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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身不由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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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日花青烟刚离去,万总管便将婉晴捉住,带回了黑血别府,关在了这座枯牢之中。婉晴醒后大哭大闹,奈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前只有这一个半死不活的“野人”。这个“野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但一句话也不说,从始至终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偶尔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间或温柔地吐出两个字:“阿湘”。

    婉晴起初也不理他,但到得次日,实在百无聊赖,才勉强与他说了几句话。却不料此老目光如炬,几句话下来,婉晴心中所想竟尽数被他洞悉。婉晴好奇心大盛,也顾不上他满身的恶臭,与他再聊时,他竟还知自己某年左腿遭遇骨折,某年肺脉曾受重伤,某年手掌中毒。这些伤病,或是婉晴幼时玩耍所致,或是闯荡江湖所留,听他说得一丝不差,心知遇到了前辈高人,于是忙不迭缠着拜师。

    武摩罗囚居于此多年,孤单寂寥,见婉晴聪明伶俐,又怕一身本事就此失传,也便应了所求。

    婉晴对医道涉猎不多,但毕竟家学渊源,于经脉穴道之理所知甚详。况医道变化多端,往往因时而定,绝少一定之规,于剑理亦颇有相通之处。

    婉晴自幼将剑谷里杂七杂八的书籍读了个遍,武摩罗说到什么,无论赞同与否,都可引经据典,与他争辩一番,往往片言只字,却能令他会心一笑。婉晴自忖那万老头绝计不会困她一辈子,也不似起初几日那般忧虑。又想到往日学武,大多半途而废,若非如此,也不致身陷囹圄,当下痛定思痛,日以继夜苦研医术,学得极是用心。武摩罗见她如此刻苦,颇感欣慰,自也愿意倾囊以授。

    这日二人正自争论针灸之法,头顶铁闸翻板乍开乍合,一人坠入池中。婉晴见那人竟是凌钦霜,不由得花容惨变。见他周身多处骨折,伤势极重,急求师父相救。武摩罗却有一个“医鬼成人,治人成鬼”的死规矩,见凌钦霜尚有气息,任婉晴如何哀求,也只道:“你先将他憋死,我再把他救活。”婉晴听了,却如何能依,只是大哭。武摩罗却铁了心肠,拒不肯医。婉晴无奈之下,只好忍着万般煎熬将凌钦霜憋死。

    待他气绝了半个时辰后,武摩罗方始施救。但他手脚被缚,行动不便,婉晴便浸在粪池里,抱着凌钦霜,以便师父施展“补天裂地手”。

    武摩罗自幼嗜医,指掌指间遍浸百草,随意相混,皆是良药。而他的独门功夫“补天裂地手”专治骨伤,补天指力纯阴,清虚无质,无论骨痕骨裂,均可感知。裂地指力却是纯阳,以之便可将断骨重塑复位。但骨伤尚在其次,内伤无药,却是难治。好在武摩罗在凌钦霜怀中寻到一瓶“续脉洗髓津”,恰极对症,便为他服下。

    至于绑定照料之工,便由婉晴善后。她前三日水米未进,几乎虚脱。而后但有闲暇,便焚膏继晷,苦钻医道……其间的苦乐相生,婉晴自也不会对凌钦霜细表,只一句“师父大显神威,我只略施小手”轻描淡写地带过。

    听她提及花青烟与万总管的对话,凌钦霜终知当日双桥县的秘密势力便是“天宗”,而这里便是天宗的所在。想到尉迟大哥所托,想到翎儿生死未卜,不由心急如焚,当下便要出去,转念念及自身处境,满腔雄心只化作一声长叹。

    说了良久,二人均感疲惫不堪,婉晴便伏在凌钦霜身旁沉沉睡去。

    凌钦霜望着佳人睡靥,思潮起伏,柔肠百转,几乎落泪,辗转良久,方自入眠。醒时却觉身子空荡荡地,无甚气力,但见武摩罗坐在粪池之中,闭目打坐,一转头时,却见婉晴神情专注,正盯着墙壁观看,不时手足比划。

    凌钦霜不觉微诧,凝神看时,四壁之上竟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符号。凌钦霜爬到近前,见上首写着“古今针灸集萃”,下首写着“流注神典”。他看了半晌,知是医学着作,正觉奥妙难解,婉晴忽然叫道:“你干么,快快躺好!”

    凌钦霜被她一惊,左腿一挣,顿时感到一阵剧痛。

    婉晴铺了些稻草,扶他躺好。

    凌钦霜问道:“你在看什么?”

    婉晴边给他整理衣衫边说道:“这是师父的着作,他在想法子给你治病,我便来自己研究。”说着为他松开左腿上的绷带,伸手摸到一处断骨,仔细对准后,撕下一条衣襟,精心绑住,顺手又打朵梅花,方正色道:“凌大哥,没我的号令,可不许乱动,不然可要残废的。”

    凌钦霜剧痛大减,道:“不想在这种地方,你能也学到好本事。”

    婉晴脸上一红,又想到那日为他解衣接骨,心头一阵鹿撞,略一定神,继续钻研医书。

    凌钦霜便自静静躺着。过了一阵,忽然闻到一阵香气。这囚室之中尽是粪水腐尸,恶臭难闻,如何却会飘香?一抬头间,却见铁门方孔之中慢慢伸进一只大木盘,盘上摆着些饭菜酒水。他多日未进食,虚弱已极,嗅得香气,顿觉腹中雷鸣。

    忽听婉晴拍手道:“果然是戊日辰时!师父,‘流注神典’,丝毫不差。婉儿服了!”

    武摩罗也不张眼,缓缓道:“这还用说么?不过你来试试老夫,看看如何?”

    婉晴笑吟吟上前,搭他脉搏一阵,“咦”了一声,怪道:“师父,怎么不对?”

    武摩罗道:“你再试试小情人。”

    婉晴啐了一口,上前道:“凌大哥,把手给我。”

    凌钦霜道:“怎么?”

    婉晴把脉沉吟一阵,蹙眉道:“师父,也不对啊。”

    凌钦霜奇道:“什么不对?”

    婉晴道:“‘流注神典’上说,戊日辰时,血气必会纳入三焦经脉。我是如此,你们却不是。”

    武摩罗道:“有何不同?”

    婉晴沉吟道:“师父的气血无所不至,三焦却是空空;而凌大哥的气血,婉儿却全难感知。”

    武摩罗道:“你说却是何故?”

    婉晴想了一阵,忽然拍手道:“我知道啦!”

    武摩罗道:“且说来听听。”

    婉晴道:“神典所载,只是常态。内功深厚之人,自可倒经逆流,使三焦气血无踪了。师父不妨收功散息,复血归经,再让我试试如何?”

    武摩罗睁开眼来,眼露欣然,道:“好!你小情人呢?”

    婉晴撅嘴叹道:“凌大哥便像败叶随风,气血空空,比寻常人也还不如……”说到此处,已再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