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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吃完饺子, 便已经过了子夜。天色越黑, 夜色笼罩着这座边塞小城,举目四望皆黑qq一片,影影憧憧, 仿佛有无尽凶兽在暗中潜伏。气温渐冷,周身越发寒浸浸的起来。

    大将军林惠瞧了瞧天色, 开口说道:“既已过了子夜,便算守完了旧岁, 众兄弟快些回营休息, 明儿一早还得换班巡视。”

    众将士闻言,轰然应诺,纷纷起身回帐。如今边关吃紧, 他等戍守边塞, 自然责任重大,不比寻常百姓。纵使年节之下, 能有这一时片刻的放纵已然难得。营中将领爱兵如子, 为他们考虑周全,他们也要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切莫因这一时放纵,耽误了大事儿。

    一时间, 篝火旁的将士如鸟兽般四散开来,只留下残火余灰。君少优微微叹息,指挥着骠骑营将士并诸多灾民一起收拾了残局, 又打发众人回去安置,这才转身回了营帐。

    闹闹将将一整个白日,又是置办宴席又是引着大伙儿喝酒取乐,本就身体虚弱的君少优难免有精疲力倦之感。只是他生性喜欢热闹张罗,又颇有些人来疯的性格。彼时人群齐聚,笑语喧腾时自然不觉如何。如今消停下来,竟有些支撑不住了。

    一路脚步虚浮掀帘入帐,君少优本想随意洗漱下便上床歇息,却不料庄麟已亲自烧了热水,并往水里兑了九转易筋汤。瞧见君少优回来,起身笑道:“我趁你收拾残局的功夫去火头营烧了热水。你身子骨一直虚乏,这九转易筋汤能不停还是不要停的好。”

    君少优微微一愣,脱口问道:“这么个偏僻地方,你从哪儿陶登出九转易筋汤的药材?”

    庄麟莞尔一笑,随口说道:“所谓留心处处皆学问。西北虽偏远,却是兵家重地,自然少不了商贾往来,只要银钱撒下去了,还怕找不到东西。”

    君少优抬眼看了庄麟一眼,复低眉谢道:“有劳你费心。”

    庄麟微微一笑,径自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宽衣洗漱罢。”

    言毕,起身走至榻前,掀开冬被躺下,开口调笑道:“你先洗着,我帮你捂着被窝儿,免得你等会儿进来时冰凉冰凉的。”

    君少优也不言语,自顾自宽衣解带,进入木桶。热气腾腾的汤浴浸泡着身体,让人舒服的恨不得呻、吟出声。君少优享受的眯了眯眼睛,转过身向庄麟问道:“自大王子克鲁被押解进京,距今已有月余。陛下那边可曾漏了什么口风?”

    庄麟在榻上伸了把懒腰,哂笑一声,漫不经心把玩着君少优脱下来的大氅,开口道:“护送大王子进京时,我便将你之前所提之建议汇总上奏,陛下确实有所心动。只是以严家为首的世家一脉纷纷反对。只说此举有碍光明磊落,有失我大褚礼仪教化。”

    君少优闻言嗤笑,不以为然的问道:“究竟是世家反对,还是严家反对?”

    庄麟摇头苦笑,淡然说道:“世家跟严家,不过是一丘之貉,有何分别?”

    君少优挑眉笑道:“司马公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临河严家,本族男丁不振,单以裙带联姻立足,巩固本族之势。眼下看起来自然是赫赫扬扬,不过是因为严家与泰半世家都有姻亲往来,利益相投而已。倘或有朝一日,严家与另外几家挣利夺益,不相投谋,你觉得其余世家之人还会唯严家马首是瞻吗?”

    庄麟微微一顿,看向君少优,略有些狐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古有二桃杀三士,可见若利益不均,纵使身为朋党,也会反目成仇的。”君少优阴测测一笑,寒声说道。

    庄麟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却是严家以礼教大义之名阻碍我等筹谋。如今世家掌握朝堂三分之一的势力,既然世家如此反对,陛下也不好一意孤行。”

    “世家重利,断然不会因一时意气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如今百般阻拦我等,不过是觉得此番筹谋皆是王爷一脉得利。若是王爷愿意分一杯羹于其他世家,此事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庄麟皱眉问道:“你这话我竟有些不懂,如何分一杯羹与其他世家,总不会将军权分与他们罢?”

    君少优摇头说道:“自然不会让王爷割自己的肉喂食虎狼,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庄麟并不是鲁钝之人,听君少优这一句话,立刻明白过来。笑言说道:“你是要把主意打到北匈奴身上?”

    君少优颔首应道:“我大褚出兵襄助大王子平叛北匈奴内乱,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平叛之后,在北匈奴施行教化之策,让夷人懂得我大褚之礼义廉耻,仰慕我大褚之康泰平和,从此安于优逸,俯首称臣。为保北匈奴永远安宁祥和,我大褚自然要派兵驻扎草原一带。至于教化一事,交由世家施行也无不可。”

    庄麟沉吟片刻,犹犹豫豫问道:“可若是如此行事,会不会引狼入室?”

    收拢北匈奴一策事关重大,庄麟可不想因为一时妥协,而导致后患无穷。

    君少优淡然笑道:“所有负责教化礼仪之人,在赶赴北匈奴之前,须得接受三个月的上岗培训。王爷只需争取到这个条件,下剩的事情,在下自然会处理。”

    庄麟瞧见君少优信誓旦旦的模样,不免想到君少优刚刚抵达西北之时,所见灾民脸上之狂热崇敬,心下一喜,又是一忧,开口问道:“你究竟想怎么做?我知道你这人素有奇才,且擅长蛊惑人心。只是民心可用,你知道,别人自然也知道。我不想你太过张扬引来旁人的注意,更不想旁人因此对你不利。”

    庄麟长叹一声,心急如焚的说道:“若是此举会置你于险境,我宁愿放弃这个计划。”

    左右丰满羽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能以此换得君少优平安顺遂,庄麟根本无需考虑。

    君少优冷眼瞧着庄麟气急败坏的劝说,自然也不会错过他眸中真挚的担忧和急切。又见庄麟说到情动处,无意识的坐起身来,几乎要翻身下地的情景,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动,心神也恍惚起来。

    他君少优浑浑噩噩活了两辈子,一直以为自己智谋无双,成竹在握。没想到赫赫扬扬折腾一场,最终竟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且自认为是生平劲敌的庄麟竟然成了唯一关心他性命安危的人。君少优想到上辈子身死时的情景,想到庄麟难得一见的慌乱悔恨,不由悲从中来。

    这厢庄麟口干舌燥的说了一核桃车子的话,却见君少优心神恍惚,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心中气急,扬声问道:“我跟你说的你听见了吗?不许自作主张,不然这件事就此作罢。”

    君少优回过神来,见庄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摇头轻笑,开口说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庄麟闻言,更是忧心忡忡。没等他继续开口劝说,只见君少优故作乏累的拧了条巾帕敷在脸上,闷闷说道:“我身为人臣,自然不会做出僭越之事引得陛下怀疑,更不会让陛下因此猜忌你。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行事会万般注意。”

    顿了顿,又有些自嘲般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我曾经行事轻狂张扬,已为此付出性命。这辈子,自然会更警醒一些。你不用担心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颇有些感慨缠绵,听得庄麟微微一愣。

    沉默半日,君少优将脸上已经微微冰冷的巾帕换下,抬眼时瞧见庄麟依旧愣愣的半坐在床上,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厚被也大敞四开的,露出底下铺着的狐皮褥子。君少优不觉好气又好笑,开口训道:“还说要帮我暖被窝儿呢。就你这么大敞四开的,本来有点儿热乎气儿也让你放跑了。”

    庄麟回过神来,立刻翻身躺下。果然被子里有些凉丝丝的,庄麟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起身下地,还不忘将冬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君少优见他一番折腾,也顾不得先前的商议,挑眉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庄麟在帐子里四处寻摸着,开口说道:“我给你灌个汤婆子,免得一会儿你上榻时候冻着。”

    君少优闻言一愣。看着庄麟在帐子里头东摸一下,西找一下,最终掉过头来无奈的问道:“你瞧见汤婆子了吗?前儿晚上我还给你灌来着,怎么找不着了?”

    君少优闭目不语,趁庄麟满帐子找汤婆子的时候就着木桶里的热汤洗了洗头发。直到庄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汤婆子灌好扔进被子里,方才起身随意擦了擦身上,换上干净的里衣。庄麟连忙拎着大氅过来给他披上,又推着他上了床榻,随手拿过一条干净的巾帕替他擦头。口内还不住埋怨道:“我就一眼没看见,你怎么把头发洗了,夜里不干就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头疼。”

    君少优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感觉到庄麟一双大手在头上轻轻重重的擦拭揉捏,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