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的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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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一个人呆的时间稍长久些时,忽然感到有种莫可名状的失落。于是猛然回忆起,在某个傍晚,交往多年的女友小南在抱着电话和我没话找话地聊了两个小时后,说:小溪,一个人住一百多米的房子,没工作的时候,迟早会得神经病!此时此刻,我环视我这间差不多大的房屋,也就剩下我一个人,没有课,没人来访,我几乎是在一刹那,就完全理解了小南的全部忧愁。

    归根结底,小南和我——甚至大而化之,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久违了那种平淡的安然、那种古典的悠长、那种清和的沉寂。很难静止下来,很难停驻下来。我们已经都不适应静止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效率和信息推动着时代的每一个齿轮,而人们则多少带着点集体无意识,匆匆忙忙地向前赶去,以至于不经意间,丢了一种生活状态,还不自知。

    还是在八十二年前,加拿大那位著名的传播学家麦克卢汉曾在他的名著理解媒介——人体的延伸一书中,提出了一个广受赞誉的理论——地球村的论断。而当时,在实践上支撑此论断的,是电视产生的信息的协磁共振。这种大众传媒让偌大的地球变成一个亲切的村庄,让遥远的人们如村里乡亲一样可以在短时间内互通有无,拉近情感,传递信息。而这个时代,我估计地球已不象一个村,更象一座大厦。信息与效率在速度的推动下,更快更高质量地充盈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你坐上快班车了!”人们的耳边听到的,是类似的呐喊!“共时空”的即使传播,让世界在加速度前进着。且不说窗外的美景早已不得入目,单只说那分引以为常的头晕目眩,就足以造成现代社会无法避免的某些效应。

    说是速度,其实这两个字并不能完全意义上的涵盖。它只不过是借了个意思,就如同那位伟大的作家茨威格在迷惘时借用“情感”(情感的迷惘)二字而已。其实归根结底,是一种传媒改变了整个世界,从里到外、由小而大的个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甚至会改变社会的形态与构建。

    人们在高效媒介的滋养下,已经被惯坏了,被同化了。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证明现代化的传媒速度。在新时期以来(距今不过二十多年),当天下午的新闻事件——注意,还必须是地域性很强的社会新闻——如能见诸当天的晚报或第二天的晨报,就已经圆满达到了“新闻”首要要求,即“快”而今,在电子媒介的作用之下“共时空”的传播随处可见俯拾即是,新闻的传播者与广大受众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完成信息编码、传递与接收。“噪音”相当与零,反馈比闪电还快。这个时代随着信息,飞了起来。

    在如此高速的运转之中,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卷入一场速度的洪流,而曾经那种古雅安闲的生活状态,如卵之击石,被打的粉碎——大众传播推动了新的时代的脚步!

    好了,传播学的理论实在太枯燥,让我们回到生活中来。

    暂且不讲单独信源到接收时的速度与快速,回到生活的状态与成长的历程来看。法国那位伟大的哲学家曾写过一本关于一个独立的“人”的成长历程——书中我们那可爱的爱弥儿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到长大、成熟,他的人生历程,心路历程,被一一描述出来,展示出来。当然,我们不可能说这就是一个规定的样板,一个不可更改的真理;是的,这样讲是不全面的,时代在发展,处于时代中的人,人的成长,也将随之转变。这里只是试图对比一下这种改变的速度,并考据一下改变的社会根源。

    近四五年之中,我惊异地发现,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们,他们是多么值得整个时代位之骄傲啊!出现了不到二十岁的长篇作家,甚至出现了六岁完成小说的“天才作家”爱弥儿的创造者卢梭大概不会想到在这么短的年代中,人类成长得如此迅速吧!

    可是,与此同时,只要稍加留心,人们不难发现,这些让我们为之“骄傲”的孩子们,有多么贫乏与无知。我曾经看见一位风靡一时的男孩子作家在自己小说的序言中大谈他是如何矫矫不群的排斥名著,之后还由加一句他自己已达到了把汉语“玩”——请注意他的用词是玩——得炉火纯青的地步。从这些孩子们年轻的手笔中流泻的作品中,只要多阅读几篇,就会发现其清一色的单薄、可笑的自以为是以及可悲的无知。

    当然,我这里并不是在苛责孩子们——不,不是的,对于孩子们,所有的人都该怀有一颗宽厚而博大的心——当然也不是否定天才的可能——毕竟我们有过雪莱和莫扎特。我只是被这种惊心动魄的快速吓呆了。十年前我难以想象一个没读完一二三流名著的人怎么敢于自称作家,而现在这已然不是什么奇怪事。就连刚出生六年的孩子都能搞定一部长篇!这是什么速度?光速!一种古典的厚积勃发与悠长早已离开、远去,也许某天会消失,虽然我很不希望这一天会到来。

    那么再来看一下他们“流行”时间的长短。我非常不喜欢用“流行”一词,我觉得它本身有种无法抹杀的浅薄与浮华,而对于那些已被出版界介定为“文学”类的书籍,更不应冠以“流行”之名。但我确实无法找到一个更适合的修饰语了。看看吧,国内最权威的报纸之一的某图书商报,每周都有新书排行和销售排行,那种变更是快速的。最初我们形容好书是它代表“一个历史时期”后来变成代表“一个时代”接着是代表“一个特定时期”然后是“几代人”接下来“某一文化思潮“,然后是“某个十年”现在快的要用“月”、“周”为计量单位。一位书商、一位作家、一位编辑,可能一夜成名——这并不希奇——也会马上消失——这就有点希奇了。这种速度实在不慢!

    尤其是网络时代的到来,更推动了这一加速度。我不敢说网上的文字是否属于“文学”的范畴,但是如今“网络文学”一词显然已被各界接受并津津乐道。而在这种“人间一日,网上十年”的更快的虚拟社会中,无论是文学(或称文字)还是潮流,都是相当迅捷的,是让人稍为迟疑就追赶不上的。

    同样是在一家国内权威的出版界资料中,我看见其对网络文学的评价是“十年磨一剑”言下之意不乏终修成正果的褒扬。在这里我不想谈娱乐文学与纯文学的关系,只想大声感叹:啊!我们这个时代孕育了一种新的文学体裁,而它成长、成熟得又是多么快啊!

    在这样疾速的成长中,我难以想象其人文的历史积淀到底在哪里,有没有!

    让我们再把视野缩小一点,不是纵观一个时代的文化文学,而是聚焦到时代中个体的“人”的身上。上面我曾提到,一个时代因其发展的速度,倚借的媒体,必然影响到时代中每一个个体的人,因而改变人们由生活到心态的诸多方面。从上世纪二十年代以来“地球村”的村民们都已经又经历了好几次大的转变了。

    从广播时代到电视时代,从文字时代到读图时代,从机械化的工业时代到数字化的电子时代,所谓的“后工业时代”不知道是否还能正确并完整地涵盖当今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人们显然在创造进步的同时,随流而去。

    早在上几个世纪,我们的哲学家们就抛开了“我是谁”、“世界由什么组成”这些基石,而去在更形而上的层次探究生活。二十世纪我们有引以为傲的解梦者,有郭鲁奥特罗和海德格尔,也有存在主义和表现主义,当然也有逃避自由和百年孤独。可是,仅仅十几年的光景,这些当时先锋的作品和思潮也变的恍若隔世。人们现在在想什么?人们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个时代?

    如果说,现在无法确切的说清人们想获取什么,却可以看到人们失去了什么——古典的厚重与悠长,和一种更深层次的积累与积淀。一句话——现代人太单薄。回到文章开篇百无聊赖如屋脊六兽的那两个都市女人身去吧。这样的人已经不占少数了!在今天充盈在每个角落里的“金领”“白领”“蓝领”之中,有几个人还能安然自如地回到工业时代,或上个世纪后工业时代那种也略带悠长的安然生活和思想中去?!

    不必谈那种在悠长的日子积累后才品味的出的生活旨趣——我们姑且不谈这些吧,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内涵和生活方式,没法去打破它或改变它——只谈一下被速度加快了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以快餐的形式出现,来看看我们的生活中除了吃到胃里的,还有多少kfc和比萨hut吧!在20世纪,我们送走了“最后一位骑士”黑塞之后,再也没有艺术家们的玻璃珠游戏了。当然别再梦想看到荷马般悠长的叙事,现代的文学“句自成段”可以让人“一目十行”但是,想想看,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冲动再三再四地重读一不当代作品?甚至在南方某些城市,近来流行一种8分钟的恋爱于交友。是的, 8分钟!

    在这种不断加快的疾速的同时,如骨质疏松一般,又有着那么多的空隙与黑洞。也许没有完全暴露,也许有的已初露端倪。

    让我再举一个例子。我们的学校,从建校至五十年校庆,只有几千师生,而从五十年至今,人数已猛增到了两万多人。这个对比是令人吃惊的。但还有更让我吃惊的。

    某天系主任拿给我一本书,说是中文系在作了学生调查后有针对性的指定的“读书活动”我看了一下,吓了一跳。书中完全是古今中外文学中超一流的作家的最最家喻户晓的作品,有李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有海涅的“北方有一棵松树”并且每个专业还要指派一位教师来辅导“阅读”我问他汉语言专业也算在内?对方点头

    是的啊,为了迎合这个时代,我们不单增加了培养人才的数量,而且转变了人才培养的方向——应用型人才才是主导。理论课的课时在减少,最后一次教学会议上,我甚至听到要求,课堂上的实践要达到40%课时!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想到,我可爱的、聪敏的学生们,我中文系的才子才女们,已经到了如此贫乏的境地——我当然不是指所有的同学,我知道还有博览群书的少数,但仅仅是少数——厚积薄发成为一个已经远去的旧话。

    与此同时是应试体制和教学模式应运而生。这种模式更为简捷迅速,更符合时代的要求。某些语言学校不是口出狂言的承诺,几天内让学员背完托福或gre单词?这种速度简直是童话!而某些权威语言学校不也利用纯熟的应试技巧,在短时期内把学员的成绩提高很大一截?!他们注重的首要因素是速度。某位同学曾和我开玩笑,告诉我去某某某语言学校托福班学英语,只要能认识abcd四个选项的字母,就可以拿高分了。

    结果我们这些凭abcd出去的学生们,有一小半都难过语言关。我也知道,gre考到高分出去,却因为无法交流而被校方劝退的学生确有其人。外事部的老师年年申请学生签证,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些签证有多少真正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于是,在高速于高效面前,是一种空虚的惶恐与孤独的不安。于是,不禁有人轻轻的在心里问: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快到让人无法接受?!

    于是,在这种复杂的、失落的、有点让人头晕的速度中,我在忽然独处偌大的冷静的寓所休假时,没有工作,没有来客,没有任何与外界的信息交流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忧愁与压抑。于是,我写下以上的文字,作为一种迷惘之中的询问: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