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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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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埋藏于泥土中的生命再度向这个世界发出呼唤,空气里似有似无地浮动着残存的花香,飞虫们在路灯下用一生举行一场短暂的集会。

    所有简单的话语涌到嘴边仿佛都成了佶屈聱牙的古文,南秋赶忙站直了身子,扯来礼貌作遮掩局促的保/护伞,“谢谢,不好意思。”

    凌卿先前穿得大概是正装,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袖子挽到手肘稍下的位置,屈起的手臂上能看见自然凸起的筋。他好像又长高了些,南秋穿着高跟鞋仍要像从前一样微仰起脖子看他。

    如果说宋浩波是被流转的年岁磨去了不可一世的棱角,那么凌卿则更像把那些不为她所知的时光尽数沉淀在愈发秀拔的身躯里,从青松变成了古木。

    “嗯,没事。”凌卿说。

    风总算是熏热而非湿冷的,南秋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摸爬到凌卿的脸上,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久别重逢后的陌生,带着几分打量,加上些许吃惊,辅以试探的语气问道:“你是……凌卿吗?”

    她不再能从凌卿脸上的细枝末节揣测到他的情绪了,那些喜怒哀乐好似都隐在一张平静无波的俊美面皮下,凌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稳的肯定,“嗯。”

    南秋打住想要把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装进眼底的渴望,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结束这场对话,私心又盼望对方能多停留一会儿。她为自己的贸然搭讪做解释,磕磕巴巴地说:“唔,你可能不记得我,我,我们是一个高中的,我是你隔壁隔壁班的……额,那时候你可是风云人物……”

    她的眼神四处飘忽,始终不敢正视对面那双眼睛,因而目光相接时,南秋像被热油溅了似的,想惊惶地缩回壳里。

    凌卿给了她一个同样客气且安抚的微笑,好看的眸子望向她,在朦胧的夜色和灯火下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你叫南秋,对么。”

    南秋。

    上一次听到他叫自己名字是什么时候呢?似乎就在昨天,又好像已经很久很久而了,这感觉可能叫做恍如隔世。他还记得她的名字,也一定记得那个夏天的晚上,他的愤怒,他的痛苦,她得以从借来的时空里管中窥豹。

    南秋想,过去的心事与磕碰终有一天会释然,成为偶见时的打趣谈资与笑料吧,她对公式化笑容的使用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好不容易挤出一点虚假的轻松,妄图以成年人一笑而过的准则给往事松土,“看来被你拒绝过的女孩们也不亏,至少能被校草记住名字。”

    凌卿的微笑浅了些,“不敢。”

    真是一场艰难的对话啊,南秋在心底叹息,相见争如不见,古人诚不欺我。冯初阳的电话及时打过来救场,南秋朝凌卿抱歉地笑了笑,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滑,“喂?”

    冯初阳:“到家了吗宝贝儿?”

    南秋:“没呢,快到地铁站了。”眼角的余光瞥到还在一旁的凌卿,他没有走,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好像在耐心地等待她打完这通电话。

    冯初阳:“到家了记得微信上吱一声,周末时间得留给我啊,哎,宋狗比你别挠我痒。”

    南秋眉梢终于染上了一点儿真心实意的笑,“好。”

    挂电话,南秋看了眼时间,正寻思是将这场尴尬的会晤继续下去还是终结,凌卿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问:“男朋友?”

    南秋连忙否认,“不是,高中同学。”说罢,她又为自己的慌乱感到好笑。

    凌卿:“我送你去地铁站吧,前面有段路的路灯坏了。”

    客套的拒绝在心尖上转了几个来回,南秋点了点头。

    不过一个拐角的功夫,人声鼎沸的街区就成了寂寥无人的巷道,从光明走进黑暗,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南秋脚尖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惊呼刚出口,人还没往前倾多少角度,胳膊就被一只大掌抓住,隔着轻薄的衬衫,他手心的温度仿佛成了流窜的火一路烧到心口。

    那手很快松开,他们走过了那段黑暗,头顶重新笼上昏黄的光,凌卿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好意提醒,“注意脚下。”

    南秋蜷起被他触过那边胳膊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拼命三娘南小姐自从把全身心扑进审计事业,全身心的健康状况就每况愈下,加上不熬夜会死病和就是不吃早饭综合征,她五月的某天因为低血糖在地铁上晕倒后,傅晓红说什么也舍不得让她一天花近三个小时在公共交通上了。

    千挑万选在离事务所只有两站地铁的小区租了套小房子,房租就要花掉一半南秋本就少得可怜的基本工资。

    和门口保安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南秋拎着一袋刚在便利店买的垃圾食品和饮料酒水若干瓶,踢踢踏踏地上了三楼,从包里摸索出钥匙开门进去,拖鞋不穿灯不开,把塑料袋往地板上一扔,整个人就扑进了不怎么柔软的懒人沙发里。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烦了半天她才想起要给冯初阳发微信报平安。

    伸长胳膊去摸不知被扔到哪儿的手机,摸了半天,手心猝不及防地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与此同时还有什么蹭过手背,轻盈柔软的。南秋吓得差点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地冲到墙边把灯打开,朝沙发的方向一看——好家伙,这不是他们小区一霸猫大王吗。

    南秋租住的小区历史颇为悠久,树木花草疯长了许多年,物业偶尔想起来才会请人修剪,因而成了野猫们的大本营。

    而说起这猫大王,可算是他们这一带的传奇猫物。猫非群居动物,尤其在食物资源与野猫数量极不匹配的时候,猫大王凭借其尖利的爪子,精湛的搏斗技巧以及暴躁的脾气,常年占领着小区猫界食物链顶层。

    甚至连好心的居民进贡新鲜鱼肉,猫大王向来都是拿出一副爱吃不吃的傲慢态度挑三拣四,非良食不啖。

    南秋自小被傅晓红压抑养宠物的欲望,在光阴的磨洗下逐渐成长为一个坚定的猫党和云养猫大军里的骨干分子,鉴于猫大王既不平易也不近人的性子,她通常是从少得可怜的工资里挤出几滴买些高级猫罐头,傍晚下班回家时默默开好放在楼下的花坛上,给大王打打牙祭。

    纵然大王的口味被南秋养刁了许多,它也只会在南秋路过时勉为其难地对她眨眨眼,更别说跟着她回家了。

    猫大王像是读懂了南秋脸上惊悚的神情一般,不满地“喵”了一声,踱着高贵的步伐优雅地走到南秋跟前,停顿了好一会儿,南秋甚至觉得在它一蓝一黄的异瞳里看到了深深的嫌弃。

    然后它用身子于南秋脚踝间蹭了一圈,伸了个懒腰后窝在她没穿拖鞋的赤脚上,仰头又朝她“喵”了一声。南秋受宠若惊地蹲下来,一只手悬在猫大王的脖子上方,狗腿地问它:“可以摸吗?”

    猫大王:“喵~”

    手被细腻的白毛覆盖去大半,掌心零距离感受到它温热的皮肤,南秋一颗七零八碎的心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缝合了起来,刚成形,又立刻软得塌陷下去。猫大王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噜声,只一刹那的功夫,它的耳尖往上一竖,呼噜声便停下了。

    它可能是觉得这样有损形象,静默了片刻,忽然用右爪拍了拍南秋的小腿,“喵!”

    南秋:“怎么了?”

    它从南秋脚上起开,在客厅里溜达了一圈,最后停在南秋扔在地板上的塑料袋前,几包薯片从里头滑了出来,委屈巴巴地挤在一块儿。猫大王高抬贵爪,碰了一下岩烧海苔味的那包,扭头,“喵。”

    于是南秋又发现她遗忘了的第二件事,给大王开猫罐头。

    她想了想,从电视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包没开封的猫粮,又跑到厨房找了半天,找到一个泡面用的碗,倒了大概的量,奴颜屈膝地端到主子跟前放下,“吃吧,大王。”

    猫大王绕着那个印了娘口三三的碗转了两圈,期间凑近闻了几下,然后前爪一推,踱回薯片的位置,“喵!”

    南秋强忍妥协的冲动:“不行,你不能吃薯片。”

    猫大王:“喵喵!”

    南秋:“不行!”

    猫大王:“喵喵!”

    ……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南秋挪到猫大王跟前苦口婆心地解释了一遍它为什么不能吃,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直到她口干舌燥地打开一瓶饮料猛灌,猫大王才竖起耳朵盯住她滚动的喉咙盯了半天,随后屁股一扭,回到泡面碗边不情不愿地吃起了猫粮。

    南秋重新陷进沙发,捞起包薯片拆开,“咯吱”刚咬一口,就收到来自某猫怨毒的眼光,南秋吃着薯片玩笑似地问它:“你来我家是准备告别流浪生活,过安定日子了吗?”

    猫大王:“喵。”

    南秋心想,估计明早起床就跑得没影了。

    她说:“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大王叫着怪生分。”

    猫大王:“喵。”

    它吃饱喝足,打量了一遍屋内环境,锁定好方向,迈开矜持的四肢缓缓走到南秋脚下,先低头舔了舔爪子,随后才一跃而上,窝进南秋盘起来的双腿中央,扬眸看她。

    获此殊荣的南秋郁闷地瞅着自己满手指的调味粉,苦于不能下手蹂/躏,同时说:“叫柯西行吗?”她曾在考研时立志,今夕被柯西拉格朗日之流折磨得苦不堪言,有朝一日养狗养猫就要起他们的名儿,玩弄他们于鼓掌之间。

    猫大王:“喵喵。”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南秋试探地叫一声:“柯西?”

    猫大王连喵都不喵了。

    它从南秋腿上跳了下去,又回头看了看南秋,好像在示意她跟上,南秋嘬了两口食指和大拇指指尖上的粉,屁颠屁颠跟在猫大王后头走进了她的卧室。

    猫大王停在南秋床边摊开的一本书旁,南秋定睛一看,发现是同事大姐强行借给她的一本言情小说——《霸道总裁之落跑小甜心》,她翻了两页就被雷得不行。

    大王的爪子拍在了一行字上,“喵。”

    南秋凑过去看,同事大姐不知从哪个路边小摊淘来的盗版书,除了一堆乱码以外,粗体字斜体字轮番上阵,而猫大王指的那一行每个字都很正常,除了两个加粗加大的“美男”鹤立鸡群地傲视群雄,以彰显其邪魅狂狷的气质。

    南秋迟疑地念:“美……男?”

    猫大王:“喵!”

    南秋:“美男。”

    猫大王:“喵!”

    南秋:“……”好吧,大王的品味确实与众不同。

    南秋简单地给家庭新成员美男同志用鞋盒搭建了一个暂时的窝,无奈美男觉得此窝与它的高贵气质不符,死活要往南秋床上蹦,最后南秋没办法,指着它的鼻子放狠话:“你没洗澡,不许钻到被子里来,听到没有。”

    美男:“喵喵!”

    南秋算是摸清它的规律了,喵一声是好,喵两声是不好。她洗漱完钻进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茧,美男在她身上踩了两脚,然后蜷成一团缩到了她的颈窝,阖眼。

    入夜,楼外墙根的虫子们又开始热闹起来,南秋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半夜光怪陆离的梦,眼皮  又沉得撑不开,半梦半醒间,有什么舔了一下她的手指。南秋翻了个身,嘟囔道:“大王……美男,别闹。”

    黑暗中,一个人影伫立在床边,借助窗口照进来的灯光,依稀能辨出他颜色深浅不一的眼睛。那人先是愣愣地盯着自己手掌看了半晌,匀称修长的手指屈起又展开,尔后,他的嘴边浮现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