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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动阻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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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言便得撼佛心,情理逼僧进退意。

    刀起云翻杀阻行,全为启宝镇恶灵。

    活佛面色微微暗淡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正常说道:“此地佛徒众生以舍身家浮财以向佛心,也是皈依一道,无可厚非。”

    “舍财者向佛,可财去之途呢?普渡众生了?扶贫济困了?都不是,只是以你活佛崇法渡生为名,利用众生向佛善行之念,为几数肖小敛四方信徒钱财,贪天下人极之福。你虽无欲,却成就别人邪淫之欲,此亦为有欲,有大欲。有如此奸劣之徒在左右,不度化教诲已为佛罪。你尚不远离,未不见、不闻、不觉,更是罪过。”

    活佛听到此处便不再作声。鲁一弃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动气。

    “还有自在一说,心修至真佛当然自在。可未曾有自在之身又哪得自在之心?”鲁一弃趁热打铁,他刚才那些话是在说活佛助纣为虐,帮助朱家人敛财夺天下。这句话却是有意在挑拨活佛和朱家关系了,是暗嘲连活佛都在朱家控制之下。

    “这其中的确有纠缠难清之俗根,但我心自在,无物可羁。”活佛低声回道。

    “如是说,尊驾在此处候我又是事出于哪根心枝?”

    “这其中纠葛很难对你明言。你所说不假,我身不由心,心不自在,都是所修大厄。不过我要将你拿了,就算有了交代,此后便可再无羁绊。”说到此处,活佛蓦然停住了脚步,挺身而立。

    鲁一弃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向前,直走到与活佛并排处才站住。他没有转头看活佛现在是怎样的表情,而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拿我只如误杀蝼蚁,但毁了天数之行,逆天行事,别说真佛之修,恐怕还会坠入修罗之界,万劫不复。”

    活佛站立不动,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喃喃而言:“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说完又朝前走出几步站定,口中低诵经语不断。

    鲁一弃看着活佛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这背影在微微颤动。周身散发的气相在纠缠跳跃。这是自身两股气势的交汇撞击才会出现的气相,活佛此时虽然平静地站在那里,可内心中却在进行着一番天人之战、心性之战,而且无比地激烈……

    养鬼婢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阴阳天王也要往寺墙的破缺中进入,便再难在原地静守。按道理说,她的阻击位置选择是正确的,这位置可以凭墙而立,不会腹背受敌。这也正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堵在缺口处的原因。但她没有想到对家会一下来了三个顶尖的高手。一个与自己对峙已经足够牵住自己,另两个绕开战圈,自己根本无可奈何。

    两天王在破缺处站住了。他们看了一眼墙里的情形后,便一个朝里一个朝外站在原地不再动弹,就像两尊石雕泥塑的护法神像。

    养鬼婢已经动手了,她是在那两天王没站定之前动手的。如果预先知道这两天王只是守住那个墙缺,而不是要进入其中追捕攻杀,那她暂时还不会有所动作。

    养鬼婢是动手了,但她又的确没有动手和脚,而是动的长绸帕子。动帕子在别人也许需要动手脚,而养鬼婢却不需要。所以当帕子飘然而起,卷成两股劲风撞向大护法时,大护法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攻击。因为他没见到养鬼婢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动作。

    养鬼婢的白绸长帕子就挂在脖子上,飘飘悠悠,有些像藏人用的哈达,却还比哈达长出许多。

    藏人除了哈达,也有脖挂巾帕的习惯,以便御寒遮挡风沙。正因为这样,大护法虽然对养鬼婢严阵以待,却只是一直注意着养鬼婢的手脚和身体,根本没注意到那长绸帕子。

    养鬼婢虽然已经散了养鬼,多年积聚的鬼力却还是非同小可的。这鬼力,大概可以算是气功中的一种,不过是借助养鬼练就的邪门功法。使用起来只随心意,无须舞动手脚行功运气。

    大护法学练的是藏密正宗佛门功法,根本就没想到中土还会有如此的鬼力之技。所以这一次他吃亏了。

    直到一对帕子头已经快撞到自己面前了,其中挟带的巨大力量也已经真真切切能感觉到了,大护法才匆忙出手。双掌推出,连手臂都未曾伸直,就已经与帕子头相撞。一声巨大的破声响,就像捣破了一只大的皮鼓。响声中,如有无数暗红色的蝶儿在翻飞,那是大护法红袍的袍袖全碎了。而大护法自己连续退出四五步才站定,一张佛陀般的脸面在青红间瞬时变换。

    虽然大护法是吃了些亏,但养鬼婢所承受的反击之力也非同小可。那对帕子头一下翻转回来,在手臂上圈绕了两道才停住。而养鬼婢因为俏然而立,立足之势不算稳当,也是连续摆晃了几下,如同疾风中的垂柳一般,这才将力量尽数卸去。

    本来养鬼婢一击大护法之后,就打算回身往墙缺处去。试图从背后再攻击一把阴阳天王,从而牵制住这两个高手,不让他们进入寺中对鲁一弃构成威胁。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大护法被这一下的偷袭之后,只是脸面颜色一变就已经恢复过来,养鬼婢才转身,他就已经纵身向前,同时一把扯下身上红袍,将红袍舞作一朵力士云,往养鬼婢头顶罩下。

    养鬼婢走不了了,她只能挥舞起长绸帕招架。于是,一个浓酽的红团,一个阴幽的白团,一会儿是部分的交汇,一会儿完全纠缠在一道,一会儿又突然间一下撞开。风声、撞击声、崩裂声不绝于耳。

    暗常理说,大护法修习的是佛门功,养鬼婢修习的是鬼门功,那大护法始终该压着一筹。可佛门功多少会带三分仁慈,再加上大护法也不是江湖上的杀伐之辈,所以下手缺了狠、刁、毒。养鬼婢则不然,打底子就学的诡异、刁钻,狠毒、无常,这些特点都弥补了她功法、力道以及攻杀范围上的不足,不但不显败相,更多时候还让大护法手忙脚乱。

    “大护法,两位天王,门长有令,让你们入缺进逼。”一个小喇嘛从远处跑来,边跑便喊。天色已经很亮,所以不等小喇嘛跑近,那三人就都认出,这就是在朱瑱命暗室中照顾朱瑱命日常起居的小喇嘛。

    “门长还说……”小喇嘛的话没有喊完,但他却不能再喊了。因为就在他喊前面话的时候,已经有人从旁边的烟火之中跑向了他,当他第二句话才开口时,一片雪亮的芒光朝他飞闪过去。四个字说完,他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分作两处。头颅还在空中翻飞,身体还在朝前奔走,可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尸身继续朝前歪歪扭扭跑出几步,快到大护法身后时才倒下,倒下的同时,头颅也正好重重落地,兀自张口结舌样。

    那片芒光闪过之后,是一朵红云,将本该喷溅出的血滴尽数拢收在其中,这红云比大护法红袍舞起的力士云更为浓艳。血滴收尽,那芒光才一下定住,从中显出一张笑脸鬼头。笑脸鬼头是一显即逝,马上又化作一道芒光飞闪而出。这种出刀法是侩子手才具有的特点,一刀过后,定神换气后再来第二杀,以保证每一杀能够成功。笑脸鬼头刀,刽子手的刀法,这是笑佛儿利鑫到了。

    第二刀是攻向大护法的,就如一支闪电挂直了劈向那朵力士云。前后夹击,而且都是高手,大护法知道自己无法应对这样的仗局,所以他双臂用力,“哗啦”一声爆响,将力士云瞬间分成两朵。一朵砸向养鬼婢,一朵砸向利老头,而他自己则从分开为两朵的力士云中冲身而出,奔躲到道路的另一边去了。

    利老头刀光破红云而出,将砸向自己的那半片红袍又劈作为两半。随即收刀护身,凛然站在原地,他是要视大护法动而动。

    养鬼婢见有人帮助夹攻大护法,便理都没理砸向自己的那半朵红云。而是借这机会滑步往后,鬼影般飘动身形,直奔缺口处的两天王而去。

    听到小喇嘛的传话,虽然没有将后面要说的听全,两天王还是立刻往墙内而去。但此时能进去的只有面向里面的阴天王,因为在养鬼婢还没赶到之前,一个肥硕的身影已经将阳天王抵住。这身形挟带的杀戾之气让阳天王已经不敢也不能转身而走。

    那肥硕的身影是杨小刀,他的出现其实并不突然,是和一群从街上奔过的人一起来到距离缺口不远的街面上的。然后从人群中抽身出来,独个儿不急不缓地朝墙缺儿走去的。

    在杨小刀距离墙缺儿还有十几步远的位置时,阳天王就已经从身后抽出一对内外锋口的金乌环,全神戒备。金乌环这种武器看起来只是两个圈,但是内外面儿全开锋口,只留小段柄手。使用中不但能砍、削、割、切、剁,而且还可以套、拉、锁、旋、翻,是一种极其难摆弄的武器。越是难摆弄的武器,越是奇形不常见的武器,也就越是有它独到的绝妙处,是很难应付的。所以杨小刀的刀子虽然也是近身格杀中的顶尖武器,但他这样谨慎的老江湖是不会冒然攻袭过去。

    阴天王冲入寺墙之内的同时,也抽出一对同样内外锋口的月牙钺,这看上去就像两只半圆。这对兵刃与阳天王的金乌环相比,虽然少了一个套字诀的技法,却多出个刺字诀,格杀技法更加刁钻阴险。他冲入寺墙后,先是将周围情形审视了一下,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后,便把第一目标确定为坠在最后面的胖妮儿。

    可是小喇嘛话未说完就死了,所以阴天王无法知道进逼到寺中之后,到底是杀、是擒还是跟。所以现在最好的做法应该是逼住,不让他们逃脱了,也不让他们有大的动作。自己的存在对闯入的人就是威胁,现身逼住也就等于是明告他们,不要有什么企图和动作。等门长那边再有什么明确的指令到来后,自己再按要求动手。

    而此时胖妮儿只是盯着步伐在逐渐加快的瞎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阴天王从后面逼靠过来……

    朱瑱命和据巅堂高堂主解坎而行,没入转轮廊,而是从西面台梯而下,穿喇嘛庙的静舍居而过,然后沿佛示墙前斜坡直上,从这里可以直达双殿中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这一路本来都是遍布绝杀坎的死路,但因为金顶寺整个的坎扣布置是呈绵长曲折局相的,所以当初布坎之人为防止冲坎之人落回手扣和改坎用,他们在绝杀坎上留了暗活,可以快速解出一道只有知情人才能走通的暗道。这样就有利于坎家包抄和侧杀。

    朱瑱命让十六锋刀头在冲坎的对家后面紧逼,而自己从旁边迂回急赶。他不是要包抄,也不是要侧杀,而是要旁观。虽然他让小喇嘛传话,让大护法、阴阳天王他们进逼入寺,对闯入者见必杀。可轮到自己见到对家人后,却是忍不住要想看看他们到底会做些什么,迫切地想知道的是自家在此落巢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的宝物到底是在什么点儿上。这一点还是出于急切想得到宝物的强烈yu望。

    事情的发展在朱瑱命的料算之中,当他到达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时,对家冲坎之人也才到这里。但是他没有料算到的是十六锋刀头却没有到,这是不该出现的情况。因为刀头只需跟着前面的人直走,不必像朱瑱命他们要解坎而行。对家闯坎人到了,他也必然该到的。其实朱瑱命并不知道,刀头遇到的困难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当他从坎扣被全解的转轮廊过去后,在往下便难顺利朝前行了。因为接下来的藏王阶、卍字步面等坎扣全没解开,和原来设置时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是对家解开走过后又恢复了,不会呀,刀头只是在朱瑱命吩咐下一步行动时耽搁了一小会儿,他们根本没有那样的闲暇时间。那么除非他们是飞过去的。

    奇怪的是从正路闯入的那两人并没有继续往双殿后突入,而是在西面石栏处站定了身形。

    朱瑱命一把拉住高堂主,他们也在距离石栏正下方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们所处的位置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可以遮掩的物件,只能是将身体尽量贴在殿前场台的壁上。不过此处面西,此时日头刚出,光照偏低。所以这下面倒也阴暗得很,躲两三个人不易被发现。

    朱瑱命他们不知道上面的人有没有发现到自己。却能很明显地觉察出那两人绝对是没有理会自己。他们正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佛示墙外面。

    佛示墙外面没什么呀,一片坡地,再往几十步就是小佛阁、神呼滩。对了,按传来的讯息所说,鲁一弃应该是从西面口子进入的。那么这攻入的两路人是否想在某处汇为一道?

    朱瑱命在盘算着,虽说西殿石栏与佛示墙间的距离不大,借用一些小伎俩的工具就能过去。可此处却不是平常江湖之地,乃是坎扣联袂成链成网的杀戮地。无路便是死路,他们凭什么敢枉自在这无路处汇作一道?不对,鲁一弃不就是从无路处而入的吗?他就未走上必死之路。是了,和自己最先的判断一样,他们手中必然有所依仗。

    就在朱瑱命思虑之间,突然听到上面人高声叫起来:“快拦住他,他这是要下杀手的。”

    他们果然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连最基本的掩形匿声江湖道道都不顾了。

    朱瑱命探头往上看了一眼,虽然仓促见所见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认出喊话之人是自己认识的。就是那个在黄土坡下悬棺坟中用银针偷袭过自己的医堂先生。朱瑱命对这人的印象是很深的,不止是他诡异的针法,更因为此人和自己在气质、外貌以及年纪上都有着几分相似。而且那次之后,他让手下从江湖人物中罗列了一下,基本确定出这个医堂先生是沧州的倒拔穴易穴脉。

    “他中的是失魂引,快找出他身上是用什么做的引,卸了引子就没事了。”这是另一个人的喝叫声,此人声音洪亮,气息充足。朱瑱命一听之下就知道其功力非同一般,不在自己之下。这世上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不多,就是本门之中全摆出来也没几个。江湖中就更难得见,除非他是墨门的门长穆天归。

    那人就是穆天归,要不然谁能从金顶寺正面坎道直入,那么短的时间中就闯到双殿位置。而且从一路的各种痕迹上看,也只有墨家门长才具有如此的功法和道行。

    朱瑱命从那两人所喊叫的内容中基本听出是怎么回事了。这是祭魂师的奇技奏效,不管归界山那边的人马有没有到来,这祭魂师肯定是回转过来了。如果自己判断得没错的话,此时从西面破寺墙而入的鲁一弃已经命在顷刻间。

    佛示墙外,鲁一弃还站在原地。不过此刻他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不止不休疯狂扑向自己的敌人。那敌人是瞎子。

    胖妮儿动作比瞎子还要快,每当瞎子要跃起扑出之际,她便立刻出手拉住他的背心和腰带。但瞎子每被拉下之后,便又扑身而出,全不管不顾,犹如疯狂了一般。所以虽然胖妮儿不断地拉住他,他的位置还是不断地在朝前靠近,朝着鲁一弃靠近。

    “我找不到引儿,我跟着他许久了,怎么都找不到。”胖妮儿的声音急得都快哭了。这一声回话,让她气息流转稍稍一凝。瞎子便一下朝鲁一弃靠近了许多。

    也就在几乎同时,五只长白花喙鹰幽灵般再次由高处掠飞而下,在很低的高度打个交叉,扇形般飞开。

    “啊!长白花喙鹰!鹰笛无声。已经是盲音笛控引,这是引子入心髓。没得救了,杀了他,快杀了他。”易穴脉再次高呼道。

    “不要!不能杀!我不能杀!”胖妮儿的声音中已经有哭音了。

    鲁一弃的手已经握紧了驳壳枪的枪柄。但他没有拔出来。这种情形他早就预料到过。原先他是心怀侥幸,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没想到最终呈现出严重后果的时刻,自己所处的境地却是如此的尴尬。他也不忍杀,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杀死她的父亲是非常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他更是不敢杀,此时自己已经用世理和佛理将金顶活佛逼入一个自战、自悟、自省的状态中了。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再拔枪杀人,那么前面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到那时,活佛原先的杀念一起,举手投足的转瞬间就会将自己拍成腐肉碎骨。

    “快,丫头,你后面有敌人攻到,你快动手杀了他。”易穴脉的声音中满是焦急,嗓子都快喊破了。但他并不知道胖妮儿和瞎子是父女,如果知道这种关系的话,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大呼小喝了,这样做毕竟是缺乏人性、人情。

    易穴脉叫喊没用,穆天归很明智地知道自己现在再多喊叫几句也不见得有用。于是闪身而行,直扑西殿殿后而去。他是想用最快的速度绕过西殿、白塔和环塔廊,赶到佛示墙外面的坡地去。

    双殿虽然是金顶寺中主要的佛殿,但和一般藏地古寺相仿,密宗宗派的礼佛是礼的群佛,是要一路拜过来的。虽然是主殿,但佛殿不像中原地界寺庙的正殿那样雄伟,也就和中原寺庙中的普通经堂差不多大小。

    所以这么短的墙侧道是不大好摆设坎扣的,所以穆天归只是几步就到了左殿西北角,所以穆天归希望下面的路途能像这几步一样走得轻松顺畅。这样的话,自己真就有可能在鲁一弃被攻杀到之前赶到另一边。

    但事情要是像他想得那么容易,这金顶寺也就算不上朱门的巢子了。才到西殿后墙角处,他就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九色天云兽纹场”。这是个大坎,综合了迷魂格、惑神绕、错步旋、倒射天柱、锋口合锁等多重伤杀扣子。墨家上溯三代前,曾有前辈高手在山西云台茱萸岭上,被困于这种“九色天云兽纹场”的坎面儿中数日不能出,最终不得不冒险强突,结果全毁身其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