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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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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得及什么?

    这念头才从脑子里闪过,脚底下便悬空了。而比我的应急意念更快的,是自窗外掠来的一条身影,迅不及挡地将我攫离原处。也就在同时,书房的门被訇然踢开,苍山一手扼着冷蝉儿颈喉,一手推其肩,面目无笑地出现。

    “皇上,您应过微臣的。”窗外来客秋皓然道。

    但皇帝此刻无心理他,双目直视门口当央的两人,唇间的冷笑不是对苍山,而是他挟制下的“福仁公公”,“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男人?”

    冷蝉儿不惊不惧,道:“是又如何?”

    “原来,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当珠当宝的么?这个男人为了别的女人甚至会杀了你!”

    “我爱他是我的事,他不爱我是他的事,我爱他自然忘不掉他,他不爱我自然可以打我杀我。皇上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听了这话,不但是皇上的脸色可比暗夜天空,怕是在场包括小海在内的每人都难持平静: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什么样的怪理怪论?

    “冷蝉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皇上不是第一天知道。”

    “朕的一番心意算是喂了狗!”

    “御狗们有福了。”

    “你……你是要气死朕是不是?”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我听到耳侧的全城相公秋皓然发出了闷笑的气音。我也想,但忍住了。

    其实,冷蝉儿对皇上也不是如她所说甚至所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的罢?只不过,肯定有千万条心结从中作梗,使得这两人以互相伤害作为了相处之道。

    “皓然,你呢?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与朕为敌了么?”昭景帝兴许是不想当真气死自己,转首来诘问另一位。

    “自然不是。微臣只是不想皇上的金口玉言有失。您应过微臣,不伤害她的。”秋皓然恭敬地跪行一礼而后立起,道。

    “朕可曾伤她害她来着?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清楚?朕的周围有多少长风的眼钱,需要朕对你一一举明么?如果不做做样子,如何引得长风过来?”

    我确定:这皇帝很无视小海的存在。那些话,他当着小海就倒了出来,是笃定小海兴不起什么风风浪浪。可是,苍山呢?难道他也认为苍山无害?

    “还有你,苍山,你为了一个女人,置你们巫族的利益于不顾了?你们苍氏如果想重掌巫族,不是只有在脂粉圈里打混就能得偿所愿。至少,与朕为敌绝不会是个好法子。”

    我一个颤栗,看向苍山。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除了婆婆,如果还有一个人是对小海全心全意好的,就非苍山莫属。我甚至怨他,在兆河边上立约之时,不该太为小海着想不该给了小海游移的时间。我甚至已然想好,此间事了,不管我经历的风雨雷电,不管他先前的雀儿鸟儿,当真就和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当真就能厮守一生……

    原来,小海还是妄想,小海还是太低估了男人的心和志。

    一片沧海,抵不过富贵云烟,一片沧海,抵不过万水千山。

    只是妄想,一直都是。

    “小海!”苍山接住我虚软的身子,急切道,“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

    真的……在说的当下是真的,已经不够!我擦去被瞬间涌堵上胸口方寸的无助、凄惶、悲哀以及那千万种揪扯逼出的泪,看清他的脸。在那个刹那,我竟然难以分明,没有面具的他,和戴着面具的他,哪一个更真实?

    “你说你喜欢小海,是真的?”

    “是!”

    “你说你要带小海逃离巫界,是真的?”

    “是!”

    “你说要和小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是真的?”

    “是!”

    “如果那些个当时我都答应了你,当时你就能随我走么?不管什么巫族,不管什么苍氏,立刻就走么?立刻么?”

    “小海……”

    “你未赴兆河之约,除了你祖母的不放人,没有其他因由么?没有么?”

    “小海……”

    够了,就算只是短短的迟疑,就算只是片刻的作难,足以让我知道,小海只是小海,小小的沧海,小得替代不了任何事,小得只能在男人的雄心壮志畔苟延残喘……

    “小海,小海!小海!”

    小海明明不是那样脆弱的小海,小海明明是如杂草般顽强存活的小海,但为何,这一刻,我撑不住这个身体,撑不住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意志……

    秋长风和苍山联手,杀死了小海。

    在降服于黑暗的吞袭那刻,我如是想。

    ———————————————————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错在将苍山当成了生命中的退路。

    秋长风的伤害,早有预料,早有绸缪,和他最欢好的时刻,我一直准备着的,也是决绝那一刻的来临。尽管真正来临时,远比想得要痛,要苦,但早已放在心底的暗示告诉小海,可以挺受,可以度过,可以忘却……于是,我真的可以。

    而苍山,如果他在兆河边拉了我就走,如果那一年他赴了兆河的约定,秋长风便只是小海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向苍山靠近,是出于本能,只因为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巫山上的阳光,当成了冰雪中的那顶草庐……

    秋长风志凌天下,秋长风心在四海,秋长风另有怜惜,秋长风为人夫父……那时那刻,我一再告诉自己,得不到秋长风全部的心,并不是小海不够好,只是这个人不对。因为,还曾有一个人为小海全力以赴,还有一个臭山头对小海毫无保留的喜爱。

    苍山,是我为小海安排在生命中的退路,就算不能携手,就算已经晓得他从来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直白简单,他仍然是心里的一步退路,一步只为证明小海也值得别人全心全意的退路。

    如今,那退路塌了。

    苍山没有第一时内带我离开巫山,是因他在外界另有旁务;没有在兆河边上带我离去,是因其时更重要的事等候待理;没有赴兆河之约,是因杂务缠身;和我共赴皇帝之邀,也不是我以为的也是他说过的共经“刀山火海”……

    我一厢情愿地把苍山视作救命稻草,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共赴未来……一厢情愿的报偿,终至心灵塌落,万劫不复。

    这是报应。这是不爱一个人却要牵住一个人的报应,这一个不爱一个人却想要人爱己的报应。一如苍天,一如秋长风,都是小海该承受的报应。

    “他就真值得你这样?你爱他竟然有如此之深?小海,小海,小海……”

    “我不想让你为我如此,却宁愿你是为我如此,小海,你的狠为何只对我一个人?”

    “……你接二连三的病倒,都不是为我,小海,你的心里到底如何想我?我们共同分享的那些甜蜜对你来说当真毫无意义?”

    一时如火烤一时如冰窖的煎熬中,榻前的絮语不曾断绝,我曾想睁开眼应答话者,因他的话并不准确。只是,力不从心。或者,是不想让力从心?

    “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她不想见你!”

    “滚开。”

    “该滚开的是你!”

    “我说,滚开!”

    偶而,榻前还有争吵,虽然很吵,但我无力阻止,直到一个清越嗓音悠悠扬起:“二位是嫌她的病不够重么?索性开打如何?反正也不怕伤着她。”

    每值此时,争吵就会淡去,丝丝苦意由唇间渗进嘴来。

    “快醒过来罢。虽然看着一群自诩不凡的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很有趣,但我不想伺候你呢,可是你不醒,又只能我伺候你,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居然长得是这副样貌。”

    如果榻前没了絮语,没了争吵,便是这个声音一迳在耳跟上叨扰。

    “你和我妹子同是丫头,却不同命,你还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不过,也讨厌不起来就是了。啧啧啧,真是美啊,难道那些男人都跟不要命似的抢夺。你没见着罢?秋长风从外面冲进来时,正见你昏倒,登时一双眼睛就绿了,抬剑就逼住皇上咽喉,哪还是那个心机深沉到让皇上和秋远鹤夜不能寐的大苑公公子啊?啧啧,祸水,你还真是祸水,如果让太后见了你,哪还会镇日将那两个字送到本姑娘头上……”

    她将一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得不亦乐乎,向我嘴里灌喂的药汁也越来越苦。

    “长天公子说你不怕苦,既然不怕苦,我就加了一点黄莲,谁让我妹妹没有得到的被你得到了呢?就当成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她出气了,很难受罢?那还不醒?赖着让本姑娘伺候很高兴?”

    冷蝉儿,是个怪人,是个道道地地的怪人。

    “醒了?”我眼晴倏睁,那张美玉般的脸也不惊诧,“这药你能自己喝么?”

    不指望她能助一臂之力,我强支着软弱的躯体坐起,“给我罢。”

    她大方地将药碗奉上,半碗汤药在我手中竟重如千钧,在她似乎颇期待我失手将之打碎的眼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你当真不怕苦呢?啧,异类。”

    “尽管如此,下一次还请少掺些黄莲为好。”

    “好,我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