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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伐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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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声呼喝,到将高卧在船舱内的高起潜吓了一跳,待听到是喊开船,忍不住骂将一声,却又重新躺倒在那卧榻之上。

    且不得他心羡张伟之富,满心盘算着要在下船伊始,入台之初便给张伟一个下马威,好生威逼一番,然后大打秋风,满载而回。他数年来在外监军,那卢象升清廉自守,属下诸将亦都是凭着军功上来,各人哪有什么银子奉承他。哪象那王承恩、曹化淳、王坤等人,在京里威权赫赫,那些个百官大臣,哪个不捧他们的臭脚?只怕几年下来,各人少说也捞了几十万两银子在手里。这高起潜回京之后,凭着立下的所谓“战功”在皇帝面前邀得宠幸,与王承恩等人一同将那王坤排挤出京,发配至凤阳看守重修皇陵。正在春风得意之际,准备在京大展拳脚之时,却被皇帝派出京师,前来台湾公干。他自然不敢违拗皇帝的令旨,心里却对张伟满怀怨气。此时又见了张伟如此豪阔,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台湾大干一票,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是也。

    待船行入海,此时正是春季,海上波浪正小。台湾又派来好大官船,行驶起来甚是平稳,那福建巡抚派来的千户引领着几艘破烂流丢的明朝水师舰船紧随其后,不过两三日功夫,官船便已行至台北港口之外。

    “兀那汉子,快将饭菜送进舱来!”

    跟随高起潜上船的伴当自然是他身边听用的小太监,还有那一众绵衣缇骑随身保护。这起子人漫说在地方,纵是在京师天子脚下亦是横行冲撞惯了。寻常百姓纵是躲之不迭,就是那文武百官公候外戚,等闲亦是不敢招惹。这起子人在这船上,除了小心侍候高起潜外,对着船中水手仆役当真是颐指气使,动辄喝骂。便是那为首的台湾小吏,穿着藏青官服,头顶乌纱小帽,却也被他们如奴仆一般使唤。好在定是那宁南候有过交待,这伙子水手官员,对这些人一个个恭谨无比,哪怕是挨上两脚,亦是笑脸相待,不敢违拗顶嘴。几天下来,将自高起潜以下诸人侍候的舒服之极,惬意无比。此时虽是台湾港口已近,眼瞅着午饭时间将至,船上每日照例送到各人房内的饭菜却是踪影不见,不但高起潜等的着急,便是那些小太监脸上亦变了颜色。

    “嘿嘿,船上只带了几天的饭菜,这几天各位爷们浪费的多,现下已是一粒米也没有,钦使大人并各位军爷,还是等上岸之后再用,如何?”

    那叫饭的小太监骂了一句,却见眼前原本恭顺异常的仆役脸上已变了颜色,只怕若是再骂,必将对他饱以老拳。心里又怕又惊,忙回舱禀了高起潜,不免又添油加醋一番。

    高起潜却并不在意,此时台湾将尽,他满心盘算着如何对付张伟,哪里有心管这些小事。更何况属下人什么德性,他当然是心知肚明。当下将那小内监撵将出去,又唤了几个体已伴当太监,将崇祯御赐的尚方剑及钦差印信取将出来,又换了衣饰,略整仪容,端出天子幸臣,钦差大人的架式,一步步行出舱来。

    因见那小吏笑嘻嘻站在舱前,高起潜皱眉道:“怎地还不进港?”

    “钦使老爷,港内船只众多,一时安排不及,您看,现下不是正让里面的船只让出航道来么。”

    皱眉凝神一看,却见眼前的港口内黑压压聚集了几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将港口内塞的密密麻麻,若是不调整航线,这艘大船哪里能挤的进去。正在心里暗暗吃惊,既吃惊于台湾之富庶,却又不免将大敲一笔竹杠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至于心里预先设定好的银子数目,自然也不免又抬高了几分。

    正盘算间,却听得港内响起数声号炮,将他唬的一惊,定睛一看,却见眼前已是露出一条航道来。却听得身边侍立的那人叫道:“开船,进港!”

    虽觉得这人的声音举止已不复初始那般委琐模样,反到是在呼喊时有着一股自信及刚强,不象是个寻常小吏,到似一名常在敌军阵中冲杀的将军。狐疑地向那小吏一看,却已是来不及细看,船已近港,不过一会子功夫,便已驶至码头。

    听得岸上隐约可闻的鼓乐之声,高起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心道:“这张伟礼数到是周到的很。”

    却又板起了脸,向随从各人令道:“上岸吧!”

    他一摇一摆带着从人鱼贯而行,由搭起的跳板登上码头,身后各人捧剑、端印、执钦差关防,紧随其后。其余伞、牌、瓜、棍、叉、槊依次相随,眼着他上岸而去。

    “呸,一群挨杀的货!”

    一群人得意洋洋登岸而去,自然听不到船上众水手的骂声。由张瑞扮的小吏横了诸人一眼,却亦是忍不住笑道:“也罢,让他们得意几天。待大人一声令下,这起子混帐都免不了一刀。大家伙和死人生哪门子气。”

    各人正在嘻笑间,却见那高起潜昂首而行,由张伟亲自上前迎了,上了官车,向着台北城内而去。

    待行到张伟府邸之外,高起潜一路上见了台湾情形,已是惊诧莫名。他不论到何处,总以为北京是天子脚下,帝都所在,当然是大明乃至天下最繁华之地。现下见了这台北模样,虽然城池规模不如北京,却无论是街道、房屋、环境,皆是比北京更加繁盛豪华。

    心里正自惊讶,却板起了脸向张伟道:“宁南候、龙虎将军张大人,请接旨吧?”

    明朝历来传旨,大抵是派绵衣卫校而行,此时以高起潜这个太监传旨,各人心里一想要向这个阉人下跪,心里各自是老大的不舒服。张伟肚里暗骂一句,心里却知道此时尚不是翻脸时候。因笑道:“末将这便接旨。”

    说罢率史可法、何斌、何偕等人依次跪了,听那高起潜宣旨。待崇祯训斥告诫张伟的圣旨一宣完,张伟因是待罪之人,便将头顶冠带卸下,叩头道:“罪臣张伟,谨遵圣命。”

    崇祯虽是下令来查,却并无旨意免他冠带,依着皇帝的想头,不过是来敷衍一下,给在京的官员一个交待便是。这高起潜也是没有料到张伟当众免冠告罪,心中慰帖,本想扶他起来,令他戴上朝冠,转念一想,却又冷笑道:“大人既然已经知罪,那么就请在府中闲居,待高某查清了缘原,自会还大人一个清白。”

    他一心想着勒索金银,从官船到台北,一路上又是颇受尊敬。这些太监与寻常人不同,你越是敬他,他越觉得你软弱可欺。至于象卢象升那样的君子,平时对他不假辞色,他虽是恨,却是无法折辱。此时张伟一副唯唯诺诺模样,看似软弱之极,台湾又是富庶之地,这般的大肥肉不想法儿狠咬一口,真可谓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自已了。

    因见张伟神色委顿,赤头跪于地上,那高起潜也不叫他起身。径自向张伟身后跪地的身着七品文官服饰的史可法问道:“你可是台北知县史可法?”

    史可法虽然已做了三年多的台北知县,初时不过是摇头大老爷,近年来张伟对他越发信重,他又不同于寻常书生,一肚皮的迂腐之见。此前的学术之争,到也令他眼界大开。张伟又知道他能力超卓,便令台湾政务署将一些庶务交与他处置,事务办的越多,对台湾的感情亦是日增,对张伟的敬佩亦是一日大过一日。此时见张伟被免冠斥责,他不知道其中就里,只觉朝廷处置乖张,甚是不平。再加上明朝读书人对太监皆是反感之极,魏忠贤前鉴不远,崇祯在初时罢各地监军太监之后,却又重新对太监信重有加,此事当真令他极为愤怒。见了高起潜趾高气扬模样,心中更添反感。只是钦差迅问,他却不能不答,勉强一叩头,答道:“下官正是台北知县史可法。”

    见他一脸呆板,答话的语气亦是亢强奋然,高起潜在肚里暗骂一声:“又是一个死硬的臭书生。”

    太监与儒生当真是死敌,史可法看他不顺眼,他看史可法却亦是一肚皮的不爽。只是事关大计,却也顾不得许多。便扬着下巴令道:“我便歇在你的衙门里,今日晚了,从明日起,你随我一同四处巡视查探!”

    史可法心里别扭,却又不答不应道:“下官自然遵令,只是鄙衙门狭小的紧,只怕钦使住不舒适。”

    高起潜连连摆手,尖着嗓子道:“为圣上办事,要什么舒服!”

    说罢由一群太监及绵衣卫护卫,一群人也不管张伟等人如何,自顾自的令史可法带着去了。

    何楷等人亦是不明张伟打算,早就气的脸色发白,那何楷道:“大人,我好歹有个进士身份,有上奏建言的资格,我这便回去,上书为你辩冤!”

    台湾官吏大半是张伟任命,却没有何楷的资历,虽一个个气恼无比,却亦是无法可想。只看着张伟神色黯然入内,一个个都是惊慌无比。这张大人虽然有时强横的不讲道理,各人都需拼了命的做事。却是不需拍马,不需钻营,只要踏实做事,年底考功时自然少不了功劳情份,俸禄自然亦是内地官员的十数倍。再加上各人都知道台湾富庶都是因张伟的功劳,现下不知朝廷如何处置于他。各人虽不信拥兵十几万的张伟会老实就范,却又忍不住想:“若是大人被调走,朝廷派一伙子贪官污吏过来,只怕不消一年功夫,这台湾就破败的不成模样了!”

    各人都是心里担心,要寻大佬们打听个就里,却见何斌等人早随着张伟入内,各人茫然四顾,见这府邸四周高楼林立,那些个繁华商铺门前熙熙攘攘尽是奔忙的人群,心中均是担心之极,唯恐一旦张伟被免了官,则此地盛况不再。

    且不提这些官儿一个个在府外悬心,张伟自带着一群心腹手下由仪门入内,进了那大堂之内。别人也就罢了,那刘国轩脾气火暴,虽然这些人迟早免不了吃张伟一刀,却忍住骂道:“这些混蛋王八蛋,还好大人不是那愚忠的傻官儿。若是一切听他们摆布,皇帝要怎样就怎样,看那王八蛋的模样,当真是能把咱们给剥了皮。”

    张伟先是不理,命下人送上一顶纱帽,轻轻戴了,方向他笑道:“不要焦燥,他们还能有几天的命。”

    又冷笑道:“平日里一个个神气活现,道我如何的不好。现下让这些混帐们在台湾横行一下,让全台上下知道朝廷是怎么个章程,到时候才知道厉害!”

    他们计较已定,汉军自有张鼐刘国轩等人稳着军心,那高起潜也不会蠢到入军营内胡做非为。至于台北全城,则任他们做为,只待弄的天怒人怨,到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

    待汉军诸将退下,何斌方向张伟问道:“志华,其实咱们在闽粤间早有准备,此时便是直接杀了这些人,祭旗起兵,岂不更好?”

    张伟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这人是最贱的生灵,你待他越好,他越是不知好歹。这些年我在台湾惮精竭虑,创下这个基业,其间辛苦谁能知晓?现下台湾生齿日多,品流复杂。各人都安享太平之福,内地苦况,各人听听也就罢了。谁知道那些义军是被官吏所迫,实则也就是让皇帝苦害,方才造反?你看那些辽东来的汉民,初来之时得了许多好处,一个个感恩戴德,对我称颂不已。这才多久,一个个便生出了许多异样心思。什么台南不如台北富庶,我偏于闽人而轻辽人。而闽人最早随我,更加的骄纵!现下不少原来随我来台之人发起家来,眼界广了,野心却也大了。我虽然是有靖安司随意侦辑逮问,却是无法遏制人心的贪欲啊。再加上那些儒生一个个口说指划,好象一个个都是治国奇材。也好,我这次就让圣明天子的家奴们来治一治他们,让他们知道厉害,其后能变的老实一些,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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