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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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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年尾的十二月,倒也算平淡无波。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大事,那便是卫国的南部邻国宋国,君主宋庄公逝世,他的儿子子捷即位,称宋闵公,在新年伊始启用新的年号。

    此外,便是月中,齐襄公不顾近臣劝阻,赶在新年将至之前,前往齐国城邑禚(zhuó)地,与妹妹文姜夫人秘密幽会,一时引来非议无数。①

    襄公一贯作风恃强狂傲,心狠手辣,对于强大齐国国力这件事,他从不曾退让分毫。故此,襄公在位数年来,齐国周边的附属小国,在年年聘问②送礼之余,时时饱受被吞并的威压。与齐国有着世仇的纪国便是其中之一。而就在这年秋天,纪国国君,不堪齐襄公的胁迫,将酅(xī)地割给了齐国。③由此,纪国被覆灭的命运,便埋下了伏笔。

    卫昭伯的伤势渐渐好转。

    这一个月以来,他并不怎么说话。可以下床走路后,他只悄悄去看望了那女婴一次,看时对着熟睡的婴孩沉默不语,眼中含着泪意。

    宣姜夫人倒是平静了下来。对那女婴,她倒没有表露出特别的情绪,只是让云姬安排乳母隐秘地照顾着,平日里对那女婴只字不提。

    这一日,宣姜夫人命人特意准备了车马,并带着卫昭伯出了城。除了云姬和车夫外,并没有其他人跟随。

    待到马车到了地方,宣姜夫人扶着卫昭伯下车。

    看着眼前的所在,卫昭伯先是一惊,继而神色怆然。

    眼前稀疏林间,那木屋的残骸还在。焦黑的残木横斜地倒在那里,一片破败的景象。

    宣姜夫人示意,云姬便将早已备好的各类祭品、香火、黍稷梗一一在地上摆好。

    卫昭伯回头看着宣姜夫人,神色复杂。

    “王兄去禚(zhuó)地见我的姐姐文姜夫人了,此时不在城中。若要祭拜,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城中眼线繁多,我们出城时间有限,我会在车上等你。”宣姜夫人淡淡地道。

    说毕她便带着云姬,向马车走去。

    宣姜夫人在车上静静地坐着,车窗外渐渐传来卫昭伯压抑的哭声。

    过了些许时候,他回到了车上。云姬下车去收拾东西,车上便只剩夫妻二人。

    “你打算……如何对待我和芷姬的女儿?”他终开了口,声音沙哑。

    “你终于开口问起她了。”宣姜夫人看着他。“我以为,你几乎要放弃那个孩子了。”

    他沉默,一时无言。

    “虽然她是你的骨肉,但在这齐地,她也算叛臣之后,罪名干系重大。她不能再留在松月台了,否则的话,她的身份迟早会被拆穿,到时不仅你我都保不了她,还会给朔儿横招灾祸。”宣姜夫人寒声道。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我会想办法把她送走。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让她安安静静过此一生。”她别过脸,不去看他。能够这般,她已是仁至义尽。

    “不。绝不可以!”卫昭伯几乎是低喝出声,原本悲痛的脸色此时几乎是平添几分怒意。“我绝不会让你把她送走。”

    他知道她说的是是实话。可是,已经失去了芷姬和另一个孩子,他决不能再失去仅存的那个,决不能。

    “那你想怎么办?”宣姜夫人几乎有些愤怒了。因为卫昭伯看着她的眼神中不仅有怒意,还有着分明的不信任。

    “你不信我?”那一刻,宣姜夫人觉得她对他的包容和忍耐,几乎要到极限了。坐在车里,她气的几乎有些发抖。“还是你以为,我会派人在暗中杀了那个孩子?”

    “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在我的身边。”卫昭伯闭上眼,神色悲凉,却语出坚定。

    “卫昭伯,你简直疯了!你要我,还有我们的孩子,都去为那个孽种陪葬么!你不要忘了,我们此刻,还身在齐国临淄城!我们何时能够回到卫国,还是未知之数!”宣姜夫人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酸涩,心中刺痛,藏在袖中的右手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我没有疯。”他闭着的眼睛忽然落下一滴泪,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无忧。就当作是我求你……把这个孩子留下,留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万分小心地隐藏她的身份,我甚至可以,把她当作男孩来抚养……这样就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就是那个你带入齐王宫的女婴。无忧,就当我求你……”

    他睁开眼,蓦然起身,竟然就在这马车内狭小的空间里跪了下来,向她行了个大礼,最后深深地伏下身去。

    入骨食髓的伤,令她几乎就要绝望、溃败,几乎就要放弃这多年来所付出的一切真心……她难过地喘息着。

    这是他心爱的男人七年来第一次求她,而他求她,竟是为了他和另个女人留下的孽种!

    “这就是你待那芈芷姬的心……”马车里她无声地流着泪,她伸出手去,艰难地拉起他。

    “好、好得很。”她安静地流着泪叫好,可随即,下一秒,她便狠狠给了卫昭伯一个巴掌。

    他并没有还手。马车里骤时安静下来,两个人相顾无言,泪已千行。

    打完他,她并没有收回手,而是转到他的领口,揪住了他的衣领,愈发地用力。

    终于,在那马车狭窄的空间里,她压抑地低声哭诉,声音暗哑:“这就是你卫昭伯!你和那芈芷姬,不过只有两年的情意,你尚且待她如此;你肯为她生,你肯为她死……”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声音都在颤抖:“可见我姜无忧,并没有选错男人!”

    “卫昭伯,我要你记住……芈芷姬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借口爱你来做着伤害卫国和齐国的事,她给了你两年,而我给你的,是一世!”她哭的是那么地悲切和愤恨,揪住他衣领的手换作拳头如同骤雨般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她哭到几乎哽咽。

    他默默忍耐着她的发泄,默默地流泪。

    她用力打他,直到他再也支持不住,闷咳出声。

    “咳、咳。”他一出声,便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再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最后,他掏出方巾,将嗓间一股腥咸咳了出来。

    看着帕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宣姜夫人顿时惊慌失措。她忘了,他的伤还并没有痊愈。

    卫昭伯一边咳着,一边艰难地摆着手告诉她:“没事。”

    “对不起……昭伯,对不起。”她愈发地难过,歉疚地紧紧抱住他,无声地哭到身体颤抖,仿佛生怕他随时都会消失。

    他终伸手轻拍上她的背脊,艰难地道:“无忧,就让我……把那个孩子留在身边吧。我发誓,我今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永远只守在你的身边。这辈子,卫国欠你的,我欠你的,我会用余生去偿还……”

    她起身看着眼前的人,伸手触上他的眉眼。他的泪,灼烧着她的手指,也灼烧着她的心。这一生,也许是命定了的,他就是她的蛊;而他的话,无异于一杯盛着蛊惑的鸩酒,而她情愿毒入膏肓,万劫不复。

    宣姜夫人再次紧紧地将他抱住,泪流不止。

    云姬收拾好东西,便与车夫同坐,马车缓缓启行。车内的哭泣声渐渐减弱,几不可闻。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卫昭伯已经睡下,宣姜夫人却命云姬唤来了朔,带着他,来到了孩子们所在的僻静屋子。

    云姬接过那女婴,命乳母退了出去,一时室内只剩下宣姜夫人,朔和她三人,以及三个尚在熟睡中的孩子。

    烛火摇曳。

    “母亲,您刚才是说——”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她竟然真的同意了昭伯的请求,要将这女婴留在府中,甚至还要假造她的身份……这决定听起来,太疯狂。

    “朔儿。”宣姜夫人静静地坐在席上,伸手示意让朔近前。

    朔从自己的席上起身,恭敬地来到母亲身边跪下,与她同席而坐。

    宣姜夫人又从云姬的手中,将那女婴抱在怀里,这样一来,朔便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女婴的面容。

    经过这一个月的照顾,这名女婴比起刚出生时要健壮了许多,皮肤也舒展开来。

    “昭伯已经为她起名叫沅君。从今以后,她的命与运,她的死与生,她的福与祸,都会与我们连在一起。”宣姜夫人将孩子抱在朔的面前。

    朔接过那瘦弱的孩子,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朔儿,从今后,你要像看顾公明和悦兮一样地看顾她。”宣姜夫人叹道。

    “母亲,孩儿明白了。”朔抱着那小小的婴孩。

    随即,室内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宣姜夫人看着那婴孩的脸,神思似在近前,又似乎已经走远。

    满室清凉,良久,她幽幽地道:“朔儿,你必须要赢。”

    朔抬头看着母亲。

    宣姜夫人忽然伸手紧紧地抓住朔的手臂,望着他,神色凄然:“朔儿,你必须要赢!你一定要复位,你一定要回到卫国,成为卫国国君。只有这样,我们这一家人,才能好好地活着,不受到任何威胁地活着!你必须要赢,你明白么?”

    朔从不曾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是这般重大过。家人所有的安危,此刻都系于他一身,他陡然觉得自己肩上是那般沉重。

    “孩儿明白。”朔抱着那个孩子,看着母亲,神色渐渐化作坚定。“母亲放心,孩儿,永不会让自己的家人有任人鱼肉的那一天!”

    “好孩子……好孩子。”宣姜夫人红着眼点头,伸手抚上自己孩儿的鬓角。“母亲知道。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朔的辛苦,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实在是背负了太多太多。

    或许,上苍也垂怜她,所以才在她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为她送来了一个这样的孩子,一个这样好的孩子。朔,无疑是她第一段婚姻中上苍的馈赠,她最大的安慰。

    她起身。朔将女婴交给云姬,自己也随之起身。

    他跟上前去,看见母亲走近里间的床榻,为小小的公明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悦兮粉嫩的脸。

    朔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立在榻前,无声地陪着她。

    无声中,长袖之下,宣姜夫人双拳紧握,越收越紧。

    她为齐国已经付出的太多太多,做尽了该做的一切;或许如今,她真的该为自己打算了。

    她所曾经受过的屈辱,她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经历。在经历了种种心酸悲欢之后,她好不容易遇到此生所真正心仪的男子,她绝不会轻易认输,放弃。她姜无忧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绝不是任人宰割,庸碌软弱之辈!

    可是,纵使她的内心强大如斯,却也有着不为人知、渴慕真情的一个角落。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贪图,贪图他的温柔臂弯,贪图他的真意初心……她愿意为这个男人付出,她愿意等。

    一路走来,沦落至斯,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权利。在这个乱世,想要在众多仇敌的虎视眈眈中长久的存活下去,想要在漆黑的夜里毫无忧患的安心长眠,她都必须要运用手中的权力掌控人心!而身处在这权利漩涡的中心,在以后的岁月里,不仅仅是她,甚至她的孩子们,也都注定了,必须要牢牢地抓住这权利。

    所以,她一定要用尽她一切可以用的力量,助朔复位,只可成功,不能失败。

    不仅如此,她还要她姜无忧的孩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极尽这世间荣宠,再不受到丝毫的欺凌威胁!

    终有一日,她要令所有唾骂过她的世人,都需仰她鼻息而活,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第二年春(前691年),在宣姜夫人的奔走与齐襄公的促成下,齐襄公派兵与鲁国的公子溺会合攻打卫国。然此次作战时机稍显仓促,虽然消耗了部分卫国的兵力,但并没能将卫公子黔牟拉下国君之位。

    此战虽败,但在齐人眼中,齐襄公与宣姜夫人并没有丝毫要放弃助公子朔复位的意思。齐襄公对这位外甥依然十分青眼有加,疼爱非常。

    卫昭伯果真如自己所说,将那个秘密,小心地养在了自己身边。他搬进了书房,并将那个孩子安排在自己书房后的一间僻静屋子里。

    见到公子昭伯竟与宣姜夫人分室而居,云姬十分难过伤心,却又不能多言。反而是宣姜夫人,愈发地淡然了。

    两人在人前扮作恩爱夫妻的样子时,初时,二人也都不免心有戚戚。久了,便真应了宣姜夫人的那句话,久悲不成悲。

    宣姜夫人虽想狠心不理那个孩子,但是云姬为缓解男女主人之间的争端,生了未雨绸缪的心,主动请缨,请求去照顾沅君。

    云姬的动机很简单,她是女主人的心腹,若她能替宣姜夫人出面把这个孩子照顾好,来日久长,卫昭伯才会不再对宣姜夫人心生怨怼。初时宣姜夫人极为不情愿,终拗不过云姬,同意她夜间同房照顾那女娃。于是,云姬便将自己的铺盖都搬进了后院的那件僻静屋子。

    乳母再不敢多问,为何这女婴会变成男婴,只尽心在日间好生照看。而这个秘密,从此便沉默在松月台后院最偏僻的一间屋内,从未曾走出松月台一步。

    对于松月台的那个秘密,卫昭伯与宣姜夫人对外合力掩饰,这一年中,对着襄公,尚算一片太平。

    但对着松月台内,婴孩啼哭,痕迹难遮,自然是瞒不住的。年初,宣姜夫人便先做出有孕的样子来,日渐减少外出。八月,又命云姬悄声对内宣称这孩子是早产,体弱多病,需小心看顾,长年静养,又让所有的下人都不得多言。至于其他,一切只待到这孩子将来大了,再做打算。

    这一年朔十五岁。在朔束发礼的这天,襄公带着自己的宠姬,亲自驾临松月台,与宣姜夫人一家,共赴家宴,席间言笑晏晏。得知卫昭伯新获麟儿,襄公并未有疑反而心安,不过是多几句让卫昭伯好生待自己妹妹的嘱咐。

    沅君在松月台落定后,云姬为图低调,几乎不让这孩子公开露面。倒是五岁的小公子公明时常跑到后院去,找到那间屋子,陪着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儿一起玩闹。

    “悦兮老爱哭鼻子,所以我不喜欢妹妹。我好不容易有了弟弟,可是沅君又总是生病,整日地在这屋子里养病不能出去。唉,这个弟弟身子骨真不争气;真真是……气死我了!”

    这一日,小公明背着手,立在刚刚睡着的沅君的小床前,一阵长吁短叹。

    “云姨,你说,沅君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然后跟着我一起出去玩啊。”公明叹罢,仰头问向云姬。

    看着五岁的公明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云姬笑了。小公明早已将沅君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从未起疑。养病是对他们对公明掩饰沅君身份的说辞,他倒是信的很实。而沅君这孩子说来也奇,自打进入松月台后,几乎就不曾哭过,忒生地男孩子气。

    云姬向小公明打着手势:“等他长到和你一样高,他就可以和你一起玩了。”

    小公明伸手够着自己的脑袋,约略地比划着自己的高度,他的个子比起同龄人还是高出许多。

    “云姨,你骗人!等沅君长大,我也会长更高啊。照你的说法,万一沅君永远都长得没有我高,那他岂不是永远都不能跟我一起玩啊!”他的头摇得像波浪鼓。

    云姬笑得更厉害了,打着手势:“不会的,沅君一定会长高的,说不定啊,将来会比小公明还要高!”

    公明闻言两眼放光:“真的么,云姨?那我一定要把沅君的身体练得棒棒的,将来打架就有帮手了。这样舅舅们的孩子,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你这孩子,难不成疼爱弟弟就是为了让弟弟来日长大了替你去打架不成?!”云姬闻言,笑到捧腹。

    然而,真相是,沅君后来始终都不曾追上她的公明哥哥的身高。而这一点,成为多年后让公明对他这个弟弟非常、非常不满意的一个方面之一。

    这年秋天过后,入冬时分,在那间隐秘的房间里,沅君终于学会了走路。

    “沅君,跟着我。”小公明一派哥哥的架势,跃跃欲试,牵着沅君的小手,慢悠悠地往后退着步子。

    走着走着,公明忽然鼻子痒痒,刚吸了一口气,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个喷嚏威力倒是不小,公明的一颗鼻涕登时就飞了出去,飞将进了小沅君的嘴里。

    小沅君刚刚开始长牙。突然觉得嘴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用舌头舔舔牙齿,嘴里咕哝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大概是味道并不好,小沅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皱眉咧嘴的苦涩表情。

    随即她就激烈地翻吐着舌头,要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那颗鼻涕非但没吐出来,口水哈喇子倒是满嘴都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公明看着沅君的样子,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云姨你看,沅君他把我的鼻涕吞下去了!”

    云姬本来在一旁做针线活,听到动静便放下伙计走过来看。见到小公明笑得捂着肚子坐倒在席上,小沅君愣愣地站在原地苦着脸,满襟的口水,便知道定是公明又欺负沅君了。

    云姬一把把沅君抱了起来,伸手作势在小公明的身上欲打:“公明公子,你太坏了,欺负沅君!”

    小公明捂着肚子爬起来躲开,指着沅君做着鬼脸道:“吃了我的鼻涕,注定要当我的弟弟,啊哈哈哈哈哈哈!”说完就溜出了屋子,瞬间便跑得没影。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这年(前690年),周天子周庄王姬佗,写下诏书,召来随国国君,对他大加斥责;无外乎历来诸侯王不管位列公、侯、伯、子、男爵位,都需周天子降旨册封,为何他要尊楚国那个从未曾受过大周任何敕封的南蛮首领熊通为王。随国唯恐被中原诸侯讨伐,随即只得公开声明叛楚。

    楚武王熊通闻讯后大怒,率大军攻打随国,却不幸在讨伐的途中病死军中。其子熊赀(zī)即位,是为楚文王。

    对于齐襄公,这可实在是一个令他拍手称快的好消息。他对熊通这个南方蛮夷之地的首领全无好感,对他觊觎中原诸侯国土多年,想要称霸的野心更是十分愤恨不齿。如今他死了,齐襄公开心的就连食欲都好了很多。

    然而他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就在楚武王芈熊通死后不久,他的儿子,楚文王熊赀便做出了一个令北方诸侯纷纷侧目的举措。那就是,迁都。

    如果说楚文王当初忌惮北方各诸侯的实力,对他自己的野心还肯有所掩饰,加以收敛的话,那么他的儿子熊赀可就大为不同了。父亲在位时间长达五十一载,致使熊赀即位时已届中年,故而在行事作风上,这位楚文王登位后可谓是迫不及待,大刀阔斧,锋芒毕露。

    譬如,他将楚国国都从丹阳迁至临江的郢都,这样一来,土壤肥沃、民生富庶的江汉地区便被他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更有甚者,他可以此为根基,进一步北望中原。

    北方诸侯们都嗅到了楚文王野心的气息,各国对南楚的抵触和监视也在不断地在加强。

    这年仲秋夕月日,④金桂怒放,夜静轮圆。

    齐襄公在王宫花园中夜宴群臣。在当日被邀请的人中,卫惠公朔,卫公子昭伯,宣姜夫人俱在其列。

    席间忠臣齐聚一堂,相谈甚欢。宣姜夫人与卫惠公朔游走于群臣之间,竭尽笼络人心之能事。

    复位之事一日未成,宣姜夫人之意便难平。

    中原诸国都崇尚诗文,有宴后必诗的习惯。这次宴会,襄公十分尽兴,及至宴会近尾声,便命众臣赋诗助兴。

    酒案被撤,宫婢们端上新鲜的水果和果酒。摆着刀笔,漆墨,竹简的文案被抬了上来,早有刀笔吏在一旁准备好做刻录。

    酒过三巡,朝中较有名望的文士大夫都现场赋诗助兴。文书们快速地用漆笔记录,随即刀笔吏们便快速将诗文用刀笔刻在竹简上,在场中传阅给齐王和众人观看。一时间,酒宴又再度涌起一阵热潮。

    襄公端着手中的铜爵,⑤不无欢畅,看着园中臣子,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卫昭伯的身上。自酒宴开始,他一直都很安静。

    “寡人素闻昭伯在卫国时便已是诗文畅达,美名远扬。不若也赋诗一首,为今日的宴会助助兴,何如?”襄公一时起了兴致。

    下面的朝臣们这时也极力撺掇起来。

    宣姜夫人闻言,看看身旁的卫昭伯,有心袒护,这时笑道:“王兄,昭伯他今日饮了太多的酒,已经醉了七八分,不如,就免了他的诗文吧。”

    岂知,一直坐在身旁沉默不语的卫昭伯却忽然语出清朗:“昭伯,愿为众位大夫上卿们赋诗助兴。”

    宣姜夫人惊愕地看着身边的人。

    自从来到这临淄,远离故土,他的心事渐渐荒芜,早已多年未曾当众作诗;今日他忽然一反常态,实在教她意外。

    卫昭伯从席上起身,信步走向场中,向场中众位大人恭敬地拱手施礼。众位大臣们一一还礼。

    立在场中,卫昭伯仰头看向那夜空中的一轮皎洁。不过片刻,他便有了神思,开口向场中清声吟唱道:

    “月出明矣,云岫西藏。

    秋露清矣,巍巍宫墙。

    苍竹翠矣,呲嗟幽怀。

    乡音远矣,朴为国殇。

    暮景追思,故土无界。”

    园中有清风吹过。

    四周荡漾着桂花的香气。卫昭伯清朗的吟唱声悠悠地回荡在场中,令人不由神思宕涤一新。前番众多大臣的诗多为赞月摹景、歌功颂德之语,不无造作。昭伯的诗则充斥着担忧卫国黎民之心,思念故土之意,无异于一泓清流。

    宣姜夫人看着场中的男子。

    他今日来时穿着十分简洁,一件月白色深衣,腰间是褐色扣带,并未佩戴过多的环佩琛珰。头上的那支束发的玉簪,只怕是他今日最华丽的装饰了。

    他就那么站在月光下,长身而立,胸批文墨,腹有诗书,虚怀若谷,气质自华。

    有那么一瞬间,宣姜夫人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时;她又看到了那个,自己初嫁入卫国,在那年夕月日卫侯家宴上所见到的那个翩翩少年。

    将铜爵中的酒一饮而尽,宣姜夫人的口中,尽是苦涩。

    她幽幽地轻叹出声,不再看那人,自己亲自动手,用青铜酒提子将爵中的酒再次盛满,然后望着爵中明月的倒影黯然出神。

    场中响起了众大臣的赞叹声和叫好声。

    负责录刻的宫人们,用最快的速度用刀笔将诗文刻在竹简上,用牛皮绳串系在一起,然后传给齐襄公和众大臣赏阅。

    就在这时,有人在场中赞道:“卫昭伯以诗赋情,以诗明志,真是才思敏捷,无愧公子之名!”

    一时之间,群臣附和。

    “谬赞了,谬赞了。”卫昭伯不卑不徐,出声恭谢,随即又退回到案后席上,与宣姜夫人同席而坐。

    襄公看着手中的竹简,再望向卫昭伯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深意。他传令为昭伯赐酒,自己也端起案上酒爵:“昭伯思念故土之心,寡人已深感其意。”

    卫昭伯忙起身谢礼,将宫人端来的赐酒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朔,已然明白卫昭伯的用意。场中人亦都看破,此时却都有了默契,都不曾说破。

    注:

    ①禚(zhuó)地:据《左传》记载,齐襄公与其妹文姜夫人乱伦,前692年相会于禚地,即今济南市长清区。

    ②聘问:春秋时期,诸侯拜访周天子称为朝,而诸侯间的访问则成为聘。

    ③酅(xī)地:纪国邑名,今山东省东部,阿县南。

    ④夕月日:《礼记》记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夕月就是祭月亮,说明早在春秋时代,帝王就已开始祭月、拜月了。后来贵族官吏和文人学士也相继仿效,逐步传到民间。

    ⑤爵:春秋时期主要酒具之一,除爵外,还有尊,壶,角,觥,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