儿噗嗤笑出了声:“妈妈,不是女孩子,是个男同学写的,他叫亚军。”慧儿没有注意到妈妈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看信去了。

    又一天,慧儿带小四妹去妈妈的办公室,小妹要吃苹果,慧儿到妈妈的写字台的柜厨中找洗苹果的水杯,一开柜子的门,有两封信随之滑落出来。慧儿一看是亚军的来信,但是,都已经开封了。

    慧儿虽然心理有点不舒服,屋子里还有患者,就拿着信向忙着的妈妈一扬:“这是我的信,我拿走了。”

    不一会儿,妈妈也赶回了家,质问慧儿:“你为什么跟男同学通信?他为什么说‘愿同学友谊长存’?”

    慧儿:“妈妈,是老师让我们通信的,交流学习经验。你没有权利拆看我的信的。他说‘愿同学友谊长存’也没有什么嘛!”

    慧儿停住了,她看到妈妈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嘴唇都青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说:“你把这些信都给我统统烧掉!”

    一向乖巧懂事的慧儿,第一次对妈妈说:“不!”

    最终,怕气坏了妈妈,慧儿怀着委屈不解的心理,含着眼泪,在妈妈的注视下,把亚军那一封封字迹娟秀,语句优美,诗情画意的来信,扔进了灶火中

    从此,再也没有收到亚军的来信了,慧儿看妈妈时时提防着,也就没有给亚军写信。

    开学了。慧儿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地来上学了,她发现同学们都有些“怪异”以前和她形影不离的肖微不再出现在她的左右了。那个跟她通信的亚军也是见了她像是躲避瘟神似的扭头就走。比如,在教室前看到她迎面向门口走来,他就立即调转头,回转身子向教室后面走去

    慧儿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好笑,自言自语一声:“胆小鬼!”

    有一天班长冬子来找慧儿:“亚军要离开我们学校了,一会儿我们都去送他,你去不去?”

    慧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看就要高考了,他去哪儿?”

    冬子嗔责地说:“还不是因为你呀!”

    慧儿惊圆了眼睛,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什么?因为我?我怎么了?开学以来几个月了,我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都没有和我打过一个照面。”

    慧儿愤愤地:“胆小鬼!他愿意走就走他的吧,我才不去车站送他呢!”

    冬子被慧儿的表现弄糊涂了,呆在了那里,欲言又止,不理解地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要求慧儿了。

    慧儿真的就没有去送亚军,这是她的个性,她最不欣赏的是遇事就躲的人,她敢于挺身而出,为了同学或朋友。

    可是,事后她总觉得亏欠他似的,每当老师发下复习题单,她总是把自己的那份搜集全了,放学后及时寄给他,他们之间什么话也没有说过,什么字也没有写过。

    这年的高考后,又传来了亚军第三次落榜的消息。慧儿的心理发生了变化,由责骂他是个胆小鬼,骂他逃避现实之外,有了愧疚和自责。

    常常自问:“是不是,真的是我影响他了?”

    想到亚军又要遭受的白眼,慧儿就有些难过了。但是,慧儿很困惑,那些明目张胆谈情说爱的人,同学们是起哄般的使劲鼓动,都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为什么到了我慧儿身上,仅仅是按老师的提议通通信,就招致妈妈的惊慌失措?可恶的是同学们不知道背后对亚军施加了什么压力,有本事冲我慧儿来啊!

    冬子在教室里读着亚军的来信,信中看不出亚军对这次落榜的怨愤和沮丧,多少让慧儿悬着的心情得到了宽慰。

    亚军说:“同学们,我的数学得了零分,我不可能再参加高考了。我现在在家写写东西练练字,感觉很惬意。我家也盖起了新房子,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那将会使我家棚壁生辉的。”

    慧儿感觉这封信是写给她个人的,是亚军向她发出的邀请。虽然,他们自寒假后再没有单独通过信,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慧儿感觉到亚军的豁达和释然,她欣赏这样的男孩子,在困境中的那分开朗和明亮的心境。

    慧儿在一个周日的早晨,来到了亚军所在的城镇,看到亚军推着自行车来车站接她了,阳光明丽。他们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误解后的隔膜,心情是那样的坦然和平静,相视淡淡的一笑,会心而又恬淡。

    慧儿说:“我来带你吧!”

    个头不高身体单薄的亚军,男子汉气十足地说:“还是我来带你吧!”

    亚军的父母很开通,热情地欢迎慧儿的到来。亚军自己拥有一个书房,四周的墙壁就像是用书垒砌的,都是书架和书啊!

    书房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书桌,上面是练书法时写的条幅,有一幅上:“但愿人长久”慧儿没加思索地拿起笔接写出了下半句:“千里共婵娟!”

    多年后慧儿还常常想起亚军那个写了一半的条幅,是真得没有练写完呢,还是有意留给她的呢?她接写了那下半句,是不是有点唐突

    在慧儿离开东北前,慧儿接到亚军的一封来信:“我想早日有个安乐窝!”

    慧儿不知道怎么给他写回信了。直到十三年后,慧儿才给亚军写了回信!

    那是慧儿独闯西北后,又回到了东北的另一个城市工作了。慧儿经历了人世间的沧桑炎凉,回想自己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值得留恋和珍惜的,这时想起了亚军。

    慧儿每次回东北探亲,都是要去看望王老师(早已退休)的,老师从不待慧儿询问,就总是说起亚军的近况:“亚军一开始在一个村里当代课教师,不到一年就被挤兑下来了。他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乡里就把他招到了文化站当文化干事了。今年参加全省文化干事转正,他考了第一名。现在被调到县委工作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王老师深情地说着亚军。慧儿笑了:“是啊,他是您最得意的门生嘛!”

    王老师很欣慰地看着慧儿:“你也是我教师生涯中的一个骄傲啊!”

    慧儿就向亚军所在的那个县委发了一封平信,在信封的背面写道:“我们是老同学,但是,已有十三年没有联系了,请知情者把信转交给亚军同学!谢谢!”

    慧儿在信里只写了一句话:“你的窝还安乐吗?”

    慧儿的落款是现在的名字。她想:虽然他不知道我离开东北时改名字了,但是,他肯定记得对谁说过:“我想早日有个安乐窝!”这句话的,而且是对唯一的人儿说的。

    一个星期后,慧儿收到了一封来自那个县委宣传部的信:

    “慧儿是我的老同学?

    立刻想到了她!

    萍水相逢你还记得我!

    真的是你吗?”

    这封信中间两句的字头,是慧儿跟他同学时所叫的名字。慧儿会心地笑了。慧儿的同事把这两封信视为美谈。

    追问慧儿:“招,你们是不是在中学就早恋了?”

    慧儿涨红了脸争辩着:“我和他之间,就是纯粹的同学友谊,就是交流学习经验,就是谈对文学的爱好,别的什么也没有说过!”

    从此,慧儿和亚军的故事,在校园了成为教育学生“异性之间还是有真正的纯洁的友谊”的例证了。

    十三年后的那个暑假,慧儿带着五岁的儿子去亚军家坐客了。

    亚军对妻子介绍说:“这就是我们班的才女,清高得很呢!”

    慧儿笑着回敬说:“你才是咱班的才子啊,孤傲得很呢!”

    嫂夫人是个高出亚军半头的美人儿,他们十一岁的女儿更是美丽可爱。慧儿当即摘下自己脖颈上那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亲手带到了这个少女娇美的脖颈上。

    亚军欣喜地看着:“这更有意义嘛!”

    慧儿活泼好动的儿子,也是在亚军的怀里爬上爬下的,嘴里甜甜叫着:“舅舅,舅妈。”

    而力之年的他们,很亲切,很自然,没有分别十三年的陌生感,中学时代的生活仿佛就在昨天。亚军对慧儿的求职、求学及成家立业的过程,也是了如指掌,想必也是恩师王的功劳吧!

    遗憾的是,又是八年过去了,慧儿和亚军居然没有再通过一个电话(号码是空号)或通过一封信(工作单位变动地址不详)了。慧儿常常默想:平平淡淡才是真,友谊也是这样吧!

    (十三)

    列车启动了,慧儿的泪水滚落下来,她望向窗外,挣脱了心的樊篱,挣脱了妈妈那牵着的母爱,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向往和期盼,还有那一丝丝悲壮的情绪,奔向未知的远方!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十月深秋的一天。

    想到昨天下午,妈妈哭着说:“慧儿,我怎么对你不好了,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二妹劝慰着:“妈,既然我大姐想要出去工作,你就放她去吧!”

    妈妈无奈地说:“等你爸明天回来,送你去吧!”

    慧儿看到一向刚强的妈妈居然哭泣着,妈妈可是从来不向命运低头的人啊!妈妈红肿的眼睛,近似哀求的语气,不解的疑惑的神情慧儿的心都要碎了。

    慧儿说出去散散步,妈妈没有挡她。来到了原野,斜阳惨淡,满眼的萧瑟,一阵风过,高大的杨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挣脱树妈妈的怀抱,随风飘落飘落

    慧儿的眼睛泪水朦朦,想着落榜后这三个月来的日子,虽然她的语文成绩是本地区的第一名,因为偏科总分不够,她也像冬子他们那样落榜了。

    妈妈鼓励慧儿:“只要你想考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复读!”

    慧儿说:“妈,你每月只有五十七元的工资,还要供丽儿和新儿住校读中学,虽然,每人每月十几元的伙食费,要是我再复读的话,家里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这样吧,我自己在家里复习。”

    爸妈感动极了——慧儿从小就知道体贴父母,就知道分担父母的忧愁。就这样,慧儿每天在小屋里看书学习,妈妈常常从班上半途回来突击检查她。有几次,慧儿没有来得及把偷看的小说等藏到褥子底下。

    慧儿高考落榜后并没有心灰意冷,她是一个十分乐观的孩子,她总感到自己是有希望的,她相信明天会更好的。她一边自己复习,一边报考了“中国人文大学法律系”及“中华律师函授中心”的学习。慧儿梦想着成为一个抱打不平、为民伸冤、伸张正义的好法官好律师。

    她那时的升学率是百分之四,寒梅、媚人、姿霞,还有华美不都是在年复一年的复读着嘛!还是那句誓言:高考有路书为径,金榜无名誓不归!

    但是,妈妈的脸色开始难看了,妈妈的话语越来越难听了,慧儿的日记里多了一页页的辛酸:“妈妈可能对慧儿失去希望了,把慧儿看成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了,不是当初感动慧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了”

    中秋节前夕,似圆非圆的明月悬挂于枝头,撒下一地斑驳的月华,满目清辉。慧儿极目想看清月宫里的故事,一阵秋风扫过,树梢颤动着摇碎了银辉,也摇碎了慧儿童年的梦。

    慧儿发现枕边有一本杂志——共产党员,家里没人是党员,想必是妈妈无意中带回来的吧。慧儿心不在焉的乱翻着,忽然一篇通讯报道吸引住了她:大意是西北某个山村因煤炭生产,带动了村里的经济发展,家家通上了电话,大队有了摩托车队、汽车队还投资三十万元建了一个现代化的小学校,在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同时,大力发展山村的教育事业

    慧儿心中一亮,何不去那个小山村,当一名山村女教师呢,积累人生的阅历

    慧儿翻身爬起来,就给那个大队的领导写信了,把自己的成绩单也放到了信中一同寄走了。当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慧儿,充满了“豪言壮语”

    一封满怀希望的信寄出去了,没有回音。慧儿眼看着十五的月亮圆了又缺了,心情也焦躁不安了起来,然而她没有灰心,紧接着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去了几封求职信。

    那年月还没有招聘广告之类的东西,这也仅仅是一篇通讯而已。但是,慧儿仍然希冀着奇迹的发生,她又担心着什么,一再强调:“如果聘用我,请在回信中加盖公章!”

    今天下午,盖有公章的招聘信寄到了妈妈的办公室里,妈妈就又拆开了慧儿的信,一看震惊了。妈妈匆匆地赶回家,哭着问丽儿:“你说,我怎么对你大姐不好了?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丽儿:“妈,你怎么还私拆大姐的信呢?你这样她会感到受伤害的!”

    “丽儿,妈知道私拆信件是不应该的,可是,谁让你们都是女儿家呢?女孩子的人生之路是一步也不能走错的啊!你们一天一天地长大,妈妈即高兴又害怕啊!”

    丽儿:“妈妈,你应该相信大姐啊,她看的书比同龄人读得多多了,她有思想,有见解,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些年来,她像是我们的一个小家长似的帮助爸妈过日子,帮助爸妈带孩子我们这几个妹妹都为她感到骄傲呢!”

    妈妈喃喃地:“她为什么一心要离开我呢?”

    丽儿笑了:“因为,她太像你了,不仅外表的美丽像你,你偏心把漂亮给了她一个人,我们几个就只好长得像爸爸了。就是内在的品质也像你,自立、自强、自尊、自爱,你照照镜子好好看一看,你俩的神情,还有说话的语气,说话的方式是多么的惊人的相似,就连叹息声也是啊!”

    妈妈苦笑着:“这就是我更担心她的原因啊!我不想让她再走我的路了。”

    丽儿惊讶地看着妈妈:“你的路?你的路怎么了?”

    妈妈叹息着:“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懂得的。你说,这封信的事该不该告诉你大姐?”

    丽儿:“妈,你还是把招聘信给我大姐吧!”

    慧儿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得真真切切,关于拆信的问题是她和妈妈对立冲突的焦点及隐痛。她曾因为妈妈对她的不信任而抗争过,以至为此失眠过。今天她知道高傲的妈妈是在向她解释着什么,哪里是要说给丽儿听啊!

    慧儿感受到了妈妈内心的苦涩,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

    晚霞的余辉把远山染成了紫色,给苍凉的大地晕染上了温馨的情致。慧儿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丰富的浓郁的色彩渲染出来的秋天的景致,大自然的美轻轻地撞击着温暖着她的心房,静静地感受着北方特有的深秋的博大宽广,还有她的妩媚与宁静

    一片金黄的树叶飘舞飞扬,施施然,轻巧巧慧儿伸开双臂,让它轻盈地落入手掌中,欣赏着它清晰的叶脉纹理,就仿佛述说着自己少女的人生轨迹,明艳艳,亮丽丽。

    秋风吹醒了她几乎沉醉的意识,慧儿的心不在怅惘,她意识到不能停留,她怕自己动摇出走的决心。她悄悄地去了一位叔叔家,说明了来意,把招聘信给叔叔看。以爸妈的名义,借足了路费。

    叔叔有点激动地说:“慧儿,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子。有工作了,是件好事啊!你想走就走吧,你爸妈的工作由我来做!你妈妈那是担心你啊!”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半夜时分,听到妈妈的咳叹。慧儿悄悄地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拾缀起内心的感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梦已醒,难成眠,闭上眼睛就是黑天吗?

    第二天一早,慧儿没有等外出的爸爸回来,她就自己要走了。她怕妈妈的眼泪和妹妹的不舍:“我走,谁也不许哭,我又不是去死去!”

    (十四)

    慧儿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要到三千里外的地方去。擦拭掉那滴有着悲壮色彩的眼泪,看列车在旷野中疾驶,出了山海关,进入了辽阔的华北平原,远处的地平线边缘有着一排排的不知名的树木,静谧地书写着北方的秋天,它们的存在,缩小了天与地的距离。

    慧儿的心情随着窗外的景致明媚了起来,灵魂在大自然中交融

    夜幕降临,暮霭消融了窗外的广袤的风景,一切都淡淡地退出了慧儿的迷蒙蒙的视线。车厢里欢声笑语,灯光融融,慧儿回眸的眼波被对面的女孩儿海洋般的眼睛接住,她们对视一笑,相仿的年龄,诚挚的面容,彼此心灵顿失距离。

    “我叫芬,我注意你很久了。”对面的女孩儿说。

    “我叫慧儿。”慧儿真诚地看着芬的眼睛。

    芬犹豫了片刻说:“我始终不明白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慧儿爽快地答到:“当然可以,什么问题呢?”

    芬笑了:“从你上车,每当有人问你到哪里下车时,你总是说‘下一站’,可是,半天过去了,无数个‘下一站’也过去了,你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啊!”

    慧儿神秘地一笑:“这里是有个‘典故’的,想听吗?”

    芬想站起来,想坐得离慧儿近一些,好象被什么给拌了一下似的,身子又跌回了她的座位上:“好啊,请讲给我听,好吗?”

    慧儿:“那还是我十岁的时候,妈妈参加医疗队,在几百里远的地方,捎信要爸爸给送点钱去,爸爸脱不开身,就想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爸爸把钱夹在我的书本里,装在我的挎包中,给我背在身上,临上车的时候,爸爸说‘如果有人问你到哪儿呀,你就说下一站,这样坏人以为你是下一站那个地方的人,离家近,就不会打你的坏主意了’”

    和芬并肩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听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了。

    芬回手拍了小伙子的大腿一下,想制止他的大笑,然后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男朋友,健。

    慧儿对他点头示意:“很高兴认识你们!”

    健是一个看起来很朴实很健壮的小伙子,长的很有棱角,不是十分的英俊,但是很有男子气的那种。他一只手臂揽着芬的肩头,芬幸福地依偎在他有力的臂膀中,显得娇小可人。

    “芬可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他说着,用力地揽了她一下,芬脸红了。

    慧儿仔细打量芬,瓜子脸,细长迷人的眼睛,笔挺的鼻子,俏皮适中的嘴巴,皮肤很细腻光滑,白里透着羞涩的粉红,齐耳的短发似乎在笑声中抖动,聪慧全部在眼角中闪出,柔弱的气质里透着几分坚毅。

    这时,列车上卖杂志的服务员走过来了,她认出来芬,就停了下来。慧儿静静地听着她们的谈话,方知:芬是个残疾的女子,小儿麻痹的右腿,为了能像正常人那样站立、行走,做了三次大手术(是锯开再接上,使短变长),现在,她基本能使不知情者看不出来了。

    慧儿想象着芬所经历的病痛,心理由然而生出了敬意。

    健兴奋地插嘴说:“我接她回天津,我们要结婚了。”

    服务员:“芬,真替你高兴,祝福你们!结婚后,图们的画室还开吗?”

    芬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在痛苦地割舍什么似的说:“不开了!”

    服务员:“你今后不打算回来了?是兑出去了吗?”

    芬的眼睛闪着晶莹的泪了:“我用铁皮把画室给封死了。就让它在图们站的广场上,见证历史好了。”

    服务员叹息着:“你这是何苦呢,多好的地段啊!既然不打算回来了,肯定能兑个好价钱的,能兑几个钱就兑几个钱呗,再说,你结婚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健一挥手,阻止了她说下去:“我赞同芬的做法,就是不能让它落入那个家伙的手里,那是对艺术的玷污!”

    服务员叹着气,摇着头,很不理解地看了这一对人儿一眼,又去卖她的杂志去了。

    健转向慧儿:“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芬的吗?那是两年前,我春节放假,就跟随东北的同事来图们看雪景了,刚一出站台,就看到广场前的风雪中有个女孩,坡着一条腿,拖着一块大大的铁皮,想要从梯子爬上一个小屋子的顶上去”

    芬:“那天的风真大啊!无论我怎样尝试,都没有能力爬上去,右腿吃不住力气,铁板又搪风,刚上了一个梯子凳,一阵风吹来,连人带铁板就要掀翻在地上时”

    “我扔下背包,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芬接到了自己的怀里,就这样英雄救美人,两年后的今天,她就要成为我的新娘子了。”健说得眉飞色舞,芬笑眼看着。

    “首先祝贺你们!芬,祝你幸福!”慧儿深情地说。

    “那个服务员说得有道理,那你为什么不把画室兑出去呢?”慧儿疑惑了。

    健抢着说:“在图们火车站的广场南边有一条绘画街,是为家家用的炕琴来做装饰的——有玻璃绘画,有木板烙画等等。芬的画很有特色,要价也适中,她的店铺的地理位置最好,所以,生意很红火。于是,芬当年的绘画师傅就看好了这个店铺,一心想谋为己有。先是想用师生之情打动芬,把店铺出让给他,让芬受他的雇佣,芬拒绝了。”

    芬幽怨地接过话去:“他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了,都是同行生意人,又有师生的情份,可是,这是我谋生的唯一所在啊!”

    健:“我认识芬以后,我深深地爱上了她,爱她的不向命运低头的品质,爱她的独立自强的精神,爱她的温柔美丽”

    芬不好意思的拿手捅了健的腋窝,健一下子跳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车厢里,感染着人们。

    慧儿打趣芬:“这是健对你的表白吧,也是他向你求婚的宣言啊!有这么多的人来见证,你真是幸福啊!”

    芬的脸颊更加红润了:“他就这样,一兴奋就大声嚷嚷,也不看看场合。”

    健:“我就是要人们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啊!”

    芬赶紧拉健坐下,健又把芬揽入臂膀中:“我想带芬回天津,芬也不想跟师傅斗下去的。我们就想把店铺出兑出去,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画界的朋友来洽谈。”

    芬气愤了:“来的都是地痞流氓,使劲压低价格,还有威胁,简直和明目张胆的抢劫差不多我本来只想与世无争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一躲了之一走了之。”

    健:“芬是想把店铺以合理的价位出兑给同行的朋友们,可是,没有人敢接洽。后来才知道,是那个师傅在背后作怪,他想垄断图们的这个行业来谋取暴利,他无耻地雇佣地痞流氓画界的很多同行对此只是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甚至少数人还助纣为虐,落井下石,在这恶性的类似抢劫的事件发生时,他们只在趁势嘲笑被劫者的无力反击,而从来没有对抢劫者发出一丝的阻止的眼神就这样,芬毅然决然地关闭画室了。”

    芬:“好了,健,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慧儿:“芬,你未婚夫像是个哲学家呀,说出来的话多么的深刻啊!我刚刚看过一本书,是柏扬写的丑陋的中国人,书中就深刻地揭示了中国人的劣根性,人整人,人欺压人,人报复人,文人相倾,同行相轧,这种事,几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智慧耗尽在这里,也真被人类磨砺到了精彩绝伦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健拍手称快:“说的好,痛快,看来真正的哲学家是你啊!”

    芬转过头来,注视着:“慧儿,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一个人?”

    “是的,去西北。”慧儿坦言。

    “去做什么?走亲戚?还是念书啊?”

    “去当一名山村女教师啊!”慧儿自豪地说。

    当健和芬听完慧儿去西北的前因后,相互对视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把惊羡赞佩的目光投向了慧儿。

    芬深情地说:“慧儿,我们都是去异乡生活的人了,我们做朋友好吗?”

    健抢过话头:“芬说的对,大家做朋友吧!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是文学爱好者,我的朋友也都是你的朋友了,这样你在他乡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了”

    慧儿激动地说:“好啊,太感谢你们了!”

    芬:“你就在天津转车吧,签好票后,在我们这儿停留两天,让健把他的文学朋友介绍给你”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去北京转车吧,我想尽快到达目的地,也好尽快给妈妈回信,以免妈妈的牵挂和焦虑。”

    健:“慧儿说的有道理,还是早日平安到达的好。来日方长嘛,等日后你回吉林的时候,就到天津来转车吧,我和芬到车站接你,或者提前帮你买好车票,也好和我的朋友们聚一聚”

    不知不觉间,一夜的行程,列车驶进了天津站,健背好背包,把芬拥在怀前,要下车了。他们和慧儿告别,恋恋不舍的情感萦绕在他们的心头。

    芬:“慧儿,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你有什么困难就及时告诉我们,我们这儿的朋友很多,我们会帮助你的,放假的时候一定来天津转车啊”

    告别是一件让人脆弱的事情,原本说说笑笑的,立即产生了一种离别的伤感,慧儿和芬的眼里已是泪光莹莹了

    一声汽笛长鸣,列车向首都北京驶去。窗外晨雾散尽,连同一夜的疲劳消散在窗外华北辽阔的风景中,触目的是灿烂的阳光,给慧儿原本悲壮的西北之行抹上了一缕温暖的颜色。

    慧儿在列车上查找到了转乘太原的车次,到了北京站,慧儿来不及出站签票,她就毅然地背起背包,跨越十几组钢轨和站台,登上了开往太原的列车。

    汗流浃背,没有座位,心怦怦跳动,有一种逃票的感觉。慧儿把背包放下,这时看到一个小战士在往穿着的军装上上肩章。

    慧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我帮你把肩章按好吧!”

    小战士想要躲闪,被慧儿真诚的目光感动了,很腼腆地接受慧儿的帮助。

    慧儿:“你为什么把肩章拆卸下来了呢?”

    小战士很羞愧地说:“我是为了抢着上火车啊,如果带着肩章,就表明你是个军人,就不能到前面挤的,可是,你不挤,你就是三天三夜也上不去火车的啊”     (十五)

    列车穿越了太行山麓,行驶在黄土高原上。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是:千沟万壑,纵横交错,没有森林,没有草原,没有河流,也没有大片的原野

    是高原离太阳太近了么?仿佛一切都被太阳晒焦了似的,偶尔点缀的一点绿色,那是被太阳遗忘的角落。

    那绿中带红的是一棵柿子树,这是高原上顽强的生命!那绿中透着褐色的是花椒树,这是高原上不屈的灵魂!那绿中泛黄的是核桃树,这是高原上生生不息的象征!

    慧儿迎来了第三个晨曦,列车驶进了雾霭笼罩着太原古城。播音员诉说着太原的历史:我们的祖先在晋水之畔、汾河两岸,渔猎采集,刀耕火种,繁衍生息。我国上古时代尧舜禹的许多故事也都发生在太原地区,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历经沧桑,曾经有七个封建政权在此建都

    史书记载:“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是说太原的特殊的地理位置,东有巍巍太行,西措苍茫吕梁,南有大河锁道,北有荒漠阻隔。山环水绕,雄关险隘叠加

    早晨六点,慧儿下了车,先去签票处,签好了转乘长治的车次,是晚上八点的。寄存好包裹,慧儿走出了广场,沿着宽阔笔直的大道向城中走去。

    高楼鳞次栉比,商店还没有开门,路上行人不多。慧儿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忽然想起了那个年代的一句很诙谐的话:“土老帽进城,看了一场电影,还不知道什么名。”对了,何不去看场电影,来打发这一天的时光呢。

    有了目的,慧儿就开始用眼睛搜寻电影院了。终于看到了一家电影院,也不问什么名,便不加思索地买了票,一进去就有点后悔了,黑咕隆咚的,若大的影院了,仅仅有十几个人,随便坐,空空旷旷的有点森人。

    电影名子是血洒姑苏,慧儿总感到这个名字不祥和,它预示着什么吗?不会的,南辕北辙,那姑苏城离我这儿远着呢!慢慢适应了黑暗的光线,慧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人,发现在自己背后隔着三排的座位上有三个小青年。

    慧儿害怕了:“万一他们劫我怎么办呢?”她不敢再回头张望了,把自己蜷缩在椅子背的下面隐藏着,不想让后面的人发现她。

    电影里的故事还是很吸引人的,讲的是:有个从姑苏城来的公子,夜半被美妙的琴声所引,来到了美丽贤淑的小姐面前,二人一见钟情,私许了终身,公子说不久将来迎娶小姐。

    小姐日思夜想,茶饭难咽,病到了。郎中号脉:“恭喜员外,贺喜员外,小姐有喜了”

    员外如晴天霹雳,为保全门面,一面重金堵住郎中的嘴;一面逼小姐堕胎。小姐在丫鬟的帮助下逃出了家门,踏上了去姑苏的寻夫路。

    小姐几经磨难,终于找到了那位公子,没想到公子已娶了一位有门第的大户家女儿为妻了,竟然不认这个身怀六甲的她了,小姐走投无路,投水自尽去了,结果被一老鱼翁救起。

    小姐想到腹中的胎儿,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贫病交加,住在一个小客栈里等待婴儿的出生,等待公子的回心转意,让她认祖归宗

    谁知公子见小姐没有离开姑苏城,顿生歹念,在饭菜中下了毒派人送过去,要毒死小姐。这事被公子的新夫人发现了,赶到客栈,这时,小姐产下一个男婴,交与夫人后毒发流血身亡。

    新夫人怀抱婴儿,状告夫君杀人的罪行,那忘恩负义之人被推上了断头台

    慧儿一心想看完片子,又担心散场时被歹人所劫,她就在心里掐准时间,也就是在放到电影的结局时,她已经跑到电影院的门口外了

    就这样,慧儿逃也似的沿来时记下的路线跑回了候车室,乖乖地看书,等着开往长治的列车,列车由晋北往晋东南驶去。

    第四个黎明到来时,慧儿到达了长治,她没有兴致打量这个“上党战役”的古城,又几经转乘公共汽车,傍晚时分到达了一个小镇上,一打听通往要去的那个村子的末班车已经过去了。

    小镇很是凉清,店铺都已关了门,路边只有一个老太太守着一个瓜子摊,风吹起了阵阵黄尘,弥漫着人的眼睛。她头上是一条失去白色的羊肚子毛巾,满脸的沧桑,布满了尘埃,眼神有点木纳,不过还算和蔼。她听不懂慧儿的问话,慧儿也不明白她的回答,两个人就比比划划起来。

    这时走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她身材苗条,长发束成了马尾辫,很是清秀。她问明了慧儿的去处:“再等一会吧,说不定还有去那里的汽车呢!”

    一两摩托车驶来,载走了那个姑娘。

    姑娘回首:“我到了单位,就给你村打电话,他们会派车来接你的”声音消失在摩托车荡起的尾尘中。

    慧儿回顾左右,心焦如焚,夕阳已变得更加的惨淡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有了往来的车辆,摆摊的老太太也收拾起了摊子。

    这是慧儿离家以来第一次出现的窘境,远离了亲人,远离了都市,远离了那年月,还没有出租车之类的代步工具。

    慧儿想返回长治,可是,返城的末班车也过去了。慧儿只有茫茫然地等待,等待那个茫茫然的来接她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