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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已是沧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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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永远在你的意料之外,他的出现、他的离开都是一场庞大的谜题,让人耗尽一生去猜测、去等待。

    ——题记

    壹

    去看孔主任那天是个周末,萧索的冬天唯独不缺的是密集的人群。当我排队、挂号、等待,终于坐到了他对面,看他面容和蔼,言谈情切的出现在我眼前。我想,他也是一个意外。炙手可热的名院名医,出生医疗世家,享受着中央国务院的至高津贴,在众多传闻中早已是被神话了的人物。可是,当他面对我的时候居然会一脸慈祥地问“小姑娘,你怕不怕疼?这手术本身很痛苦,更何况还有众多的并发症的可能。”做检查之前,他甚至先用手捂热了听诊器。我说:“我不怕,并且我也相信您。但是我不需要手术,我想问的是我还可以活多久?”

    这个诊室的人当时并不算少,当我说完这句话后,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我。露出满脸的同情与惋惜,我对这并不陌生,更不会去顾及。只是站在主任旁边的那个男人,他的眼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我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几秒钟,起身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天空依旧是阴霾密布,像极了得病人的脸。我径直往台阶下走,却险些被一处积水所滑到。手臂被人拉住,托回了失足的重量。“是你?”我在片刻的惊愕后说道。“嗯,快下雨了。我陪你去打车吧?”他笑笑,一脸的温和与阳光。我想,那阳光照耀到了我,所以我没拒绝。

    可是,我们都忘了的是这是周末的下雨天,何况这还是在路况交通并不好的含山路尽头。等了10多分钟后我说:“我们走吧,等也是白等。”“你可以?”“我看上去真有那么孱弱吗?还是刚刚我在孔主任那里说的话有吓到你?”“没有,也不会。只是,我想你不该那么轻易放弃。”“嗯,也许吧。你呢?是病人的家属还是朋友?”“算是吧。”“那你也许就会知道,不是这手术本身的风险吓到了我。而是,我觉得活下去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没有意义?怎么说?”“一般人活着都是为了什么?”“信念,道义,爱,责任,理想,总之会有很多。”“是,是有很多。只是,这些对于我都是不存在的。”“怎么会?”“嗯,就是这样子的。”

    一路再无他话,我想这恐怕是世间最漫长的道路。竟与一个陌生人谈及生死,并试图彼此说服。多么温暖多么荒凉?

    回家睡了一觉,起来窝在沙发里看惊悚片。我不看文艺片,不看爱情片,那些虚妄的影像对于我没有丝毫的意义。我看悬疑,看侦探,看的过程中心会被狠狠的拧起来,痛,生痛,能让我真切的感受到它的存在。我想有一天,我是否会因此而死亡?一个心脏不健全的姑娘多年如一日的看恐怖片,终于为虚幻的假象耗竭了心力。这样的报道还会不会有人热衷?

    天渐渐黑了下去,我去阳台煮咖啡的时候看到了天空中的雪花。不是雨夹雪,雨夹冰雹之类,是真实的雪花。干干的、柔软的,与之前的很多年我在那座南方小城里看见的都不一样。

    那是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温情而泛滥的故事。大城市里下放的女知青爱上了茶山上的俊朗少年,她为他舍弃所有、孤注一掷,在大部分都选择了回到原先的环境里时,她嫁给了少年。祝福声与责骂声都自是不会少,可是那些众口铄金之人都不会知道她本就没有一颗完整的心。她爱他,放弃不是其它,而是自己的全部生命。终于在第二年生下他们的小女儿的时候心肺耗尽。可怜而可悲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就已将自己的命运转交给了她,独身去往了天国。

    贰

    雪下了半个多月,我不再看电影,打开新闻试图看一些新鲜的东西,却未料是铺天盖地的“50年罕见”“100年罕见”心房依旧无可救药的疼痛,很多时候,我想拿一把小锤子砸烂它,那样它就不会再有知觉,那样一切便可偃旗息鼓。可是,那是弱者的行为不是吗?我可以对生命放任自流,却做不到扼住它的咽喉。我开始想念那个慈祥的老学者,我发现我在依赖他,一如依赖止疼药,依赖热水。

    一路的皑皑白雪与嬉闹的孩童,它们的纯洁与他们的快乐都是我所望尘莫及的。我说,师傅,麻烦您把车再开快一点。哟,那可快不了,我带你从后面走吧,后面有落叶可能不那么滑。

    车窗外开始更迭出一幅幅的风景,那与街道上的钢筋水泥迥然不同,也不像是普通的公园生硬的伪造。上了年纪的师傅说,下吧,姑娘,那里就是医院的后门,车到前面不好调头。嗯,好吧,多少钱?

    那时若有人从那里路过,定然不会留意到这个神情冷漠,手插口袋的姑娘。但是,他们一定都会看见雪人旁边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他们笑着,闹着,那热情足以融化这千里的冰雪。我呆呆的望了一会,我知道我是在羡慕。可是,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是有爸爸的人。他对我宠爱有加,可以给予最好的物质,包括可以付钱让我重换一颗心脏。可是,可是,这畸形的亲情有让我觉得快乐过么?心房愈发疼的没有规律,我扭过头去。却被人叫住“嘿。”他说。我用后背感受到那目光是正对着我的。我回过头来,便又看到了他。“是你?”我笑笑,想起那天的生死话题“你怎么在这里,家人还没出院吗?”“嗯。”他看看旁边的那个小男孩。“你儿子?”我说。“不,不。你是这么理解的?”“嗯,算我错了吧。可是,我没有堆过雪人,像他那么大时也没堆过。”“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在户外待这么久。等来年,来年好吗?”“来年?来年,还会有这样的大雪吗?或者还会有一个我吗?”“怎么会没有?你是来找孔主任的?相信他,他会有办法的。走,我们进去找他。”“你是他粉丝?”“嗯,粉丝,正好炖个火锅。”

    我也就是在那一天决定住院的。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里还有太多的遗憾。没有去过远方,没有上过体育课,没有过军训,甚至是没有过一个自己的雪人。我以为我不留恋,得到的,得不到的都不留恋。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连一个陌生人的笑容都留恋。

    也就是在我踏进那个老学者的诊室的那一瞬,我明白到了另外的一些事。“小徐,你不是夜班吗?怎么还没回去?”孔主任问。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仿佛要看穿一件极其复杂的物件。是,他没有说过谎,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是谁。一切只是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一个偶遇的人,我以为这样的重逢只是意外。“主任,你还记得她吗?庄小蝶!”“嗯,记得。把病历拿给我吧。”老教授突然很严肃的对着我“我还是建议你要住院,最好是跟家长一起来。”“孔主任,住院我同意。可是,能不能到手术的时候再通知家长?我爸爸在外地出差,我不愿意让他操心。”“嗯。可是,你也不要害怕知道吗?我们所有的人都只如一架机器,换掉坏了的零件,才可以健康如初。”我点点头。“那,小徐,你帮她把住院手术办好再下班吧。”“嗯,好。”他温和的笑笑。我跟着他往外走,在通往出口的时候,我突然回过头去“主任,机器会有感情吗?”

    叁

    我想徐辉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从来不向我解释什么,不说他第一次跟着我出来时是怎样的心态,不跟我提及“先心”这两个字。只是有一次,他在查房之后又折回来问我“小蝶,你会害怕吗?”“我不怕,不怕疼痛,更无惧死亡。只是我还没有想象出当别人的器官植根到我体内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很好奇,但是这会很快知道的。我很高兴。”“我想你是会这样回答的。没事,我先走了。有事按铃。”“嗯。”我好奇的事很快就来到了面前,心脏的主人个年轻的妈妈,她死于一场车祸,留下了单纯稚嫩的女儿。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想去看看那个小女孩,她是否也会有如我一样的童年与青春?她是否也会从此不相信爱?爱是场意外,再输给意外,人世的无常总可以轻易的涂炭它。可是,他们不肯跟我说更多的细节,便匆匆的将我送往了手术室。

    麻醉术是个极好的东西,昏迷数小时,醒来后你便是个全新的你了。新的心脏,新的血液,新的细胞。当我被推出手术室,送往加护病房的途中。我用略微清醒的大脑想到这个问题,心满意足的再度昏睡。

    醒来已是晴天,当我微睁的眼看到了灼灼的阳光,我便急切的选择了醒来。爸爸在我旁边,那是我生命里唯一仅剩的亲人,我用前20年的时光与他疏远隔阂,可是此刻我在阳光下看见了他斑斑的白发,我才知道原来我那么爱他。他不再是那个儒雅的茶商,不再是那个英挺的男人,当他坐在我身边,他的身份已退回了一个父亲。简单普通,希望女儿健康平安的父亲。他看见我醒来,喜悦之情已溢于言表。他凑近了一些,我说。“爸,雪化了没?”“化了,化了,春天已经来了,囡囡。”“那徐医生呢?”“徐医生在呢。你看。”

    我将头扭至另一边,便看见了他干净的笑容。他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对我说:“你要注意休息,不要说太多的话,知道吗?下一场雪的时候你就可以去堆雪人了,因为这场战役你已胜利。”“我不打战,我要阳光明媚的春天。”“好吧,改天出去就可以看春天了。”“那是改天的事。眼下我要一个拥抱,可以吗?”那个拥抱轻的像是童年看过的云朵,又像是此前看见的那场柔软的大雪。当云朵退去,雪花融化,我知道这已是晴日。

    肆

    我在10天后出院“再见,再见”我们说个没完没了。可是,亲爱的。我已知道,我们不会再见。我的生命里早已悲伤深种,我爱你,请让我一直停留在爱你的那个时刻。人世沧桑,请让我将你收藏,将这流年葬于极深的洞穴。

    我还是会去那座公园,夏天的时候,开了一池嫣红的荷花;秋天,落了一地的金黄;冬天,冬天已没有了雪。我在守望春来,即便这里本就四季温和。

    我一直在行走,带着我新鲜的生命。圣埃克苏佩里写到“小王子仰望着星空,因为那里有着一朵无法看见的四根刺的玫瑰,所有的星星便都会亮了。”我想,这世界有一个你,即便隔着时空。只要忆起,我的心依然会温暖。我看向这世界,一切都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