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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统领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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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殿外的人心急如焚。

    寝殿内的两人却也无都了无睡意,窗外已经泛起淡淡的晨光,透过窗格子投入殿内,映在半透明的鲛绡黄金帐上,却无一丝暖意,只是透着森森的寒冷。

    “今晚的事情朕真是失望啊。”齐泷长叹一声,开口道。

    “皇上切莫心急,玉嫔的锦帕说不定只是偶然丢失了而已,宫中法度森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苏谧柔声劝道。

    “无论是怎样的隐情,她已经失贞是不争的事实,此事朕一定要追查到底。若是在宫外就已经破身,这样水性杨花,欺君犯上的女子朕是断然容不得的,如果是在宫里头……”齐泷恨恨地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难道让朕背负这样的耻辱吗?”

    欺君犯上,苏谧在心中只想要冷笑,这个深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畸形,这样的不合理,你也不要怪我,谁让你我都是深宫里的一员呢。

    苏谧望着金黄色的龙凤罗帐笼罩下狭隘的空间,笑道:“玉嫔妹妹可是难得的如花似玉的佳人,皇上也不嫌心疼,竟然那样粗暴的地对待,小心将来后悔啊。”

    “如花似玉?残花败柳还差不多。”齐泷的语气有一种压抑着耻辱的森然。

    “皇上,依臣妾所见,玉嫔不太可能是与宫中的视为私通,皇上对她已经是青睐有加,她岂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来,何况她如果真的与慕护卫有私情的话,又岂会退婚入宫。”苏谧从容笑道:“听说两家因为退婚闹得很大,连慕护卫的母亲都被气的病倒了,如今两家应该差不多绝交了才是。”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呢?”齐泷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这还用得着问吗?自从皇上对玉嫔赏赐恩宠不断以后,关于玉嫔的消息自然是宫里头议论的焦点了。这些事情,后宫只怕无论那一个妃嫔都知道了,只是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而已。”苏谧轻笑道。

    “哦,说来听听”齐泷问道。

    苏谧一派平和的将施家和慕家的纠葛说了出来,无需她加以润色,施柔儿未承恩宠就恩遇不断,原本就遭宫妃们嫉妒,后宫中的议论自然是对她充满鄙薄。

    “等等,你说这件事情有王家插手?”听到是由定国夫人做主将慕家的婚事退了的,齐泷的神色之间突然深思起来。

    “只怕也不算是什么插手,施夫人据说与定国夫人私下里交情不错,请她出面也是清理中的事情。”什么不咸不淡的说道。

    清理没有说话,严重疑惑之色更重,什么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眼看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当即对齐泷说道:“皇上,已经是早朝的时刻了。”

    “恩。”齐泷看了看天色,依言起身了。

    什么服侍着他穿上九龙黄袍,戴上金龙含珠冠冕。

    洗漱完毕两人并肩出了寝宫,时辰尚早。就看见高深诺和倪廷宣都站在殿门口等候。见到两人出来,立刻跪地行礼。

    风亿萧瑟,夜露凝结,两人显然是等候了通宵。

    苏谧心头一阵不自然。转过头去。

    齐泷看到高深诺立刻想起自己吩咐他娶搜查侍卫的住处,当即问道:“怎么样,搜出什么锦帕之类的东西了吗?”

    “没有。”高深诺回禀道:“奴才带着人搜遍了真个侍卫居所。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件。”

    齐泷心烦意乱,这件事情毫无头绪。“就先交待皇后和贵妃办理吧,等朕夏朝回来再说。”

    “皇上,慕轻涵还被拘押在房中,不知道如何处置?”倪廷宣上前一步,问道。

    “皇上,此事不宜闹大,皇家体面要紧啊。”苏谧在他耳畔轻声道。

    “就先放出来吧。”齐泷思索了一阵子,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齐泷去上了早朝,苏谧在偏殿收拾装容,用过早膳,休息了片刻,觅青向她禀报着昨晚被两人仍在身后的烂摊子。

    皇后和倪贵妃商议了一阵子就将玉嫔暂且关在后殿,派人看守着,也没有别的举动。

    “只是凤仪宫和西福宫之中的灯火都亮了足足整夜呢。”觅青说道。

    苏谧淡然一笑,出了这样耸动的大事,只怕昨晚无论是宫妃还是帝王都没有一个能够安然地睡着的。只是如今一切态势未明,两人自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内监高声唱起,齐泷下朝了。

    苏谧端起准备好的点心和清茶,向养心殿走去,齐泷一向习惯于在退朝之后在那里办理公务,并且召见大臣对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进行商讨。

    走过长廊,还没有近殿门,就听见一声沉闷地响声伴着竭力压制的惊叫声响起,紧接着“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

    苏谧快步走进殿门,正看到齐泷坐在龙椅上,举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她扫了一眼地上,殿前阶下跪着的人正是大内侍卫统领施谦,“徵臣知错,请陛下赐罪。”施谦低头向光洁的地面上叩去,一边低声说道。

    头抬起的时候,苏谧立刻注意到,他的额头被砸出血来,苏谧的眼神投向一边,那是一方砚台,已经被摔成了五六块,可以想像当时打在施谦地头上有多么重。依照施谦的武功,原本身开这一击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出自皇帝之手地责罚,就算是再重,再不合理,身为臣子也只能默默承受,跪谢隆恩。

    苏谧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来到齐泷的身侧,侧头扫视了一眼桌上地公文奏折,立刻明白了,说的是演武场因为暴雨塌了一角的事情,前几天就已经禀报过了,不是什么大事,齐泷已经责令工部整修了。

    施谦现在主持武举的事情。事务杂乱繁多,偶尔肯定会有思虑不周的细枝末节。这些小事如果放到平时,不过是一句话就淡淡揭过了,如今因为昨晚的事情,齐泷正是一肚子火气没有地方发泄,就算是施谦做的再好,只怕也要寻出个端倪来,何况这样送上门来的错处呢。

    下面地侍卫和内监跪了一地,齐泷勃发的怒气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出。

    苏谧到了一杯茶,为齐泷奉上。小声道:“皇上,喝杯茶润润喉咙吧,您已经忙碌了一早上了。”

    齐泷长吸了一口气,接过茶水,抿了几口,沉默了一阵子,看着下面依然不住地叩头请罪的施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了顿,终于说道:“不必了,施统领平身吧,这一次演武场的事故不过是小事情而已,朕……恕你无罪。诸位受卿都平身吧,是朕心急了。”

    施谦这才起身,眼中黯淡的神色还是遮掩不去,额头上被砸出地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染红了已经花白的头发。

    天恩浅薄,使如那初春的冬雪,经不起丝毫阳光的照晒。

    齐泷又交待了几句,就挥手让众人告退了。

    “施大人年纪已大。皇上刚刚地行为只怕让施大人寒心呢。如今玉嫔的事情还不清楚,而且,就算真的是玉嫔失贞,也只是她自己的不晓得洁身自好,皇上怎么能连累家人呢?”苏谧在齐泷身边带着几分抱怨地说道。

    “朕岂是仅仅为了一个女子失贞的事情……”齐泷抬手按住额头,他现在隐隐已经知道了施谦与王家的联系。

    施谦他侍奉过三朝齐亮,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做起,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了,一直是个单纯的武人,平日里头在朝政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涉及,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党派倾向来,齐泷了解,且顾及他是元老,想不到他竟然与王家……

    齐泷想着想着心里头就不舒服起来,连自己后宫里头都要算计,再想起前些日子的谣言……

    “上次你说起来遇见那个叫王凝霜的秀女是不是?”齐泷忽然想起来问道:“就是皇后的表妹的。”

    “皇上怎么连自己刚刚册封的妃嫔都不记得了?”苏谧笑道:“正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这一次特意封了正五品锦嫔的,新一届地秀女之中,就数她和玉嫔位份最高了。”

    “嗯。”齐泷的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苏谧察颜观色,忽然掩口一笑说道:“原来臣妾还诧异说,我们大齐地后宫规矩不是说,‘秀女择选,内廷主位直系姊妹免挑’这样一条规矩吗?后来听身边的人解说才知道,这条规矩早就是形同虚设,倒是臣妾见识浅薄了。”

    齐尖地神色忽然开明起来,喜道:“对了,朕倒是忘记了,竟然还有这一条规矩。”

    四月十五日,齐泷下了旨意:“按照祖制:秀妇择选,内廷主位直系姊妹免挑。皇后和倪贵妃因不察,各自罚俸一个月,以示惩戒。”

    秀女这中,锦嫔王凝霜系皇后表妹,贵人李月仙为李贤妃亲妹,皆裁撤封号,赏赐锦缎十匹,金钗十株,遣送出宫,自行婚配。

    后宫之中顿时议论纷纷,对于秀女择选,内廷主任直系姊妹免挑这样的规矩,是开国之初发乾安皇后设定的,为的是防止后宫之中有宫妃接党撤擅权,勾连倾轧之事。也是为了广选淑女,保持血统,以求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可是真正的执行也不过是在乾安皇后一朝而已,其后,这一条规矩早就形同虚设,前朝多有姐妹同时入宫,并且共同得宠。传为佳话的。

    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齐泷地后宫之中,也早已经有好几对姐妹花了呢。

    在这样的时候忽然颁下这样的旨意,就算是不问朝政的后妃,也隐约感觉到,风向似乎要变了。而且这变动,不仅仅是在后宫之中……

    玉嫔施柔儿一事虽然传地沸沸沸扬扬,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后宫负责验身的老嬷嬷承认。是她在验身的时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嫔破身失贞,因为惧怕罪责所以不敢声张。

    在承认的罪行的当天,这个嬷嬷就悬梁自尽了。

    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后宫之中于此事的谣言却都没有停止,一时之间。那位倒霉的玉嫔成了焦点。

    齐泷之后虽然赏赐了不少东西入漱玉宫,算作补偿,又下旨安抚她。但是心底里的芥蒂到底是种下了,一直没有再踏足漱玉宫的台阶。连累地同时住在漱玉宫之中的几位新人都不受见待。

    翻开秀女入宫之后一个月的彤史,整整二十四位新晋的妃嫔,除去施柔儿,和被送出宫去地王凝霜,李玉仙之外,只有六位在这一个月里面蒙受临幸,而且只有一夜此外,齐泷前去凤仪宫两次,倪贵妃那里三次。雯妃,罗昭仪那里各一次,此外的日子,都是苏谧的名字。

    四月二十八日,苏谧受封晋为正三品贵嫔,也许是为了弥补当初册嫔时候的简单,这一次地册封办的花团锦簇,风光无限。昭示着这位后宫新贵身上的荣宠丝毫没有因为秀女新人的入宫而有丝毫的逊色,反而更加的耀眼灼热了。

    原本册为贵嫔之后,就可以为一宫主位,居正殿了。可是苏谧特意上表请辞,声称自己德行不足,出身卑微,不敢为一宫主位。因此,她依然居住在采薇宫的东侧院之中。齐泷为此大加赞扬苏谧勤俭纯朴,知礼守拙的气节。

    翻开一本奏折,齐泷叹了口气,道:“如今施谦又一次上表请辞,你看如何呢?”他逐渐地习惯了在处理朝政地时候,时不时问一下苏谧的意见,虽然苏谧对于朝廷的规矩多有不懂,但是见解敏锐,从对话之中齐泷却经常受到启发。

    苏谧淡然一笑,施谦自从挨了那一下子之后就上表告老,请辞他侍卫统领的职位,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只是齐泷却一直在下旨挽留,苏谧知道,齐泷当然浊真心想要挽留他,一方面,是因为玉嫔一事诼甚多,如果在这种时候准许了施谦的告老,必然要使得朝臣们认为齐泷迁怒牵连,为施谦鸣不平,毕竟施谦也是侍奉三朝的老臣了,生平有没有什么大错,施柔儿的事情又是查明冤枉的,施谦这样地下场未免让众臣寒心。

    另一方面,如今王奢伪军在外征战,如果施谦真的是他地人,这样的处理,王奢会怎么想就难说了。

    所以前两次施谦告老地折子,齐泷都驳了回去,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了。一个月之内连上三次奏折,看来施谦是真的铁了心要告老了。

    “皇上心中必定有了计较,还要来拿臣妾取笑。”苏谧笑道:“施大人如今年纪都已经大了,告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上也应该体恤他为国辛劳,让他安渡晚年才是。”

    “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就怕朝臣们的心里头……”

    “这有何难,皇上不妨从重赏赐施大人,封爵晋位,也算是安抚酬劳他几十年的辛苦,而且也可以平息朝臣的议论啊。”苏谧婉声道。

    齐泷深思起来,按照规矩,应该是由副统领倪廷宣直接接任的,可是由倪廷宣接任……

    有了施谦的教训,他实在是不希望任何一方的人手来控制这个职位,侍卫统领负责整个皇宫大内的安全,也是他贴身保护的壁垒。一旦有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虽然现在雁过留声论是王家还是倪家,都保持着平和安静地局势。王奢带兵出征,倪源养病在家,使得朝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宁,但是齐泷不会傻到认为这样的安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王奢迟早有班师回朝的一天,而倪源的病情和伤势也逐渐稳定。到时候,朝中又会是怎样的形势呢?

    这个统领的职位,必定要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接任才好。最重要的是与朝廷的这两派都没有任何地关系。

    “对了,你的那个宫中的内监陈冽如何了。还是没有消息吗?”齐泷忽然想起来,问道。

    “没有,他还是跟随在枯叶大师的身边。”苏谧回答道,齐泷的这一问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继而她反应过来,“皇上?难道您是想……”

    “如果是他出任侍卫统领。朕也可以放心不少啊。”齐泷长叹着说道。

    “皇上,”苏谧啼笑皆非,“陈冽再如何优秀也是一个内监,内监执掌大权正是天下祸乱的根本啊。想那汉末,唐末都是……”

    其实陈冽出任侍卫统领地话,对于苏谧的势力自然是有益无害,可是内监系统与侍卫系统根本不能相容,虽然陈冽头上顶着枯叶禅师弟子的身份,可是贸然执掌这样庞大的权力,必然引来各方势力地嫉恨和窥探,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苏谧自然是不肯让他涉险的。

    “朕岂会不知道这些,说一说而已。唉,人心叵测,这人选实在是太难以找出了。”齐泷苦恼地说道。

    “皇上,臣妾却能够瞧为皇上推荐一人,必然能够符合皇上的条件。”苏谧笑道。

    “哦,谁?说”

    “和朕讲讲。”齐泷挑眉问道。

    “就是大内侍卫之中的慕轻涵啊。”苏谧笑道。

    “他?”齐泷疑惑起来。

    “他原来就身居副统领之职,只是因为天香园一事受到责罚。降职处理,如今升回去也是实至名归。而且……”苏谧嫣然一笑。从容说道:“慕家本来是大齐的名门,源远流长。与朝中某些新兴势力并无联系。如今因为定国夫人的干涉,必然也已经与王家结怨,至少也是断了瓜葛的,不是正好符合皇上地条件吗?”

    见齐泷有几分意动,苏谧又笑道:“而且他前些日子蒙受不白之冤,皇上正好可以趁机封赏安抚,他必然对皇上知恩图报,竭力报效。”

    齐泷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而又犹豫地说道:“但是莫轻涵他毕竟有过错在身,而且如今宫中也不是没有在他之上的侍卫副统领……”如果就这样任命莫轻涵,自己排斥王家和倪家的居心也就太明显了,尤其是倪廷宣现在正好官居侍卫副统领一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由他来继承这个闰子才是实至名归啊,不提拔他而选择一个平凡的侍卫,未免让倪家的人齿冷寒心吧。

    而且倪廷宣平日里行事严谨有度,进退合仪,担任侍卫统领一职也是不错的选择。如今倪源一直告病在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出,他终究是为了大齐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如果自己再这样压制他唯一的儿子,想来自己的也觉得有几分心虚。

    一时之间,齐泷难以决断,左右为难起来。

    苏谧哪里会看不出齐泷地犹豫之处,当即笑道:“此事有何难处?如今距离天香园的事情早过去产很久了,依照惯例,莫轻涵也应该升回侍卫副统领地职位了,皇上就先将他提拔回去就好。至于总统领一职……”苏谧眼波流转,朗声笑道:“自然是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齐泷问道。

    “皇上想一想,如今皇止广开武举,在各个演武场选拔天下武学英才,宫中的侍卫是不是也应该依照此例呢?保护皇上地安全是要有足够强的武功身手,可不是凭借家世地位就能作主的,难道危险来了,他们凭借家世地位就能够退敌了吗?”苏谧继续说道。

    “对了,好主意,”齐泷笑道:“只要看两人之间哪一个武功更加高强不就好了吗?”

    如此一来,自己的也就不用为难了。如果倪廷宣得胜,自己就把他提拔为侍卫统领,也算是对倪源的一种安慰吧。如果莫轻涵得胜,是倪廷宣他技不如人,也无话好说。

    而且此举也是为了将来那些无背景的武林子弟进入大内侍卫系统开个先例,让这群都是豪门贵阀出身的子弟们看看,他们的前途不是他们背后的家世,而是自身的武勋和功劳。

    “好,事不宜迟,高升诺,这就传旨。”养心殿里传出齐泷兴奋地声音。

    五月的暖春天气,廊下的栀子花开的繁盛荼蘼,在夕阳之下,洁白如玉的花瓣染上了层层的金红色,香气游离弥散。

    苏谧回到采薇宫已经是日暮时分,小禄子快步走了上来,“娘娘,慕名护卫过来拜见娘娘了。”

    苏谧淡然一笑,“请他进来吧。”

    慕轻涵进了园子的时候,苏谧正斜倚在回廊上,视线从天际到晚霞上收回,落在他的身上。

    他在满地金红花瓣之中跪下来,苏谧淡然地笑道:“不必多礼。”

    莫轻涵没有动,他跪在她面前,仿佛宫门外层层叠叠的殿宇宫檐都远去了。

    “娘娘的救命之恩,卑职永远铭记在心,日后娘娘有任何驱策,卑职愿效犬马之劳,必定永不背弃,百死不悔。”就在这样的一个傍晚,莫轻涵说出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誓言,永誓忠诚。

    他之后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傍晚,都只记得那妖艳低垂的晚霞和潋滟宁静的天幕,以及……比晚霞更加的冰清玉洁而迷离妖艳的身影。

    暮色越发低迷,一切都被艳丽的霞光度上了一层凄艳的色彩,她身畔的那一丛花朵如同粉红色的宝石一般,散发出晶莹的光泽,可是再璀璨的宝石也及不上她的眼神那样的明丽动人。

    “慕护卫的意思本宫明白,”苏谧笑得温婉而满足,她所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本宫也必定不会辜负这番心意。如今本宫已经替你铺好了路,之后的事情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了。”

    苏谧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严厉和决然,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宫知道,你与倪副统领是至交好友,可是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你要知道把握。”

    慕轻涵低下头去,像是不能承受话中的份量,又像是不敢去承受这近乎燃烧一样的凄美,“娘娘请放心,轻涵一定不负重望。”他终于说道,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第八章玉壶冰心

    宫廷之中也有专门的演武场,在五月十五之日,在宽阔的可容近千人的大校场之中,比武的擂台早就已经高高地搭起,擂台的正面是高达数丈的华丽的高看台。

    踏着晨光,齐泷带着苏谧来到了场中,原本这样的场合不是后妃所应该出席的,但是在苏谧盛宠不衰的今日,没有人会为这样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去触齐泷的霉头。苏谧脸上带着轻盈的面纱,将秀丽的容颜遮掩地朦胧飘逸,场中不时有人偷偷地将视线投向她天水碧色的身影。

    看台之中布置地精美华丽,丝毫不逊于宫妃筵席上的座垫和引枕,前面的小几上摆入着各色精臻的水果点心,对于帝王来说,与其说这是一次盛大的武事,不如说是观赏一场赏心悦目的戏剧一般。

    真正最看重这一次比赛的可能就是那些站在外围的侍卫们了。苏谧抬头扫视着四面,整个校场的周围,站满了层层的侍卫,人虽然很多,但是有齐泷在场,众人严谨地遵守着御前的礼节,没有丝毫嘈杂的场音,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擂台上的两人,整个校场中人余下风吹过树叶的沙声。

    向高高的擂台上仰望,上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明晃晃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擂台上两人的身影似乎也恍惚起来。

    为了不落人口舌,齐泷专门颁布下旨意,按照比武的规则,除了身为副统领地倪廷宣和慕轻涵两人之外,其他的三等以下的侍卫也是有机会地,只要能够技高一筹,力压众人,这个侍卫统领的头衔就是谁的。可是不知道是因为两个人的威望太高,还是众人都自知不是对手,就连在慕轻涵被贬之后暂代副统领之职的宋单都没有下场比试的意思。

    此时的场中只有两人,风声响起,两人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从苏谧地角度,没法看清楚两人的表情,更没法听见两人的对话。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这一边,苏谧身体一颤,在她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两人又都回过头去了。

    风声止息,“呛”地一声,两人同时拔出了长剑晴朗地日光照得雪亮的剑锋耀眼生辉,银白色的剑光很快占据了人们的全部视线,温暖和煦的天气被这寒冷的剑光耀得出厅的清凉。

    剑气纵横,清脆的交击场子撞击着人们地耳膜。两把剑不时因为剧烈的撞击溅起点点的火花。

    在这样近乎生死相搏的时候,倪廷宣的心里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自从当上大内侍卫开始,这几年以来,两人相交莫逆,日常里面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的切磋比武了。

    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比武一样,动作几乎熟极而流,每一招,每一式彼此都太熟悉,太亲切了。

    可有什么不对。风吹过春天的枝丫发出“沙沙”地声响。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是了,周围太安静凶。实在是太安静了。以前每一次地比武切磋,那帮子侍卫兄弟们都会近首节日一样的高兴,他们都在一旁欢呼鼓舞着,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品评着招式,议论着输赢。一场挥汗如雨地比试下来,无论结果如何,两人都会高兴地出去喝上几杯,顺便谈论起彼此剑招里面的破绽和改良。

    今天的比武却安静地让人心里面发慌。

    两剑撞击,发出龙吟断空一般的声音,慕轻涵的剑招忽然就急促了起来。透过密集的银光交织的剑网,倪廷宣看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的眼眸,他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注视在他的剑上,从踏上这个比武场开始,就没有真正地看过他一眼。

    在这漫天的银色剑光之中,他的眼神似乎也变成了近乎透明一样的银白色。

    自己的朋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眼神?

    倪廷宣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站在斑驳的树影之下,他朝自己露出像是晴天之上一抹阳光那样的笑容,扬声打着招呼。

    自己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陌生?俊朗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种自己不曾见过的表情,冷漠,坚定,还带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的伤感。

    而他的招式却充满了杀意和魄力,剑势凶狠凌厉,流动的银光交织蔓延开来,变成一张巨网,层层地逼迫近,决然而辛辣。

    两人的身影交错开合,快地已经近乎不可见,苏谧看向身边,齐泷正兴致勃地向着身边的内监指点着什么,高升诺点头哈腰地回应着。苏谧只觉得一阵厌烦,她侧过头去,场地的外围,是浓密的树木,碧蓝的天空明净如洗,一阵风吹过,伴着细碎的轻响,几片叶子连接不断地掉落下来,在这个最繁盛的春季也有凋零的生命啊。

    擂台上清脆的交击声还是不绝于耳。

    场中忽然迸发出一阵惊呼,苏谧回过头去,正看见慕轻涵的剑势如同诡异的银蛇一般,飞快卉过一条绵延的曲线,卷向倪廷宣的喉咙。

    连思索都来不及,生死一瞬的直觉,让倪廷宣本能性地将全身的精神都贯注与那柄剑上,瞬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剑光划过,斩断了慕轻涵流畅如银线一般的快击,细密的剑光织成的银网被这惊鸿般的一剑穿秀了,如同打碎了满地的月光,慕轻涵密集的剑势立记得散乱开来。

    倪廷宣那令人惊艳的一剑去势依然未止,瞬间就贴近了对手,慕轻涵几乎能够感触到那令人颤栗的寒气,然而,他没有一丝的后退,就这样冲着剑势迎了上去。

    倪廷宣大惊失色,刚才是死亡的威胁让他别无选择地使用出这样的凶险根历地绝招。眼看着剑丸就要刺进慕轻涵的身体,他的剑势忍不住一缓,不自然地向旁边一颤,紧迫着慕轻涵的脖子划过去。

    忽然之间,整个校场就变成一片寂静。

    倪廷宣努力地想要低下头去,可是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

    原来他地剑刃是这样的寒冷啊,就好像他今天的眼神。

    他竭力抬起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望去,只看见朋友低垂的长长地睫毛在不住地颤抖。遮住了原本像阳光般清朗明亮的眼神。

    慕轻涵的手依然握在剑柄上,因为用力太大,虎口渗出点点的血迹,沿着他青筋爆志的手上不停地向下滴落。从倪廷宣胸口流出的血迹顺着光洁如同晶面的剑刃流到他的手上,两人地血迹流到了一处,分辨不出彼此。

    慕轻涵想要抬起头去,他的视线顺着倪廷宣因为痛苦和疲倦而起伏的胸口向上,一直看到他长久以来习惯于紧紧抿着的薄唇。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是笑话他说,老是这样一副死板的面孔,才会让手下的兄弟们以为他格外的严厉,日常就应该多笑笑才对。

    现在,倪廷宣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慕名轻涵心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他会说什么?

    他不敢去想像。

    时间好像凝固住地蜘蛛网一样,粘稠困踬,让两人都挣脱不开。

    身后齐泷站起来,随即充满兴奋的声音传来:“好,慕轻涵技高一筹,胜出为侍卫统领。两位受卿地武功都好的惊人,值得为我大齐地表率……”

    齐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慕轻涵只觉得一阵恍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紧握住剑柄的手已经生疼地近乎僵硬,他想要松开手,可是手掌却全然不停使唤。

    忽然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腕,那掌心里面灼然的温度让慕轻涵忍不住颤抖失措,他的手求连一丝的力气都没有,任凭那只手握住自己的手,然后主导着,将光洁的剑刃从他的胸口抽出。

    慕轻涵只觉得自己的全身力气也被这样简单的动作抽走了。他踉跄着后退,那把剑上醒目刺眼的血迹是那样的鲜红,似乎是要把他湮没了一般,他忽然就起了一种冲动,要将手中的剑远远地扔出去。

    “慕轻涵接旨!”宣旨内监一声尖细高亢地唱喏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惊醒过来,回过身去。

    那一抹浅碧色的身影站立了起来,向着这边看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喜悦和期待地持着他,慕轻涵清醒了过来,对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他使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虽然他伤害了自己最依赖的朋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看见她这样满意的而喜悦的眼神。

    周围的一切都被他抛在脑后,他面向高台,单膝跪了下来。

    自始至终,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齐泷的旨意顺理成章地颁布下来,周围的场中一片欢呼。

    倪廷宣的身体因为慕轻涵的松手而失去了支撑,他捂住自己的伤口把剑从自己身体里面抽出的剧痛和动作几乎让他剩余的全部力气耗尽了。

    他用剑支撑着地面才没有摔倒,彻骨的寒意顺着伤口蔓延开来,力气也在无声地流失着,嫣红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到擂台上,生命力……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都随着这一滴接一滴的血迹远去了,流逝了……

    手中的长剑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制地弯曲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耳中传来一片接一片欢呼声,原本在侍卫们之中,慕轻涵的威望和人缘就远远地比他强得多。

    这样就好了,这样的结局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他比自己更加需要这个侍卫统领的官职,他有这样做的理由,自己应该能够接受。他竭力安慰着自己,就好像竭力支撑着自己摇遥遥欲坠的身体不要倒下一样。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无数的记忆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中飞快地掠过,一次次把酒言欢地痛快,一次次比武较量的畅意,一次次坦诚夜话的信任,两人日常的点点滴滴从倪廷宣的眼中闪过。他努力地抬起头来,那里,他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人的身影都变得缥缈起来,意气风发的张扬和天水碧色的绰约交织在一处,视线逐渐变成了一片灰暗,只见到剑刃反射着孤寒的光芒,还在冷漠地闪烁着……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她也一样。

    身后倪廷宣倒地的声响传来的时候,慕轻涵正抬起头来,扬声道:“微臣一定竭尽所能,报效皇恩,不负重托。”声音和视线清朗而坚定。

    廷宣,对不起,当人有了执着之后,就会变得狠毒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