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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瓜子的妈妈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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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德维希斜斜地靠着冰凉的玻璃, 看着夏洛克的动作。

    十分钟后,她再也忍不住了。

    “先生, 你的动作有点过头了,如果这座金字塔是女的, 一定会告你性骚扰的。”

    “性骚扰?我在破案,维希。你父亲的暗号直指卢浮宫,而在九岁的你能接触到的,并且和埃及密不可分的地方,就是座大金字塔。”

    夏洛克神情冷漠地把鼻子凑近又一块玻璃砖:

    “这里有六百六十六块玻璃,你九岁的时候一米三一,能够的到的只有八十三块——你父亲一定在这上面留了信息给你。”

    他修长的手指从玻璃上划过, 感受着平面上每一点细小的起伏。

    ——仔细而轻柔, 就像划过情人的肌肤。

    路德维希别过脸:“……”

    真是目不忍视,血脉贲张。

    喂,谁说夏洛克禁欲?他办案的时候经常香艳得不得了好吗?

    “而在玻璃上留信息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水印笔。”

    夏洛克继续淡淡地说:

    “只在紫外线和红外线下显现——这也是信息一定藏在卢浮宫外的理由, 卢浮宫里为了防盗, 到处都是红外线探测器。”

    水印笔大部分成分是酒精。

    ……原来他在找酒精的味道。

    “可是酒精相当容易挥发。”

    路德维希皱起眉:

    “我父亲八年前给我留下的信息,怎么可能还有痕迹?”

    “给你留信息的可不止你父亲一个人,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十年来至少有两拨人在监视你,以至于你一出门就能感受到视线。”

    夏洛克直起身,走到她身边,再度蹲下, 直到视线与她一九九五年的身高齐平:

    “而其中一个,就是住在你楼上的那个老妇人,她和你父亲是一起的,与其说她在监视你,不如说她在保护你父亲放在你手里的东西……哦,维希,你在干什么?”

    路德维希怔怔地望着他,手还放在他蜷曲的黑发上。

    ——恰好到自己的胸口高。

    “不对比完全感觉不出来,原来我九年里长了这么多?”

    她捧住夏洛克的下巴:

    “你现在是我九年前的高度,可你看,你的下巴才到我的腰……”

    夏洛克:“……那是因为我蹲着。”

    路德维希望着他,没有笑。

    “简直难以想象,先生。”

    她放开夏洛克的脸,轻声说:

    “你说,九年这么漫长的时光,我是怎么长大的?”

    钟表滴滴答答,每一秒都在滋生皱纹,可当它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

    时间?这是人创造出来的概念,天地初开的时候,它是不存在的。

    只有当你回过头,发现自己走过的路已经长得见不到开始的地方,才知道,原来生命已经走过大半了。

    原来,她已经离上一段生命那么远了——她已经是一个法国人了。

    ……

    “你在问我?”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皱起眉:

    “恕我直言,这是最基础的生物知识,就正常人生长过程而言,长大的过程无非从胚发育期开始,这个时候你是一个只有四个细胞的细胞团,并逐渐分化为植物极和动物极……”

    路德维希:“……闭嘴。”

    谁特么问这个了。

    姑娘一辈子难得怅惘,敢不敢不次次打断?

    她被夏洛克生生从抒情的情绪里拉扯出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按住太阳穴:

    “先生,每次你打算安慰我的时候,我就会更加悲伤——这是为什么?”

    “这取决于智商差距,并不奇怪。”

    夏洛克习以为常地说:

    “每一次我开口,苏格兰场都会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悲伤氛围。”

    路德维希:“……”

    夏洛克忽然看了看表,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你考完试的时候我就想给你的。”

    他语气里听不出一点不满:

    “但鉴于你在外面闲逛了四个小时,所以我只好让它也在我的口袋里多闲逛四个小时。”

    “……你太幼稚了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什么?”

    路德维希伸手接过。

    一张黑白老照片。

    一张,因黑白的复古色调而静止在时光里的全家福。

    年轻的夫妇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母亲微笑地看着孩子的父亲,眼里满是崇拜和依恋。

    而孩子的父亲摘下了黑色圆框的眼睛,带着两分学究的气息,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就像鸟巢,正一边拉着妻子的手,一边亲吻着她怀里孩子小小的脸庞。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怎么觉得又像男的又像女的?”

    “……女的。”

    夏洛克重新蹲下:

    “你不觉得眼熟吗?”

    “觉得。”

    路德维希对着照片叹了一口气:

    “婴儿都丑到不像话,这个也不例外,我看他们每一个都觉得眼熟。”

    “……虽然我很不愿在这个时候披露这个残忍的真相,但。”

    夏洛克顿了顿:

    “这是你的出生照。”

    路德维希:“……”

    她蹲在夏洛克身边,借着地下漫上来的光线把照片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如果世界上有婴儿选美比赛的话,我一定是年纪最小的法国小姐,绝对不可能这么丑!”

    夏洛克:“……如果给所有评委都大面积脑损伤的话,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事。”

    “你的照片哪里来的?”

    路德维希把照片正看反看,仍旧难以置信:

    “我明明是瓜子脸好吗?可这个婴儿居然长了一张瓜子妈妈的脸!”

    “是有点胖,但是还没有胖到向日葵花盘的程度。”

    夏洛克瞥了一眼照片,评价得很中肯:

    “在你说你的生日是五月初的时候,我去医院查了你的出生证明,顺便拿走了你的出生照。我注意到你家没有一张照片,是你处理了吗?”

    “没有,我七岁睁开眼睛以后,家里就没有一张照片。”

    路德维希把照片塞回夏洛克的口袋里:

    “这张照片绝对是我的黑历史,回去立马烧了它,我要抹杀我曾经长得像一朵向日葵还不男不女的事实。”

    夏洛克:“……”

    路德维希站起来:

    “不要盯着我,就算我曾经不男不女过,也比你正在非礼一座金字塔来得好……请继续吧。”

    法语属于意大利语族里的罗曼语支,带着拉丁语老祖宗的古老传统,词语分为阴性词和阳性词。

    所以,法国的男人们在开水龙头洗手的时候,干的都是畜牲的事。

    因为——把手这个词是女的。

    夏洛克对她的调侃很是不以为然:

    “如果一定要用性别划分,金字塔也是男性……”

    路德维希:“——噗嗤。”

    “……”

    夏洛克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着她,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笑点?”

    “在你说金字塔是男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你面前的男金字塔想成了赤裸的大卫像……”

    路德维希手捂住脸:

    “如果是这样,先生,你现在按住的地方就很微妙了,喂,你摸的是金字塔的正面还是背面?”

    夏洛克:“……”

    他盯着眼前方方正正的二氧化硅块,突然觉得今天的线索找不下去了。

    路德维希背过身:

    “不,现在的画面太有冲击感了,我要冷静一下。”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你实在闲得无事可做,我可以给你讲讲卢浮宫的鬼故事。”

    这句话本来是句玩笑,他知道她怕鬼才故意这么说。

    但他的小女朋友忽然就来劲了:

    “鬼故事?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了。”

    夏洛克皱起眉:“你怕鬼,却喜欢听鬼故事?”

    “就是因为怕我才喜欢,越怕越喜欢。”

    路德维希理直气壮:

    “这和天主教逼着世界相信性是冲动低俗下流的,是一个道理,你越说这是有罪的,越是禁止,人们私下里流传的就越热烈。”

    “按你的逻辑,人人都怕死,所以人人都想自杀一回?”

    “无论你想不想,你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慢性自杀的过程。”

    路德维希抱着手臂,闲聊一般:

    “卢浮宫一直都有闹鬼的传闻,可你为什么突然提起?”

    “因为最近这个传闻又兴起了。”

    夏洛克绕过金字塔的另外一个面:

    “你一直住在伦敦,所以没有听闻……已经有三个值晚班的监控员看到木乃伊穿着黑色的葬礼礼袍,在监控器上出现了一下,又忽然从走廊上消失了。”

    ——木乃伊。

    穿着黑色礼袍的木乃伊。

    不远处,喷泉池子里水波荡漾,漠漠的寒意似乎都浸漫到了空气里,连衣服都沾着一层冰凉的水珠。

    可那不是水珠。

    那是宿命开始转动,齿轮上污浊的油渍,一点点从脚底渗透上来。

    《卢浮魅影》被推迟了两年的剧情,终于,要开始了。

    路德维希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却发现没有什么好握,只好握住那枚钥匙。

    但表面上,她只是挑起眉,漫不经心地说:

    “哦?这是恶作剧?”

    “如果没有人死亡也没有财产丢失,那么就是恶作剧。”

    “你说如果……那就是说还没有人死亡?”

    “到目前为止没有——如果有那也是蓄意的谋杀,鬼魂论是站不住脚的。”

    夏洛克并没有看她。

    却在短暂的沉默后,静静地背对着她说:

    “如果你害怕,可以不用逼迫自己问下去……维希,这可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这可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真是一句暖到极点的话,暖得根本不像是夏洛克会说出来的话……这简直是在邀请她拖他下水。

    夏洛克,知道了什么?

    ……

    “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路德维希笑了笑:

    “喂,这根本不是我的事好吗?法国的税负是如此重,养那群警察可不是吃白饭的,难道连一个恶作剧的幽灵都抓不住么?”

    夏洛克盯着金字塔上的一点,忽然说:

    “就是这里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块玻璃:

    “你凑过来,就可以闻见酒精的气息……法国昨天下过一场小雨,有人怕你父亲的笔记被冲刷掉,又重新描了一遍。”

    “可是我们黑光灯,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店门开。”

    “店门?”

    夏洛克勾起唇角:

    “对于我们来说,店门开与否并没有差别。”

    “干嘛这么麻烦?”

    路德维希双手插袋,站在他两米远的地方,没有上前,也没有动。

    她微微笑了一下:

    “我父亲就留了一盏黑光灯,从这里到我家只要五分钟。”

    路德维希看向卢浮宫广场旁自己的公寓阳台,纯白色的窗帘在夜色里分外显眼。

    穿过广场,再转几步路,就是她家了。

    她转向夏洛克,而后者正站起来:

    “你不用和我一起走,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夏洛克瞥了一眼广场后漆黑的道路:

    “你不害怕了?”

    “其实我今天才意识到我的生命又过去了九年,生日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的震动。”

    路德维希平静地说:

    “我当然怕,可越怕越就该一个人走,没理由九年前敢一个人走的路,九年后却不敢了。”

    她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眼睛里带着笑意。

    就像她每一次被他堵到无话可说,只好开他玩笑撒撒气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你饿不饿?我顺便给你带一点吃的来。”

    夏洛克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黑色的眼睛里翻找出什么线索来。

    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笑着。

    “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良久,夏洛克终于勉强地开口了:

    “从这里只有一条路去你家,我看得见你,所以,如果你害怕……”

    他顿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我是说,虽然鬼魂之类都是无稽之谈,但鉴于你意志薄弱不堪一击,你可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在窗户上招招手……”

    路德维希:……意志薄弱不堪一击?

    夏洛克停了一下,又飞快地补了一句:

    “也不必非要等到万不得已,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份内义务上的考量,我会忠于职责去接你回来。”

    “抱歉,我完全没有从你身上看到‘人道主义精神’,一个细胞都没有。”

    “……”

    凌晨天还黑着,但是广场上已经起了薄薄的雾气。

    她白色的身影逐渐淹没在前方的黑暗里。

    夏洛克只看到她走到拐角处时,站在梧桐和忍冬青的枝条下,回过头,朝他笑了笑,便再度转身,融进了深黑色的漠漠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