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刀尖上的大唐 > 第14章 战义昌(八)

第14章 战义昌(八)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贞观末,太宗征辽东。那高丽贼亦非无能之辈,前隋三征未果乃至亡国。时有郎将刘君昂者,为高丽贼所困,众将屡战不能救。太宗正惶急无措,忽见闪出一银袍将,自告奋勇。太宗问曰,你乃何人?猜猜,这是何人?”

    一群军汉围着一个军汉,听这厮鼓动唇舌讲变文。听到这里,就有人道:“高丽贼?咱打过呀,燕郡城那很稀松么。”

    “是呀,这能打到亡国。啧啧。”

    “对对对,这将是谁啊?”

    那讲者生个小圆脸,瞧着慈眉善目,有些出尘之气,继续说道:“这银甲将便叫薛仁贵,乃绛州龙门人,正是此次东征应募。太宗见他年轻,道,你不见贼兵武勇么?薛将军道,勇虽勇,不及我也。太宗大悦,便使薛将军出战。但见薛仁贵手持长戟,跃马径前,贼将都未及反应,便被刺于马下,悬首阵前。贼兵士气大沮。薛将军遂引军突阵,往来数和,大败贼军……

    “好!薛将军威武。我说高丽很稀松么。”

    ……后来太宗驾崩,高宗嗣位。时九姓突厥在天山作乱。高宗以薛将军讨之。突厥有众十余万,薛将军以为兵贵神速,亲领三千骑为前军。及至接敌,突厥有骁骑数十出阵搦战,薛将军乃匹马单枪,发三矢,杀三人,余众慑怖,下马请降。薛仁贵恐为后患,悉坑杀之。又以精骑突进,擒其伪叶护兄弟三人而还,继而安抚余众。将军还朝,军中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九姓突厥自此衰弱,不复为边患矣。此乃薛将军三箭定天山……

    六月天,孩儿的脸,那真是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天空忽然开始阴云密布,狂风骤起,紧接大雨滂沱。将汴军、燕军浇了个通透,斗将也就虎头蛇尾,纷纷收兵回营,各自滚了一身泥。本以为这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岂料一下半多月,时大时小,时急时缓,永济渠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就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北征大将葛从周长叹一声,趁河水没有泛滥,主动退回了长芦。

    得知汴兵撤退,李崇文冒雨出营,远观敌军南撤。生怕刺激了汴兵不走,甚至没敢引兵追击骚扰,一路尾随。亲见汴兵经长芦退回沧州大营,李大浪才觉着自己能痛快喘口气。

    遂屯驻景城,与汴兵继续相持,又派出侦骑,日日回报敌军动向。

    汴兵哪有动向,天天缩在营中不露头。

    这次汴兵北伐,在卢龙预料之中,但是动静这么大,就有点出乎意料。自从在安德城下与汴兵相会,李正德感受到了汴兵北伐的决心,再到安德城破,就有一块大石压得李大留后喘不过气。葛从周不是李思安,步步为营,围清池,入瀛洲。在鱼死网破和放弃瀛、莫两州之间选择,李大郎都开始含糊了,谁曾想,一场大雨救了命。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如此变故,实在让人始料不及。

    真是老天开眼呐。

    阴雨连绵,军中将士无聊。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要么闲着看天发呆,要么开局买扑赌钱。陈新国向二哥提出,这样过于颓废,不如让人在营中讲讲变文,娱乐军士,郑将军觉得不错。于是,今天是头一日开讲。武夫们闲得蛋疼,有人不要钱讲变文,不少来听。热情很高啊,不但听,还纷纷积极参与,只是这个话风就有些歪。

    一个络腮胡子,认真地发出灵魂拷问:“哎,你说这薛仁贵就如此大胆,三千敢打十万?这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三千那是前军,后面这不还有大军呢嘛。”

    “不对不对,九姓突厥?回鹘也是其中一部吧。”

    “嘿。吹吧。十万,估计是精壮全算上了。若有甲兵十万,累死他也打不动啊。”这厮看着清秀些,感觉是个平日爱思考的。

    那络腮胡子道:“有理有理,定是精壮十万,能有个三二万兵吧。若是三万胡儿,还是那种无甲者,咱三千也成啊。是吧。”

    又一汉抠着脚叫道:“不错。哎你说这突厥都是痴儿么。有数万兵斗什么将啊。大军压上去,哪怕三二万打三千,你别硬拼,跟他游斗,待拖疲了再操刀子上,淹也淹死他。”

    “是啊是啊。”这次是对那讲变文的辅兵问道,“这是谁在瞎编?不合理啊。斗将输了投降?没这个道理。那日单廷圭若是落败,难道爷爷就能降了?这是何人杜撰,是哪个酸丁?”

    也不用这辅兵解释,便又有军士发挥才智了。“许是这么回事。薛仁贵三千甲骑遇敌前锋。这边呢甲兵精利,一个突击打乱了敌军,然后撵着溃兵,冲乱了胡儿大军。胡儿是个什么德行,咱见过啊。这般胡儿被杀得胆寒,后面还有大军,便降了。薛将军人少,怕出乱子,给挖坑埋了。”一听就是个智勇双全的。

    “也说不通。数万降兵,得挖多大个坑?谁挖坑,怎么撵进去呢。若是我,左右是个死,必要拼一把。数万人鼓噪起来,三千弹压得住么?”

    “这个,这个这个。或是大军赶到后杀得?”

    “这么说……也不通。若是大军到了,数万俘,拉回来发卖,是多少钱。精壮啊,杀了多可惜。”引得众武夫们埋头思索其中关窍。忽有人叹道:“传说当年安西军,三二万人控扼数千里西域,也有些威名,跟咱卢龙兵齐名啊。”

    “嗯。似是有这个说法。安西,河西,朔方,据说都很能打。可惜彼辈蠢呐!”一军面相凶恶,豹头环眼,叫道,“非要帮着朝廷打咱。若非彼辈横插一杠子,安大帅可不就做成了天子,咱幽州也就飞黄腾达了。”

    “是极是极。当初朝廷对安大帅不仗义,彼辈裹什么乱。好,安帅败了,但彼辈落了什么好。安西还在么?河西还有么?哼。”这又是哪个混蛋?

    “呃,薛仁贵,不是安西军吧?”

    “晓不得呀,哎?哪一年有了安西?”

    老郑歪在角落里,听军士们七嘴八舌聒噪,津津有味。他是很喜欢跟军士们同乐,但边上陈新国的脸就绿透了。这帮武夫们到最后实在太不像话,这都是什么价值观?不敢让他们再说下去了,忙起身道:“散了散了。”驱散众人,将那讲变文的辅兵叫来,斥道,“回去细细想想,这不是胡闹么。”给一帮职业武夫讲变文,真是,咳。陈将军是一肚子气,奈何边上人太多,很多话也没法说,挥挥手让人去了。

    “怎么不讲了?”不知刚才思绪飞去了哪里,二哥回神发现人都散了,问道。陈新国心说,楼都歪了还敢讲么。咳,李三郎这主意不大灵啊。“这厮原是万古寺里一僧。这几日我看军士生活乏味,这厮会说变文,便让他搜罗些军中趣事讲讲。但这厮是个杂兵没打过仗,变文没写好,我让他回去改改好再说。”

    “嗯嗯。”郑二道,“我亦听变文。只是僧道讲些浮屠呀、志怪啊,又或者才子佳人呐,我皆不喜。有些讲古还听得。你说得对,要讲讲咱厮杀汉,前朝本朝将领,甚至就咱军中大事小情,都可编撰成文。却要写得妙,不能胡说。”

    陈新国心曰,嗯你一个屠子,不敬鬼神、不信浮屠,能喜欢佛经故事才怪了。才子佳人?哈哈,这黑厮在变文里多半就是个恶霸、妖魔之属。却见老马匪眼珠子一转,道:“不错不错。比如我军去岁擒了张存敬便可以讲讲嘛。留后破李思安。还有那次取云中,呃,这个先不写,留后让咱低调。”

    陈新国像看怪物一样,目光在老黑和老马匪脸上来回逡巡,这两个老兵,不是凡品啊。立刻就想到用变文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还没想好答语,郑哥又道:“哎,等等。你说刚刚说变文那厮,原是个秃驴?”

    “是啊。”

    “辅兵都是什么人呐。”

    说到这里,陈新国摆出一脸苦涩道:“郑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当年在柳城、燕城,全城才几个人,要种地、要开渠,放牧、做工处处用人,哪有人呐。募兵也是紧着老三都先来,先从各部抽调,缺额再去募,老辅兵抽走多少,郑头儿你知道呀。”

    郑屠子想想,是有这个事。“啊,我有印象。那次辅兵大多补了战兵不错。”

    “是啊。辅兵都快空了,李司马没办法,四处找人。哎,那万古寺是座古刹,僧众甚多,这帮秃驴占了田产、人口,不出丁不纳粮……

    郑二恍然大悟:“李三这厮便将僧众拉来了?”

    “是呀。这些僧众识字识数者不少,平日食用不缺,干什么不成。”

    “高!”不用解释,这李老三绝对干得出来。

    ……

    对面汴军大营,雨水噼噼啪啪落在帐篷顶上,下雨倒是凉快,少了几分暑气,也冲垮了此次北伐的前路。继续北上已经不可能,永济渠水位持续上涨,不定哪日就会淤出来,哪怕没有天灾,可以有人祸啊。

    当初清口一战,杨行密就在淮南决过河,葛大帅可不想步了庞师古的后尘。而且,那次他也是在泥里滚了多少天才逃出一条命来。

    历历在目呐。

    请求退兵的公文已送出多日,就等大王点头了。虽然东平王说让他审时度势,给他临机决断之权,但是退兵这样的大事,尤其又不是必须明天就走,葛从周何必要自己出头呢。该请示请示,该汇报汇报。这临机专断不能老断,断多了,可能自己脑袋就断了。

    雨下成这样,筋角全湿,弓弩无力,满地泥水,爬墙都没法爬。几个将军大眼瞪小眼,看着帐篷外的雨水发呆。

    张存敬道:“算算时日,大王回信快到了。”心想,李可汗莫不是真有点天命?若非这场雨,葛从周就打进瀛州去了。来战,最少掉块肉,不战,也得掉块肉,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一场雨,躲过去了。

    天下还有这个巧法?早不下晚不下,连瀛州的夏收都没耽误。

    “嗯。沿河盯紧了,可别学了于禁。”这次北伐这样结束,固然有许多遗憾,但未必就是坏事。河朔三镇,百年刺头,毕其功于一役,可能么。总是要慢慢杀,慢慢熬。卢龙毕竟隔着个魏博、义昌,在他的计划中,最多也就是重创一下李可汗而已。李可汗躲过去了,但义昌打烂了大半,而且,这不还有魏博呢么。

    当初李克用抢了一把,去年刘仁恭来一趟,今年李可汗更绝,魏州、贝州大半要绝收,博州据说好一点,能好到哪去?再这么折腾几次,魏博也就能老实了。

    卢龙面上损失不大,实际呢?这次他在义昌没怎么屠戮民众,一部分原因是不想杀戮太甚有伤天和,再者么,也是留着这个麻烦给卢龙。义昌打成这样,大半个义昌肯定绝收,十几二十几万户百姓怎么养?卢龙得管吧,他有多少粮。赈济了灾民,他还养什么兵?不赈济灾民么,嘿嘿,拭目以待。

    葛从周嘴里说于禁,张存敬立刻就想到了淮南,叹道:“杨行密这厮丧尽天良。就为了庞师古那点人决了河堤,这都几年啦,据说起了瘟疫。惨呐!只怕秦宗权之祸亦无此惨烈。”

    三年前,东平王顺利拿下郓、兖,朱瑄被杀,朱瑾难逃去了杨行密处。朱大帅就想一鼓作气,将淮南也顺手推了,遣葛从周、庞师古分两路南下。庞师古这蠢货屯兵低处,杨行密决了淮河,将这厮一波冲走,葛从周比较机灵,躲得地方高,逃过一劫,但也被大水围困,左兜右转才跑出来。过后淮河持续泛滥至今,又是涝又是疫,曾经的富庶之地,如今已成泽国地狱。

    所以,葛从周一看水涨就撤,张存敬非常理解,这是吃过亏啊。

    葛从周没有接这茬,话锋一转,道:“据闻独眼龙有异动,怕还歇不了。这几日正好休整队伍。”此前东平王的来信中提到河东的动向,河东河北,就是跷跷板,谁也不傻,不会让三哥舒服的。但当时大王没有想好怎样调兵,现在不用想了,卢龙这边暂时只能这样。

    “独眼龙名气大,其实好对付些。葛帅与河东近来多有交手,不觉着晋兵颓势明显么?”之前就是葛从周一个突击拿下的东昭义三州,紧接着击破来援李嗣昭部,若非周德威稳住局面,可能汴兵早就围了太原。

    葛从周点点头,道:“河东军,一是老牙军,一是胡兵。这些年下来,老牙兵死得差不多了,百姓逃散、死难甚多,亦无从补充。大顺年间打赫连铎,打李匡威、王镕,步军还有些实力。但之前我打昭义时,晋军只骑军尚能一战,步军全不堪用。否则,我又怎能拿下三州呢。

    今晋军多赖胡兵,但我闻李可汗在塞外颇有威势。你看这厮,去冬屁股没坐稳,不在幽州呆着,要去草原会盟,可知其对山北之重视。李克用多久没去草原了,沙陀多已内迁,当年那点威望还能撑多久。慢慢打,待独眼龙现在这些人死光,还能否有兵有马都很难说。”

    张存敬深以为然,之前他在西昭义与晋兵也碰过。此次退兵原因很多,说到底是开始就没有打算灭卢龙,所以,准备不充分,实力不允许继续向北。否则,何必在清池迁延。本想引卢龙兵来战,但李可汗、刘守光愣不来,义昌打烂了都不来。真他妈能苟。“葛公,你我所见相同。我军当重视河朔,尤其卢龙。不可使他喘息,否则,当比河东更为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