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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痛苦是我们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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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我上班迟到了。上班四年多,从未有过迟到早退的不良记录。要辞职了,却华丽丽的迟到了。我刚到公司,就被HR经理叫去谈话,她开出“升职”、“加薪”的条件,我不为所动。见我态度坚定,她只好跟我说,要等交接工作确认后,才能为我办理离职手续。

    我问HR经理:交接工作确认之前,我可不可以请假?

    她说:可以,但是……

    我说:交接工作有问题的话,随时联系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请假需要领导签字。虽然我快要离职了,但是在公司一天,就要遵守公司的规定。我拿着假条去找成允文,他不声不响的签了字,态度相当的冷淡。

    我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快要跨出去的时候,他忽然问:“我难道,那样令你讨厌?”

    我忽然关上门,鼓足勇气重新走到他的面前说:“成董,我一点都不讨厌您,真的。在这里工作四年多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您对我的照顾,我非常感谢,真的。当我发觉,……”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发觉您对我,特别照顾的时候,我有点意外,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慌张。说实话,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但是,我辞职的事跟这些都没有关系。您也知道,在春节前,我就想要辞职了。所以,请您不要误会,我辞职不是因为要躲着您。我这人不会说话,但这些话,都是真心话。”

    “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或者,我可以约你吗?”成允文真诚的眼神,其实还蛮令人感动的。

    我想问他,“为什么是我,我这么普通,这么渺小?”但是他也说了,只是有点好感,还没到表白的那一步。也许,他对我的这点好感,过一阵子就淡了,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说:“也许吧。”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对我的那份好感还在,如果我的心大一点,除了牵挂的阿旭,还能留出位置,我们是不是,会有可能……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姚贵琪,不知道我跟他的过节会不会影响到项目。想到这里,我脱口而出:“那个顾氏地产公司的姚总,跟您约了明天见面是吗?”

    成允文惊讶地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我想起昨晚上的事情,想起姚贵琪挨的那拳,“如果那个姚总跟您提起我,您就说,我已经辞职了。”

    成允文更加惊讶地问:“为什么?难道,他骚扰你了?”

    “没有,没有,您别多想。如果他不问,就什么事也没有。”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拙劣得像是一个学生在向老师打小报告。

    上学的时候,我最讨厌向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了。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新转来的男同学,坐在我后面的位置,经常扯我头发、拽我衣服、在我桌子里放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我不堪其扰,甚至被那个男生气得偷偷哭过两次。即使那样,我也从来没有向老师打过小报告。如今成年人了,反而要打小报告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总之,我已经辞职了,我的言行不代表咱们公司了。”我画蛇添足地说。

    在成允文更加怀疑的眼神中,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我将办公桌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没真正离职,不好收拾得太空。这时候,老余过来找我,悄声说:“共事四年多了,真舍不得你。不过,谢谢你把部门经理的位置腾出来。”

    我也悄声说:“老余,你怎么总是这么坦诚?”老余笑了,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

    我又说:“交接工作,你帮帮忙,查漏补缺,就拜托你了。”

    他点点头,“这么急着离职,你去哪里高就呀?”

    “远方。”

    “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不再说话。我要去的地方,是我向往的诗和远方。

    离开公司的时候,我顺手带走了办公桌下的手提袋。那里有昨天忘记丢掉的,成允文换下的那条有破洞的西裤。

    我刚要把那件西裤,扔到垃圾桶的时候,有一张便签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我拣起来,上面写着“2/13 18:30 某某饭店三层”。这会不会是成允文约见客户的时间地点?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应该告诉成允文一声。

    于是我发信息给他:“你西裤里有张便签掉了出来。”

    成允文回复:“便签上记了什么?”

    我拍了张照片传了过去。

    成允文回复:“谢谢,帮我一齐丢掉吧。”

    我又想,成允文不会误会我翻他口袋,要窥视他的隐私吧。于是又发了一条:“我没有翻你的口袋,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发完之后,才察觉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此举要多拙劣,有多拙劣。

    成允文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好吧,不管他了。我辞职了,自由了,忽然有大把的时间了。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呼吸着新鲜清凉的空气,就这个feel倍爽!

    有时间了,做点什么呢?我打电话给那个多次联系我的出版社,约他们谈出版的事情。

    出版社问:“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说:“现在。”

    “什么?现在吗?”

    “对,就现在!”

    “好的,我们马上安排。”

    我忽然有一种洒脱的感觉,心情无比欢腾,不由自主地哼唱着汪峰的《勇敢的心》。

    “我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一滴眼泪,我只是一只小鸟,在寻找家的方向。

    我不是一粒沙子,也不是一声轻叹,我只是一个孩子,在寻找爱的怀抱。

    这是飞翔的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在撒满星星的天空迎着风飞舞,凭着一颗永不哭泣勇敢的心……”

    等我看到那份出版合同的时候,我的心情一下子从欢腾归于沉寂。

    工作的时候,常常做乙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甲方说了算。那时候觉得,做甲方简直不要太惬意了。

    跟出版社合作,是我人生第一次做甲方。怎么感觉这份合同里,几乎所有的条目都是偏向乙方的?你看,不止五六个地方写着这样的话:“甲方承担全部责任并赔偿乙方的经济损失”。并且,不止五六个地方写着这样的话:“乙方可以随时终止合同”。整个合同好像都在跟我说:出问题,都由甲方来承担;乙方一不乐意,就可以终止合同。

    我想,在我做这个“甲方”之前还是先问一问别人比较好。可是问谁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昭娣。于是匆匆告别了出版社的工作人员,我去了昭娣的公司。

    我没见过昭娣忙碌的样子,生活中,昭娣是一个有点懒、有点邋遢、有点贪玩的女生。可是在她公司里,她一丝不苟地指点江山,做什么都步履匆匆,做什么都雷厉风行。这完全是另外一个昭娣。不过,这样的昭娣,真让人着迷。

    “是不是,感觉会重新爱上她?”背后突然传来这个声音。

    我吓一跳,“张彰?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彰说:“我在这里有什么稀奇?昭娣制作的电影,我负责其中的音乐制作。”

    “真的想不到。你们还真的能一起工作?”我说,“你俩的心,得有多大呀?”

    “在娱乐圈混的人,必须得心大,”张彰说,“不然,绯闻、舆论、狗仔队、黑幕、潜规则等等等等。除非有很强硬的后台,不然活不过多久。昭娣什么后台也没有,除了心大,她还能怎么办?”

    昭娣刚好拿着一叠文件经过,她对张彰说:“我不需要后台!你记住了:不久的将来,我就是后台!”

    张彰的眼神追着昭娣走远的身影,那眼神里有欣赏,还有心疼。

    “原来,你还爱她。”我被他那样的眼神融化。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这样用眼神宠着某个人,或者被某个人这样用眼神宠着。

    “看破,不说破,你不懂吗?再说,你懂什么是爱?”张彰忽然搂住我的肩膀。

    “放手!你个禽兽!”真是的,每次见面,非要招得我骂他才自在。

    “不放,你来做什么?莫非你辞职了,要来这里上班吗?”

    “不是,我的小说要出版了。我想让昭娣帮我看看出版社的合同。放手!渣男!”

    “这个事,昭娣还真帮不上你?我带你去问一个专业人士吧。”张彰说着放开手,顺便在我屁股上摸一把。

    我恐吓他:“我警告你,你少跟我动手动脚,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张彰笑着说:“你这疯女人,连洗脚水都敢往我头上倒,有什么不敢的?”

    我想纠正他,不是洗脚水,而是洗袜子的水。不过还是算了,何必跟他废话呢。

    张彰领着我,来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前。我没有想到,张彰将要打开的这扇门,会对我之后的职业还有人生,有那么大的影响。

    这个办公室里面,有三个人,正在讨论剧本中的情节。墙上的白板上写着“兰陵王与张香香” ── 这就是近来昭娣为之奔波忙碌的一部剧,简称《兰张》。

    通过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大概可以猜到,那个年纪约么四十岁的男士像是师傅,那两个年轻的女孩像是徒弟。张彰跟那位男士熟络地打招呼,“傅老师,好久不见。”

    张彰向我介绍这位傅老师,“著名的作家,著名的剧作家,拿过两届最佳编剧奖。就是名字不太好听,叫什么不好叫晨博。”

    傅老师将拳头怼在张彰身上:“就你的名字好听!”然后他将他两个徒弟,小赵和小李向我介绍了一下。

    张彰这才嬉笑着将把我介绍给他们,“这个是我朋友,徐寒霜。”

    “女朋友?”傅老师问。

    张彰说:“现在还不是,以后说不定……”我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即改口说:“以后更不可能是!”

    “傅老师,久闻大名,有些关于出版的问题,想向您请教。”我一面跟傅老师,一面将出版社的合同拿了出来。

    傅老师说:“你第一次跟出版社合作吗?”

    我点点头。

    傅老师说:“第一次,不用提很高的要求,……”

    傅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手上的合同拿了过去,随意地翻了翻。忽然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重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是‘心慕君兮’?”

    “心慕君兮”是我的笔名。我很意外,没想到自己能被著名的傅老师知道,喜出望外,“您知道我?”

    “之前为剧本选题材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的小说。”傅老师说,“不过我们最终还是选了另外一部小说。”

    原来只是“无意中”,我心里有小小的失落。

    傅老师问我:“你想不想做编剧?”

    “如果我想做编剧,您愿意收我做徒弟吗?”

    傅老师笑笑说:“只不过是一起做事,什么徒弟不徒弟的。不过,你不用考虑一下吗?做编剧,一点都不轻松,有的时候,还很痛苦。”

    “布莱克·斯奈德说过:我们是编剧,痛苦是我们的游戏。”

    听到我这样说,傅老师眼睛一亮:“哎呦,不错喔,看来了解过这个行业。不过,只是了解还是不够的。写剧本,跟写小说是不一样的,剧本是写给导演和演员看的。你最好跟剧组去体验一下现场的拍摄过程。下周《兰张》就开拍了,地点在怀柔,你愿不愿意去?”

    我有点为难,“我离职手续还没有办完,要跟公司确认一下。”

    傅老师大度说:“理解理解,做事要有始有终嘛。我等你消息。”

    “早这样多好呀?我早就叫你来公司帮我了。”昭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昭娣对傅老师说:“刚刚副导演跟我说,顾念昔那边还是没有确定下来。马上就要拍摄了,要不要找别人?”

    “你是制作人,你说了算。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很难再找到像顾念昔那样跟高长恭相符的演员了,男生女相,音容兼美。”傅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我跟顾念昔的经纪公司还算有点交情,”张彰不知死活地揽过昭娣的肩膀,说:“要不,你求求我,我帮你走一趟?”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昭娣反手抓住张彰的胳膊,来了一个又漂亮又干脆的过肩摔。尽管会议室有铺地毯,但是张彰还是瓷牙咧嘴地痛得爬不起来,一只手杵着腰,生气地喊道:“韩昭娣!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哪?”

    昭娣丢下一句:“你自找的!”她转身对着瞠目结舌的师徒三人,说:“私人恩怨!不好意思,吓着大家了。”

    我蹲下身,用手撑着下巴,微笑着对张彰说:“你知道吗?自从天天被张女士抱走,昭娣就化悲痛为力量,开始练习柔道了。”

    “你幸灾乐祸什么?我这样子,怎么帮他们去找顾念昔?”张彰看了我一眼,“要不,你送我过去?”

    “凭什么?”

    “就凭你欠人家一个‘谢谢’。”张彰忽然这样说。

    “我什么时候欠下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疑惑地问。

    张彰脸上是故弄玄虚的的表情,将胳膊伸向我,我只好拽他起来。

    “昨天晚上,你知道是谁帮你赶跑了那个老流氓吗?”张彰斜眼看着我。

    “我以为是你!”我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不要告诉我,那人是顾念昔?”

    昨天晚上,那个人对我说:“喂!你醒醒!”

    昨天晚上,那个人对姚贵琪说:“滚出去!”

    昨天晚上,那个人还对姚贵琪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我还奇怪后面那两句话怎样那么耳熟?因为他对我也说过同样的话。是他没错,是顾念昔没错。

    姚贵琪是个老流氓没错。当时在休息室,顾念昔一定是把我当做了要猥亵祝鸿妍的女流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彰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瞧瞧你这犯花痴的样子!春心荡漾了吧?”

    “讨厌!那你昨晚上怎么不告诉我?”

    张彰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你当时抱我抱得那样紧,我想让你多抱一会儿。”

    我用力拧着他的胳膊,“你个死人渣!你个死流氓!”

    张彰赶紧告饶,然后说:“到底,要不要一起去?要不要谢谢人家?”

    我态度坚定的说:“不去!”

    顾念昔,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也欠我一个谢谢,我们扯平了。

    张彰见美男计不成,又用苦肉计,“去吧,去吧,我这老腰真的闪着了,你就当尊老爱幼了,送我过去好不好?”

    “怎么送?我又不开车!”

    张彰皱着眉头说:“还是不敢开车?你这是病,得治!”

    这时候,外面有个人风驰电掣的闯了进来,原来是安悦轩。他一边跑一边喊“昭娣!昭娣!昭娣!”

    张彰醋意大发,撇着嘴说:“一天到晚的‘昭娣’、‘昭娣’、‘昭娣’,‘昭娣’是你叫的吗?真是没大没小。既然叫我‘张老师’,就应该叫她‘韩老师’嘛,我跟她才是一个辈分的。再说了,这里是公司,在公司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

    昭娣从办公室探出身来,安悦轩急忙拉着她的手:“快跟我来,快点!”

    “去哪里?”昭娣一手捞起外套。

    “去了,你就知道了。”安悦轩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

    后来昭娣告诉我,安悦轩带着她去见天天了。张彰这个当事人都没办法安排昭娣和天天见上一面,我不知道安悦轩是怎么办到的,他对昭娣应该是真心的吧。

    张女士给天天报了个早教的课程。天天在早教中心玩耍的时候,张女士就把天天托付给保姆,自己则去附近的地方喝喝茶、做做美容。

    张女士不在的这段时间,昭娣才有有机会,隔着早教中心的玻璃墙,远远地看一看她的儿子。

    昭娣抱着我,在我肩膀上流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闯进去,多想抱抱他,多想亲亲他的小脸,多想亲亲他的小手。我真想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抱起他就跑,跑到天涯海角去。但是我怕会吓到他,他已经不认得我这个妈妈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可以给她一点安慰,“天天现在已经两岁多了吧?”

    “两岁三个月零五天。”昭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值得欣慰的是,张女士把天天照顾得很好。”

    “安悦轩真是神通广大。”我说,“他一定是真心喜欢你。我真心祝福你们。”

    “可是我大他六岁。”昭娣已经二十九岁了,安悦轩只有二十三岁。顺便说一句,张彰三十五岁,比昭娣也大六岁。

    “这一点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心里还有那个渣男吗?”我问。

    昭娣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跟他生了天天。你知道吗?我心里只有天天。我一直做着一个梦,就是天天会回到我身边。但是,但是,除了跟张彰破镜重圆,我想不到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让天天回到我身边。”

    昭娣,如果你期待着跟张彰破镜重圆,为什么又要跟安悦轩在一起?

    那时候,我还不懂,人为什么可以心里爱着一个人,同时又心安理得地跟另外一个人交往?

    后来我明白,许多人交往不全是因为爱情,许多人结婚也不全是因为爱情。没有爱情,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起码看起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