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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珠胎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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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风一阵冷似一阵,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

    苏谧轻轻抖了抖斗篷,青缎子面上附着的雪花轻灵柔顺地飘落下来。

    一旁伺候的觅青帮苏谧解开斗篷,一边冲屋里喊着:“觅红,主子回来了,快拿热好的手炉过来,这个手炉已经冷了。”

    “其实主子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连皇上的召幸都常常不去,何必这样每天都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呢?与皇上说一声,告个假算了。”觅青一边整理着斗篷,一边说道。

    “侍奉皇后,是我身为婢妾的礼仪,岂可轻废,如今我在后宫地位不稳,岂能够再在这些小节上落人口实,惹人非议。”苏谧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们刚刚从皇后处回来。

    “主子,皇上的赏赐又到了,一对红宝石米珠磬宜簪、一对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珠花,还有一只千年人参,听高公公说可是高丽国刚刚进贡来的,专门送过来要给主子补身子用的,我看了看,可不得了,老大的参须子呢,闻一闻都觉得神清气爽。”觅红迎了出来,手里拿着手炉,喜气洋洋地说着,“皇上对主子可真是体贴啊,前几天才刚刚晋了答应,依奴婢看主子没几天又要晋位了。”

    苏谧笑而不语,今天齐泷已经提起为她再晋位的事了,被她婉然拒绝了,她恭敬地回答:“皇上对苏谧的恩德已经无以为报,苏谧出身卑微,晋升太快恐怕不合祖制,如若因为苏谧一人引起后宫不和,岂不是苏谧的罪过。”

    齐泷对她的谦和大加称赞,更加觉得她贤惠识大体。

    “只可惜主子身体弱,常常病着,每每皇上宣召两三次,才有一次能去的。要不然怎么也应该与刘良人并列了。”觅红叹道,“刘良人看模样怎么也比不过主子的……”

    “好了好了,活儿还没有干完,就在这儿议论起主子来了,”觅青打断她道,“尽在这里絮絮叨叨,昨天的东西收拾好了吗?还不快去把炉子生旺点儿。”

    觅红朝觅青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年关已近,从苏谧承宠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个月刘绮烟极为得宠,几乎不逊于云妃,而位份上,就在昨天又刚刚晋为良人。

    而苏谧一直以自己体弱多病为由控制着自己承宠的次数。

    这一个月来,除了皇后、倪贵妃这些地位极高的妃嫔和有帝姬在的雯妃那儿,皇上每个月都会固定去一两次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甘露殿召妃嫔侍寝。其中,云妃依然是最得宠的,不过却不再是六宫侧目,无人能及了,之后便是刘绮烟,再接着便是她了。

    在云妃虽然略有减损却依然灿烂的光辉和刘绮烟少年得宠的荣耀之下,苏谧的宠爱也不会显得那么引人注目了。

    刚喝了一口觅青奉上的热茶,外面小禄子禀报道刘良人来了,

    苏谧微微吃了一惊。她怎么过来了?

    这几天在凤仪宫见了面,绮烟倒是时常想跟苏谧亲近,可每次都被苏谧淡淡地化解开来,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她们两人位卑受宠,都已经是众妃嫔的眼中钉了,倘若再举止亲密,更要引起别人的戒心了。而且倪晔琳对绮烟明显存了拉拢的意思,她与倪家仇深似海,见到倪贵妃表面上竭力隐忍,心里当然不会觉得太舒服。

    “快请进来。”苏谧起身迎道。

    布帘掀起,绮烟走了进来。

    她头上簪着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珠光耀耀,一身雪白的银狐狸皮斗篷,银光离离,下沿露出深红暗花蜀缎水泄百褶裙,小脸冻得红扑扑地,格外的惹人怜爱。

    这一身东西都是御赐的,她这么快就穿上了。

    “一大清早,良人妹妹怎么有空过来?”苏谧温和地笑道,以一种宫妃对待宫中姐妹最标准的笑容。

    “姐姐……”绮烟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见了苏谧的笑容,却全说不出来了,顿时嚅嚅喏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望着苏谧,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苏谧顿时一阵头疼,自己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的啊,她可不要在这儿哭了才好。

    “姐姐可是怪我了,原本应该是姐姐的机会的,是我把姐姐的机会给……”绮烟扯住苏谧的衣袖,终于开了口,“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要不,我去和皇上说明白……”她满是期盼地望着苏谧。

    苏谧一阵恍惚,有一个人,每次做错了事情,都会这样看着她:“阿谧啊,原谅我好不好,要不我把我的珍珠项链赔给你,还有昨天偷偷留出来的栗子糕,要不连今天的那份儿也……”对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自己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心软,然后美美地理直气壮地享用得来的点心。

    不过转瞬的功夫,就已经香消玉殒,天人永隔了,世间的事真如梦幻一般。

    “绮烟进宫以来也就跟姐姐说过几句话,如果连姐姐也不理我……”得不到苏谧的回应,绮烟越发着急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进宫以后虽然一直呆在碧波池,与世无争,但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突然离开父母的疼爱,孤身踏入未知的深宫,难免举目无亲,彷徨无依,只有与苏谧算是“患难”之交,从此便真的存了一份情意。之后得了宠,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虽然奉承的人不少,却难以有个说上真心话的。尤其当头又挨了云妃的一顿板子,打得她胆颤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再见到苏谧,偏偏苏谧又不理会她了,更加觉得心里难受,直到今天终于忍不住跑过来找苏谧。

    “没有,傻孩子,”苏谧一阵怅然,“我没有怪你。”她岂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怪她,她只是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再也不想付出仇恨之外的感情了而已。

    终于听到苏谧说了什么,绮烟顿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谧觉得自己头真的开始疼了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

    苏谧知道她还是孩子心性,只好温言相劝,一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对不再生气。

    觅青知机地取出各种时新的糕点摆好,退了下去。

    “姐姐这里好吃的真是多。”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说出来,想哭的哭出来,绮烟松了一口气,劝解之下,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喜欢就好。”苏谧不知不觉地为她夹了一块葡萄肉丝干,这种点心是先选取成熟大粒的葡萄剜去种子替换上新鲜的小肉干,再用蜂蜜和果油腌制成的,原本是卫清儿最爱吃的。

    绮烟欢喜得接过来,咬了一块,忽然微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又咬了一小口,勉强咽了下去。脸色忍不住一阵发白,似乎要呕吐出来似的。

    “姐姐的做的倒是好吃,”绮烟干笑着放下,“原来也喜欢吃这个的,可是最近几天胃口不好,一吃这些东西就觉得想吐似的。”

    苏谧心里顿时起了疑惑。她又拿起一块点心,道:“早知道妹妹不喜欢吃甜食不如尝尝这个,这可是用南边新进贡来的小贡桔腌制的,又酸又甜,很是可口。”

    “原本也是很喜欢吃的,可是最近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多了,还是别的什么,一吃油腻点的东西就恶心的慌。”绮烟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来吃了,味道果然清爽,不禁又捡了几块。

    苏谧见状,疑惑更深,她伸出手来亲热地拉住绮烟的手腕,道:“妹妹住在西福宫里,不知道倪贵妃娘娘对妹妹如何?”

    “娘娘很好啊,时常赏赐绮烟东西,前几天是苏绣料子,再前几天是扬州的点心……”绮烟道。

    “妹妹这几天既然胃口不好,可看过太医了?”

    “没有,前不久,贵妃娘娘的头疼又犯了,负责西福宫的陈太医最近忙得很,所以这几天没有过来为绮烟诊脉。绮烟一边吃着蜜饯贡桔,一边道。

    果然!

    刚才苏谧借拉手之际扣住她的脉象,已经发觉了。这个傻丫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孕了。

    这对她来说是吉是凶?也许没有了孩子,她反而能活得长久些,苏谧怔怔地看着绮烟。

    “姐姐,姐姐,”绮烟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苏谧垂下眼帘。

    绮烟又兴致勃勃地话起了家常。说起她的家人听说了她受宠晋位的事情后,高兴地不得了。

    “听说爹爹开春要捐个官呢,好歹让我也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贵贱有别!

    大齐士族与庶族泾渭分明。官家之女与平民之女在宫里,待遇天差地别,选秀进来的官家士族女儿,就算当不了妃嫔,沦为宫女,也是当女官侍奉贵人,一旦到了年龄,就可以被放出宫去自行婚配。而庶族平民之家的女儿,在宫里大多都是低等的奴婢,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会被封为妃嫔,或者因为侍奉得力升为有品级的女官。

    而且,祖制规定,平民出身的宫女晋封妃嫔,只能逐级晋封,非大功劳(诞下子嗣等)不得越级。像她和绮烟,只能从最末品的更衣做起。但官宦门阀人家出身的女官如果被皇帝看上,则不用如此。

    如果绮烟的父亲有了官职的话,哪怕是个最末品的芝麻绿豆官儿,她的身价也将立刻有本质的不同。依她前些日子的宠爱,恐怕早晋为嫔位了。

    “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起过吗?”

    “说过啊,前几天去拜望几位娘娘的时候都说起过。”

    难怪倪贵妃这么沉不住气了。苏谧禁不住苦笑。

    两人说了一阵子,眼见绮烟也有些疲倦,苏谧便打发她回去了。

    “主子,那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和银狐披风您不是也有嘛,怎么就是不肯穿呢?”觅红见绮烟走了,不禁疑问道:“主子生的这么美,若能够再好好打扮……”

    点翠嵌珠凤凰步摇,使用金线盘花作为底托,用翠鸟羽毛装饰凤身,眼与嘴巴用红宝石、黑珍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尖巧的小嘴上衔著的两串小坠子都是用一颗颗翡翠雕琢的小葫芦串成。整个步摇轻巧别致,华美优雅,只是步摇原本是嫔以上的位份方能使用的。

    白狐狸原本就罕见,而银狐更是白狐中的极品,以其皮毛柔软顺滑、光彩耀人而天下闻名,只能生长在辽国境内的极寒之地内,而且迅捷如风,狡猾机警,极其难以扑捉。前些日子塞外有辽国部族前来进贡,进献了六件银狐皮斗篷,齐泷尽皆赏赐后宫了。

    刚才绮烟的一身行头,苏谧自己也有一套,一样不缺,只是从来没有上过身。

    “好了,觅红,那些东西,岂是以我的位份能够消受的起的。”苏谧打断她。

    御赐步摇、银狐斗篷、父亲封官、身怀皇嗣,倪贵妃能受得了才怪,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这样拖着太医肯定不能长久,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苏谧站起身来,“觅青,去太医院一趟,就说我这几天精神不太好,去问太医院要几味安神的药来。”

    “主子不舒服?要不奴婢请太医过来看看吧。”觅青问道

    “不必了,只是老毛病而已,药也是旧日里常吃的,过一会儿我把方子写给你。”苏谧道,声音里透出一种萧索。

    觅青还想再说什么,见苏谧脸色苍白,疲倦难耐的样子,她不敢再说什么,服侍苏谧进了里屋。

    深夜,苏谧辞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在房里。

    她拿起今天刚刚拿来的药材,再取出以往卫清儿长吃的药里她扣下少许的几味。依照记忆里的方子,仔细调制起来。

    直待后半夜,药丸方成,她取出玉匣子小心地盛放起来。

    “下一步,可就要依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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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在十二月十七这一天消停了,一大早皇后就命人传过来话,准备请各宫的妃嫔入凤仪宫赏雪品茶。

    苏谧一早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主子不用皇上前些天御赐的那套首饰吗?”觅红忍不住问道。

    “不用,取那套如意钗来就好。”苏谧道,一边转头向身后的觅青道:“梳平常的飞燕髻。”

    一身淡雅的浅绿盘金彩绣棉裙,外罩一件银鼠小夹袄,脚上登着下雪天专用的花盆底绣鞋,收拾停当后,觅红把那件银狐皮的斗篷抖了出来。

    “怎么把这件衣服拿出来了?快放回去吧,主子又穿不着。”觅青道,她性情沉稳,知道苏谧行事不愿意张扬的意思,心下也深以为然。

    “这么好的东西不穿白放着实在是可惜了,前几天刘良人不也穿了吗?”觅红委屈地转向苏谧。

    苏谧白了她一眼,懒得说什么了,这丫头心地是不错,就是太天真了。觅红不敢再说,乖乖地拿进去换了苏谧平常穿惯了的。

    觅青为苏谧披上斗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禁缓了缓手,道:“主子不如换一件厚一点的算了,天气实在冷的太厉害,主子身子又弱,这弹墨花绫青缎子的斗篷实在是遮不了多少风,而且看这天气似乎晴不了多少时候。”

    外面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似乎雪花随时都会继续飘下来。

    “也好。”苏谧看了看天色道。

    觅青连忙去取来一件厚重的秋香色羽毛缎的换了。

    在凤仪宫门口,苏谧下了车辇,看门外的车架,已经到了不少了。

    还没有进门,正巧却见西福宫倪贵妃的车辇到了。车帘子一掀,却是绮烟跳了下来。看见苏谧,绮烟高兴地跑过来,亲热地拉住苏谧的手,“姐姐也来了。”

    她竟然是乘坐的倪贵妃的车架,看来倪贵妃表面功夫做的确实不错。

    “苏答应和刘良人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倪贵妃也下了车,在一旁笑道。

    “叫娘娘见笑了。”苏谧恭敬地行礼回道。

    “本宫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见笑呢,苏答应说话就是见外,这一点可不如绮烟妹妹直爽可爱了。”倪贵妃轻轻用锦帕捂着口娇笑道。

    “娘娘为尊,苏谧位卑,礼仪不敢废。”苏谧垂首道。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客套这些,说起来绮烟妹妹这般惹人怜爱的佳人在宫里还真是少见,本宫一见就忍不住当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倪贵妃摇手又道。

    宫人远远看着几人连忙迎了上来,引着她们进了凤仪宫,穿过几道回廊,折向后花园,原来今天的小筵席是摆在亭子里的。

    原本四面空旷的亭子此时已经被用鲛珠纱团团围起。鲛珠纱是用采集自东海之中的一种海底植物与银线,蚕丝混织而成,轻软柔密,入水难湿,而且如烟似雾,近乎透明,因为与传说中的鲛绡类似,又呈现珍珠一样的色泽,所以唤作鲛珠纱,也有直接唤作鲛绡的。

    几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了亭子。

    一进亭子,一股热气夹着花朵的清香扑鼻而来,庭中摆着一个嵌金琅珐花瓶,里面插满着新折下来的半开的梅花,四周摆着十几个座位,铺着白狐皮坐褥和彩绣靠背引枕,每个座位前都生着一个鎏金塔式小暖炉,温暖怡人,亭子周围围着鲛珠纱,寒气不侵,从内向外望去,恍如透明一般,园中雪景美色尽收眼底。众人纷纷脱去斗篷落座,苏谧扫了一眼,今天前来的都是位份高的或者有宠的妃嫔。

    不一会儿,皇后也到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免礼吧,”解开大红底色金凤花纹的描金羽缎斗蓬,皇后笑道:“昨个儿,本宫的父亲从南疆得到了一种茶中难得一见的‘白玉青霜’,除了献到太后和皇上那儿之后,还余了一些,就送到了凤仪宫,本宫想今天日子不错,何不拿来与众位姐妹分享。”

    白玉青霜!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极品,青霜茶的茶树只能生长在水源丰沛的高山悬崖上,常年吮岩崖渗发的洁净泉水,吸群山云雾吐纳的精气,长出的茶叶色若青玉,碧如凝霜,是茶中少有珍品,其中,树龄已达上百年的茶树所产出的茶叶会在头上变成白色,更加成为绝无仅有的茶中奇品,称为“白玉青霜”。

    最难得的是,要满足它生长的条件,只有在岭南的极南部山区里,那可都是在南陈境内啊,如今南陈与大齐可是交战正酣。

    也只有皇后出身的王家这种超过百年屹立不摇的世家望族、豪门贵阀才能够弄得到手。

    众妃自然是一阵奉承,但是有不少妃嫔口里说着‘有幸品到此茶,何其荣幸……’之语,眼中却是疑色流露,恐怕不少人根本不知道这“白玉青霜”的来历。

    皇后转向云妃笑道:“皇上一向称赞云妹妹是见多识广的才女,本宫倒要考较考较你了,可知道这茶的来历?”

    “是,婢妾见识浅陋,让娘娘见笑了,”云妃恭敬的回答,她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据臣妾所知,这白玉青霜……”

    听着云妃娓娓道来,众妃才恍然大悟,自然更是奉承不断。连倪贵妃都是赞不绝口,这倒让皇后略略有些惊奇,多看了她一眼。

    早有婢女上前摆好茶具,开始仔细烹茶,众妃无事开始闲话家常,一时之间,亭中欢声不断,笑语盎然。

    待过了大半个时辰,茶也用的差不多了,倪贵妃便说道:“先人常说品茶赏花为人间雅事,今日见到皇后这院子里的美景处处,不如姐妹们同去赏一赏园里的梅花。”

    众人皆拍手赞成,皇后也笑道,“难得你们有这个心思,今日本宫就做个东道。”

    众妃嫔纷纷起身,拿起身边的外衣穿戴起来。

    “咦,我的披风呢?”云妃忽然惊奇地道。

    “妹妹又怎么了?”倪贵妃走上前来,不冷不热地问道。

    “啊!”旁边的绮烟一声惊呼,捂着樱唇,一脸惊惶失措。

    “是我……不……婢妾穿错了。”她怯生生地看着众人,低头道。她今天与云妃穿的都是一样的御赐银狐皮的斗蓬。

    “哼!”云妃重重地哼了一声。

    绮烟吓得一哆嗦,自从被云妃打了一顿以后,她就特别害怕她。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天之娇女,父母都是捧在手心里的,还从没有吃过那种苦头。

    “妹妹真是太粗心了。”苏谧上前道,一边帮助已经愣住了的绮烟把斗篷脱下来,一边轻轻推了她一下。

    绮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跪下道,“是婢妾粗心大意,婢妾知错了,还望娘娘恕罪。婢妾一定以后引以为戒,不敢再犯。”

    “粗心?宫里头的规矩是一句粗心就能带得过去的吗?”云妃气冲冲地从苏谧手里接过斗篷。她原本就看绮烟不顺眼,看见她竟然穿着一样御赐的斗篷更是火上加油,这种银狐皮斗篷的珍贵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自己在皇上的眼里与这个丫头一般重要了?那流离的银光明晃晃扎得她眼睛发烫。

    “刘妹妹不过是一时粗心,云妹妹又何必这么得理不饶人呢?再说,刘妹妹又是宫里的新人,年轻不动规矩,自然不是云妹妹这样的老人可以比的。”倪贵妃娇笑道,话里那个“老”字若有若无地咬得重了些。

    云妃脸色一阵发青,那句“老”字刺得她一阵心痛,看着旁边绮烟怯生生的模样,心里更是火气,“贵妃姐姐这话恐怕不妥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后宫有后宫的礼法,娘娘出身世家贵勋,又奉皇上之命协助皇后打理后宫,难道连位份尊卑,品轶礼治的道理都不懂了。”云妃反驳道。

    她镇定了一下,也不看被自己噎地脸色发白的倪贵妃,转头向皇后敛襟行礼道:“娘娘为六宫之主,此事还请娘娘作主,婢妾相信娘娘必定公正严明,叫我等心服口服。”

    “皇后娘娘还请看臣妾的面子,切莫惩罚绮烟妹妹了。”倪贵妃软语道。

    皇后扫了倪贵妃一眼,平时倪贵妃行事嚣张,时常不把皇后看在眼里,就算现在宠爱大不如从前,她仗着家中父兄势力,依然不太收敛。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本宫既然为后宫之主,只希望宫中姐妹和睦相处,亲如一家。可惜宫中自然有宫中的规矩,本宫也不能徇私枉法,置祖宗规矩于不顾。否则将来如何管束后宫,令众位妹妹心服?”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刘良人终究是无心之过,念你是进宫不久,本宫也就不再重罚,绮烟,本宫就罚你在檐下跪上四个时辰,你可心服?”

    绮烟连忙道:“绮烟多谢娘娘惩戒,婢妾心服。”

    后宫之中尊卑礼法严明,象绮烟这种行为,如果从重处置,甚至可以降级去封,皇后仅仅是罚跪已经是轻的了。

    “云妃也没有意见吧?”

    云妃自然觉得太轻,想要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说出口的还是:“娘娘自然公正,婢妾心服口服。”一边狠狠地瞪了绮烟一眼。

    倪贵妃嘴角若有若无地溢出一丝笑意。

    苏谧轻轻叹了一声,四个时辰!那胎儿哪里还能留得住呢。

    “娘娘且慢,”眼看此事马上就要尘埃落定,苏谧突然跪下道,“娘娘明察秋毫,处置公正,我等本都心服口服。刘良人本应受罚,只是她前些日子告诉婢妾说自己可能已经身怀龙种,还请娘娘明鉴,开恩将惩罚推后一些时日。”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刹那之间众人脸色各异。

    倪贵妃顿时脸色苍白,身形忍不住晃了晃,“这个小贱人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了?我明明把陈太医拦住了,安排在她身边的宫女们回报也没有一丝异常啊,怎么可能,难道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孕却竟然能不露一丝端倪,她的心计未免太深了吧?不,这不可能。”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禁转向跪在一处的苏谧和绮烟暗暗凝视。

    苏谧低着头,黑亮的睫毛低垂下来,看不出什么神色。

    绮烟此时却是一脸茫然,苏谧说什么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了身孕了?糟糕,她该不会是担心自己罚跪,所以信口胡诌为自己脱罪吧?就算她再不懂规矩,也知道关系龙裔的事情是绝不能这么轻率的,若是假话,必定要受重罚,而且绝对是比罚跪重地多的多的责罚啊。

    “我……”想到这里,绮烟连忙抬头反驳,却觉得手微微一疼,是苏谧从旁边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绮烟的话头一滞,苏谧已经温言笑道,“妹妹不要担心了,我知道妹妹自己也感觉难以相信所以一直患得患失,甚至不敢去请太医来,如今情势不同,而且又事关皇嗣,何况又有皇后娘娘在。你只管放下心来。”

    皇后已经回过神来,顿时笑逐颜开,发话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如此甚好,皇上一直子息单薄,自从各位妹妹进宫以来,本宫就一直盼着能够多多为皇家开枝散叶,添子添福。”一边转身叫身边的凤仪宫总管太监道:“曹福海,快去禀报皇上。再派人去请太医院的秦太医过来。”

    不待皇后吩咐,她身边的贴身女官玉蕊已经上前将绮烟扶了起来,又把苏谧一并扶起来。

    这时候众妃嫔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恭喜,倪贵妃脸色虽然最是难看,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云妃怔怔地站在那里,失了神,她努力想要作出欢喜的表情来,可脸色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她忽然之间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承载了她一切希望的孩子,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她想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却只觉得心头发冷,似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离她很远很远。此时,众人都围在绮烟身边,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她失态。

    绮烟被围在众人中间,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架子上的烤鸡,想逃都没有地方可逃。皇后的发话已经让这件事棺盖定论,她急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拼命地朝苏谧使眼色,盼着她能出言解释。苏谧却站在圈子外边,朝她安慰地笑了一笑。

    这时候,门外的小太监禀报,“秦太医已经到了。”

    绮烟如同听见了丧钟般,脸色瞬间苍白若纸。

    胆颤心惊地把手伸了出来,秦太医轻揽胡子,伸出指头搭在绮烟不住颤抖的手上,片刻功夫之后脸上就禁不住喜色洋溢,道:“恭喜刘良人,恭喜皇后娘娘,果然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绮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追问太医。

    雯妃轻轻抚口笑道,“瞧刘妹妹欢喜地。”

    绮烟顿时醒悟过了,刚才她惊喜失措,追问的话多有不应该女儿家出口的,恐怕又不合礼治,惹人笑话了。忍不住低下头羞红了脸。

    皇后安慰道:“秦太医是妇科圣手,又是太医院里稳重的老太医了,妹妹改日再请教她就是,将来的日子还长的很呢。”

    绮烟连忙唯唯称是。

    苏谧倚在廊柱上,含笑看着眼前的这场戏,只怕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恨不得把绮烟生吃了,偏偏脸上却是一副从上辈子起就是好姐妹的亲热表情。

    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绮烟身上,倪贵妃不动声色走进苏谧,柔声问道:“苏妹妹与绮烟妹妹果然交情非比寻常,连这样的私房话都与妹妹说,唉,本宫在西福宫也一直把绮烟当亲生妹妹一样看待,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绮烟妹妹有了这样的喜事。”

    “娘娘过谦了,绮烟其实也一直感激娘娘对她的照顾,只是这种羞人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苏谧轻轻笑道,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而且又不敢肯定,何况娘娘自己的身子又病着,怎么为这点子虚乌有的小事敢打扰娘娘呢?”

    她说的是实话?还是别有意思?

    倪贵妃凝视着苏谧,睫毛轻颤,转而嫣然一笑,媚态横生地道:“不敢肯定?妹妹这话就不妥了吧?身怀龙裔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够不找太医来仔细确定呢?”

    “娘娘有所不知,绮烟妹妹的身孕确实没有经过太医诊断。只是前几天妹妹去婢妾那里玩耍,吃了几块油腻食物就忍不住恶心呕吐。婢妾于是与她戏言是否有了身孕,还说要找个太医来看看呢。原本只当开了个玩笑,谁知道今天见到绮烟要被罚跪,忽然之间就想到这件事,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事关龙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婢妾情急之下只好……唉,想想婢妾自己也感到后怕,宫规森严,万一绮烟妹妹没有身孕,婢妾岂不是犯了大过。”苏谧一副忍不住心惊地样子拍了拍胸口。

    “哪里的话,苏妹妹为皇家血脉立了大功才是,龙裔的事情岂能轻率?待会儿本宫一定要为妹妹表一表功劳才对。”倪贵妃笑道,她注视着苏谧的脸色,她的话是真的吗?绮烟那个小丫头真的不知道。

    应该是这样才对,西福宫那里我安排地妥妥贴贴,绝对不会出一丝纰漏,联想到刚才看到的绮烟的惊喜的神情,倪贵妃已经信了八成。想不到这个丫头运气如此之好!

    这时候,外面禀报皇上到了。不等传讯太监的话说完,齐泷已经冲了进来,他一脸惊喜,对盈盈拜倒的众妃看也不看,来到绮烟面前急切地问道:“可是真的?”

    秦太医行礼道:“据下官所诊,刘良人确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脉象平和,胎儿甚安。”旁边的皇后也躬身道:“恭喜皇上!”

    “好好好,快传诏晋刘氏为才人。”齐泷的声音里都透着喜悦,从良人到才人,刚刚有孕就连晋了两级,可见皇上对这个孩子的渴望。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儿子。后宫的妃嫔虽然也数度怀孕,但多半都是令他失望,至今为止,只有雯妃平安地诞下一女。

    倪贵妃在旁边插嘴道:“既然刘妹妹有了身孕,这次的惩罚依臣妾陋见,不如改为抄写《女训》一遍,待抄写完毕交到皇后娘娘处。皇后娘娘和云妹妹看着可妥当?”

    “什么惩罚?”齐泷忍不住问道。

    倪贵妃立刻道:“还不是刚才绮烟妹妹穿错了一件云妹妹的衣服,云妹妹不依不饶,定要绮烟妹妹罚跪赔礼才好。”一边把刚才的事情婉转道来。“说起来,还多亏了苏答应为绮烟妹妹进言呢,不然绮烟妹妹可能就要真的以为这宫规要远远重于皇嗣,就去乖乖地罚跪了呢。”

    “不过是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罚的,你身为六妃之一,一宫之主,心胸怎么可以如此狭隘?”齐泷不悦地看着云妃。

    云妃心里何其委屈,但任她多少委屈痛苦落寞,此时也只有咽在肚子里,乖乖跪下请罪的份儿。

    “好了好了,云妹妹也不过是比照宫规,一时情急而已,皇上可不要责怪。”皇后劝慰道。“只是这次苏答应也有功劳,而且侍奉皇上也一直十分尽心,这位份也该晋一晋了。”

    “嗯,就晋为常在好了。”齐泷含笑看着一旁的苏谧:“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贤淑的。”

    苏谧连忙跪下谢恩。

    齐泷笑着扶起她,“朕已经几天没有看见你了,身子可好些了?那根高丽参可吃了?”

    苏谧含羞一一回答,又道:“皇上还是快去看看绮烟妹妹吧。如今皇嗣最重要。”

    齐泷这才又走到绮烟身边,温言抚慰几句,转身对皇后道:“皇后,你为六宫之主,朕也知道你的才德,这次的孩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料啊,万勿有失!”

    “皇上有令,臣妾岂敢不尽心?只是……”皇后飞快地看了倪贵妃一眼,道:“刘才人与倪妹妹素来交好,而且人又住在西福宫,不如让臣妾和倪妹妹一起照料刘才人,臣妾一向粗心大意,万一对龙脉照顾不周……,倪妹妹心细如发,体贴周到……”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含笑望着倪贵妃。

    倪贵妃的脸色忍不住又难看了几分。

    “既然如此,就由你和倪贵妃共同照看吧,”皇上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倪贵妃只好点头领命。

    皇后也是个精明人,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苏谧暗叹一声。

    今天的事明显是倪贵妃的手段。指使宫女将两人的衣服偷偷调换。她算准了云妃厌恶绮烟甚深,发现衣服被穿错后,绝对不肯善罢甘休,必然要求严惩。

    对于绮烟这种行为,重则降级去封,轻则罚跪挨打。

    如今绮烟正受宠爱,皇后必定不会从重处罚,多半是令司礼监的太监打个十几板子,或者罚跪几个时辰,无论是哪一种,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是多半保不住了。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引起这件事的云妃和处置此事的皇后都脱不了“行事轻率,谋害皇嗣”的嫌疑,纵然皇上知道这两人只是无心之过,心里面肯定也会不痛快的。

    一箭三雕,既除掉了孩子,又把皇后和云妃拖下水,这一招确实高明。

    只不过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是倪贵妃的阴谋自然不肯深陷这趟子浑水,怎么也要把倪贵妃一起拉下来,如今两人共同奉旨照料这个孩子,一旦出了事故,谁也脱不了干系。

    出了这件事众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去赏花了,皇上陪绮烟一起回西福宫去之后。众妃嫔纷纷告辞而去。

    事后,绮烟也脸色忸怩偷偷问她:“姐姐怎么知道我怀了身孕?”

    苏谧笑道:“我是因为那天看到妹妹说起自己呕吐犯恶心的症状,让我想起以前家中有孕妇也是如此。只是我又不是什么懂医术的,不敢对妹妹说,免得空欢喜一场而已,原本以为等过几天看过了太医,自然知道真假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意外,刚才看见情势危机,想到干系太大,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是万一我要是没有身孕怎么办?姐姐岂不是要受罚了。”想起那天的事,绮烟依然心有余悸。

    “皇嗣事大,姐姐受罚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我怎能看着你受那殿前罚跪之苦。”苏谧笑道。

    “姐姐对我真是好,”绮烟感动地道,转而低头小声嘀咕着,“不像她们……”

    苏谧看着她的神色暗叹,这丫头虽然单纯,但是并不笨,想必那天的事她也有所怀疑了吧。

    “今天刘才人那里可热闹了,”觅红兴冲冲地跑进来,她刚刚和小禄子一起去西福宫把礼品送过去。“皇上赏赐了好多的东西啊,我看啊刘才人的宫室里都要堆不下了,我们去的时候刚遇上太后宫里头的管事太监去,带着一队小太监捧着一溜儿长盒,我和小禄子在旁边听着名目,可不得了,光簪子就有什么事事如意簪、梅英采胜簪、景福长绵簪、仁风普扇簪、天保磬宜簪、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万年吉庆簪、还有蓝宝石蜻蜓头花、红珊瑚猫蝶头花、金累丝戏珠头花、瑶池清供边花……”觅红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高兴地说着。

    “好了好了,说够了没有?就知道眼馋人家。”觅青不耐烦地打断她。

    觅红这才瞅见苏谧的脸色也不是很愉快,讪讪着告退,到底还是在兴头儿上,又跑到后院扯住小禄子滔滔不绝起来。

    觅青见苏谧神色若有所思,问道:“主子可有什么担忧的。”

    “没什么,只是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来,没想到皇后如此精明,今后的路要更加小心了。”苏谧长叹着。

    当夜,皇上宿在雯妃那里。

    深夜,苏谧取出几天前刚刚配置好的药丸,白玉的匣子里,褐色的小药丸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苏谧捻起一颗送入口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