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开国功贼 > 第四章 功贼(四 下)

第四章 功贼(四 下)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四章(四下)

    雨,像瀑布一样泼下来,天上人间,白茫茫一片。

    从没有哪一年的秋天像今年这般冷过,虽然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刘黑闼依旧觉得被外边的水气和秋风已经吹进了自己的骨头里。

    由于黄河以北各地自夏秋之交起普降暴雨,严重阻碍了大唐援军的行程。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刘家军将原来归属于窦建德的地盘全部光复。并且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将窦家军从没打赢过的老对手,幽幽虎贲铁骑打得大败亏输,再也不敢渡过拒马河一步。

    如今的刘家军,可谓威名赫赫。李世绩丢盔卸甲,李道宗望风而逃,就连大唐有名的勇将,淮阳王李道玄,见到刘黑闼的旗号之后也好退避三舍。

    可刘黑闼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非但不高兴,并且总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好像一脚踩进了云雾里,无法确定向前一步到底去的是天堂,还是万丈深渊。

    前半辈子,他跟过郝孝德,跟过李密。李密败亡之后,还在王世充麾下也混过一段日子。后来不小心被瓦岗军老上司徐二所擒,才不得不投降了窦建德,于对方麾下做了一名毫不起眼的骑兵领军。再后来因为阵前救驾有功,才被窦建德破格提拔为骑兵大总管,汉东郡公。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吃得想,睡得着,心神也不似今天这般孱弱。而如今,从没想过地盘,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部众数量,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赫赫威名,他也有了。可是,他却再也无法轻松地入睡。

    每当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一个半月前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自己当时正在田边的沟渠中饮牛,那是用光了全部积蓄才从北方贩回来的十几头大牲口,配上属于他自家的那三百多亩地,可以预见,未来数十年内,他的家人都不会再因为吃喝而发愁。

    而更早以前,自己追随郝孝德杀官造反,不就是因为饿急了么?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一群大牲口在田间劳作,每天早晨起来呼吸着乡间的露水气味下田,晚上再伴着炊烟回家,多少年来,在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里,这就是支撑着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全部动力所在!

    该有的,他全有了。但王小胡,高雅贤他们,却带来了一个大唐钦差要按图索骥,把大伙赶尽杀绝的坏消息。不得已,他才又拿起了刀,将自己从三百亩地的主人,变成了河北南部八郡,数千里江山的主人。当暴怒的心情在杀戮中又慢慢恢复平静之后,躬身自省,他才霍然发现,这片家业太大了,大到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当一个人拥有三百亩地的时候,他需要对付的也许仅仅是地方税吏。而当他拥有三千里江山的时候,他却需要面对万马千军。短时间内,至少在连绵秋雨结束之前,刘黑闼相信自己不会再遭遇恶战。然而,秋雨结束之后呢,这个冬天结束之后呢?南方的李道玄,西方的李世民,北方的罗艺、李仲坚,群狼环伺之下,他的刘家军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刘黑闼心中根本没有答案。不像王小胡、董康买这些人,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胜利。刘黑闼的目光却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未来数个月,一年,甚至几年的危机。追随他起兵反唐的弟兄,其中有一半是出于义愤,另外一半是由于大唐将窦建德处死所激发的仇恨。然而仇恨和义愤毕竟不能长久,当大伙跟他现在一样冷静下来之后,需要面对的就是冰冷的现实。

    现实是,大唐国土是他目前所控制的十倍。可用之兵是他目前所能供养极限的二十倍。铠甲、器械,物资,更是他所能支付最大标准的上百倍。可以预见,当大唐从兜头一棒带来的痛楚中缓过精神,必将调遣倾国之力前来报复。而河北八郡呢,又拿什么去抵挡?

    唯一一个现成的答案就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辗转难眠的时候,刘黑闼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自己当日不接受王小胡、高雅贤和董康买等人的煽动,带领他们一起造反会怎样?答案和现实一样冰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把脑袋挂到城墙上去。就像他们后来明知道被包围的那两个女人是程名振的妻子和老娘,还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将她们乱箭穿身一样,干净而果断。

    要么跟着大伙一道造反,要么就作为大唐皇帝的走狗而被杀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王小胡、董康买两个给所有人开出的条件都一样,不分男女老幼,年长年少。凭着这一记狠辣招数,刘家军顷刻间拉起了足够的兵马。但是,也是因为这一空前绝后的狠招,刘家军在河北八郡结下了数不清的血仇。

    当王小胡将那张长长的“附逆”分子名单送到案头的时候,刘黑闼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在那张墨写的名单上,罗列了足足有三千多个人名。其中不光包括大唐朝廷委派到河北八郡的官吏及其家眷,而且包括前几个月与裴矩一道投降大唐,至今未归的窦家军宿将的家人,如齐善行,裴矩等。甚至,在这张名单上,王小胡将原来窦建德明知道其可能首鼠两端的若干地方望族,也毫不客气的罗列了进去,并且没等刘黑闼批准,就杀了干干净净。

    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是一大滩血迹。到了这种地步,刘家军与**之间的战斗,为的已经不是天下的归属,而是**裸的仇恨宣泄。然而血债毕竟是需要用血来偿还的,刘家军现在无辜杀死每一个人,日后恐怕都要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刘家军承受得起这笔巨债么?河北八郡承受得起现在和未来的杀戮么?当一重重血迹堆积下去,新的仇恨盖住旧的仇恨之后,不把交战双方一方的血流干净,杀戮怎可能轻易停止?

    想起这些,刘黑闼的心情就比天空中的乌云还阴沉。然而,他却不能公开指责王小胡,董康买等人,虽然那些人目前名义上都是他的臣子。他们就像一群被逼上绝路的狼,红着眼睛,龇着牙齿,可能扑向敌人。但谁也不保证他们不扑向同伴!包括刘黑闼这个名义上的狼王,一不小心,亦会被狼群生生扯成碎片!

    有股冷风吹进来,吹得刘黑闼心头又是一紧。愤怒地回过头,他瞪着通红地眼睛喝问:“谁把门打开的,找死么?如果手痒痒,就拿刀自己砍下来!”

    “大哥,是我。十善!”门口处,传来一句温和的回应。有名身体魁梧,满脸朝气的年青人,笑着从外边走了进来。

    “十善?”刘黑闼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阳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洺州那边如何?”

    刘十善是刘黑闼的族弟,也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几个可以不经通报,就进入内宅,并且绝对不可能反噬的亲信。听出主将话语里的急切,他笑了笑,慢声细语地汇报,“还好了。赶在董将军下手之前,我按照大哥的号令,释放了一批地方乡老。他们还念着窦王爷的好处,虽然前段时间受了些委屈,也说什么怨言!”

    “没怨声载道就好。”刘黑闼苦笑着摇头,“咱们毕竟要在河北扎根的,不能自己把自己的基业给刨了。王将军没难为你吧?我选的礼物他还喜欢么?”

    刘点头微笑,“董将军不太高兴。不过,他对大哥还是挺尊重的。他身上流着一半突厥人的血,最喜欢战马和烈酒。见了你给他的特勒膘,立刻把所有不快都抛在脑后了!”

    “博陵那边怎样?”刘黑闼心下稍安,转而问起其他任务完成情况。

    “只是沿着巨鹿泽和漳水做了些防范,没有重兵集结的动向。看来,博陵王对李渊将来的动向,也未必完全放心!”

    闻听此言,刘黑闼心情又轻松了不少。笑了笑,低声道:“李老妪跟博陵王互相提防,这点我早就猜到了。只要博陵精锐不南下,咱们就应对得能更从容一些。程名振呢,他那边,你派人把我的信送去了么?”

    “他把信使杀了!”刘十善叹了口气,目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同去的五个人,只放过了一个原本王伏宝的部下。”

    “狗…….”刘黑闼张口便骂,骂到一半,却又化作一声叹息。他没跟程名振打过任何交道,但第一眼看到襄国郡那些远比河北其他各郡富饶的村落时,他心中就对此人佩服到了极点。乱世当中,能杀人不管什么稀奇。能活人无数,才是难得的本事。窦建德的实力后来能恢复得那么快,全仗着襄国郡的充足粮食供应。而眼下他的刘家军,也不得不以洺州地区,也就是程名振当年屯田养兵的地方,作为崛起的基业。

    “这个仇,咱们恐怕是结大了!”刘十善摇了摇头,非常坦率地说道,“董康买当时杀红了眼睛,明知那个护着尸体的女人是程名振的妻子,依旧下令乱箭齐发…….”

    “那女人的刀下,至少砍了他二十几个弟兄,换了谁都会急眼……”刘黑闼低声替部将辩解,脸上的笑容非常无奈。

    内心深处,他宁愿董康买当时杀死的是淮安王李神通,也不愿意让程名振的妻子死在自己的地盘上。杀掉了李神通,只不过是杀了一个外来的酷吏,只会令刘家军的士气备受鼓舞。而后者的死,却令洺州附近的很多百姓,从此心里边对刘家军暗生抵触。虽然百姓心中的抵触情绪,对刘家军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日后两军交手时,这民心的一失一得,带来的影响就非常复杂了。

    “即便再杀红了眼,也没有连尸体都不放过。将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的道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让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后,咱们刘家军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大哥当时就不该…….”刘十善依旧觉得自己人做得太过分,愤愤不平地嘀咕。

    “人已经死了,我还能怎么着?”刘黑闼瞪了自己的族弟一眼,低声呵斥。“这些话背地里说说就行了,别乱传。免得董将军他们听了觉得寒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苛求人以小节!”

    “嗯!”刘十善想了想,郑重点头。换在哥哥的角度,他便能理解刘黑闼这样做的苦衷。毕竟大伙仓促举兵,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内部却有很多问题根本没时间理顺。万一把几员手握重兵的大将惹恼了,来个一拍两散。**趁机压过来,光凭刘黑闼的嫡系力量,绝对难以抵挡。

    “你明白就好!”刘黑闼又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你回来之前,董康买依照我的要求,将那两颗人头从城墙上解下来,好好入殓了么?。

    “答应了。我亲眼看着入殓的。都是上好的楠木棺材。”刘十善苦笑着回应。“那女人在洺州很有人缘。下葬那天,无数百姓冒着被董将军过后算账的风险,站在路边相送。”

    “那就好了。至少咱们无愧于心。”刘黑闼咧了下嘴,想笑,却满脸苦涩!

    “大哥当时并不知情!这点,姓程的应该清楚!”刘十善见哥哥笑得很勉强,笑着开解。“况且他毕竟是大唐的将军,即便当日妻子没死在乱军当中,跟咱们之间早晚也必有一战。该做的咱们都做了,剩下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倒是,债多不愁!”刘黑闼摇头,苦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还打听到其他消息么?”

    “没有!”刘十善轻轻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程名振的动向,那个被放回来的人倒是跟我提起过!”

    “说吧!”刘黑闼皱了下眉头,低声命令。

    “姓程的好像已经进入巨鹿泽了。他前脚杀了信使,后脚带人就从北侧进入了巨鹿泽。那片大水洼子,好些年没人进去过了。”刘十善想了想,沉声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