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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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右手紧紧攥住长衫,在这四处皆是缝隙的木制马车中,一股夹杂这水气的狂风袭来,吹散开他头上的几缕乱发,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中,他额头的几个大字却是变得更加红润起来,仿是这天地间永远无法被泯灭的印记,在无边的黑暗中隐隐发亮...

    换上了干净衣衫的宋涛久久的凝视着窗外,屋外头阴沉得有些可怕,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偶有一两记闪电划破黑幕,须臾便恢复原状,只有迟来的轰鸣雷声证明它们曾经到来过。

    淅沥沥的雨滴从屋檐上滑落,打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好似...好似前世狗血电视剧中机关枪的声音。

    机关枪?宋涛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直以来他都努力不去想起前世种种,毕竟饭还是得吃,觉还是得睡,棋还是得下,日子还是得过。只不过这一场不期而至的滂沱大雨,让宋涛发现自己的努力原来都是徒劳,即便可以不去想起,但是那些熟悉的记忆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一样,深深的埋藏在他内心中的某处,在不经意间哪怕是一个呼吸都有可能将他们唤醒。

    既然摆不脱,宋涛便干脆放任回忆在脑海中游荡,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依次浮现,最后定格在一张似娇似嗔的年轻女子脸上。

    这种电闪雷鸣的雨夜,妹妹一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敢独自一人安寝,必然死皮赖脸的缠着母亲一起睡吧,而父亲则会一脸幽怨的去到客厅沙发上,将沙发变成自己的临时据点。

    “宋先生,姜汤给您送来了。”耳边传来的女子声音扰乱的宋涛的回忆,转过头去,眼前还仿佛残留着刚才回忆的残影。

    “小...小妹,怎么你也来了?”宋涛情不自禁的开了口,洞香春的婢女捧着一碗泛着热气的黄色汁液,一脸诧异的望着他,讶然道,“宋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事,你把姜汤放那儿吧。”宋涛摇了摇头,终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伸手指向一旁的书案,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诺。”婢女将姜汤放到宋涛所指的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宋涛走到案边,端起那姜汤仔细端详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两世为人居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微有些辣,不过那汁液流到胃中整个人的五脏六腑升腾起一丝暖意,很惬意的感觉。

    一口气将碗中的姜汤喝完,抹干嘴角的水渍,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屋门却咚的一声被人给打开了,宋涛循声望去,许老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急道:“走。”

    “哎,许老,这是去哪?”宋涛被他连拉带拽的拖出了门,边走边开口问道。

    “小姐召你我二人议事,快走吧,迟了有得好受。”许老头也不回,反而愈发加快了脚步。

    有什么好受?宋涛扁扁嘴,这种鬼天气没事招人还有理了?难不成这位蝶儿大小姐到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时间了?

    胡思乱想之际,许老已然拉着他走到了棋室,看得出因为天气的缘故,这里头的人较前几日少了一些,不过仍旧有十数位执着的棋士正在摆案对弈,宋涛忍不住停下脚步,迅速打量了几眼屋内的这几个人,惊讶的发现其中有两位都已是连灭了两国,算是这棋室中的常客了。

    许老见他止住了脚步,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开口道:“若是往日,这种日子棋室中是见不到这么多人的。这里头大多数本都是精于棋道却又无力连灭七国的棋士,平日并无如此热心,不过多亏了宋涛你那计策,如今众人是来得更勤了。”

    宋涛点点头,复尔和许老一起越过棋室进到内厅之中。

    不知为何,平日里一向都是安静恬然的坐在软榻上阅览竹册的蝶儿大小姐,今日却是有些心神不定的遥望着窗外,俏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不安的神色,不过当看到宋涛二人进到屋内来,坐立不安的神情旋即一扫而空。

    “大小姐。”许老和宋涛两人拱手行礼。

    “无须多礼。”大小姐摆摆手,开口道,“今日请两位来,是...”

    话音未落,屋外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银色光柱,未几,震耳欲聋的雷声响遍整间屋子。

    “啊!”大小姐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呵呵...呵...咳咳...”宋涛见状一时没忍住,掩嘴笑了起来,旋即笑声暂歇,因为他发现大小姐正嗔怒的瞪着自己,不过笑意始终在胸口涌动久久不肯消散,为了避免出现内出血的状况,宋涛顺势变笑声为咳嗽,好不容易才把气给顺过来。

    “哼!”大小姐缓缓松开捂住耳朵的两只小手,鼻翼微皱轻哼出声,心中却是暗恨那闪电来的着实不巧,为何偏偏是在这可恶之人进了后厅之后呢?

    “今日请两位前来,是为了前些日子宋先生所言,我寻思了许久,商道如水、不进则退,这洞香春的确到了变革的时候了,我想听听许老和...”她剜了一眼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的宋涛,这才接着说,“宋先生您的高见!”

    大小姐将“宋先生”和“高见”两字说得很重,两眼还挑衅的望向宋涛。

    “大小姐,恕老夫无能,实在是想不出有何良策。”许老惶恐的开了口,毕竟他只是精于棋道,对商道几乎可以算是一窍不通,想不出来好法子也是自然。

    大小姐和许老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宋涛。良久,宋涛总算是将笑意驱逐干净,见大小姐已经有些不耐,知其只怕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这才正颜道:“宋涛不才,心中倒是有几个算不上妥善的法子...”

    “宋涛你就不要吊老夫的胃口了,赶紧把你的想法说来与大家听听,也好让大小姐参详一二。”倒是许老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宋涛的一番废话,催促他赶紧说正题。

    “呵呵,既然许老如此不耐,那宋涛便直说了,若是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大小姐和许老斧正。”宋涛微微一笑,说道,“前日宋涛有言,那些时常在洞香春的士子官吏们大多非富即贵,少有奢求那万金之资,而布衣白身即便对万金有所希冀,然大多棋艺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连灭六国。如此一来,那‘连灭六国者,赏万金’也就成了一句空言...”

    听到这儿,大小姐和许老不由自主的点头称是,确如宋涛所言,洞香春之人对那万金之资,有力者大多无心,有心者却又无力,富贵士子们无欲无求,而贫寒士子们即便对棋道通晓一二,然少有能遇到棋道名师之时,限于家境也请不起那些棋道名师,自身棋力自然低微,不过说到布衣寒士,蝶儿小姐忍不住白了宋涛一眼,心中暗道:你说那贫寒士子棋艺大多低微,可是这布衣之中不就出了你这么个怪胎么?说什么有缘拜了一来历不明、去向也不明的隐士高人为师,习得一身精湛的棋艺...此类胡话大多也只能骗骗三岁小孩而已,决计是此人的托辞,不过他不说自己也无法逼问,心头虽然大恨,却只能按捺下好奇,毕竟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

    “古语有言:无欲则刚...”宋涛自是没有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异样,兀自说了下去,没想到说了一半又被许老给打断了。

    “无欲则刚?此话大善,不过...”许老顿了顿,一脸疑惑的问道,“不知是那本古籍中记载此句,老夫活了数十年却是从未听晓?”

    宋涛大窘,蓦然想起自己所谓的古语在这两千多年前的古人面前,只怕装嫩都不够格,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只欲将此话又归咎到那虚无缥缈的师傅头上。

    “许老多虑了,书(注)中有言: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那论语中亦写到‘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或许宋先生的师尊便是从中感悟,然后再传授于宋先生亦是犹未可知。”没想到却是蝶儿小姐开了口,美目望向宋涛笑道,“宋先生,不知小女子猜得可对?”

    “小...小姐聪慧。”宋涛怎么觉得这小妮子话中有话呢,当然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位大小姐不禁容貌艳丽,还如此博才多学,自己随口一句话她都能从古籍中寻到端倪,若是放到后世,这少之又少的内外兼修的女子不知会受多少人追捧。不过看许老恍悟的样子,赶紧跳过这一茬接着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名浅,而况匹夫?这世上或许有人视钱财如粪土,然而‘名’之一字却少有人能看穿,试问谁人不想扬名立万,留名青史。”宋涛暗自窃喜,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司马太公的名言,这略加修改,若是流传出去只怕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争相传颂,话说盗用古人的诗词歌赋果然是穿越者居家旅行必备之选,宋涛自然也不排斥。

    果然不出所料,许老脸上顿时浮现出深以为然的神色,连那一向和他不对付的大小姐目光中也隐隐多出了几分敬意。

    “既是如此,他们欲要逐利,我洞香春便施以暴利;他们若要逐名,我洞香春便使其声名大噪。我洞香春对其予取予求,何愁官吏士子、布衣白身不对洞香春趋之若鹜、纷至沓来?”宋涛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状。

    他这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模样自然引来大小姐的一阵掩嘴轻笑,倒是许老面色凝重的问道:“这施以暴利简单,可是如何能使其声名大噪?”

    “许老勿忧,宋先生既然如实说了,必是有一番思量,我俩好好听其高见便是。”大小姐止住笑,开口道。

    你倒是会推卸责任?宋涛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只是他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大小姐不过也是把别人推卸给自己的责任再转手给他而已。

    “许老多虑了,凭我洞香春在诸国中的声望,想要是一人声名大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宋涛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

    作为在后世中见惯了各种层出不穷的炒作手段的宋涛来说,即便这个年代通讯不算发达,很多信息若是要从处于中原地区的大梁传到那些个偏远的诸侯国如楚、燕、秦等地,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倚靠着洞香春家大业大、名满天下的声名,再加上每日往来的不计其数的各国商旅,这么个绝佳的信息传播和集散地,想要刻意捧红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子实在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大小姐显然已经明白了一些,水汪汪的大眼睛底闪过丝丝异色,大抵是在思虑宋涛话中重要的关节。想来聪慧如她,必然很快便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具体来说,譬如那些棋士,虽不求万金之资,然我们大可以向他们宣布,若是能在洞香春中连灭四国,便能将其名讳刻于一张铜板,置于棋室正门之上,供后来之棋士瞻仰;连灭五国者,置于大堂正门之上,供往来洞香春的官吏士子敬仰;若是能连灭六国者...”宋涛顿了顿,笑道,“便是将其名讳镌刻在洞香春那匾额之下也未尝不可啊!”

    “这...这...这如何使得!”许老闻言大惊失色,急道,“宋涛此言差矣,将那灭六国者之名讳刻于我洞香春匾额之下,岂不是坏了我洞香春的名声,此举如何能使得!”

    “许老,我洞香春创立数十年,可有谁人能连灭六国?以前不会有,以后自是决然不会出现!”宋涛傲然道,在洞香春内厮混得久了,他也沾染了些许洞香春的大气。

    “这...”许老一时语塞,却依旧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哎,许老,你可别被此人给骗了。”大小姐在一旁笑盈盈的开口道,“你看他成竹在胸,可是会许人在我洞香春连灭六国的模样。”

    大小姐一针见血,宋涛则笑而不语,只有许老还是一脸忧色:“小姐所言甚是,以宋涛之棋艺,断然无人能连灭六国,可是若是他日若有诸侯国延揽宋涛,如何是好?”

    “是啊!”没想到大小姐眉眼含笑,四下左盼右顾,轻声道,“咦,伯当何处去了,这畜生不知又躲到何处偷闲,看我等会如何收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