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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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入梅。

    一晚雨打芭蕉,声声切切。梦也零零落落,浑无寻处。

    天明时分,屋外仍是细雨流丝。沾身即成露,成珠,成睫上泪。却不管人心戚戚,只殷勤地穿梭于天地。是急于缝缀起那混沌的空缺么?奈何一次次飞针引线,怎能收拢这天上人间的漠漠相隔!只得一路碎裂,纷纷乱乱,徒然湿了尘土,湿了衣衿,湿了心事。

    天仍是阴晴不定的脸,只在心里谋算着人世沧桑。许是昨夜的风雨走漏了消息,连流云都隐了踪迹,再不能凭它的舒卷来断卦了。加上满天铺开的细雨,迷迷蒙蒙,叫人怎么也看不透天机。

    踱步小径,石板湿湿滑滑,我的倒影时隐时现,看着,不免有种浮世飘零的感觉。耳中分明听到一声啼唤——不归,不归!侧耳凝神,仍是那一句。急急举目搜寻,灰色的天幕下,布谷黑色的剪影从视线里一掠而过,又丢下了一声心碎的啼唤——不归,不归!直落我心。

    你口唤不归,为何年年岁岁,都要衔着梅雨归来?

    莫非旧年的梅子,都成了今岁的新土,你再也找不到熟悉的山川面目?

    天地只给我无语,而衣上、发上,早已沾了珠泪无数。

    也不拂去,任它沾着。愿意被天地当作了一株行走的草,叶茎上露珠颤颤,可以涤去尘污,还一身碧绿清净。

    身外正有一树栀子花。浓绿的枝叶本极茂盛,却遮不住一夜绽放的满枝的白花,如一夜白头的人。原是凄凉景象,而绕鼻不散的清香却明明白白告诉我:她仍是无忧的处子。

    美,是不是都要以一种非常的面目出现,才能得世人怜惜?

    花草也是善于记忆的,年年面目如旧。

    却不知道那梅雨中走过的人,岁岁都在失落着昔时的容颜。

    风过去,几片绿叶摇落。新蝉受了惊,便从浓阴深处,寂寂寥寥地扯起了蝉声。

    是今夏的第一声蝉吧!依旧像一首绝句,平平仄仄平。

    想起绝句,不觉又举首向天。我相信古时的天与此时的天是相同的,那么,我此时的怅然独立,又入了哪一位古人的诗行?

    不觉拢了衣袖,一路思量,躅躅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