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刀尖上的大唐 > 第15章 卢龙在行动(一)

第15章 卢龙在行动(一)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幽州。

    河朔三镇,开创了藩镇割据新时代,但是时过境迁,却是宣武、河东崛起一争雄长,三个老牌刺头在这新秀面前,就如同过了气的老阿姨,只能陪衬。不过,魏博、成德自甘堕落,卢龙刘大帅却是志存高远,汴、晋在魏博大打出手一事传到城中,立刻就对此表达了密切关注。

    心中有个小恶魔,不断地诱惑着刘仁恭,去,去插独眼龙两刀!但理智的天使却又反复提醒,时机不到,反复陈说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一队军士护卫着民夫、马车穿过城门,沿着官道东行,刘大帅高立在城头,目送车队渐行渐远,静听着儿子禀报:“仍是三月粮械。城中有十数户随军迁去,主要是郑守义一家,另有张顺举、刘栋等毅勇都家眷不少。郑家在城中仅余显忠坊里那座院子,城外庄里只剩祖宅和数十亩田,其余铺面田宅或送或卖,都换了粮帛。李正德在那边修了码头,彼辈将从平州登船过去,估计半月即到。”

    去年给河东送了许多钱粮,但是今年以来,老刘以各种理由推脱敷衍,比如秃头蛮闹事,比如青黄不接,总之是软磨硬泡,愣是顶着没给,赢得镇内欢呼。本来独眼龙还想让他出兵,助战勤王,也被挡了。可是刘仁恭自知是在刀尖上跳舞,掉下来就得肠穿肚烂,这帮子唱赞歌的,届时不来踩一脚就烧了高香。

    刘大帅,难呐。

    转眼夏税,拖不很久了。翻脸么?很难下这个决心。去年三镇犯阙,李茂贞几个来势汹汹,刘大帅本想看独眼龙的笑话,结果那几个废物,三挑一都被独眼龙捶得满地爬,真是没羞没臊啊。刘大帅忍不住摸摸脑袋,够不够硬呢。

    “走了好,走了清净,都好嘛。”嘴里这么说,只是这语气怅然,谁也听不出来好在哪里。“豹骑都、射日都、毅勇都还有个甚?”刘大帅随口问道。

    “山北营、卢龙军、保定军,山北行营共有六部,约九千精兵,另有义从军数千牧骑,此万余皆能浪战,不可小视。柳城军、燕城军共二三千卒守城,另有辅军一部专管粮草,亦有数千。”刘守文认认真真汇报完毕。

    “这便有二万人啦。”对于山北的这个老部下,刘大帅是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短短年余就折腾起如此事业,看来山北还有些可为。不禁想当年次子刘守光曾经提过到山北发展,但他选择借力河东,是否走错了路呢?

    甩甩脑袋,将这些杂念抛远,世上没有后悔药,还得着眼当下。若河东、卢龙打起来,刘大帅估计李正德应该不至于跟着河东给他拆台,否则,他李正德就是卢龙的罪人,就算掀翻了了他老刘,也绝坐不稳这个位置。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这厮应该不至于犯蠢。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这厮发疯呢?捅老子一刀,找谁说理去。“你说,我该说这李正德是能干呢?还是能干呐?”

    花费大半年时间,总算查清了山北行营的家底,刘守文此时内心同样纠结无比,道:“若只是有兵还好,这厮却大搞屯田,据说,去岁入仓不下十万石粮,今秋只怕更多。此前我在那边便见有不少垦田,只是没想有这许多。盐、铁亦有产出,照此经营两岁,营州就成铁桶了。”

    老刘真是苦闷。大李在营州搞风搞雨不来上贡不说,他自己还得给山北送钱送粮,这他娘的到底谁是大帅?对这个老部下,刘大帅非常矛盾,双手撑在女墙上,心里别扭。“他家都走了?”

    “李公上月离城,行前还曾来与父帅辞行。”刘守文好心提醒。

    刘仁恭想起确有这事,那老小子一副世外高人的德性,呸,咋不成仙呢。老滑头!“走吧,走吧,走了清净。”要说没有养虎为患的忧虑,那是胡扯,问题是天下藩镇一边齐,全都是大军头套小军头,就这么个局面,换谁都一样。再说,当初李大去平州,老刘拦了,没拦住啊。说到底还要看实力,自己硬,管你谁谁谁,都得给爷爷服服帖帖,自己不硬,那一切休提。现在的烦恼,不正因为自家翅膀不硬么。

    “衙内军如何了?”

    刘守文道:“成效显着。尤其那四千山北健儿着实不凡,弓马娴熟,积习不深,较幽州老兵好用许多。”

    衙内军,是刘大帅重点经营的牙兵队伍,初定员额一万,已全部募满。刘家父子狠下功夫,足粮足饷,勤练不辍。加上刘守光也募了数千,老刘手里已有约三万可用之兵,比去年刚回卢龙时踏实太多。可是,一想到李正德在营州那穷乡僻壤,都拉起来一万多兵,刘大帅又有点茫然。“不必等了,抓紧再多募山北健儿。马若不足,去找李正德,去山北,去找胡儿要。”

    刘仁恭转头看向南边,心想,既然独眼龙已跟朱三儿掐上了,爷爷这边的步子当可以迈大一点,再大一点。

    跟东平郡王,是否也该接触接触呢?

    ……

    与此同时,在幽州城里,另外几双眼睛也在目送这支车队离城。

    为首是个粗壮汉子,在他身边,赫然就是许久没有露头的薛阿檀。当初被调往北线配合刘仁恭,他就渐渐远离了河东的中心。后来李存审随晋王西归,他却被留在幽州,说是帮刘大帅看家护院,实际是看住刘大帅的家院。对此安排,薛阿檀其实非常满意。李存孝造反身死,他心里一直有痛。即痛心好友身死,也总担心哪天被翻旧账。所以,留在幽州挺好。卢龙所给钱粮既不短少也不曾拖延,薛将军也就尽力约束部众,不给刘大帅添堵,对于老刘的各种小动作全当不见。

    当然,李克用留下看场子的不止他一个。在营州有个李正德,在幽州还有个出身鸦军的燕留德,也领一千人,与铁枪都共同驻扎在子城,天天盯着刘大帅。对这燕留德,他不是很熟,只知这厮跟随晋王时日不短,今天也是燕将军打听到有大队钱粮出城,拉着他老薛来看。

    他不想来,但燕留德是主他是副,不来都不行。

    燕留德眉心紧锁,指着一车车钱粮,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痛心疾首道:“今岁以来,幽州未往晋阳发出一车钱粮。说甚青黄不接,现在接上了?薛郎,你我需速速向晋王禀报,我看这刘窟头有二心啊。”

    薛阿檀心说,这是真傻么假傻?还是眼瞎么心瞎。卢龙能跟大王一条心,那不是笑话么。去年晋王都搬空了幽州府库,加上河东军在城里城外作孽不少,说一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是不是更贴切一点。胡诌道:“据闻去岁契丹南犯,营州那边做了几场,损失不小。现已五月,再过不久又要入秋,难说契丹再来,提前送些钱粮,没甚不妥吧?”

    燕留德回过头也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同僚半晌,道:“薛郎,你莫被刘窟头这厮糊弄了。去岁李存文三战三捷,元月时,连契丹牙帐都烧了,他不出去惹事,契丹都得感谢祖宗保佑,还闹?我闻那厮与你相熟,此事你不晓得?”

    薛阿檀忙将两手一摊,道:“李将军是大王义儿,守营州也是大王安排,给他送粮,我看没甚不妥吧。至于李将军与我相识,那也是在成德时,同在大王麾下效力。后来,我北上随刘帅打幽州,相熟可说不上。至于山北之事,哎?你说他三战三捷,还烧了契丹牙帐,果有此事?不是谎报吧?”

    燕留德双眼盯着薛阿檀看了半晌,想从他眼里看出点端倪,但是薛哥双眸清澈如水,狗屁也看不出来。“罢罢。总之大王来信催粮,你随我走一遭,刘帅好歹得给个说法。若再不发粮,便向大王禀报,你我具名。”

    ……

    怀远守捉。

    一杆“李”字大旗在夕阳下猎猎飘扬,五彩霞光越过城头,映得草原绚丽多姿。一行骑手在晚霞下缓行,望山跑死马,兀里海看看日落前是赶不到地方了,决定找个地方歇宿。手搭凉棚望了望右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林地,兀里海挥动马鞭,忽然提高了马速,引着众骑士钻进树林,惊飞了刚刚归巢的鸟雀。

    众人下马,迅速寻来枯叶、木柴点起篝火,又将皮毯子从取下,围着火堆铺开。塞外四五月的天,夜里还能冻死人。忽利在火堆上架起一只小铁锅,从布袋里取出几把麦粒、豆子,连同一条咸肉放进锅里煮上,忙得非常认真。

    冬天的兵灾,契丹人损失惨重,不过落在各家头上,就各有造化。因部落位置稍显偏僻,更因郑二人手不足,所以兀部居然奇迹般损失有限。尤其兀里海他撤得早跑得快,一见身后不对掉头就逃,亡命半日,居然在西路军到来前赶回,将剩余的部众、牲口抢出许多。

    一路上,他又收留了许多逃散的部民,最后一算,人口居然还多了不少。牙帐有多少帐篷,多少牛羊,唐军来去匆匆,再怎么手黑,牲口也逃散了不少,有些被牧人们收拢,那些被杀的或者冻死的,也可以吃肉。靠这些尸体,兀部不但熬过了冬天,部落竟然以这样一种病态的方式壮大起来,有了三四百精壮。

    不过,部中活畜太少终究是个问题。尽管兀里海尽力搜罗走散的牲口,如今也仅不到一万只羊,百余头牛,马有个千多,靠这点资财,无论如何是没法养活这几百张嘴。听说唐人在南边收留牧民,兀里海决心碰碰运气。唐人给归顺部落分了牛羊,由部落照顾,所得崽子、奶水,部落可留一半。这些,兀里海已经亲自考察核实过,部众也都认为是条出路。

    据说还搞个义从军,当兵吃粮也很不错。实在不成,为唐人打仗也行啊。只要能活下去,给谁卖命不是卖。

    兀里海靠在一棵树下,望着红日渐渐低沉,默默想着心事。尽管这一路他们已经过两个小部落,确定唐军确实在收留契丹部众,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然而,在没有得到安抚使确切承诺之前,一切都不足道。

    饭没煮熟,就见一队骑士自西而来。借着日光看得清楚,是唐军。牧民们顿时慌张,有些愣头青就要操刀子拿弓,被兀里海紧忙喝止,他们是来求活的,不是来拼命的。再说,就他这十来个人,面对上百唐骑哪有还手之力。

    在兀里海的安抚下,众人心怀忐忑地静待唐军靠近。

    大约百骑唐军从怀远守捉方向奔来,靠近时,从纵队散开成一张大网,捻弓搭箭,隔着数十步,已将兀里海等人围住。看这些牧民还算老实,一小校驰马近前,问道:“你等何人?”兀里海出列,跪在地上恭敬行礼,用生涩的唐言道:“我等来自兀部,欲拜见安抚使大人。因天晚,在此歇宿一宿。”那小校听了,警惕地数数人头,见众人虽面色紧张但并无敌对之意,便回去禀报。

    领头的李承嗣听了汇报,挥挥手,队伍便在伙长带领下散开扎营、警戒,与牧民保持了必要的距离,并且隐隐将牧人们包裹其中,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保管超度他们去见青牛白马祖宗。

    今年陆续来投的部落如过江之鲫,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有不少都被安顿在巫闾山以东大辽泽这片地方。为了加强控制,唐军修复了巫闾山东侧的巫闾守捉城,并在怀远、巫闾两守捉驻军一千二,名为怀远军,由此,巫闾山以西是柳城、燕城,以东渐次是巫闾、怀远二守捉,四座军城,如一条珍珠链,拴在辽西大地上。怀远军有骑军八百,步军四百,指挥使正是李承嗣。不久前安抚使过来视察,就在怀远城里。方才岗哨上看到这有十余牧骑靠近,李承嗣便亲过来查看。

    下马走到兀里海面前,李承嗣俯视着跪满一地的牧人,挥挥马鞭,道:“你叫什么?”兀里海恭敬答曰:“我是兀里海,是兀部俟斤。”听说部落酋长亲来,李承嗣对这老牧民多看数眼,指着他披在脑后的一把小辫子,问道:“回鹘人?”

    “是。”

    李承嗣想了想,道:“述律家源自回鹘,跟你有甚关系。”

    兀里海道:“我部原在云中那边,东来后,正是述律家收留我等。”

    这倒合情合理。

    军士引了牧人的几根柴火,在边上点起火堆,也开始架锅做饭。李承嗣走到火堆旁,招呼兀里海一起坐下,道:“据闻耶律家、述律家有许多去了扶余那边,你怎么不去?”兀里海道:“一是俺不认路,再来想着去也难过。”

    那边忽利已煮好了饭,看大人被拉在唐将身侧,就用木碗盛了端来。回去又给众人分食,直到给所有人都分完,忽利才将最后一碗从陶锅里刮净,些许锅巴都不放过,三两口吃掉。接着,就手抓起一把草杆,将锅子和木碗擦了收好。

    作为怀远军指挥使,李承嗣自知责任重大,既要收容牧人壮大我军,也要仔细甄别,挑出危险分子。他一直仔细观察这支十来人的小队伍,除了一些正常警惕,总体比较平静,至少,他尚未从这些牧人的眼神中看出怨愤。

    李承嗣忽道:“你等牙帐为我所破,不恨么?”边说,边借着火光观察兀里海的表情。却见兀里海闻言,手中木勺停在半空沉默了片刻,用脸上的褶子挤出一点苦笑,道:“大唐爷爷太强,恨不起来。”

    李承嗣大乐:“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家园被毁还能无动于衷,那不是骗子就是废物,而能活过这个冬天的,显然不可能有废物。最近死在这道送命题上的秃头蛮不少,李承嗣连兀里海脸上最微小的变化都没放过。一闪而过的悔恨,以及随之而来的深深无奈,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李承嗣很满意这个答案,可以说,这是近期最让他满意的回答。

    周边唐军士卒也听着有趣,跟着呵呵笑起来。

    兀里海知道,他们的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