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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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事只能这么办了。他用假献血证加分的事大家都知道，虽然他自己又主动把证拿回去了，但这不能改变事情的性质，我也没办法。真的不能给他分房。”孙主任向我摊开了双手，一脸的无奈与无辜，甚至，还微微耸了耸肩。
我讨厌男人耸肩。
不再废话。从后勤中心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我长长嘘了一口气。
往自己部里走的时候，脚下分明有些踟蹰。
该怎样安慰他呢？
最后一次房改末班车，小张他们这批2001年参加工作的研究生很荣幸的也有了资格。但是，按照打分标准，他们毫无疑问也是分数最低的一批人。在把所有的分数都加足后，唯一可以在同批次人群中把分数距离拉开的就只有义务献血了，献一次可以加三分。
于是，在那几天里，机关的楼道里就常常可以碰到偷偷献血后马上赶来上班的年轻人。可不幸的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在这个项目上动了脑子，原本拉开的分数差距被再次填平。
不久，又有人的分数再次脱颖而出，原因是在研究了分房办法后发现，献血加分是有一个献血证加三分。因此献过两次血的人一下子就从2001届的人群中凸现而出。
房子固然重要，但身体也重要。一个人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连续献血。结果，就有人通过特快专递拿来了在老家的献血证，而且，不止一张。
单身职工宿舍里，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于是，有办法的人就开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部里的小李、小刘和小王都或一张或两张的加了分，只有小张迟迟没有动作，分数远远拉在了最后面。
(二)
快要公布第一榜的时候，小张在我办公室门口来回踅摸着。我开门叫他：“小张，有事吗？”
他犹犹豫豫的进来，期期艾艾的说：“林处长，我也想让老家把我的献血证寄来。”
我急了：“你有证还不赶紧寄！还等什么！”
他好像还有话，但是欲言又止。
这时正好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他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小张又来了。没有抬眼皮，低声的说：“处长，我又把证拿回来了。”
“为什么？”我有些意外。
“我长这样大没这么俗过。昨天把证交上去后，我想了一夜，我不能这样做----我的证是在老家做的。”他的声音更低了。
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其实，谁不知道那些从老家邮过来的献血证十有八九是“做”的？大家都不说破，也是体谅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孩子。确实，要靠当公务员这点工资买房，用句老话说是：他生未卜此生休。
可是，既然交上去了就不能再往回撤呀！这不是摆明了承认自己的证是假的吗！
我只能问：“你都考虑好了？”
小张点点头，很坚定又很天真的地说：“拿回来后，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宁可房子破点、远点，不要心里不安。”
我只能用毫无意义的话来安慰他，但是心里知道，他的房子是吹了。
(三)
果不其然，第一榜还在榜尾压轴的小张，到了第二榜已经是榜上无名。原因是：据群众检举，用了假献血证。和他一起被拿下的还有三个，处理办法都是取消分房资格，并且，准备下一步还要给与一定的行政处分。但那三个都是被革命群众匿名检举后，经过核实，由组织上宣布献血证作废，只有小张是在张榜和被检举之前主动撤回的。当然，榜上还有一些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
我试图去为小张努力一下，毕竟他和那三个人在情节轻重上不太一样。
然而，分房末班车实在是太敏感的一个问题。后勤中心那里举报信如雪片一般，甚至，还有矛头直指领导们的“大字报”孙主任已经是焦头烂额，他虽然对小张也比较同情，但是，已经无法再实行什么区别对待了。
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一旦回去，小张期盼的眼神就会像汹涌的潮水一样穿越我办公室那5厘米厚的玻璃，向我扑凑过来，那会让我因无力挽回什么而感到窘迫；会让我因同情、无奈、甚至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而说出一些不合“领导”身份的话来。
说到底，我还是偏于感性的。即便是多年的职业训练和熏陶，要改也难。
沉吟了片刻，我上了6楼，果断地敲响了“大猫”的房门。
周秘书闻声从对面房间里探出头来，见是我，他的表情略有些诧异。
是的。在单位里，本人一向以沉稳著称。还从未有过未经预约直闯一把手办公室的先例。但是，我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跟“大猫”当然不能谈某个人的房子。一把手日理万机，拿琐屑小事打扰他，会让他怀疑你履行职务的能力不够。我决定从我们部不久前刚刚做的中国“入世”对本行业的冲击谈起，重点谈人才冲击，谈对本单位人才战略的设想。叙述中，我引用了人力资源部上半年工作总结中对本单位人才结构的一些分析数据来加重我设想的份量，最终的伏笔落在如何吸引并留住人才，以便让这些人才如金子般的在这里奕奕发光。
这一切陈词严格控制在10分钟以内，凭着多年训练有素的职业感觉，我在第9分钟50秒时及时收住了话题。
看得出来“大猫”有所触动。
他站起身来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上了水，又对我说：“你自己拿饮料。”恭敬不如从命。我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妙士，慢慢地啜着。
“你今天谈的人才问题很重要。虽然是有所图而来”“大猫”语调平缓的开口了。
“我没有”我一时有些语塞。
“大猫”一摆手：“你们小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小张工作确实是把好手，这不，办公室刚送来的文件，你们部这次的调研报告获得了全国系统内评比一等奖，我记得这个报告好像是小张主笔的吧？”
“对呀！领导记性真好。”我有些暗自欣喜，这个奖来得太及时了。
“但是，伪造献血证的事情事关一个国家公务员的道德品质，绝不能纵容。后勤中心不给他分房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支持。此事不再议了。”
“大猫”喝了口水，继续说着：“你今天谈的如何留住人才的问题的确是关系到今后发展的大问题，你刚才提的很多建议都不错，比如像分房货币化以后，搞一些以租代售就是个好思路。这样，我们一些没有解决住房的年轻同志就可以先有房住，10年以后再付少量的款子把房买下来。”
停了片刻“大猫”说：“这样吧，你把刚才的想法起草个签报，我批一下，让办公室安排下周上办公会讨论一次。”
“可是，袁主任”我开始变得迟疑。转念一想，我小心翼翼的建议：“要不，把我们部上个月刚刚做过的入世对本行业的冲击那篇课题上会吧？人才冲击是其中的一部分。”
“大猫”眼里露出一丝赞许，他笑了：“怕人力资源部对你有意见？”
“不是”我的脸彻底地红了，一种被人洞穿心底后的尴尬与狼狈。心里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只顾一门心思为本部门的兄弟姐妹争房子，忘了顾及别人的感受。人才战略，这是人力资源部老总的职责，我跑到“大猫”这里说三道四，岂不是对人家工作的否定么？再要上主任办公会，那岂不是向全单位宣告，我是个爱出风头的小人么？
“大猫”笑的更加慈祥了：“嗯。就把那个课题上会，你回去把建议部分再加加工，弄得扎实一点，到时候，让所有有关的部门都参会，讨论充实后各自去落实吧。”
“好的。”我脸上的表情一如平时，波澜不惊。静悄悄的带上门，走了。
(四)
回到部里的时候脚下有些轻盈的感觉。
给综合科打电话“通知所有科长，5分钟后到我办公室，有任务。”
五个科长都来了，准时开会。
我把课题要上会的事情布置下去，交待了相关事项，给各科大致分了工。吸引人才的应对措施部分分给了小张他们科。关于分房子的事情只字未提，但是，我却从他们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一种心领神会。
临下班的时候，小张探头进来，小声地说：“谢谢处长。”
我只有无言的微笑。
谁能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画饼充饥呢？
好在，作假证的事情，没再追究。
年底的时候，以租代售真的开始启动了。虽然，要看到画饼，还要等到明年。而要吃到“饼”还要熬上10年。
这中间还会有诸多的变数。
但是，毕竟，慰情聊胜于无吧。
(一)
“这事只能这么办了。他用假献血证加分的事大家都知道，虽然他自己又主动把证拿回去了，但这不能改变事情的性质，我也没办法。真的不能给他分房。”孙主任向我摊开了双手，一脸的无奈与无辜，甚至，还微微耸了耸肩。
我讨厌男人耸肩。
不再废话。从后勤中心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我长长嘘了一口气。
往自己部里走的时候，脚下分明有些踟蹰。
该怎样安慰他呢？
最后一次房改末班车，小张他们这批2001年参加工作的研究生很荣幸的也有了资格。但是，按照打分标准，他们毫无疑问也是分数最低的一批人。在把所有的分数都加足后，唯一可以在同批次人群中把分数距离拉开的就只有义务献血了，献一次可以加三分。
于是，在那几天里，机关的楼道里就常常可以碰到偷偷献血后马上赶来上班的年轻人。可不幸的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在这个项目上动了脑子，原本拉开的分数差距被再次填平。
不久，又有人的分数再次脱颖而出，原因是在研究了分房办法后发现，献血加分是有一个献血证加三分。因此献过两次血的人一下子就从2001届的人群中凸现而出。
房子固然重要，但身体也重要。一个人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连续献血。结果，就有人通过特快专递拿来了在老家的献血证，而且，不止一张。
单身职工宿舍里，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于是，有办法的人就开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部里的小李、小刘和小王都或一张或两张的加了分，只有小张迟迟没有动作，分数远远拉在了最后面。
(二)
快要公布第一榜的时候，小张在我办公室门口来回踅摸着。我开门叫他：“小张，有事吗？”
他犹犹豫豫的进来，期期艾艾的说：“林处长，我也想让老家把我的献血证寄来。”
我急了：“你有证还不赶紧寄！还等什么！”
他好像还有话，但是欲言又止。
这时正好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他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小张又来了。没有抬眼皮，低声的说：“处长，我又把证拿回来了。”
“为什么？”我有些意外。
“我长这样大没这么俗过。昨天把证交上去后，我想了一夜，我不能这样做----我的证是在老家做的。”他的声音更低了。
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其实，谁不知道那些从老家邮过来的献血证十有八九是“做”的？大家都不说破，也是体谅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孩子。确实，要靠当公务员这点工资买房，用句老话说是：他生未卜此生休。
可是，既然交上去了就不能再往回撤呀！这不是摆明了承认自己的证是假的吗！
我只能问：“你都考虑好了？”
小张点点头，很坚定又很天真的地说：“拿回来后，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宁可房子破点、远点，不要心里不安。”
我只能用毫无意义的话来安慰他，但是心里知道，他的房子是吹了。
(三)
果不其然，第一榜还在榜尾压轴的小张，到了第二榜已经是榜上无名。原因是：据群众检举，用了假献血证。和他一起被拿下的还有三个，处理办法都是取消分房资格，并且，准备下一步还要给与一定的行政处分。但那三个都是被革命群众匿名检举后，经过核实，由组织上宣布献血证作废，只有小张是在张榜和被检举之前主动撤回的。当然，榜上还有一些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
我试图去为小张努力一下，毕竟他和那三个人在情节轻重上不太一样。
然而，分房末班车实在是太敏感的一个问题。后勤中心那里举报信如雪片一般，甚至，还有矛头直指领导们的“大字报”孙主任已经是焦头烂额，他虽然对小张也比较同情，但是，已经无法再实行什么区别对待了。
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一旦回去，小张期盼的眼神就会像汹涌的潮水一样穿越我办公室那5厘米厚的玻璃，向我扑凑过来，那会让我因无力挽回什么而感到窘迫；会让我因同情、无奈、甚至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而说出一些不合“领导”身份的话来。
说到底，我还是偏于感性的。即便是多年的职业训练和熏陶，要改也难。
沉吟了片刻，我上了6楼，果断地敲响了“大猫”的房门。
周秘书闻声从对面房间里探出头来，见是我，他的表情略有些诧异。
是的。在单位里，本人一向以沉稳著称。还从未有过未经预约直闯一把手办公室的先例。但是，我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跟“大猫”当然不能谈某个人的房子。一把手日理万机，拿琐屑小事打扰他，会让他怀疑你履行职务的能力不够。我决定从我们部不久前刚刚做的中国“入世”对本行业的冲击谈起，重点谈人才冲击，谈对本单位人才战略的设想。叙述中，我引用了人力资源部上半年工作总结中对本单位人才结构的一些分析数据来加重我设想的份量，最终的伏笔落在如何吸引并留住人才，以便让这些人才如金子般的在这里奕奕发光。
这一切陈词严格控制在10分钟以内，凭着多年训练有素的职业感觉，我在第9分钟50秒时及时收住了话题。
看得出来“大猫”有所触动。
他站起身来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上了水，又对我说：“你自己拿饮料。”恭敬不如从命。我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妙士，慢慢地啜着。
“你今天谈的人才问题很重要。虽然是有所图而来”“大猫”语调平缓的开口了。
“我没有”我一时有些语塞。
“大猫”一摆手：“你们小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小张工作确实是把好手，这不，办公室刚送来的文件，你们部这次的调研报告获得了全国系统内评比一等奖，我记得这个报告好像是小张主笔的吧？”
“对呀！领导记性真好。”我有些暗自欣喜，这个奖来得太及时了。
“但是，伪造献血证的事情事关一个国家公务员的道德品质，绝不能纵容。后勤中心不给他分房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支持。此事不再议了。”
“大猫”喝了口水，继续说着：“你今天谈的如何留住人才的问题的确是关系到今后发展的大问题，你刚才提的很多建议都不错，比如像分房货币化以后，搞一些以租代售就是个好思路。这样，我们一些没有解决住房的年轻同志就可以先有房住，10年以后再付少量的款子把房买下来。”
停了片刻“大猫”说：“这样吧，你把刚才的想法起草个签报，我批一下，让办公室安排下周上办公会讨论一次。”
“可是，袁主任”我开始变得迟疑。转念一想，我小心翼翼的建议：“要不，把我们部上个月刚刚做过的入世对本行业的冲击那篇课题上会吧？人才冲击是其中的一部分。”
“大猫”眼里露出一丝赞许，他笑了：“怕人力资源部对你有意见？”
“不是”我的脸彻底地红了，一种被人洞穿心底后的尴尬与狼狈。心里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只顾一门心思为本部门的兄弟姐妹争房子，忘了顾及别人的感受。人才战略，这是人力资源部老总的职责，我跑到“大猫”这里说三道四，岂不是对人家工作的否定么？再要上主任办公会，那岂不是向全单位宣告，我是个爱出风头的小人么？
“大猫”笑的更加慈祥了：“嗯。就把那个课题上会，你回去把建议部分再加加工，弄得扎实一点，到时候，让所有有关的部门都参会，讨论充实后各自去落实吧。”
“好的。”我脸上的表情一如平时，波澜不惊。静悄悄的带上门，走了。
(四)
回到部里的时候脚下有些轻盈的感觉。
给综合科打电话“通知所有科长，5分钟后到我办公室，有任务。”
五个科长都来了，准时开会。
我把课题要上会的事情布置下去，交待了相关事项，给各科大致分了工。吸引人才的应对措施部分分给了小张他们科。关于分房子的事情只字未提，但是，我却从他们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一种心领神会。
临下班的时候，小张探头进来，小声地说：“谢谢处长。”
我只有无言的微笑。
谁能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画饼充饥呢？
好在，作假证的事情，没再追究。
年底的时候，以租代售真的开始启动了。虽然，要看到画饼，还要等到明年。而要吃到“饼”还要熬上10年。
这中间还会有诸多的变数。
但是，毕竟，慰情聊胜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