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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武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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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水清拿下大梁城的消息,在整个大陆范围内的传播,至少经历了三十天以上的时间。在外领兵的大将,之所以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名言,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这个通讯并不发达的时代背景。尽管浅水清在第一天就派出大量的快马回报后方止水投降的消息,但是据估计,来自苍天城的命令至少也要经历十五天以上才能反馈回来。就算是在三山平原上等到季狂龙的命令,也至少要经历十天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里,大梁城的权利真空为浅水清的独断专行提供了一个有利的良机。

    也就是说,从他打下大梁城的这一刻起,他就是这座城市的皇帝,直到后方的命令传到他手中。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大梁城无数百姓,军士,高官,包括羽家王室的性命都拿捏在了他的手中,他要谁生,谁就生,他要谁死,谁就死。

    无论他在这大梁城中制造出多大的风浪,只要他不去坐皇宫龙椅,睡龙床,不表示出造反的念头,那么怎样的问题皇帝都可忍受。

    当然,他做得越出格,他在皇帝眼中的印象分就会越低。

    这对浅水清来说是个考验,他要在尽可能满足自己利益的同时,尽量不引起皇帝的反感。

    当然,考虑到浅水清曾经的赫赫凶名,大梁城中每一位官民百姓都不认为浅水清是个善良的主,哪怕他说过绝不掳民劫财,也不代表大家就平安无事。相反,有些人会因此而更加惊慌起来。

    当一个世界的乾坤出现逆转时,很多曾经富贵的,会遭殃,曾经落魄的,却有可能趁势而起。

    时逢乱世,会有许多人遭遇劫难,同样也有许多人因此就飞黄腾达起来。

    因此,在浅水清的部队进入大梁城后的第一天,所有的一切,就开始变了,变得那样复杂,变得那样令人难以揣摩--没人知道,浅水清打算对这座城市采取些怎样的手段,没人知道,有谁会倒霉,又有谁会成为新时代来临时的幸运儿。。。。。。。。

    。。。。。。。。。。。。。。。。

    进入大梁城的第一天,浅水清就颁布了如下几道临时军管令:

    第一:大梁城即日起实行宵禁,所有城内居民由今日起不得夜间上街,不得随意闲逛出没,此禁令直到来自天风皇宫的旨意传到为止。

    第二:大梁城原有难民一律勒令离城。凡离城者每人给十天口粮,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反正战争已经结束了,他浅水清也已经占据了大梁城,你们跑到这里来避难,岂非是自找苦吃?还是趁早走掉的好。

    第三:大梁城内所有商铺,街道,人家,凡是挂有止水名字的标志物全部予以拆除,改挂天风国号,此为改弦易帜,是为必行之举。

    第四:大梁城内所有原官员,除负责地方职守的官员不做任何变动,继续发挥其职能效力外,原中央官员不可能再继续担任原来职务,统统革去职务,但暂时保留其贵族头衔,同时全部集中起来,准备押往苍天城等候发落。其田产房屋一律没收,暂归铁风旗管辖。这些将要前往苍天城的官员,其中大部分将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总有一些人会得到特殊对待,或许因此而重新得到重用也说不定,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再回到止水的地面出任任何形式的长官。

    第五:止水国号去除后,原止水法律,官制一概废除不用,改用天风律法。

    第六:大梁皇宫旧有职守人员,除守卫士兵全部调离改由天风军负责之外,所有宫女,太监,杂役一律继续留任不得轻离,违者重惩。

    第七:大梁城由即日起成立临时军管会,其负责人由浅水清,碧空晴和楚鑫林三人担当。楚鑫林本人成为唯一不需要被押送到苍天城的原止水官员,非但如此,他的田产房屋等财产一概保留,仅削除其官职军衔,另侯他命。浅水清为军管会的最高领导,拥有临时生杀绝断之权。

    这七条临时举措,基本上全部是从安全角度考虑而制订的,也不违背皇帝意愿,对政治层面的事情基本不触及,同时也没有过多触怒普通民众。当一个国家在打仗时,倒霉的总是老百姓。可一旦尘埃落定,老百姓们反而可以松口气了。

    胜利的一方要劫财,要圈地,要这要那,但不会再向穷人伸手。

    因此由这刻起,倒霉的就是那些官员。

    当然,在官与民之外,还有一支重要的力量不可忽视,事实上,这支力量才是真正让浅水清忌惮甚至为之头疼的。

    那就是已经投降了的大梁城十万守军。

    他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下午,浅水清在其后进驻大梁城途中的第一时间接见了楚鑫林。

    他向楚鑫林提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这大梁原十万守军应当怎样处理?

    他们虽然放下了武器,可他们毕竟依然是兵。

    一旦有人号召他们抵抗,很有可能铁风旗会遭遇极大的麻烦。

    那个时候,楚鑫林知道这是一个考验。这个考验,决定了自己在新的时代,新的帝国,新的主子面前是否还能拥有一席之地。

    很多人,并不是没有才能,他们只是缺乏一个给自己发挥的机会。而现在,浅水清看在他曾经为自己立过功的份上,给了他这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楚鑫林回答道:“一次性杀掉这许多人,永绝后患,固然可以让自己安心,但是也会因此失去天下民心。将军曾有的威名,已经令天下人心寒,但那个时候,好歹是战争期间,一切以胜利为唯一目的。如今天风军已经战胜,若再起屠刀,则与止水结怨必深。无论将来再立有多大功劳,早晚也会为野王所抛弃,成为天下之代罪羔羊。所以,这些守军绝不能杀!”

    “既如此,要怎样才可高枕无忧?”那个时候浅水清问他。

    楚鑫林笑答:“其实将军心中早有腹案,又何必问我?将军本也没打算杀这许多人吧?虽然如今人人皆称将军是天下屠夫,但是我眼中的浅将军,却是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奇才良将。古来征战,天下哪有不死百万之数的战争,但是将军却让这场灭国之战的真正伤亡人数达到了最少。人称将军是大凶之人,我却要说将军是大善之人,不过是挥屠刀而济天下罢了。不过将军既然问了,鑫林就回答一次又何妨,对或不对,将军尽可听之由之。”说到这,楚鑫林清清嗓子才继续道:“如今大梁方下,民心涣散,其守军人数虽众,却人人皆无斗志。蛇无头不行,若无人领导他们,空有大军亦只是一盘散沙。既如此,不妨将大梁军中千人以上的士官将军等尽数带至铁风旗麾下,重兵看管,原十万守军全部编制打散,分置安排。铁风旗下能用士官大可派去为首,指派士兵,监督行事,凡百人以上调动,均需经过铁风旗将士知晓并同意方可为之,如此一来则再不足为患,城中安危可定。铁风旗惟将军之命马首是瞻,将来将军威名深入人心后,此十万将士便是将军立足朝堂之根本。”

    不能不说,楚鑫林的这个提议,的确正中浅水清的下怀,但是那刻浅水清深深地看了楚鑫林一眼,思索良久之后,却缓缓说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天下既定,则军武不举。原止水士兵将来必受削减,十万士卒能留一成已是不错。当今之计,应当是安抚为上,收拢下之。你的计策可用,那收拢十万降卒的想法却还是免了吧,再说我也不想让人说我臣微而兵众,拥兵以自强。要是弹劾我一个试图谋反作乱的罪名,岂不更加得不偿失了。”

    这一番话,言语虽短,却道尽了浅水清的远见。

    浅水清早就看到自己打下大梁城后所可能面临的种种情况。

    如今止水全面称臣之日指日可待。帝国新收一国领土,总是需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管理,这场战争耗时良久,就算天风帝国国力再强盛,也已到了为难的境地。这样一来,有件事是势在必行的。那就是裁撤军队,增加务农人口。苍野望肯定不会裁自己的军队,所以要裁就只能裁止水军,在这片土地上,他只会保留最基本的防御力量。

    大梁十万守军最终能保留一万人就是不错了。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天风帝国短时间内是没能力发起战事了。

    没有了战争,浅水清也就没有了可以让皇帝继续支持自己的砝码。

    没有了让皇帝继续支持自己的战争存在,要想在这国家官场上有一席之地,仅凭过去的功劳是很难持久的。

    人们总是健忘的,而忘记他人的好,远比忘记他人的坏要更加容易得多。

    浅水清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和得罪过的人。

    所以立下大功的浅水清所面临的待遇却是自己伺候非但再不能象以前般肆意妄为,还要更加小心行事。他立下的功勋,皇帝会赏他,他惹下的麻烦,朝中百官却也不会放过他。

    而这其中,有一种麻烦是万万不可以惹上身的,就是拥兵自重,图谋造反。

    政治素来都是一个很凶险的玩意,因此浅水清也绝不想给自己的政敌这样的机会。

    楚鑫林是老牌政治家,当他听到浅水清这么一说的时候,立刻明白了浅水清不仅是个天才横溢的将军,同时在政治上也有其独到的眼光,一时间到是对这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不患其无才,却患其无自醒之能。换了任何一个将军,新立大功必洋洋得意,浅水清看到的却是自己功劳的背后那隐藏的种种麻烦。也因此,楚鑫林到这刻为止算是彻底服了浅水清。

    也就是这时,浅水清才悠悠说道:

    “官场凶险,我历来都不喜欢。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却不得不去面对。虽然我更愿意在沙场之上指挥大军与敌作战,但是这政治上的玩意,却还是不能不小心一二。此番之后,水清早晚都必定要回京面圣。我浅水清是乡野粗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进退之间若是有失礼据,为人笑话到也罢了,只是不通官场之道,平白惹上麻烦甚至那杀身之祸却是不值。正巧楚大人在这,楚大人曾是止水朝中重臣,出入王庭,见君面圣,出议纳柬皆为常事,对行政为官之道应当是多有了解的。浅水清有许多不明之处,也正需要请大人指点迷津,还请不吝赐教。”

    楚鑫林苦笑道:“官场之道,卑鄙之术罢了,有何迷津可供指点。说白了,无非就是四个字。”

    浅水清眉毛一扬:“那四个字?”

    楚鑫林正色回答:“投君所好。”

    那一刻,浅水清略有所思。他想了好久,才终于道:“还请楚先生有以教我。”

    那一天,浅水清和楚鑫林聊了很久,他们从进入大梁城的一刻开始倾谈,一直谈到来到大梁皇宫。

    这段时间里,楚鑫林慨慨而谈,他说了很多政治上的东西,令浅水清茅塞顿开。

    楚鑫林说:“政治并不复杂,人才复杂。”

    他还说:“政治与军事,并没有太大差别。军事通过刀枪分胜负,政治则通过权力分胜负。没有军人这把刀的权力固然是无源之水,但是只有军人的权力,同样也是闭塞之流。”

    他还说:“军事和政治最大的不同就是:军事上从来都是有着明确的敌人存在,沙场之上,战士们奋勇作战,并肩杀敌,战友是最可信任的伙伴。而政治上没有明确地敌人,政治上的朋友,随时都可能成为敌人,敌人,也随时都可能是朋友。所以,战争更血腥,官场更残酷。一个是杀戮敌人,一个是出卖朋友,两者间完全不同。”

    他语气惆怅,无限感慨地说:“人类,是需要敌人的,那可以让一个国家团结,让一个民族振兴。”

    “因此,官场之上,低调也好,跋扈也罢,皆为表象。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的敌人,也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的朋友。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反对任何人,做一个无能的好好先生,有时候远比能干直吏更易获得升迁。”

    “因此,没有战争的年代里,将军们应该发起战争;没有盟友的朝堂上就应该寻找盟友;没有敌人的官员,就应该为他制造敌人。”

    “因此,有能力的官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立场;有了立场的官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正确的立场;”

    “因此,有大功于国的将军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派系;有派系的将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取得胜利的派系;”

    “因此,将军他日回朝之后,只要能够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盟友和敌人都是什么人,拥有属于自己的立场,则官场纵然再黑暗,再复杂,也不可能难倒将军!”

    最后,楚鑫林极度认真地说:“从政之第一要领:拉拢一切可拉拢之人,打压一切可打压之人!”

    这句话,正是浅水清曾经对易星寒说过的,而现在却又出于楚鑫林之口,入了浅水清之耳!

    政治很复杂,政治很简单。

    官场很黑暗,官场很明白。

    对于楚鑫林的说话,浅水清是深以为然的。

    有些道理,他早已明白,有些道理,却是楚鑫林说过之后他才理解。那个时候,浅水清突然意味深长地对楚鑫林说:“如今天风帝国大胜,新增国土无数。这土地多了,总要有人去管理。旧的人去了,新的人会再来。楚将军若是有心,不妨可以帮我参考一下,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将来我回朝之日,也必向皇帝提起他们的名字。”

    楚鑫林躬身应道:“楚某不才,的确有几个名额可供使用。”

    “既如此,在给野王的文报中就写下他们的名字吧。就说那羽文柳之所以被逼离城为我铁风旗所擒,这其中不光有你楚大人的一份功劳,也有他们在暗中推波助澜,为我天风军成事而做努力,你看可好?”

    “如此甚好。”

    “只是。。。”浅水清下面的话含而未露,楚鑫林欣然接口:“只是这些人,总得先拿出点什么,来向将军证明自己的忠心与可用才是。”

    浅水清满意地点点头。眺望远方,那里是一座巍峨宫殿逐渐显现。

    正是止水皇宫。

    浅水清笑道:“我久仰大梁皇宫之美名,想不到如今竟在这漫语轻言中随步而到,若是不能进去瞻仰一番,岂不愧对此生?楚大人久居朝堂之上,出入宫庭,这引路导游之责,自是责无旁待的。既如此,就请楚大人前头带路,今天我浅水清要好好欣赏一下这大梁皇宫的美景。”

    那一刻他的言语虽谦逊,却充满了豪迈霸气。

    楚鑫林却恭敬道:“还是请将军先行,楚鑫林今日在此率先立誓,无论他朝命运如何,楚某永不敢行于将军之前。”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奠定了两个人的合作基础。

    下一刻,浅水清终于放声狂笑起来。

    他笑得如此肆意张扬,如此毫无忌惮。

    那一天浅水清笑了好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正式告知大家,大梁城临时军管会正式成立,其中有他楚鑫林的一张位置。

    由这刻起,楚鑫林这个家伙,就算是被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对浅水清来说,在他拿下大梁城的这一天里,他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媲美抱飞雪的止水名将,却终于找到了一个朝堂之上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

    两者之间若做权衡比较,浅水清更满意眼前的这个楚鑫林。

    有本事的首领,永远不怕手下不忠心,只怕手下没本领。浅水清知道楚鑫林未必靠得住,但他同样知道,自己能用好这只老狐狸。

    他浅水清现在不缺兵,只缺可以在朝堂之上能为他说上话的人。

    而现在,他又有了一批新的人可以供他使用了。

    一个国家倒了,一个时代终结了,但是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倒,甚至会越爬越高!

    而楚鑫林,显然就是这新时代中的宠儿。

    就在人人都向他投来羡慕眼光的同时,没人知道在那天的谈话里,楚鑫林却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关于他儿子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他知道,从他决定跟随浅水清,重拾旧日荣华的那一刻起,他的儿子就再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了。

    这世界,要想有所得,就必须先要有所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