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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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午后，你取出一包薄荷香片，加开水冲调。当薄荷的香气充满鼻尖的时候，你端着杯子站在窗边，透过热气看那些被雨刷的新绿新绿的树叶。这时，从树荫下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穿着黑色风衣，将风衣后的帽子拉到头顶。雨不是太大，这样刚刚好。姣好的身材，那条米色的长裙是mexx新款，刚上市恐怕价格不菲。香奈儿白色软皮子的平底鞋，穿起来很舒服。在雨中，她慢慢的走，边走边回头张望，看一会等一会。“啪哒、啪嗒”一串小跑的脚步声带出一个撑白底淡紫色小花伞的小矮人，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年龄应该在四岁到六岁之间。小女孩拉起她的手然后变成两个人慢慢的走，走着走着，小女孩松开她的手，她回头看见那小女孩趴在栅栏边上看别人院子里的花，然后大叫“妈妈！看！那个院子里有好大一棵桃花树，桃花开得好漂亮。”她顿了顿，转身走到女儿身边。院子里的桃花，一团团，一簇簇，伉俪味十足的粉红色。她将双手抄进口袋，喃喃的念到“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小女孩仰起头“妈妈，你再说什么？”她伸出手，摸女儿嫩嫩的脸颊“走吧，回家吧。回家给你吃布丁。”牵起妈妈的手“那我们快点走。”小小的孩子拽着妈妈走进一幢纯日式的小楼。“咔”铁门合上，门边写着“川岛凉子、川岛静流”
这就是我的房东，川岛凉子，二十二岁，女儿，静流，五岁，其父不祥。我没问过他关于他的男人或者婚姻，尽管我十分的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结了婚并且有了孩子，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家的其他人？我知道她的父母还健在，因为他们每个月会打电话。我知道她有一个姐姐，但是已经死了，院子里的松树边有一个小小的宗寺，里面供着她的奶奶和爷爷，还有年轻的姐姐的牌位。
凉子是做传统日式和服的。那种手工做出来的精致的东西，我很喜欢，因为价钱太贵了，我只能在路过她工作室的时候欣赏。而且凉子做得很慢，她会先仔细的画好多图稿，然后挑选上好的丝绸和料子，慢慢的缝，裁剪。我发誓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要让凉子给我量身定做一套。她能说相当好的中文，还对诗词有相当深的造诣，她说因为她奶奶是中国人。她说还会做旗袍、苏绣她都和奶奶学过。我看过她奶奶的照片，一个有忧郁笑容的南方女子，精致的搪瓷娃娃样的穿着和服旁边站着个严肃的男人，那种看上去就是典型的日本男人，不苟言笑，微皱眉，军装且佩刀。凉子曾经很犹豫的看着我说“我爷爷他去过中国，打过仗，我奶奶是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我希望你不要憎恨我，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中国人都介意这段痛苦的往事。”我不介意“凉子，你别放在心上，我真的没关系。我或许憎恨那段历史，但是我不会憎恨你和你的女儿。况且没必要憎恨那些已经作古的人，因为我相信其中也有一部分人身不由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战争。”
凉子笑的时候会露出小小的虎牙，看上去很可爱。但是她却很少笑，她不笑的容颜神似他的奶奶，尖尖的下巴，翘鼻，清亮的瞳。她的奶奶叫上官流芳。走廊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还是一个穿日式和服的女子，站的板板整整的，紧抿着的小嘴，大且善良的眼睛噙着泪，而且透露出点点恐惧，过腰的长头发没有盘起，随风扬起，身后是一棵桃树或者樱树，只能看见那花瓣漫天飞舞着。凉子摸着照片中她的脸用她无比温柔的语调说，那是我结婚那年的相片。然后楼梯边挂着一张照片，两个小女孩，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个头发随便扎起耳边还落下很多发丝。手牵着手，笑的很甜，那是一棵鸢尾和一枝野菊花。凉子说，她姐姐大她两岁，但是两人的感情很好“我们从小跟爷爷奶奶住，竹流和爷爷学剑道，学那些武士道精神。哦，还没告诉你，我姐姐叫做竹流，是个男孩的名字。我很奇怪为什么竹流喜欢跟着爷爷学那些有点极端的思想，而我只喜欢坐在奶奶身边听她给我将那些中国的传说和那些优美的诗词，那种韵味我无法描述。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竹流十六岁女儿节的照片。”那张照片放得很大一张挂在凉子的工作室里。“这是我按照真人比例放大的。”凉子有点自豪的声音里掺杂着点点哽咽。竹流坐在樱树上，和服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半个肩膀和修长的腿，裸足，一只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日本军刀，她爷爷的那把，另一只手端着飘着桃花瓣的酒杯，嘴里还衔着一片桃花。那似笑非笑的的唇旁浮现出不驯与倔强。右脸颊有一道疤，凉子说，那是竹流第一次打架留下的。那疤原本是能消去的，但是她坚持留在脸上，说那是她第一次的胜利的奖状。那道疤，并不影响她的美，纯野性的美像一只华丽的猫科动物。同样是长发，她的头发高高地扎起，发尾落在肩上，白皙的肩膀与黑色的长发，细而长的眼和凉子完全不同，并且露出自信和许些傲气。我回头看凉子的时候，她痴迷的眼神，紧咬住下唇的贝齿和泛红的耳朵让我觉得稍微有些奇怪。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我说“竹流用那把军刀自刎，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惊讶，凉子突然捂住照片上竹流的眼，轻叹“她的那双眼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总是带着过强的愤世嫉俗，总是让我觉得心慌。”她将头低在双手上，我轻轻的背过身去静静的走出去，站在院子里。凉子的女儿跑向我“樱、樱”我一把抱起她，逗她笑“静流，过几年给我们家当媳妇好吗？”小红苹果的脸蛋让我“偷亲”了好几口。“亲亲阿姨。”小小的静流开始用口水给我“洗脸”我很喜欢凉子院子里的草坪，桃树，樱树和松。看起来很老的树让觉得莫名的宁静，那些沧桑的往事它们都站在院子里看。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草长得那么好，我们都喜欢赤脚在院子里走，我和静流还常常爬树。我知道院子里种了十几棵薄荷，薄荷叶子飘出淡淡的味道非常凉爽，凉子会摘下三两片叶子晒干然后放进我的枕套里，她说能让我睡得很香。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竹流，你回来啦。”一个男子，我不认识他，但他认得竹流。“我不是竹流。你认错了。”他竟然上来抓我的手“不，竹流你别走。”我一抬手，他脸上挫败的表情。“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对我稍微好点？就是可怜也好。”“不，你认错了，我不是竹流。”我向后退着退着突然跌倒，梦醒了。那个男人是谁？
早上的露水很重，潮潮的。我睡不着了，将被收起来。下楼，到厨房和牛奶，然后出去慢跑。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隐约看见一些流浪汉和拾垃圾的人。六点的时候我还站在大门口看报纸，因为我忘带钥匙了而凉子和她的女儿还还没起床，我不想打扰她们。“白小姐，好早啊。晨跑？”邻居太太。“是啊，是啊。天气这么好。”于是就开始从过几天还要热一些的时候聊到哪家超市卖黄瓜最便宜“咔”门，终于开了。谢天谢地，我不用再和邻居闲话家常了“再见。”我微笑着招手。凉子站在门边“你又忘带钥匙了。”我笑“麻烦你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看我是不是忘带钥匙了。”凉子走进厨房“你快去冲澡吧，我帮你做早饭。”“静流呢？还没醒吗？”“在洗脸。”凉子开始煮咖啡，我上楼。“静流，洗好了吗？”我探头进去看见静流站在镜子前梳头发“乖，樱来给你梳。”我伸手取过梳子，爱及了她那软软的头发，就想探入了一池温水般柔。“快点啦，樱，我还要帮妈妈做早餐。”我不玩了，一下两下扎好“马尾巴”冲完澡我下楼，接过凉子递来的咖啡坐在桌边看静流吃麦片粥。“凉子，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男人。”凉子没抬头“你情人吗？”“不是，我不认识她，但他一个劲的找竹流。他左耳穿了两个耳洞，黑西装。”凉子猛地抬头并且将水杯碰到了地上。“你梦到他？”我点点头，静流瞪大眼睛看着手足无措的凉子。“妈妈，你怎么了？”凉子一颤，回头“乖，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你很害怕他吗？妈妈你别怕，我帮你打跑他。”凉子的眼泪竟然“扑打、扑打”的落下来。静流跪在凳子上将凉子的头搂进怀里“妈妈乖，不怕不怕。”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不知道那个男人会让凉子变成这样。我总觉得有时候静流不像是小孩子，那双眼里偶尔透出的睿智让我想起竹流，凉子的姐姐。
晚上我在卧室里准备睡觉的时候，凉子悄悄的叩门。“静流睡了吗？”我打开门，问她。她点点头“那个男人，有没有说什么？”我拍拍已经在榻榻米上铺好的褥子“坐吧。”她关好门，定定的望了我一阵“他叫做拓也，和竹流一样大。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是xx株式会社社长，我爸爸是xx集团总裁。没有是吗？我妈妈在生下竹流后很痛苦，一方面因为主流是女孩子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身材有点走样。直到竹流一岁多的时候，爸爸终于说服妈妈，再生一胎，生个男孩做继承人。结果，我出生了。其实生女孩没什么大用途，无非就是用来联姻。像我的妈妈，她根本就不爱我爸爸，她不幸福，也不让我和姐姐幸福。我们从小读的就是女校，等待十八岁嫁给某产业的独生子，壮大他们的业务什么的。奶奶看不惯我和姐姐独自在家没人关心才把我们接过来住老屋，那年我五岁，姐姐七岁，就是楼梯上挂着的那张照片，是我们第一次来老屋在门口照的。我从很小就跟着竹流乱跑，她是我的天，我的阳光，每次她和爷爷在院子里舞剑的时候我和奶奶就坐在走廊里，烧一壶爷爷喜欢的龙井，开始绣，爷爷其实是很爱奶奶的，每次都跑很远去给奶奶卖上好的雪白的丝绸，奶奶喜欢白色。后来奶奶就分给我一点，教我。爷爷带着竹流去看他那些厚重的战国史的时候，我总是跟在奶奶身边听她讲那些动人诗词。中午的时候，奶奶带我和竹流做饭，她坚持女孩子应该学些女孩子将来用得到的东西，虽然竹流不喜欢，总是无聊的捧着一杯茶和爷爷跪坐在榻榻米上老远的张望，吃过饭，奶奶一定要我和竹流睡午觉，竹流细细的胳膊搂着我，我闻得到她身上的青草味。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悠闲，现在看来那其实是我的天堂生活。”
凉子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开始我和竹流上的是日本典型的新娘学校，后来不知怎么，爸爸突然发现竹流可以培养为家族继承人，而我只能做棋子。竹流开始每天学很多东西，我只能坐在一边乖乖的看。爸爸要接竹流回去，我开始哭，没命的哭。竹流只是狠狠地说道“你把我和凉子分开我就死给你看。”那句话把我，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惊呆了。我忘了哭，每个人都愣愣的望着竹流，竹流则冷冷的和他们对视着。那年我八岁，竹流十岁。就这样，我们没有分开，但每天开始有不同的家庭教师来教竹流这样那样的东西。而我，还在上着新娘学校。竹流总能很快的完成作业，然后和爷爷学剑道。晚饭后，会陪我。一直陪我，到睡觉。我们从小就睡一起，有一天，竹流吻了我，吻了我的唇，不再是额头。那天晚上，竹流对我说‘凉子，不论多久以后你都要记得，这辈子你是我最亲的人，最爱的人，我比爱自己还要爱你，直死不渝。’我很感动，我哭了，竹流将我抱在怀里知道我们都昏昏的睡过去。那年我十四，她十六。同年，我们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男孩，拓也。他是他们家的家族继承人，妈妈想让他和我多接触一下，以便将来我嫁入他们家。但是，命运往往是奇妙的，当竹流第一次见他并用敌意的眼神挑衅他时，他竟不可置疑的爱上了竹流。我站在竹流身后看到他的眼中的情意。我直觉得感到害怕，并握紧了竹流的手。竹流回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乖，凉子，别害怕。放心吧，他是不会带你走的，我保护你。’晚上，我问竹流，我们是否会分开。竹流说不会，永远都不会。她将额头地在我的额头上说‘凉子，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我搂紧竹流，她就是我的世界。”凉子，抬头看我。“你会不会以为我们的心里很不正常？或者？你别担心，我们不是同性恋，真的不是。因为竹流只爱我，就像我也只爱她一样。我们只是相爱，别人都不了解，就像拓也一样，偶然的一次，他看见竹流吻了我。他情绪很激动，指着我们说我们心里不正常，说我们只是没见过男人，没接触过男人。他不了解，竹流懒的和他解释，拉起我就走。然后呢？十九岁的竹流去美国的前一天，我和她坐在那棵树上，”凉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了吗？那棵树。”我随她的手指看，哦，那棵樱树。“我趴在她腿上哭，她摸着我的头说一年就会回来了，很快的，因为美国很乱，很坏，所以我应该留在家里。树下站着拓也，他的眼神，我忘不了，那是孤注一掷的绝望，只看了那么一眼，我觉得我的心里就开始发毛，竹流感觉到我紧绷的神经，斜视了拓也一眼，拓也说‘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就算你的眼中写满了蔑视你也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是我不够资格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知道你曾经错的多么离谱。”竹流将我扶起来，然后跳下树梢，又将我丛树上抱下来。牵着我走出了拓也的视线，我不忍，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眉皱得得紧紧地，看见我望他，他的眼里浮现了一丝阴影。竹流也发现我回头看他，使劲拽了我一把，还差点把我拽倒。我快步得跟上她。就这样，竹流走了，我却突然被爸爸和妈妈接回家，奶奶哭了，我那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在拓也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被通知嫁做他妇。当时我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爸爸妈妈的脸显得那么的凝重，我很害怕，竹流不在我身边，我发现我根本就是一无是处，我想见她。原来，婚礼策划了很久，因为拓也的妈妈心脏不好，她想看着她儿子结婚。而我，就是这场戏的棋子。婚礼那天，拓也简直疯了，我不敢回想，也回想不起什么来了。我只记得我害怕的突然晕倒，当我再醒来时，我惊恐的看着拓也，他的眼就想做错了事的小孩般纯净，这个骗子，这个混蛋，他的演技这么好！然后我就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干不了，直到竹流踹开门进来，我木纳的看着竹流，突然觉得她离我那么远，竹流哭了，第一次，我第一次看她哭，我很想帮她拭干眼泪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竹流将我落在地上的衣服盖在身上，亲吻我脸边的泪痕，轻声地说‘凉子，别怕。’她站起来，军刀出鞘。她舞，他躲。突然，拓也站住了。竹流的军刀直刺入心脏，拓也摸她的脸，她将头别到一旁，‘今生如不能让你爱我，就让你恨我，做那让你刻骨铭心的伤痕永远忘不了我。’他死了。竹流迷着眼看他死去的容颜，那还带点微笑的唇角。她缓缓的，缓缓的抽出深埋在他胸口军刀，走到我面前，‘凉子，没有人能带你走，你是我的，凉子，说话。’她在我胸前哭，我看那滴血得刀刃，鲜艳的，凄美的血，我已经不是竹流的凉子了。竹流忽得站起来‘凉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丢下你，凉子，我向你赔罪。’军刀再度挥起，我放大的瞳孔映在雪亮的刃上，竹流的血，就顺着那刃一滴，两滴，坠在我额头上，落在我眼里，殷红的，竹流的血，我开始尖叫，我开始哭，我大叫着竹流，竹流的身体倒在地上，在我看来，那时的竹流像我的天使飞走了一样二十岁的竹流，自刎在我眼前。”凉子蹲下，双手捧着脸，长长的头发垂在地上。“静流，是我和拓也的孩子。我生下她，不为别的，只因为有句话说，怀孕的时候心里想着谁，生出来的就想谁。我天天都想着竹流，我把她的骨灰葬在那棵樱树下，那是她离我最近的地方”
我打开窗，风掀起窗帘的一角，薄荷的味道扑面而来，清凉，就是太凉了一点，直凉到心底，变成透心的凉
那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午后，你取出一包薄荷香片，加开水冲调。当薄荷的香气充满鼻尖的时候，你端着杯子站在窗边，透过热气看那些被雨刷的新绿新绿的树叶。这时，从树荫下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穿着黑色风衣，将风衣后的帽子拉到头顶。雨不是太大，这样刚刚好。姣好的身材，那条米色的长裙是mexx新款，刚上市恐怕价格不菲。香奈儿白色软皮子的平底鞋，穿起来很舒服。在雨中，她慢慢的走，边走边回头张望，看一会等一会。“啪哒、啪嗒”一串小跑的脚步声带出一个撑白底淡紫色小花伞的小矮人，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年龄应该在四岁到六岁之间。小女孩拉起她的手然后变成两个人慢慢的走，走着走着，小女孩松开她的手，她回头看见那小女孩趴在栅栏边上看别人院子里的花，然后大叫“妈妈！看！那个院子里有好大一棵桃花树，桃花开得好漂亮。”她顿了顿，转身走到女儿身边。院子里的桃花，一团团，一簇簇，伉俪味十足的粉红色。她将双手抄进口袋，喃喃的念到“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小女孩仰起头“妈妈，你再说什么？”她伸出手，摸女儿嫩嫩的脸颊“走吧，回家吧。回家给你吃布丁。”牵起妈妈的手“那我们快点走。”小小的孩子拽着妈妈走进一幢纯日式的小楼。“咔”铁门合上，门边写着“川岛凉子、川岛静流”
这就是我的房东，川岛凉子，二十二岁，女儿，静流，五岁，其父不祥。我没问过他关于他的男人或者婚姻，尽管我十分的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结了婚并且有了孩子，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家的其他人？我知道她的父母还健在，因为他们每个月会打电话。我知道她有一个姐姐，但是已经死了，院子里的松树边有一个小小的宗寺，里面供着她的奶奶和爷爷，还有年轻的姐姐的牌位。
凉子是做传统日式和服的。那种手工做出来的精致的东西，我很喜欢，因为价钱太贵了，我只能在路过她工作室的时候欣赏。而且凉子做得很慢，她会先仔细的画好多图稿，然后挑选上好的丝绸和料子，慢慢的缝，裁剪。我发誓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要让凉子给我量身定做一套。她能说相当好的中文，还对诗词有相当深的造诣，她说因为她奶奶是中国人。她说还会做旗袍、苏绣她都和奶奶学过。我看过她奶奶的照片，一个有忧郁笑容的南方女子，精致的搪瓷娃娃样的穿着和服旁边站着个严肃的男人，那种看上去就是典型的日本男人，不苟言笑，微皱眉，军装且佩刀。凉子曾经很犹豫的看着我说“我爷爷他去过中国，打过仗，我奶奶是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我希望你不要憎恨我，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中国人都介意这段痛苦的往事。”我不介意“凉子，你别放在心上，我真的没关系。我或许憎恨那段历史，但是我不会憎恨你和你的女儿。况且没必要憎恨那些已经作古的人，因为我相信其中也有一部分人身不由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战争。”
凉子笑的时候会露出小小的虎牙，看上去很可爱。但是她却很少笑，她不笑的容颜神似他的奶奶，尖尖的下巴，翘鼻，清亮的瞳。她的奶奶叫上官流芳。走廊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还是一个穿日式和服的女子，站的板板整整的，紧抿着的小嘴，大且善良的眼睛噙着泪，而且透露出点点恐惧，过腰的长头发没有盘起，随风扬起，身后是一棵桃树或者樱树，只能看见那花瓣漫天飞舞着。凉子摸着照片中她的脸用她无比温柔的语调说，那是我结婚那年的相片。然后楼梯边挂着一张照片，两个小女孩，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个头发随便扎起耳边还落下很多发丝。手牵着手，笑的很甜，那是一棵鸢尾和一枝野菊花。凉子说，她姐姐大她两岁，但是两人的感情很好“我们从小跟爷爷奶奶住，竹流和爷爷学剑道，学那些武士道精神。哦，还没告诉你，我姐姐叫做竹流，是个男孩的名字。我很奇怪为什么竹流喜欢跟着爷爷学那些有点极端的思想，而我只喜欢坐在奶奶身边听她给我将那些中国的传说和那些优美的诗词，那种韵味我无法描述。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竹流十六岁女儿节的照片。”那张照片放得很大一张挂在凉子的工作室里。“这是我按照真人比例放大的。”凉子有点自豪的声音里掺杂着点点哽咽。竹流坐在樱树上，和服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半个肩膀和修长的腿，裸足，一只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日本军刀，她爷爷的那把，另一只手端着飘着桃花瓣的酒杯，嘴里还衔着一片桃花。那似笑非笑的的唇旁浮现出不驯与倔强。右脸颊有一道疤，凉子说，那是竹流第一次打架留下的。那疤原本是能消去的，但是她坚持留在脸上，说那是她第一次的胜利的奖状。那道疤，并不影响她的美，纯野性的美像一只华丽的猫科动物。同样是长发，她的头发高高地扎起，发尾落在肩上，白皙的肩膀与黑色的长发，细而长的眼和凉子完全不同，并且露出自信和许些傲气。我回头看凉子的时候，她痴迷的眼神，紧咬住下唇的贝齿和泛红的耳朵让我觉得稍微有些奇怪。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我说“竹流用那把军刀自刎，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惊讶，凉子突然捂住照片上竹流的眼，轻叹“她的那双眼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总是带着过强的愤世嫉俗，总是让我觉得心慌。”她将头低在双手上，我轻轻的背过身去静静的走出去，站在院子里。凉子的女儿跑向我“樱、樱”我一把抱起她，逗她笑“静流，过几年给我们家当媳妇好吗？”小红苹果的脸蛋让我“偷亲”了好几口。“亲亲阿姨。”小小的静流开始用口水给我“洗脸”我很喜欢凉子院子里的草坪，桃树，樱树和松。看起来很老的树让觉得莫名的宁静，那些沧桑的往事它们都站在院子里看。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草长得那么好，我们都喜欢赤脚在院子里走，我和静流还常常爬树。我知道院子里种了十几棵薄荷，薄荷叶子飘出淡淡的味道非常凉爽，凉子会摘下三两片叶子晒干然后放进我的枕套里，她说能让我睡得很香。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竹流，你回来啦。”一个男子，我不认识他，但他认得竹流。“我不是竹流。你认错了。”他竟然上来抓我的手“不，竹流你别走。”我一抬手，他脸上挫败的表情。“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对我稍微好点？就是可怜也好。”“不，你认错了，我不是竹流。”我向后退着退着突然跌倒，梦醒了。那个男人是谁？
早上的露水很重，潮潮的。我睡不着了，将被收起来。下楼，到厨房和牛奶，然后出去慢跑。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隐约看见一些流浪汉和拾垃圾的人。六点的时候我还站在大门口看报纸，因为我忘带钥匙了而凉子和她的女儿还还没起床，我不想打扰她们。“白小姐，好早啊。晨跑？”邻居太太。“是啊，是啊。天气这么好。”于是就开始从过几天还要热一些的时候聊到哪家超市卖黄瓜最便宜“咔”门，终于开了。谢天谢地，我不用再和邻居闲话家常了“再见。”我微笑着招手。凉子站在门边“你又忘带钥匙了。”我笑“麻烦你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看我是不是忘带钥匙了。”凉子走进厨房“你快去冲澡吧，我帮你做早饭。”“静流呢？还没醒吗？”“在洗脸。”凉子开始煮咖啡，我上楼。“静流，洗好了吗？”我探头进去看见静流站在镜子前梳头发“乖，樱来给你梳。”我伸手取过梳子，爱及了她那软软的头发，就想探入了一池温水般柔。“快点啦，樱，我还要帮妈妈做早餐。”我不玩了，一下两下扎好“马尾巴”冲完澡我下楼，接过凉子递来的咖啡坐在桌边看静流吃麦片粥。“凉子，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男人。”凉子没抬头“你情人吗？”“不是，我不认识她，但他一个劲的找竹流。他左耳穿了两个耳洞，黑西装。”凉子猛地抬头并且将水杯碰到了地上。“你梦到他？”我点点头，静流瞪大眼睛看着手足无措的凉子。“妈妈，你怎么了？”凉子一颤，回头“乖，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你很害怕他吗？妈妈你别怕，我帮你打跑他。”凉子的眼泪竟然“扑打、扑打”的落下来。静流跪在凳子上将凉子的头搂进怀里“妈妈乖，不怕不怕。”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不知道那个男人会让凉子变成这样。我总觉得有时候静流不像是小孩子，那双眼里偶尔透出的睿智让我想起竹流，凉子的姐姐。
晚上我在卧室里准备睡觉的时候，凉子悄悄的叩门。“静流睡了吗？”我打开门，问她。她点点头“那个男人，有没有说什么？”我拍拍已经在榻榻米上铺好的褥子“坐吧。”她关好门，定定的望了我一阵“他叫做拓也，和竹流一样大。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是xx株式会社社长，我爸爸是xx集团总裁。没有是吗？我妈妈在生下竹流后很痛苦，一方面因为主流是女孩子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身材有点走样。直到竹流一岁多的时候，爸爸终于说服妈妈，再生一胎，生个男孩做继承人。结果，我出生了。其实生女孩没什么大用途，无非就是用来联姻。像我的妈妈，她根本就不爱我爸爸，她不幸福，也不让我和姐姐幸福。我们从小读的就是女校，等待十八岁嫁给某产业的独生子，壮大他们的业务什么的。奶奶看不惯我和姐姐独自在家没人关心才把我们接过来住老屋，那年我五岁，姐姐七岁，就是楼梯上挂着的那张照片，是我们第一次来老屋在门口照的。我从很小就跟着竹流乱跑，她是我的天，我的阳光，每次她和爷爷在院子里舞剑的时候我和奶奶就坐在走廊里，烧一壶爷爷喜欢的龙井，开始绣，爷爷其实是很爱奶奶的，每次都跑很远去给奶奶卖上好的雪白的丝绸，奶奶喜欢白色。后来奶奶就分给我一点，教我。爷爷带着竹流去看他那些厚重的战国史的时候，我总是跟在奶奶身边听她讲那些动人诗词。中午的时候，奶奶带我和竹流做饭，她坚持女孩子应该学些女孩子将来用得到的东西，虽然竹流不喜欢，总是无聊的捧着一杯茶和爷爷跪坐在榻榻米上老远的张望，吃过饭，奶奶一定要我和竹流睡午觉，竹流细细的胳膊搂着我，我闻得到她身上的青草味。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悠闲，现在看来那其实是我的天堂生活。”
凉子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开始我和竹流上的是日本典型的新娘学校，后来不知怎么，爸爸突然发现竹流可以培养为家族继承人，而我只能做棋子。竹流开始每天学很多东西，我只能坐在一边乖乖的看。爸爸要接竹流回去，我开始哭，没命的哭。竹流只是狠狠地说道“你把我和凉子分开我就死给你看。”那句话把我，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惊呆了。我忘了哭，每个人都愣愣的望着竹流，竹流则冷冷的和他们对视着。那年我八岁，竹流十岁。就这样，我们没有分开，但每天开始有不同的家庭教师来教竹流这样那样的东西。而我，还在上着新娘学校。竹流总能很快的完成作业，然后和爷爷学剑道。晚饭后，会陪我。一直陪我，到睡觉。我们从小就睡一起，有一天，竹流吻了我，吻了我的唇，不再是额头。那天晚上，竹流对我说‘凉子，不论多久以后你都要记得，这辈子你是我最亲的人，最爱的人，我比爱自己还要爱你，直死不渝。’我很感动，我哭了，竹流将我抱在怀里知道我们都昏昏的睡过去。那年我十四，她十六。同年，我们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男孩，拓也。他是他们家的家族继承人，妈妈想让他和我多接触一下，以便将来我嫁入他们家。但是，命运往往是奇妙的，当竹流第一次见他并用敌意的眼神挑衅他时，他竟不可置疑的爱上了竹流。我站在竹流身后看到他的眼中的情意。我直觉得感到害怕，并握紧了竹流的手。竹流回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乖，凉子，别害怕。放心吧，他是不会带你走的，我保护你。’晚上，我问竹流，我们是否会分开。竹流说不会，永远都不会。她将额头地在我的额头上说‘凉子，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我搂紧竹流，她就是我的世界。”凉子，抬头看我。“你会不会以为我们的心里很不正常？或者？你别担心，我们不是同性恋，真的不是。因为竹流只爱我，就像我也只爱她一样。我们只是相爱，别人都不了解，就像拓也一样，偶然的一次，他看见竹流吻了我。他情绪很激动，指着我们说我们心里不正常，说我们只是没见过男人，没接触过男人。他不了解，竹流懒的和他解释，拉起我就走。然后呢？十九岁的竹流去美国的前一天，我和她坐在那棵树上，”凉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了吗？那棵树。”我随她的手指看，哦，那棵樱树。“我趴在她腿上哭，她摸着我的头说一年就会回来了，很快的，因为美国很乱，很坏，所以我应该留在家里。树下站着拓也，他的眼神，我忘不了，那是孤注一掷的绝望，只看了那么一眼，我觉得我的心里就开始发毛，竹流感觉到我紧绷的神经，斜视了拓也一眼，拓也说‘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就算你的眼中写满了蔑视你也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是我不够资格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知道你曾经错的多么离谱。”竹流将我扶起来，然后跳下树梢，又将我丛树上抱下来。牵着我走出了拓也的视线，我不忍，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眉皱得得紧紧地，看见我望他，他的眼里浮现了一丝阴影。竹流也发现我回头看他，使劲拽了我一把，还差点把我拽倒。我快步得跟上她。就这样，竹流走了，我却突然被爸爸和妈妈接回家，奶奶哭了，我那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在拓也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被通知嫁做他妇。当时我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爸爸妈妈的脸显得那么的凝重，我很害怕，竹流不在我身边，我发现我根本就是一无是处，我想见她。原来，婚礼策划了很久，因为拓也的妈妈心脏不好，她想看着她儿子结婚。而我，就是这场戏的棋子。婚礼那天，拓也简直疯了，我不敢回想，也回想不起什么来了。我只记得我害怕的突然晕倒，当我再醒来时，我惊恐的看着拓也，他的眼就想做错了事的小孩般纯净，这个骗子，这个混蛋，他的演技这么好！然后我就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干不了，直到竹流踹开门进来，我木纳的看着竹流，突然觉得她离我那么远，竹流哭了，第一次，我第一次看她哭，我很想帮她拭干眼泪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竹流将我落在地上的衣服盖在身上，亲吻我脸边的泪痕，轻声地说‘凉子，别怕。’她站起来，军刀出鞘。她舞，他躲。突然，拓也站住了。竹流的军刀直刺入心脏，拓也摸她的脸，她将头别到一旁，‘今生如不能让你爱我，就让你恨我，做那让你刻骨铭心的伤痕永远忘不了我。’他死了。竹流迷着眼看他死去的容颜，那还带点微笑的唇角。她缓缓的，缓缓的抽出深埋在他胸口军刀，走到我面前，‘凉子，没有人能带你走，你是我的，凉子，说话。’她在我胸前哭，我看那滴血得刀刃，鲜艳的，凄美的血，我已经不是竹流的凉子了。竹流忽得站起来‘凉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丢下你，凉子，我向你赔罪。’军刀再度挥起，我放大的瞳孔映在雪亮的刃上，竹流的血，就顺着那刃一滴，两滴，坠在我额头上，落在我眼里，殷红的，竹流的血，我开始尖叫，我开始哭，我大叫着竹流，竹流的身体倒在地上，在我看来，那时的竹流像我的天使飞走了一样二十岁的竹流，自刎在我眼前。”凉子蹲下，双手捧着脸，长长的头发垂在地上。“静流，是我和拓也的孩子。我生下她，不为别的，只因为有句话说，怀孕的时候心里想着谁，生出来的就想谁。我天天都想着竹流，我把她的骨灰葬在那棵樱树下，那是她离我最近的地方”
我打开窗，风掀起窗帘的一角，薄荷的味道扑面而来，清凉，就是太凉了一点，直凉到心底，变成透心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