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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尽余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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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知后觉,周启深自己也跟触电似的, 一分神, 赵西音挣脱, 一头扎进洗手间。整理好后出来, 周启深的表情似笑非笑, 怎么看都欠揍。

    赵西音走过去,狠狠踹了一脚床。一颠一颤的, 震得周启深紧皱眉头。赵西音心里咯噔一跳,欲言又止,杵在床边一动不动。

    “你惹的祸事太多,真招人恨。”赵西音用词犟,但语气软,看他一眼,鼻酸, “下手这么狠。”

    周启深笑意淡,“不碍事。”

    她低着头, “我都知道了。”

    “顾和平藏不住事,以后他说的话, 你别信。”

    赵西音眼泪差点下来,“其实我不在意的, 当不当领舞, 真的无所谓。”

    “我知道。”周启深轻声,“可我不想你受委屈。”

    赵西音坐下来,弯下腰, 伏在床边,头挨着他。窗外灰蒙,雾霾阴沉,两人之间暗涌蛰伏,安静许久,周启深下意识地低头,赵西音在无声流泪。

    “小西。”周启深的手指微蜷,就这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赵西音心有戚戚,目光遥望某处,心思极静。

    “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姑姑帮衬照顾,我永远记她这个情分。”

    赵西音猛地抬起头,哭笑不得,“说多少遍你才信呐,你真没儿子。”

    都到这份上了,还否认有意思么,周启深也不高兴了,闷沉沉地说出名字,“是不是叫vivi。”

    赵西音愣了下,她这一瞬的反应被他尽收眼底,愈发肯定猜测。

    赵西音站起身,就差没指天发誓,“那不是你儿子!我天,那是,那是我姑姑在福利院领养的!”

    周启深也不跟她争辩,悠哉哉地转过头,眉间俩大字——胡扯。

    赵西音一肚子解释到了嘴边,又给吞了回去,她闪烁其词,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剖析,丢了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人走了,善心还在。

    反正团里没事,半休假状态,赵西音赶大早去买菜,赵文春起床时,她已经在厨房砍排骨了。阵仗咣咣咣的,吓了赵老师一跳,问她怎么了。

    赵西音也没隐瞒,把周启深的事说了一下。

    赵老师第一反应,“哎呀,启深现在身体这么虚了啊?又住院了哟?”

    赵西音点点头,蔫蔫的,“哪儿都有毛病,上回听说还肾虚吧。”

    “他才三十二啊,初老症来得这么快?”赵老师心惊。

    赵西音一本正经地带节奏,“他早就初老过了,应该是更年期提前吧。”

    赵老师慈悲心肠,“是个可怜孩子,行吧,饭菜我来弄,你每天给他送点补补身子。”

    赵西音心有戚戚焉,“哎!是挺可怜的!”

    转个身,心情好的很,周启深就是欠收拾。

    这天傍晚,岑月给赵西音打电话,火急火燎的,说是她租的公寓钥匙不见了。赵西音去工体方便,想让她帮忙去团里找找。

    赵西音没耽误,打车去的,还真找到了。

    “咱俩在三里屯会和,我把钥匙给你。”讲完电话,转过身,就看到张一杰站在门口,应该是来了好一阵了,笑着招呼,“小赵,这么晚还没走?”

    “我找钥匙。”赵西音看见孟惟悉站和张一杰站在一起,慢慢转开视线。

    张一杰人精,找了借口就撤了。孟惟悉立在门口,赵西音向前两步,他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沉默一会,孟惟悉说:“送送你。”

    他走前面,赵西音觉得他瘦了。穿着黑色大衣,隔着两层衣服,都能看见肩胛骨微凸的一条弧。孟惟悉长得好看,吃穿用度都很讲究,那时她还小,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脸天真做派,跳舞要保持身材,小女孩儿嘴馋,经常背着戴云心出去偷吃烤串儿,孟惟悉吓唬她,“变成猪,你就不能参加比赛了。”

    到嘴边的羊肉串又放下了,赵西音挣扎两秒,可怜兮兮地伸过去,“你帮我把肉粒吃了,我尝尝胡萝卜丁上的肉味儿行吗?”

    孟惟悉舍不得她失望,帮她把牛肉都吃了,剩下的胡萝卜丁又香又软。

    他其实不太吃这些垃圾食品,十五六串下肚,晚上就闹成了肠胃炎。赵西音偷偷来看他,又心疼又懊恼,泪眼巴巴地说:“孟惟悉,你变植物人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孟惟悉得气死,“你就不能盼你男朋友好一点啊?”

    赵西音捏捏他打吊瓶的手,掌心温柔地虚虚盖在手背上,“药水好凉吧,我给你暖暖。”

    暖了好多年,也冷了好多年。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电梯里,中间空空荡荡。所谓一别两宽,却无法各自从容。孟惟悉低眉垂眼,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电梯指示灯往下,叮的一声,门开时,他突然牵住了赵西音的手。

    赵西音皱着眉,手腕挣了下。

    孟惟悉牵得紧,面容像是深山静海,眼神七分用情三分乞求,他哑着声音说:“再牵一会儿,行吗?”

    赵西音也不挣了,皮肤一片凉,像是一潭死水。

    外面霓虹映天,风却是寒的,就这么十几秒的沉默与顺从里,他能感受到赵西音的不为所动。

    指尖再热,也焐不热那颗真心。

    赵西音不费一个字,十分残忍地传递了真相。

    她默着脸,忍了一路的话还是问出了口,“孟惟悉,你做什么我管不了,但你可不可以顾着点底线,周启深真没了命,你就能撇得干净么?”

    一句成伤,撕开遮掩,门外风雪汹涌而入。

    孟惟悉沉着目光,“我做什么了?”

    赵西音直视于他,“他在停车场被人捅了两刀,孟惟悉,这样就真没意思了。”

    孟惟悉寒着脸,“他做多了亏心事被哪路仇家寻仇,可能他自己都想不起。我要真想杀他,他就没这个机会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了。”

    再温润和气的人,狂妄起来也能把人噎死。态度都不好,一个直来直往,一个心狠不屑,怎么谈?还能谈么?孟惟悉难受得跟被刀子扎似的,血肉之躯上全是窟窿。

    赵西音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情绪,“孟惟悉,你这样搭上自己,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孟惟悉眼底都是颓意,望着赵西音的目光能滴血,“他周启深遭什么报应都是应该的,他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当年,当年要不是他!”

    孟惟悉声音哽咽,目光碎裂。眼前人是心上人,也是他再也无法圆满的一个梦。

    谈旧情,总会几度唏嘘,赵西音坦然诚恳地望着他,目光中的温度像是被四起的风蒸干,怅然与迷惘交织,却织不出一张能托举住彼此的网,只能任往日美好如流沙飞逝,抓不住。

    赵西音心平静气地说:“孟惟悉,就算没有周启深,我和你也不回去了。问题不在这个人是谁,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孟惟悉向前一步,冷静自持都丢去了一边,他呢喃保证,“小西,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的。”

    承诺听来就是一纸诳语,有些人命中注定于生命中,老天爷说,她只能陪你这一程,那就只有这一程。她是福祉,也是劫数,是遥不可及的梦,也是永生难忘的疤。

    一曲终了,人该散了。

    赵西音抬起头,忽然说了句,“我不是被逼,也不是找替身,我嫁他嫁的心甘情愿,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我自己说了算。孟惟悉,没有那么多复杂原因,如果有——

    我爱这个男人。”

    感情这种事,无疾而终也好,未得善果也罢,但真的不能说成假的,或许没有还爱着,但至少,爱过。

    “触犯底线的事,别再做了。”赵西音说:“你把周启深弄伤弄残,我和你也没有可能的,孟惟悉,你好好的。就当我求你了。”

    最后一根弦,断了。

    孟惟悉忽然撂开手,转身就往马路上走。

    马咽车阗,纷至踏来,鸣笛骤然尖锐,此起彼伏瞬间乱成一锅。孟惟悉连背影都写着伤心欲绝,那种无望与心死,让这一幕看起来壮烈悲情。

    “孟惟悉!!”赵西音脸色发白,声嘶力竭地跑过去扯住他的胳膊,“你不要命了啊!!”

    赵西音是真怕了,几乎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把他给拖回了马路边。她又气又急,眼泪都给吓了出来,朝他大吼:“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手还没松,就被孟惟悉一把搂进了怀中。

    他的头埋在脖颈间,男人心碎压抑的哭声就这么传进耳朵里。孟惟悉崩溃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小西,我好不了了……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西风飒飒,冬寒挫骨。

    君子如玉不知情起。

    而世事难料,什么初心深情,早就变了。

    ——

    晚上七点一刻,周启深看了好几遍时间,赵西音电话也没接。他正郁闷呢,敲门声就来了。周启深心情一下子转了性,悠哉哉地去开门,“赵小妞,今天迟到了啊,饿死你丈……”

    恬不知耻的“夫”字幸亏没说出口。

    赵文春一张严肃脸,似笑非笑地站在门边,晃了晃保温瓶,“小西有事儿去了,托我给你送个饭。”

    周启深站得笔直,没了方才的不正经,就差没给他敬个礼。

    赵文春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哎,病号服大了啊,疾病把你折磨得都瘦了。”

    周启深笑了笑,“吃您做的饭,三天就能补回来。”

    赵文春就呵呵了。

    周启深可紧张,也不知这声呵呵是什么意思。

    赵文春又忽然一声叹气,把保温瓶搁桌上,“受着伤,别站着,躺会儿吧。”

    周启深也不勉强,顺从地坐在床边。

    “牛腩清炖白萝卜,提气的,淮山排骨汤,养胃的,这道牡蛎,特地给你做的。你肾不好,就得补补。年纪轻轻,别落了一身病根,当然也别讳疾忌医,别信什么难言之隐,积极治疗,早点儿好,记住了没?”

    赵文春就是操心命,那天赵西音一说,他总记得这些事。周启深当过兵,看身材也是很结实,记得以前还勤于健身,应该不是花架子。想不到内里这么虚……难怪结婚两年,都没动静。

    赵老师愁容满面,他闺女命真苦。

    周启深皱着眉,听着这些总觉得不太对劲。但赵老师的关心都落到了实处,言之也挺有理。

    两人对视一眼,暖黄灯光映着赵老师的眼睛,越看周启深这张脸就越心塞,然后又是一阵无奈叹气,“……哎。”

    岳父大人这反应,着实让人心慌。

    周启深一时也搞不懂赵老师在哎什么,只知道心里忐忑、犯怵。怕好不容易转圜的余地,又给收走了。他心里到底记挂着一桩大事,被眼下这气氛一激,便克制不住地说出了口。

    “……您知道,小西给您生了个外孙吗?”

    赵文春屁股长了刺似的,差点没坐住板凳,他猛地站起,巴掌都举到了半空,“你说什么混账话?!”

    周启深目光真诚,坚韧,跟他摊牌,“三岁,男孩儿,英文名vivi,中文名叫周什么……暂时不详,一直在美国。”

    赵文春被周启深的目光给震住了,举高的手微微发抖,越来越低,然后垂落在腿侧,“我,我真,真有个外孙?”

    周启深点头,“是真的。”

    赵文春捂着心脏,一下一下给自己顺气,“外孙啊,我,我没听小西说过啊。”

    周启深心塞,“连我这个亲生父亲她都不告诉,又怎么会告诉您呢。”

    “这样啊……”赵文春连连点头,好像也有道理。

    “哎,不对啊。”头点了一半,赵老师就抓住了漏洞,十分严谨严肃地看着周启深,“你不是肾不好吗?小西说你总尿频,五分钟跑三趟洗手间,你应该生不出孩子啊?”

    周启深:“……”

    赵文春抬手看了看时间,关切道:“我来都有十分钟了吧,你要不要去洗手间?别不好意思,赵叔能扶着你。”

    周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