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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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发生的时候让人猝不及防。但发生了的事情很奇怪,从某一刻起,它变得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了似的,并且在计划中发展。

    但计划又往往是靠不住的。特别是在当前的环境之中。我身非我有。

    春节之前,我就设想过。元旦之前,我也想到过哦。漫步在新疆那数十万公顷的胡杨林中,俯身捡起一块木头,带回去,刻成一把裁纸的刀,便想象着玉树临风般的古代书生,焚香净手之后,站立案前,研墨、铺纸、润笔、挥毫,突然就一气呵成。友人说,二十年出一个画家,三十年出一个书法家。我扪心自问,我的生命还有多少年?

    那刀,为心用心而制。不是希望自己再去练什么书法,而是让自己在刀刃上行走,让刀锋切割开一些皮肤、肌肉、经络、骨头、神经、直抵灵魂。刀过处,无血,也无怨恨。就那么薄薄的一张纸,像此刻,元宵深晚窗外的一片月色,几点星光。

    我本是一张纸。这个比喻足见我心内静谧而又安详。但作为一张纸,总要被谁书写一些什么,否则就是一张崭新的废纸而已。便想象那个古代的书生。也不尽然只想书生,遇佳人更可成为佳话。于是,需要一把刀,把自己裁为两半。就像一天之中昼夜各占一半一样,纸当如此,人也需要如此。

    早晨走过楼下,一个熟悉的老妇人在树下指指点点说着话,说得很热烈,很有些夸张,声音不大,但我却没有看到听她说话的人。一瞬间,我以为我的眼睛出了大毛病,竟然看不到和她说话的这个人。于是,再度搜寻,仍然未果。至少,在我看来,在她身边应该存在着一个倾听着,然而没有,可是没有,竟然没有!

    这样,我就开始仔细打量她。脸是洗过不久的,化过淡状,掩饰了一些细小的皱纹。有微风掠过,发丝不乱,看来出门前也是精心打理了的。手上的钻石戒指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不时反射出来五彩的光芒,手势辅助了语言,语言丰富了脸上的表情。她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确定无疑之后,我走过她的眼前,和她很有礼貌地点了下头。

    她在同谁说话?但显然不是和自己,她的动作、神态、表情、词语的选择等都表明,她是面对着一个对象在说,她面对着一个倾听着在说,而那个对象就在她跟前,别人无从看到,无法看到而已。

    忽然想起,老人们大多都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我小时候对此懵懂无知,喜欢问那些自言自语的老人在说什么。“我说话了吗?”老人的回答更加令我惊诧。于是,这种状况被我熟视无睹了。换言之,我冷漠了老人的自言自语。

    总是以为,我的说话,我们的说话,至少应该有人倾听,或者互相倾听,不然我们的话就没法说起。但谁能够知道那个坐在或者站在对面的倾听着是不是在听?也许根本没有听,也许佯装在听,也许还有也许那么我的说话,我们的说话和这个站在树下说话的妇人有何区别?有时候,很多事情是一面镜子,如果从这个镜子里看到了可笑的话,那我、那我们的很多行为也是可笑的。

    由此,说不定这个妇人是个世间少有的智者,她洞悉了所有名义上的听者的心不在焉和虚假佯装,她明白了说话只是自己的需要,并且只能由自己的行为来独立完成,不需要听者成为整个说话过程中最为精彩的乐段。于是,站立树下,她面对的是小草、树木、空气、灰尘、嘈杂、拥挤、高远等等一切,她继续说话。

    一个早晨,一个毫无准备突然降临的事情,揭示出来的却是一些隐藏着的真实。

    你看,这个突发的事情,又开始走向计划之中。再写下去,又是千篇一律的样子了。一张崭新的废纸和一张被书写过了的废纸,我不知道你更喜欢哪一张?

    那就就此打住吧,我现在等待着的不是说,而是听。

    是日为二月二十八号,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