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月孛·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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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月孛】
深海之下，总会有暗流涌动。那么，于那浓浓火海之下，可也会无风起浪？
但见那九宫八卦阵中，一段蝶姬的残躯只衰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嘴唇时有揶揄，但却终是已然无力回天，气息难存。
而身旁的那另一位蝴蝶姬竟是颇为神伤地看着她的身躯，眼角似有泪痕，但却终究还是无所表露。而关于这位蝴蝶姬的名字，有人说她是月曜星使，也有人曾称她作凝香园园主，亦曾有人称她作深情姐妹。但是，谁还能记得，这一尾艳丽蝶姬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变得竟也如同那日曜星使一般脾气暴戾，难以捉摸，而难觅知己、姐妹、朋友？
别人都不会再记得那些早已风沉的往事，那么，若是问她自己呢？
“回忆起来，那时候，恐怕还是我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的感动吧。
“在那份感动之前，还有着我与妹妹们之间无尽的羁绊和故事。
“而那一切的结束，却都得从你这日曜星使来到之前说起……”
曾经的碧婕夫人，也如同自己和姐妹一般，总喜欢流连在那碧草如茵一年四季都春色满园的凝香园中，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尽享欢愉，好不惬意！
那时候的姐妹们，也全都是无忧无虑的，彼此之间，互相扶持，绝无半点勾心斗角之杂念随想。万千蝶姬都只清心寡欲，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那样一处世外之地，难得安宁，也从无纷乱搅扰这园中的清净、欢乐和笑声。
那时候，我们都曾以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如此平静，一切亦都会如此这般而永恒下去。无论多少年华的逝去，亦无论多少欢声笑语悠悠淡去，我们都是天底下最亲的姐妹，我们都是这凝香园中最甜美的笑容，而我们自也可以永远和碧婕夫人这样子平静相处，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妹妹，给，这是你最喜欢的鸢尾花蜜，是姐姐悄悄从隔壁的百花居赤蜂妖女的巢穴里偷来的，快喝！可不能给她剩着了！”
“可是姐姐，你就不怕那赤蜂妖女寻上门来滋事吗？我看还是别喝了，还回去吧。”
“可恨！姐姐好心给你当了回下作的贼，偏生你这小妮子还不领情！那敢情好呀，你不喝，我就拿去告诉那赤蜂妖女，说这是你偷来的！”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那你喝不喝！”
“那好吧，我喝。嗯，谢谢姐姐哦。”
“好喝吗？”
“嗯，好甜！姐姐，你也要喝一点吗？”
“不要啦。这是姐姐为你偷来的。姐姐要喝，改日里再去那百花居里偷去！”
“呵呵——姐姐，你好坏坏哦！”
——身为凝香园园主，终是没有太多闲暇的日子。但是，那曾经的好姐妹们，却也会在她们空闲的时候而为了我的喜好做出这等胆大而无惧恶势力的事情。
“唉哟——姐姐，我的衣服都湿了！可怎么办才好，要赶不上夫人的宴席了！要不然，我今天就不去了吧……”
“傻妹妹！无妨地。如今，我们凝香园的姐妹们全部都陪着你一起迟到！这样，夫人可就不会责罚你啦！”
“可是……”
“好啦好啦！姐姐是园主。就算夫人真想责备我一干姐妹，可好歹也是由姐姐一个人担当下来。而且，夫人，也不一定会责备我们的啊！”
“真的？”
“当真！你就放心好了。”
“可是姐姐，如果万一……”
“就算真有万一，那也是姐姐受罚。你们哪，谁都不可以和我抢，知道吗！”
——身为凝香园园主的自己，曾是这般的重情重义。为了姐妹们的周全，为了这园中大小蝶姬的一时疏忽，自己终是可以大胆到连夫人的旨意都可以违逆的一方园主。
“哎哟，我的小祖宗哦！你怎么换了身这么俗气的黄色翅膀啊？难看死了！和你一点都不搭。我说妹妹呀，你呢，还是适合穿粉红色的蝶衣。来，这是姐姐帮你刚缝制好的。”
“可我就是喜欢黄色嘛。粉色才俗气呢，千篇一律的。你看，这园中有多少蝶姬姐妹是身着粉红的？我可不要。我就穿黄色的这件！”
“你呀！可是不能穿这件衣服。要是被那刚来的大公子看见了，少不得又在夫人面前摆弄是非，说你一点园主的架势都不晓得弄好。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啦。”
“他说就说呗，能奈我何！”
“你是这般逞强。可是他呢？他自有夫人颁下的规条律法撑腰。就算闹到夫人面前，也终是你这个园主不守礼法。乖，去换了吧。”
“可是，夫人怎么可以就任凭那个外来人胡乱生事！”
“他……是外来的。可是，谁叫夫人这一次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伤心不已，无法像往常一般同我们亲近呢。听话，啊！可别被那大公子给逮到空子了。”
“那好吧……”
——这叮咛自己，曾替自己从那百花居里偷来鸢尾花蜜的云裳姐姐，如今，是否还是被囚禁在困兽地牢里受苦呢？若不是当年……唉……
“园主姐姐，有个姐姐欺负我，抢了我的蜜饯，太可恨了！”
“那就把你们两个都拖下去重重惩治一番！光天化日，不务正业，胆敢在本园主面前恣意生事，可恨！”
“妹妹，平日里众多姊妹都是这般嬉戏闹着玩的，你也无需太过在意。凡事，以和为贵嘛！切勿伤了姐妹们的和气啊！”
“和气？好啊。既然云裳姐姐这般大度，意欲替那两个贱婢求情，好，本园主就成全你们的和气，连你也一起拖下去打吧！”
“妹妹！你如今怎如此暴戾。芙蕖她只不过是不小心将你的粉色衣裙沾染上了些许芍药花粉粒而已。
可你竟然将她的双翅折断，把她溺于忘情苦海，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你这样，当真还是我们的好姐妹吗？！”
“姐妹？我是这凝香园的园主，从来都不是你们的姐妹！”
“妹妹……姐姐知道，自从大公子来到这里，夫人便再也没有到过我们凝香园来了。我知道，虽然说外面时局动荡，邪气不免也惊扰了这园中万千的姐妹。可我知道，为了同大公子在夫人面前争宠，妹妹你就必须时刻维持你的园主风范。可是妹妹你想过没有？时至今日，只为了维持那虚无缥缈的园主风范，到最后，却连累得这满园的蝶姬们一个个的竟都只废弃了千年的法力，重新作茧结蛹，以避祸害。你觉得，这样下去的凝香园，真的还能称得上‘凝香园’三个字吗？”
“吾乃一方园主，这里的大小事务，尽皆由吾说了算。轮不到你聒噪！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妹妹……你我今日情分已尽。我是管不得你，也说不得你了。你派人刺破我的脸颊，我无话可说。你叫人撕碎我的蝶衣，叫我今生都无法再度飞翔，我也不会怨你。可是，时至今日，夫人已经允诺让我离开这沉闷的凝香园。从此，世间再无云裳。至于你，可就好自为之吧。你记得，你，一并众姐妹的生死也都再与我无关！”
——最柔弱的芙蕖妹妹，从那一次受伤之后便一蹶不振，终日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门。而我曾经最亲密的云裳姐姐，一朝离开凝香园，竟被那可恶的日曜星使关进了困兽地牢，从此再无音讯。事到如今，我那一众姐妹也都踪迹难寻，再不复见。也不知道她们后来是如何安生的，可都还好？
“紫炁，你！”
“呵呵，本尊等这一天可是已经很久了！”
“你……你为何要杀我？我是你的月曜星使。杀了我，于你又有何益？”
“月曜星使？哼哼——你看过外面的天空吗。九天之上，烛阳高悬，何需你月曜在旁边熠熠生辉！留着你，对本尊才没有益处吧。你放心，安心睡去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你……你这样对我，就不怕夫人察觉，就不怕夫人的惩处吗！”
“哼，夫人早已将这绝尘宫的大小事务都交由本尊处理了。就算哪一日夫人问及你的存在，那也无妨。本尊只消挑选出继任的月曜星使——至于你，谁能忆起。”
“你……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吗？”
“是啊！计划好的。本尊是谁？天下之间，除了本尊，再没有人可以成为最后的霸主！”
“你妄想！日曜，我杀了你！”
“就凭你！”
“啊……”
——不容抗争，自己已然败落，无力回天。可，究竟为何，我竟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是我自己太粗心了，还是说本就是你太过可恶？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透。我是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何美好的一切从夫人外出归来，从将你带入苦情恨海，就尽皆开始迈向毁灭之途了？是你，太过精明，还是说，是我本太过愚钝？哈哈，哈哈……你要我死，我就偏不！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要活下去！终有一日，我要你付出代价！
“月孛？月孛妹妹，是你吗？你听得见吗？妹妹，我是赤蜂姐姐啊，你听得到吗？”
——谁？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又是谁，惊扰了我的沉睡？啊，我还活着，我果然没有死去。可是，我为何不能动弹了。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妹妹？你听得见吗？你醒醒啊！妹妹？妹妹！你说句话呀！你可别叫姐姐这么担心了，好吗，妹妹？”
——谁啊。到底是谁叫我。我听到了，我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动不了，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你是谁呀……
“妹妹？我是百花居的赤蜂姐姐，旁边，便是你的妹妹芙蕖了。你看，我们来找你了。你听得见吗？你听到了吗？妹妹！你醒醒啊……”
——赤蜂？芙蕖？姐妹？呵呵，你们是看我笑话的吧。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呢！我曾经背弃了你们，还试图毁灭你们，都只为了博他一笑。可是如今，我竟然落魄到需要你们来嘲笑的地步了。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报应了吧？紫炁，日曜……你就是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伤害我。紫炁，我的心好疼，好痛啊。可是为什么，你要毁掉我，为何还要骗得我那般苦？
“姐姐……我们……来救……你……你……醒醒……啊……”
——这个声音？！怎会如此沙哑？是谁？会是谁？难道，难道这便是你，是你，是被我害惨的芙蕖妹妹吗？可是你的声音，什么时候，居然变成这样让人心疼的沙哑了？芙蕖……
“妹妹，我知道你还活着。可是我们不能将你带回苦情恨海。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名叫‘幻雪’。他可以听到封印在武器里的灵魂的声音，到时候，他就可以将你从这短刺囚笼里解救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是你们的仇人，我明明害得你们生不如死。可如今……对了，你们和紫炁一样，即使我失去肉身灵魂禁锢，你们还是要心肠歹毒地将我交给那个人，好揪出我的魂魄了折磨我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屈服的！我宁死也绝不会……
“先生，我这妹子，就先托付于您了。劳烦您好生照顾我妹子。我赤蜂，自当遵照承诺，铭记今日恩情，一报还一报！啊！”
“妹妹，我们，就先将你交给先生照顾了……我们，来日再见。”
——姐姐……为何，为何到最后，当我从那柄清微刺中脱离出来的时候，竟是赫然见到了你们姐妹们各自折断的双翅？你们……为了要救我，竟牺牲掉了自己赖以飞翔的翅膀？你们，难道已经习惯了用腿走路吗？我只是一个罪人，一个被蒙骗的罪人。是我害了你们。
可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非如此不可？姐姐，妹妹……
你们如此牺牲，叫月孛……情何以堪……
【人间界·南赡部洲·扬州城】
“这，便是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感动！”回忆，不禁牵扯起数万年间的往事羁绊，但却只消费了片刻闲暇。惆怅尽处，却是那位女子刚毅的神情，及她背后展开的双翅：右翅，便是赤蜂的琉璃金黄色，而左翅则形如那死去蝴蝶姬的月型红斑黑色翅翼。
“你的翅膀……”看着故人如此怪异模样，紫炁不禁也为之一震，心中竟赫然卷起无数惊疑的滔天巨浪。
他认得，他自然认得这一对翅膀的来历：琉璃金翅者，名唤赤蜂！她，可是苦情恨海中百花居的首领，赤蜂！万年消逝，她不单好好地活着，碧婕夫人还一直都那么信任她。而另一个……
紫炁不禁恼火地朝那地上的死尸恶狠狠地瞪去一眼。“没想到，你们居然早就联手背叛了我！月曜墨离！”
“你错了。”月孛只寒气凛然道，“这副左翅，并非你的月曜的。是我妹妹，芙蕖赠予我的。曾经，我们在凝香园中无话不谈。可就因为你的出现，因为你的残酷暴戾，因为夫人宠溺着你，因为你这个怪物竟然会说只要我变得同你一样，残酷邪恶，你便会爱上我，求夫人将我许配给你！我瞎了眼，居然会以为你这番话是真心的！所以，从伤害我一干众姐妹开始，我便一日一日地堕入妖异魔道，变得暴戾邪恶而残忍。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曾经所做过的那一切冤孽！不过，无妨了。现在，我就带着你，一同下地狱去给我的姐妹们陪葬！”
“哈哈，就凭你？”紫炁不禁轻蔑一笑，诸光阳气环绕其身，游走四方，时不时也随着他的冷笑而吞吐出一尾龙形焰火，烧灭云尘。“就算你能伤到我，幽冥地狱那种地方又能奈我何？难道，你竟是忘了我真正的身份么？！”
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仇人，月孛却只轻然：“我说的，自然不是现今幽冥地界中的十八层地狱。我说的是哪里的地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听得这话，紫炁却不免无所谓地轻然一凛，笑道：“你威胁我。”
“怎么，你也会怕的吧。我知道你，除了紫炁这个名字，除了日曜星使这个头衔，你，可是当年的冥王之子，幻龙！夫人面前，或许还会宠溺着你，可你的父亲，你从来都不敢违逆他任何一句话任何一句旨意！冥王的地狱，你敢去吗。就算你是冥王之子，也不敢踏足一步的吧！”
“果然是你，冥王之子，幻龙！”听得这二人之对话，迷殇不禁也心中暗叹。“没想到，这家伙果然还活着。青龙果然在骗我！以他的能耐，应该早就知道你是入了那苦情恨海，而绝不是已经死去。——看来，这苦情恨海绝尘宫，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趟的了。”
虽然对面女子一脸无惧，让紫炁心中颇有疑虑，但是他却依然表现得甚不以为意：“你？就凭你，也有那个能耐？我父君早已死去。他的冥王地狱，早就没有人可以进入了。你要带我去——哼，可笑！”
只是，月孛却丝毫没有退缩。她只坚定地往前走出一步，咧开嘴角，竟是邪魅之气乱生，一股莫名寒意直从她的笑容里迸发出来，径直突破紫炁周身凛冽的诸光阳气，最后竟赫然强势直侵入紫炁心底，花开一地：“当然。我自问，很有信心！我也非常庆幸，当初你要杀我之时，我在你身上刻下诅咒烙印时，正巧有幸感应到你身体里寄存的冥王残魂。”
“你说什么！我父亲……”紫炁不禁大为失色。父亲，父亲……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他不是早就被青鸟打碎魂魄，灰飞烟灭了吗？怎么会，寄存在我的身上？！
“不可能！你休要骗我！”紫炁面目狰狞地只一声狂啸，面上那青色纹身不禁也为之一颤，放出一道刺眼光华，却终是在眼前那女人的气场所触及之处变得苍白无力，跌落虚空，散开而难以凝聚成形。
“身为冥王，就算灵魂俱碎，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上，流着他的血脉，自然也就留着他的意识，他的残魂。身为冥王之子，可你却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将一众冥王遗族弃于不顾，而选择了投在碧婕夫人座下。身为冥王的背叛者，我想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你舍弃的父王、抛弃的族人来亲手教训你的好！”
寒意四射，月孛周身竟也开始散发出无尽宝蓝色的飞舞星火，若隐若现。而那一对翅膀不禁也扑腾起来，化作更为巨大的蝶翼，其上光华只闪烁动人，带着一股凛冽的地狱里来的寒意直慑人心！
而再看那紫炁，却是已然再次陷入狂暴，面目狰狞而气场紊乱：“你少吓唬我！他早就已经死了，他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了冥王，更加不会再有他的冥王地狱！可恶，可恨！他不只从神降格为魔，到最后，竟然会被他所投靠的通天教主凌空之子给打得魂飞魄散！这等无能鼠辈，他有何资格来做我的父亲！”
只是，那月孛却终一声冷笑，“是，他是早已命殒身亡。可是他将力量和残魂转交给了我。像你这样暴戾成性死不悔改的恶徒，就应该好好受到教训！我现在就将父亲召唤出来——世间众亡灵命运真正的主宰者，我想，冥王大人很有兴趣来拯救你这般不肖的儿子。”
“哼，你，就凭你，可能吗！”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紫炁却不免还是烬着最后的气焰假意笑着——就算月孛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身为冥王之子的自己，也决然还有能令那等冥王饶恕自己的对策：哼，你以为，冥王的铜铃夫人是谁？你以为，我为何能够在苦情恨海备受恩宠！碧婕夫人，哼哼哼哼，你们都道她是碧婕夫人，可我知道，她不只是碧婕夫人。她更是我的亲娘，冥王的唯一夫人，铜铃夫人！而至于那所谓的弥月、青鬘，又都是些什么狗东西？冥王，于这世上，你永远都无法战败我的娘亲，我真正的依靠！
【梦境·月孛】
深海之下，总会有暗流涌动。那么，于那浓浓火海之下，可也会无风起浪？
但见那九宫八卦阵中，一段蝶姬的残躯只衰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嘴唇时有揶揄，但却终是已然无力回天，气息难存。
而身旁的那另一位蝴蝶姬竟是颇为神伤地看着她的身躯，眼角似有泪痕，但却终究还是无所表露。而关于这位蝴蝶姬的名字，有人说她是月曜星使，也有人曾称她作凝香园园主，亦曾有人称她作深情姐妹。但是，谁还能记得，这一尾艳丽蝶姬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变得竟也如同那日曜星使一般脾气暴戾，难以捉摸，而难觅知己、姐妹、朋友？
别人都不会再记得那些早已风沉的往事，那么，若是问她自己呢？
“回忆起来，那时候，恐怕还是我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的感动吧。
“在那份感动之前，还有着我与妹妹们之间无尽的羁绊和故事。
“而那一切的结束，却都得从你这日曜星使来到之前说起……”
曾经的碧婕夫人，也如同自己和姐妹一般，总喜欢流连在那碧草如茵一年四季都春色满园的凝香园中，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尽享欢愉，好不惬意！
那时候的姐妹们，也全都是无忧无虑的，彼此之间，互相扶持，绝无半点勾心斗角之杂念随想。万千蝶姬都只清心寡欲，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那样一处世外之地，难得安宁，也从无纷乱搅扰这园中的清净、欢乐和笑声。
那时候，我们都曾以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如此平静，一切亦都会如此这般而永恒下去。无论多少年华的逝去，亦无论多少欢声笑语悠悠淡去，我们都是天底下最亲的姐妹，我们都是这凝香园中最甜美的笑容，而我们自也可以永远和碧婕夫人这样子平静相处，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妹妹，给，这是你最喜欢的鸢尾花蜜，是姐姐悄悄从隔壁的百花居赤蜂妖女的巢穴里偷来的，快喝！可不能给她剩着了！”
“可是姐姐，你就不怕那赤蜂妖女寻上门来滋事吗？我看还是别喝了，还回去吧。”
“可恨！姐姐好心给你当了回下作的贼，偏生你这小妮子还不领情！那敢情好呀，你不喝，我就拿去告诉那赤蜂妖女，说这是你偷来的！”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那你喝不喝！”
“那好吧，我喝。嗯，谢谢姐姐哦。”
“好喝吗？”
“嗯，好甜！姐姐，你也要喝一点吗？”
“不要啦。这是姐姐为你偷来的。姐姐要喝，改日里再去那百花居里偷去！”
“呵呵——姐姐，你好坏坏哦！”
——身为凝香园园主，终是没有太多闲暇的日子。但是，那曾经的好姐妹们，却也会在她们空闲的时候而为了我的喜好做出这等胆大而无惧恶势力的事情。
“唉哟——姐姐，我的衣服都湿了！可怎么办才好，要赶不上夫人的宴席了！要不然，我今天就不去了吧……”
“傻妹妹！无妨地。如今，我们凝香园的姐妹们全部都陪着你一起迟到！这样，夫人可就不会责罚你啦！”
“可是……”
“好啦好啦！姐姐是园主。就算夫人真想责备我一干姐妹，可好歹也是由姐姐一个人担当下来。而且，夫人，也不一定会责备我们的啊！”
“真的？”
“当真！你就放心好了。”
“可是姐姐，如果万一……”
“就算真有万一，那也是姐姐受罚。你们哪，谁都不可以和我抢，知道吗！”
——身为凝香园园主的自己，曾是这般的重情重义。为了姐妹们的周全，为了这园中大小蝶姬的一时疏忽，自己终是可以大胆到连夫人的旨意都可以违逆的一方园主。
“哎哟，我的小祖宗哦！你怎么换了身这么俗气的黄色翅膀啊？难看死了！和你一点都不搭。我说妹妹呀，你呢，还是适合穿粉红色的蝶衣。来，这是姐姐帮你刚缝制好的。”
“可我就是喜欢黄色嘛。粉色才俗气呢，千篇一律的。你看，这园中有多少蝶姬姐妹是身着粉红的？我可不要。我就穿黄色的这件！”
“你呀！可是不能穿这件衣服。要是被那刚来的大公子看见了，少不得又在夫人面前摆弄是非，说你一点园主的架势都不晓得弄好。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啦。”
“他说就说呗，能奈我何！”
“你是这般逞强。可是他呢？他自有夫人颁下的规条律法撑腰。就算闹到夫人面前，也终是你这个园主不守礼法。乖，去换了吧。”
“可是，夫人怎么可以就任凭那个外来人胡乱生事！”
“他……是外来的。可是，谁叫夫人这一次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伤心不已，无法像往常一般同我们亲近呢。听话，啊！可别被那大公子给逮到空子了。”
“那好吧……”
——这叮咛自己，曾替自己从那百花居里偷来鸢尾花蜜的云裳姐姐，如今，是否还是被囚禁在困兽地牢里受苦呢？若不是当年……唉……
“园主姐姐，有个姐姐欺负我，抢了我的蜜饯，太可恨了！”
“那就把你们两个都拖下去重重惩治一番！光天化日，不务正业，胆敢在本园主面前恣意生事，可恨！”
“妹妹，平日里众多姊妹都是这般嬉戏闹着玩的，你也无需太过在意。凡事，以和为贵嘛！切勿伤了姐妹们的和气啊！”
“和气？好啊。既然云裳姐姐这般大度，意欲替那两个贱婢求情，好，本园主就成全你们的和气，连你也一起拖下去打吧！”
“妹妹！你如今怎如此暴戾。芙蕖她只不过是不小心将你的粉色衣裙沾染上了些许芍药花粉粒而已。
可你竟然将她的双翅折断，把她溺于忘情苦海，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你这样，当真还是我们的好姐妹吗？！”
“姐妹？我是这凝香园的园主，从来都不是你们的姐妹！”
“妹妹……姐姐知道，自从大公子来到这里，夫人便再也没有到过我们凝香园来了。我知道，虽然说外面时局动荡，邪气不免也惊扰了这园中万千的姐妹。可我知道，为了同大公子在夫人面前争宠，妹妹你就必须时刻维持你的园主风范。可是妹妹你想过没有？时至今日，只为了维持那虚无缥缈的园主风范，到最后，却连累得这满园的蝶姬们一个个的竟都只废弃了千年的法力，重新作茧结蛹，以避祸害。你觉得，这样下去的凝香园，真的还能称得上‘凝香园’三个字吗？”
“吾乃一方园主，这里的大小事务，尽皆由吾说了算。轮不到你聒噪！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妹妹……你我今日情分已尽。我是管不得你，也说不得你了。你派人刺破我的脸颊，我无话可说。你叫人撕碎我的蝶衣，叫我今生都无法再度飞翔，我也不会怨你。可是，时至今日，夫人已经允诺让我离开这沉闷的凝香园。从此，世间再无云裳。至于你，可就好自为之吧。你记得，你，一并众姐妹的生死也都再与我无关！”
——最柔弱的芙蕖妹妹，从那一次受伤之后便一蹶不振，终日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门。而我曾经最亲密的云裳姐姐，一朝离开凝香园，竟被那可恶的日曜星使关进了困兽地牢，从此再无音讯。事到如今，我那一众姐妹也都踪迹难寻，再不复见。也不知道她们后来是如何安生的，可都还好？
“紫炁，你！”
“呵呵，本尊等这一天可是已经很久了！”
“你……你为何要杀我？我是你的月曜星使。杀了我，于你又有何益？”
“月曜星使？哼哼——你看过外面的天空吗。九天之上，烛阳高悬，何需你月曜在旁边熠熠生辉！留着你，对本尊才没有益处吧。你放心，安心睡去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你……你这样对我，就不怕夫人察觉，就不怕夫人的惩处吗！”
“哼，夫人早已将这绝尘宫的大小事务都交由本尊处理了。就算哪一日夫人问及你的存在，那也无妨。本尊只消挑选出继任的月曜星使——至于你，谁能忆起。”
“你……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吗？”
“是啊！计划好的。本尊是谁？天下之间，除了本尊，再没有人可以成为最后的霸主！”
“你妄想！日曜，我杀了你！”
“就凭你！”
“啊……”
——不容抗争，自己已然败落，无力回天。可，究竟为何，我竟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是我自己太粗心了，还是说本就是你太过可恶？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透。我是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何美好的一切从夫人外出归来，从将你带入苦情恨海，就尽皆开始迈向毁灭之途了？是你，太过精明，还是说，是我本太过愚钝？哈哈，哈哈……你要我死，我就偏不！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要活下去！终有一日，我要你付出代价！
“月孛？月孛妹妹，是你吗？你听得见吗？妹妹，我是赤蜂姐姐啊，你听得到吗？”
——谁？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又是谁，惊扰了我的沉睡？啊，我还活着，我果然没有死去。可是，我为何不能动弹了。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妹妹？你听得见吗？你醒醒啊！妹妹？妹妹！你说句话呀！你可别叫姐姐这么担心了，好吗，妹妹？”
——谁啊。到底是谁叫我。我听到了，我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动不了，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你是谁呀……
“妹妹？我是百花居的赤蜂姐姐，旁边，便是你的妹妹芙蕖了。你看，我们来找你了。你听得见吗？你听到了吗？妹妹！你醒醒啊……”
——赤蜂？芙蕖？姐妹？呵呵，你们是看我笑话的吧。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呢！我曾经背弃了你们，还试图毁灭你们，都只为了博他一笑。可是如今，我竟然落魄到需要你们来嘲笑的地步了。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报应了吧？紫炁，日曜……你就是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伤害我。紫炁，我的心好疼，好痛啊。可是为什么，你要毁掉我，为何还要骗得我那般苦？
“姐姐……我们……来救……你……你……醒醒……啊……”
——这个声音？！怎会如此沙哑？是谁？会是谁？难道，难道这便是你，是你，是被我害惨的芙蕖妹妹吗？可是你的声音，什么时候，居然变成这样让人心疼的沙哑了？芙蕖……
“妹妹，我知道你还活着。可是我们不能将你带回苦情恨海。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名叫‘幻雪’。他可以听到封印在武器里的灵魂的声音，到时候，他就可以将你从这短刺囚笼里解救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是你们的仇人，我明明害得你们生不如死。可如今……对了，你们和紫炁一样，即使我失去肉身灵魂禁锢，你们还是要心肠歹毒地将我交给那个人，好揪出我的魂魄了折磨我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屈服的！我宁死也绝不会……
“先生，我这妹子，就先托付于您了。劳烦您好生照顾我妹子。我赤蜂，自当遵照承诺，铭记今日恩情，一报还一报！啊！”
“妹妹，我们，就先将你交给先生照顾了……我们，来日再见。”
——姐姐……为何，为何到最后，当我从那柄清微刺中脱离出来的时候，竟是赫然见到了你们姐妹们各自折断的双翅？你们……为了要救我，竟牺牲掉了自己赖以飞翔的翅膀？你们，难道已经习惯了用腿走路吗？我只是一个罪人，一个被蒙骗的罪人。是我害了你们。
可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非如此不可？姐姐，妹妹……
你们如此牺牲，叫月孛……情何以堪……
【人间界·南赡部洲·扬州城】
“这，便是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感动！”回忆，不禁牵扯起数万年间的往事羁绊，但却只消费了片刻闲暇。惆怅尽处，却是那位女子刚毅的神情，及她背后展开的双翅：右翅，便是赤蜂的琉璃金黄色，而左翅则形如那死去蝴蝶姬的月型红斑黑色翅翼。
“你的翅膀……”看着故人如此怪异模样，紫炁不禁也为之一震，心中竟赫然卷起无数惊疑的滔天巨浪。
他认得，他自然认得这一对翅膀的来历：琉璃金翅者，名唤赤蜂！她，可是苦情恨海中百花居的首领，赤蜂！万年消逝，她不单好好地活着，碧婕夫人还一直都那么信任她。而另一个……
紫炁不禁恼火地朝那地上的死尸恶狠狠地瞪去一眼。“没想到，你们居然早就联手背叛了我！月曜墨离！”
“你错了。”月孛只寒气凛然道，“这副左翅，并非你的月曜的。是我妹妹，芙蕖赠予我的。曾经，我们在凝香园中无话不谈。可就因为你的出现，因为你的残酷暴戾，因为夫人宠溺着你，因为你这个怪物竟然会说只要我变得同你一样，残酷邪恶，你便会爱上我，求夫人将我许配给你！我瞎了眼，居然会以为你这番话是真心的！所以，从伤害我一干众姐妹开始，我便一日一日地堕入妖异魔道，变得暴戾邪恶而残忍。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曾经所做过的那一切冤孽！不过，无妨了。现在，我就带着你，一同下地狱去给我的姐妹们陪葬！”
“哈哈，就凭你？”紫炁不禁轻蔑一笑，诸光阳气环绕其身，游走四方，时不时也随着他的冷笑而吞吐出一尾龙形焰火，烧灭云尘。“就算你能伤到我，幽冥地狱那种地方又能奈我何？难道，你竟是忘了我真正的身份么？！”
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仇人，月孛却只轻然：“我说的，自然不是现今幽冥地界中的十八层地狱。我说的是哪里的地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听得这话，紫炁却不免无所谓地轻然一凛，笑道：“你威胁我。”
“怎么，你也会怕的吧。我知道你，除了紫炁这个名字，除了日曜星使这个头衔，你，可是当年的冥王之子，幻龙！夫人面前，或许还会宠溺着你，可你的父亲，你从来都不敢违逆他任何一句话任何一句旨意！冥王的地狱，你敢去吗。就算你是冥王之子，也不敢踏足一步的吧！”
“果然是你，冥王之子，幻龙！”听得这二人之对话，迷殇不禁也心中暗叹。“没想到，这家伙果然还活着。青龙果然在骗我！以他的能耐，应该早就知道你是入了那苦情恨海，而绝不是已经死去。——看来，这苦情恨海绝尘宫，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趟的了。”
虽然对面女子一脸无惧，让紫炁心中颇有疑虑，但是他却依然表现得甚不以为意：“你？就凭你，也有那个能耐？我父君早已死去。他的冥王地狱，早就没有人可以进入了。你要带我去——哼，可笑！”
只是，月孛却丝毫没有退缩。她只坚定地往前走出一步，咧开嘴角，竟是邪魅之气乱生，一股莫名寒意直从她的笑容里迸发出来，径直突破紫炁周身凛冽的诸光阳气，最后竟赫然强势直侵入紫炁心底，花开一地：“当然。我自问，很有信心！我也非常庆幸，当初你要杀我之时，我在你身上刻下诅咒烙印时，正巧有幸感应到你身体里寄存的冥王残魂。”
“你说什么！我父亲……”紫炁不禁大为失色。父亲，父亲……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他不是早就被青鸟打碎魂魄，灰飞烟灭了吗？怎么会，寄存在我的身上？！
“不可能！你休要骗我！”紫炁面目狰狞地只一声狂啸，面上那青色纹身不禁也为之一颤，放出一道刺眼光华，却终是在眼前那女人的气场所触及之处变得苍白无力，跌落虚空，散开而难以凝聚成形。
“身为冥王，就算灵魂俱碎，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上，流着他的血脉，自然也就留着他的意识，他的残魂。身为冥王之子，可你却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将一众冥王遗族弃于不顾，而选择了投在碧婕夫人座下。身为冥王的背叛者，我想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你舍弃的父王、抛弃的族人来亲手教训你的好！”
寒意四射，月孛周身竟也开始散发出无尽宝蓝色的飞舞星火，若隐若现。而那一对翅膀不禁也扑腾起来，化作更为巨大的蝶翼，其上光华只闪烁动人，带着一股凛冽的地狱里来的寒意直慑人心！
而再看那紫炁，却是已然再次陷入狂暴，面目狰狞而气场紊乱：“你少吓唬我！他早就已经死了，他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了冥王，更加不会再有他的冥王地狱！可恶，可恨！他不只从神降格为魔，到最后，竟然会被他所投靠的通天教主凌空之子给打得魂飞魄散！这等无能鼠辈，他有何资格来做我的父亲！”
只是，那月孛却终一声冷笑，“是，他是早已命殒身亡。可是他将力量和残魂转交给了我。像你这样暴戾成性死不悔改的恶徒，就应该好好受到教训！我现在就将父亲召唤出来——世间众亡灵命运真正的主宰者，我想，冥王大人很有兴趣来拯救你这般不肖的儿子。”
“哼，你，就凭你，可能吗！”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紫炁却不免还是烬着最后的气焰假意笑着——就算月孛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身为冥王之子的自己，也决然还有能令那等冥王饶恕自己的对策：哼，你以为，冥王的铜铃夫人是谁？你以为，我为何能够在苦情恨海备受恩宠！碧婕夫人，哼哼哼哼，你们都道她是碧婕夫人，可我知道，她不只是碧婕夫人。她更是我的亲娘，冥王的唯一夫人，铜铃夫人！而至于那所谓的弥月、青鬘，又都是些什么狗东西？冥王，于这世上，你永远都无法战败我的娘亲，我真正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