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暮秋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奈何急也没用, 陈星小时候最喜欢过节热闹,只可惜半大时就被带到深山中,寂寞了这么多年, 正想玩玩。

    “那好。”陈星说,“你记不记得自己说过, 只要治好车罗风, 让你做什么都行?”

    “终于来了?”项述说, “等你提这句话好些时候了,要当你护法,是罢?我答应过的事,自然说到做到。”

    陈星没想到项述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十分意外。

    项述:“这些时日里,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

    陈星:“哎, 醒醒,不是这要求,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逼你当护法,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又有多大意义?”

    这下轮到项述意外了,怀疑地看着陈星, 皱眉。

    陈星笑道:“明天暮秋节, 你带我好好玩玩,行吗?”

    项述注视陈星,很久没有回答,最后道:“可以。”

    暮秋节当天, 敕勒川中办起了一场空前的盛会,各族将美酒与牛羊肉堆到清出的一片空地之中,拼起足有一里的长桌,供人自行取食饮用。十六胡撑起了近十个赛场,纵马、骑射、摔跤、驯牛等等……简直是一场粗犷的狂欢!

    陈星看到这么热闹,顿时欢呼一声,来到赛场一旁,人山人海,项述则自去准备开箭祭天的仪式。陈星逛了半天,在热闹的摔跤场旁大声叫好,又用医资与胡人们赌钱,赢了不少,朝匈奴人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骑着四处溜达。

    “神医!”铁勒青年找了半天,忙道,“大单于找你!快到高台去!”

    “项述!”陈星喊道,“你看我买的马怎么样?”

    其时台前已聚集了不少人,陈星牵着马过来,项述正在高台上,穿着铁勒一副纯金打造的武铠,露出以系带绕过的漂亮胸膛,腹肌漂亮整齐,手持一把玉弓,眉目间现出忿意,道:“自己让我带你玩,早上起来就跑得没影了!”

    陈星笑着看他,见项述于台上长身而立,稍稍侧身时,更显玉树临风,一时搜肠刮肚,平生所学的诗书与文字,竟找不出形容他的句子。

    “彼其之子,美如英。”陈星走近项述,觉得自己心脏狂跳,都有点喘不过气了。然而纵使心中波涛汹涌,表面上却装出笑吟吟的淡定表情来。

    “什么?”项述扬眉,不解问道。

    陈星跃上台去,帮项述整理了下铠甲。

    “夸你漂亮!”陈星道,“你们这些胡人,真是不解风情!”

    陈星到得台上一侧边缘,下面的人便开始吹口哨,项述一指背后,示意他让开少许,就在后头看。

    车罗风也上了台,喊道:“开始了?”

    项述示意,车罗风便下令,高台四周的柔然号手纷纷吹号,整个敕勒盟所有的胡人马上停下手中之事,朝着中央高台争先恐后,一涌而来。

    车罗风接过成双大雁,只见大雁脖前以红绳系着,红绳中央又挂了一面巴掌大的金锣。

    陈星说:“这是要做什么?”

    项述手握玉弓,沉声道:“睁大双眼看着。”

    陈星:“一箭双雕?不要了吧,你能射中?万一射不中呢?”

    项述:“射不中就丢脸了。”

    陈星:“不是……就算射中了,大雁又有什么错?大雁是无辜的啊!”

    项述朗声,用铁勒语宣布暮秋节开始,下面却没有人欢呼,黑压压数十万人围在高台下,水泄不通。

    车罗风喝道:“去吧!”说着两手将大雁一放,成双雁齐鸣,刷然展翅飞向天际!

    只见眨眼间,那两只大雁互相拉扯,开始盘旋,继而步骤一致,顿时成为小黑点。

    项述缓慢拉开长弓,台下三十万人屏息,陈星瞠目结舌,你真有这本事?!

    紧接着,项述原地一转,将弓轮成满月,借这回转之力,长弓斜斜指向天际,咻、咻、咻、三式连珠箭射去!

    那日长安城中,项述百步外射飞冯千镒手中阴阳鉴,已是神技,陈星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要以箭技射这空中金锣!

    大雁越飞越高,项述又补了最后一箭。

    第一箭,红绳断,金锣从万丈高空中坠下,迎上了第二箭,“当”的一响。

    继而又是“当”一声,第三箭也中了!

    最后一箭迎头赶上,将金锣射穿,内力震荡!

    霎时场中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十六胡同时震天呐喊,项述收弓,场下那狂欢达到顶点,气氛顿时有点不受控制,无论男女老少,各自载歌载舞散开,如潮水般散向四面八方。车罗风大笑,拉起项述的手,项述扔了玉弓,招手示意陈星,抓住他的手腕,三人跑下高台去。

    到处都是美酒与佳肴,众人开始斗酒,陈星被挤来挤去,先前已喝了不少,酒劲令他颇有点头晕,车罗风又大声喊着什么,项述却道:“少喝点!不想抱你回去了!”

    “没关系!”陈星喊道。

    项述清出人群,车罗风又给陈星递酒碗,项述自己喝了一碗,陈星说:“车罗风,你伤还没好,少喝点。”

    有人给车罗风递酒,项述靠在长桌前,便接过来,替他仰脖饮尽,众胡人哗然起哄,车罗风哈哈大笑,按着项述,把他按在长桌上,低头亲了下去。

    陈星:“……”

    那一下众人又是哗然,纷纷哄笑,项述却抬手抵挡,没等车罗风亲到他的嘴唇,便抬脚将车罗风踹到一边,怒吼道:“快滚!”

    陈星也跟着笑,忽然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莫名的难受,就像被摁了一下,酒意让他喘不过气来。

    车罗风作势躺在地上,“哎呀”“哎呀”地叫。项述生怕踹到他的伤口,忙上前检查。陈星赶紧过去,说:“我看看?”

    车罗风笑着推开陈星,用柔然话大喊着要与项述摔跤,一跃而起,骑在项述背后,被项述揪下来,嫌弃他废物,不与他动手,摆摆手要走,又被车罗风拦住去路。

    “述律空!”车罗风笑着喊道,“我要朝你挑战!打赢你,我就是大单于了!你让我一只手!”

    柔然小伙子齐声喊道:“打一场!打一场!打一场!”

    项述嘲讽一笑,索性一手背到身后。

    场中顿时被人团团围住,遮去了陈星的视线。

    陈星放下酒碗,听到圈中传来欢呼声,忽然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如影随形的寂寞,便转身离开长桌,走出人群,来到敕勒川南边尽头。

    我这是怎么了?陈星只觉莫名其妙,一股沉重的感觉顿时攫住了他。天空黑压压的,遮去了蓝天,仿佛风雪欲来。

    他爬上干草垛去,安静地坐了下来,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地惆怅。是思乡了吗?可是我的故乡又在哪里?陈星叼着草杆,带着酒意躺了下来,陷在干草垛里,眼望灰色沉重的天际,耳畔还传来一众胡人的高呼声。

    陈星心头有点恼火,原本好好的热闹景象,一眨眼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回忆起刚刚看见的项述的英姿飒爽的模样,又有点不快,就像自己的东西被抢了一般,那感觉在心头变得十分混乱,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呼声越来越近,陈星更为恼火,坐起身来,喊道:“吵死了!在干什么?!”

    只见不远处巡逻的一队人奔向草原,散开呈扇形,并大声呼喝起来。陈星被这变故打断了思路,茫然望去,跃下草垛,上了自己的小马,骑向包围圈中央。

    只见数十名柔然骑兵围着一人,那人穿着黑色斗篷,麻布蒙着脸,手持一把齐眉长棍,警惕地望向骑兵们。

    陈星学柔然语学得不全,问道:“这是什么人?”

    敕勒川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柔然人一见陈星过来,便让出少许,那访客一见陈星,却道:“天驰!”

    访客摘下蒙面布,解下斗篷兜帽,双目清亮,唇红齿白,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拓跋焱?”陈星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拓跋焱,当即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去。拓跋焱亦下得马来,爽朗大笑,与陈星抱了下。

    “我听说大单于带着你,回了敕勒川,”拓跋焱道,“便朝陛下请命,过来找你。”

    陈星忙朝众人示意,这是自己朋友,柔然骑兵们脸色有异,闻言便纷纷行礼离开。

    “在过暮秋节了?”拓跋焱望去。

    陈星心中的一点郁闷,随着拓跋焱的前来一扫而空,再见朋友,不由得满心欢喜,笑道:“是啊,你怎么跑了这么远,也不先送封信过来?只有你自己吗?”

    拓跋焱点了点头,一手搭着陈星肩膀,牵着马,朝敕勒川方向慢慢走去,说:“你在这儿,过得怎么样?他们挺敬重你的,因为大单于吗?”

    “他?”陈星嗤之以鼻,将这些日子的经过约略说了,又道:“我让人把项述找来?”

    拓跋焱似乎有点忐忑,望向远处,再看陈星。

    “朝廷怎么样了?”陈星又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拓跋焱带来了中原的消息,事实上也就那样。项述带着陈星离开以后,苻坚回到未央宫中,魃乱暂告一段落,被毁了个稀巴烂的未央宫差点让苻坚吐血,只得尽快让人重建。而慕容冲当夜宿在宫中,总算被苻坚说服,决定暂时不来找项述的麻烦。

    交换条件只有一个——即是捉拿冯千钧,交给慕容家处置。

    但上到苻坚,下到文武百官,都相当清楚,慕容家族非常记仇,现在不来与项述正面冲突,不过是忌惮古盟,毕竟各胡这么多年来你杀我我杀你,争斗不休,入关后更各自结下了深仇大恨。项述手中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苻坚唯一希望的就是暂且息事宁人。只得等来日有机会再行清算。

    但慕容冲的面子总要顾全,清河公主死得不明不白,也无法朝天下交代,于是苻坚发出了通缉令,追捕冯千钧的下落。

    “他已经走了。”陈星说。

    “我知道。”拓跋焱说,“后来,我朝陛下请了一道特赦,当时动手的人是大单于,谋逆的人是冯家,与你并无多大关系……慕容冲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可以放心。”

    陈星有点茫然,只知道点头道谢。

    拓跋焱道:“我说想将你找回去,陛下说,让我自己来找你谈。”

    “去哪儿?”陈星问。

    “回长安。”拓跋焱说,“你不想回去吗?有我在,不会有人来为难你。”

    陈星忽然明白了,笑了起来,拓跋焱稍稍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眉目间带着青年人的锐气,让陈星觉得他很可爱。

    “喝酒去吗?”陈星说,“他们正在过节,这酒很好喝。”

    “好啊!”拓跋焱马上道,“很久没过暮秋节了!”

    陈星带拓跋焱回了会场里,各族开喝以后,已开始摔跤的摔跤,谈情说爱的谈情说爱,暮秋节除了秋收,更被赋予了年轻男女放肆相恋的含义。借着酒劲,胡人们开始追求女孩,做平时不敢做的事,说平时不敢说的话,一时气氛旖旎,站在盛酒的桌前,便已能感觉到这敕勒川下的万种风情。

    陈星拿了酒给拓跋焱喝,拓跋焱酒量倒是很好,提着酒坛,到得河畔的一棵树下,先是自饮半坛,又看陈星,脸上带着红晕。

    “天驰,”拓跋焱说,“我有话想对你说,自打那天陛下在御书房里与你提了……提了……那件事之后,我便想很久了。”

    陈星自然明白拓跋焱千里迢迢,哪怕他们离开长安后,仍一路追到敕勒川下,是为的什么,若说为苻坚送信也就罢了,但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我来找你”,而不谈他事,这令陈星内心十分感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星笑道,“来,干了。”

    陈星主动与拓跋焱碰了酒碗,喝下。拓跋焱却怔怔看着陈星。

    “你真好看,”拓跋焱笑道,“天驰,跟我回家吧,我一直想,和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成亲,你只要开口,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拓跋兄,”陈星叹了口气,直视拓跋焱双眼,说,“谢谢你不远千里地来找我,离开长安前,我忘了一件事,就是将它还你。”

    说着,陈星将蜜酒浇了些许在手上,摘下拓跋焱送给他的那枚戒指,递了出去。

    拓跋焱沉默不语,陈星便拉起他的手,把戒指放在他的掌心里。

    “好。”拓跋焱说。

    “给别人吧,”陈星说,“给一个你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一生,非他不可的人。”

    “你就是这个人。”拓跋焱说。

    “不,”陈星笑道,“我不是,我只是,凑巧是个符合你所想的、合适的、你觉得自己应该与他成亲的那个人而已。”

    拓跋焱不解地看着陈星,眉头微微拧了起来。陈星带着点惆怅,说道:“你没明白,你该把这个戒指给一个……让你每当看见他时,心脏就会怦怦跳起来,总想找由头与他多说说话。看见他与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会难受,看见他难过的时候,你会不忍心,他朝你笑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开心,很快活。”

    “而不是递给一个,大家都觉得你该与他成亲,他也符合你对共度一生的人的所有设想,于是你就该与他在一起,以为命中注定的人,就是他了。”

    陈星扬眉,笑了笑,忽然就懂了方才那种,压在心头的奇怪感受。

    “我不明白。”拓跋焱有点难过,紧紧拧着眉头。

    陈星说:“没关系,答应我,你会一直记得这话,到了某一天,你也许就明白了。”

    拓跋焱别过头,两人之间只有呼吸,再不说话。

    “好的。”拓跋焱终于道。

    “我带你走走去?”陈星又说,“暂时我还不想回去,项述答应了我……”

    “你还是别让柔然人看见他为妙,否则就有命案了。”项述的声音忽然从树后传来,陈星吓了一跳,怒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同为习武之人,拓跋焱却仿佛早就知道项述藏身树后,说道:“大单于,冒昧叨扰了。”

    “又怎么了?”陈星说,“你们对客人不是让打扫房间就是命案,敕勒盟还有没有半点礼数?”

    “代国拓跋氏曾将数万柔然人俘为阶下奴。”项述从树后转出,已换回那身王袍,朝陈星说,“柔然人正喝得酒酣耳热,若知道他是谁,说不定得拔刀子捅了你情郎,恕我拦不住。”

    “没关系,”拓跋焱戴上那戒指,朝陈星说,“知道你平安无事,我这就走了。”

    “等等,”陈星说,“在这里先住几天吧,你远道而来……”

    “回去告诉坚头,”项述朝拓跋焱道,“孤王最近没空派他的不是,但也让他规矩点,若再被我知道中原有什么动乱,可就说不准了,若连自己都城都守不住的话,我不介意替他收拾一顿你们鲜卑人。”

    拓跋焱道:“一定把话带到。”说着翻身上马,纵马。陈星几步跑出去,待要拦阻,却被项述抓住胳膊。

    “项述,你放开我……拓跋焱!”陈星喊道。

    拓跋焱回头看了眼陈星,忽然现出笑容,那笑意里带着少许苦涩,却掩饰得很好,又朝他吹了声口哨。

    “天驰!”拓跋焱喊道,“后会有期!”

    陈星只得叹了口气,甩开项述的手臂,一脸愤怒地看着他。

    项述皱眉道:“我不过回去换了身衣服,你又跑去何处?”

    陈星:“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说话?!”

    项述:“我恰巧路过,听见你俩在树下喝酒……敕勒川是我的地盘,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谁给你的胆子?”

    陈星:“你……”

    陈星在前面怒气冲冲地走,项述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绕过暮秋节会场,项述怒吼道:“你还敢拿大单于撒气?!”

    陈星:“怎么?又想打我?来啊!”

    项述反而停步,端详陈星,皱眉道:“我怎么你了?火气就这么大?不想待了就滚!跟着拓跋焱滚回长安去!”

    陈星深呼吸,几乎忍无可忍,上前推了项述一把,项述纹丝不动,陈星大怒,吼道:“王八蛋!你这个王八蛋!”说着侧身,以肩膀狂顶项述,项述就像长在地里的石头,一脸嘲讽地看他,随手一拨,将陈星拨了个趔趄,陈星差点摔在地上。

    项述又抓住他的手腕,陈星顿时吃痛,哎呀哎呀地大叫,正在项述想动手揍他时,不远处传来呼喊。

    车罗风一脸醉意,喝得双目发红,眼神中却燃起了怒火,其后跟随了上百名柔然骑兵,各个铠甲穿戴整齐。

    “鲜卑拓跋氏在哪里?!”车罗风说,“神医!将你的朋友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