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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龙战于野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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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城头,胡沙加尔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昨日黄昏,他收到了来自下疏勒方向的不利战报,战报称唐军已经遣派一部骑兵袭击了正在攻城的回纥部队,攻入了下疏勒城,随后又两次出击,“第一次冲击西门方向的围堵,第二次是出城夜袭,对我军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莫兰特将军眼见已经再难围城,已经后撤十五里,与唐寇对峙。还请将军这边赶紧派出援军前往。”送信来的使者说。

    当时胡沙加尔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从信使的描述来看,那伙唐寇是先在城外战胜了一次,冲入城内,然后两番出击,两番获胜!最后逼得莫兰特后撤。这相当于是三战三胜!

    “一部兵马?到底有多少人!”胡沙加尔沉声喝问。

    尽管来之前莫兰特已经跟他练习过了几次,信使脸上没有露出异样来,可心里还是直打鼓:“混乱之中,也算不清楚人马有多少,大概是两千人以上,三千人以下。”

    “两三千人啊!”

    胡沙加尔的脸色有些变了。

    ————————————回过神来,诸胡骑兵已经开始加速了!

    这一仗,必须打胜!

    眼下疏勒的局势颇为微妙,胡沙加尔分析自己掌握的情报,得出的结论是很不妙的!从各方面的情报看来,似乎不大能依赖博格拉汗来援了——北面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不久之前,博格拉汗还来了密信说一切如期进行,可没几天这伙唐寇竟然就火烧葛罗岭山口,闯到了大昭寺附近,“以三百破七千”,击破了大昭寺的包围圈!

    唐寇是如何抵达这里的呢?从在他的默许下到唐家军营试探后回来的那些商人口中,胡沙加尔间接得到了一些唐家对葛罗岭山口以西战局的描述。郑渭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暗示着博格拉汗已经覆灭了。

    敌人给出的消息当然是不可相信的,但胡沙加尔还是忍不住联想到了马斯乌德和塞坎,两人败亡的经过他都是很清楚的,两次都是在以为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忽然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击,跟着就莫名其妙地就全军覆没!有一有二就有三,博格拉汗是不是也遭遇到了同样的命运了?

    从之前博格拉汗发回来的情报看,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这伙唐寇,竟然在俱兰城将博格拉汗的大军逼退,也就是说对方拥有与博格拉汗相媲美的军力。有这样的军力作为基础,如果再加上战术上的奏效,则博格拉汗败亡于这伙唐寇之手也是有可能的。甚至由于败亡来得太快,以至于博格拉汗竟然没有时间向这边报信!

    尽管压制了种种流言,尽管不愿意相信这伙唐寇是在击败了博格拉汗之后突入到这一带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解释呢?对方总不能长了翅膀从博格拉汗的军队头顶飞过来吧。

    胡沙加尔的心理负担本来已经颇为沉重了,而北面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惊骇——下疏勒竟然也被他们控制了!这伙唐寇,究竟还有多少兵力呢!

    大昭寺位于疏勒以西五十里,下疏勒位于疏勒以北九十里,都是轻骑一天之内就能抵达的路程,胡沙加尔之前之所以能够确保北面的安全,就是因为对下疏勒拥有攻势,而现在形势却已经逆转,北面的形势也变得不稳定了。如果唐军的正面部队从西面出发,北面的偏师带领明教教徒南下,那么疏勒城从东北到西南都将被封锁住。

    南方是飞鸟难越的高山,东方有个不怀好意的于阗——胡沙加尔正在一步步地失去自己的纵深。

    而更要命的,是人心!

    胡沙加尔已经收到了消息,疏勒地区西南地区的诸族诸部已在和唐军眉来眼去,一旦下疏勒沦陷的消息传出,现在是否还会听自己指挥呢?假如诸部背叛,自己所能调用的兵力将至少减少一万人以上,而自称大唐臣属的于阗也派兵来援的话,那疏勒就将成为一座孤城!

    胡沙加尔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在形成了。

    在冷兵器时代,失去外援的城池被围困起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那就意味着唐军都不需要强行攻城,只要将城池围住,断绝其交通出路,然后坐等城内粮绝就行了!

    不行!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打败唐军的主力!必须趁着诸部还听自己命令,趁着己方的兵力与士气还在最巅峰时与唐军决战!

    胡沙加尔从马斯乌德和塞坎的经历推测,这伙唐寇应该是善于奇袭,假如是正面作战的话,应该就可以确保不掉入敌人的圈套!

    ————————————城外的诸部骑兵已经冲到了两百步以内!回纥本军八千人人以及民兵一万五千人也都已经起行。

    安守敬下令:“弩!”

    十五列刀斧矛盾兵后面,八十个腰弩、二百一十挺重弩已经准备妥当!

    ————————————战场的形势已经一触即发!

    郑渭带着穆贝德的使者,吐蕃、突厥诸部的使者以及三姓昭武的三个族长,李膑带着嘉陵,分别走出东南、东北两个辕门,在一个隆起的高地上观战。

    “唐军难道是有十足的把握么?要不然怎么敢让我来观战?”使者心中带着诧异。

    嘉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阵,他静坐的功夫虽然练得颇深,这时在万骑齐奔之下却有些惊骇。

    “我们挡得住么?”嘉陵低声问道。

    李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说:“现在看起啦是回纥攻,我们守,但实际上我们却一直掌握着主动。无论是从整个战略上来说,还是从今天的这个战场来说。”

    “哦?”嘉陵小和尚还不大懂得。

    李膑指着疏勒坚城,叹息说:“回纥人的战法,开始转变了,可惜,这种转变未必是好事。”

    嘉陵还是不懂。李膑这时所说的,不是胡沙加尔所布置的军事行动的变化,而是回纥人作战模式的变化。

    萨图克这一系在得到疏勒之后,开始过起了定居的生活,兵将有一部分也脱离了游牧民族的战斗习性与战斗思维,而本土化为西域绿洲城邦的军事模式,萨图克有远图之志向,所以他在打下怛罗斯之后,没有回到疏勒这个更加舒适、更加富裕、更加安全、补给也更加方便的大本营,却反而选择了怛罗斯作为常驻地,就是因为怛罗斯是一个四战之地,部队驻扎在那里更有利于磨练兵将——若他退回疏勒,那就是一种保守的态势,而驻兵怛罗斯,则是一种进攻的姿态。

    所以萨图克身边的士兵构成复杂,从游骑兵到阿拉伯式兵种到绿洲城邦兵种都有,而胡沙加尔麾下则以疏勒地方的城邦士兵为主。而且胡沙加尔本人亦是一个文武兼资的稳重派。

    胡沙加尔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战将,他是一个合军事与政治为一体的方面大臣,霍兰上了战场,所要考虑的便只是胜利,而胡沙加尔要考虑的因素却复杂得多。

    当初李膑还在大昭寺的时候曾经设想:“如果我是胡沙加尔,就广派诸部轻骑,以二三百人为一队,四出劫掠唐民的村庄,屠杀唐民,遇到唐军的大股部队就撤回城内,看到有空隙就出城攻掠,逢人便杀,逢田便烧……”

    当他跟诸将说起这个狠辣的计谋时,杨定国和法如等都吓了一跳,要是胡沙加尔真这么做,数万唐民势必人心惶惶,法如为了保护唐民计或许会含泪投降,就算不投降,大昭寺内部肯定也会分裂——必有一部分人会怀疑引安西唐军进入疏勒究竟是对是错,到那时候,张迈也将无法全心攻城。

    “只要拖上一两个月,拖到萨图克大军从西面掩至,我们就全完蛋了!”

    不过要胡沙加尔这么做得有两个前提:一是他得对唐军知己知彼,也就是说得很了解张迈等的为人;第二是他得下定毁掉疏勒以拒唐军的决心——若实行这个毒计,疏勒地区的经济至少得倒退十年,人口得锐减一半!而且会让西域各族都对回纥人的心狠手辣侧目。

    至今为止,胡沙加尔所领导的回纥集团仍然是疏勒地区的合法政府,在安西唐军进入之前,疏勒地区包括唐民在内的所有民族都属于这个政府治下的百姓,尽管疏勒唐民已经“变心”了,可是除了疯子之外,哪有政府大员能把思维转变得这么快,用屠杀领土内百姓来对付敌人呢?

    想到这里李膑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目前安西唐骑在大疏勒地区正发挥着轻骑机动的特性,而胡沙加尔则固守本城,并在得到了一个正面决战的机会后就不肯放过,胡汉的军事习性,在这一刻似乎很微妙地反转了过来一般:胡沙加尔领导下的回纥,因为定居本地多年,被定居固守的思维盲点局限住了,而张迈所领导的唐军却在万里横行中无所忌惮、天马行空!

    然而更奇妙的是:唐军并非一直纯粹的游牧骑兵,实际上在轻骑之外,安西唐军还拥有强悍的步弩!

    ——————————————一百五十步!

    诸部中的骑射手已经开始张开,准备射击了——不过,还只是准备,一百五十步尚未是骑射手的设计距离。

    奚胜先行下令:“坐!”

    列于最前的陌刀战斧营、枪矛手、横刀长盾手一起小蹲。

    就在前面十五列步兵蹲下之后,安守敬已经传下了命令:“射!”

    咿——数百声嗤嗤声响纠结在一起,形成了让耳膜感到很不舒服的破空之响!

    在快速运动中,骑射手的射击精准度和穿透力根本就无法和步射手相比,更别说是弩兵!

    强弩沉重,腰弩更无法在马上使用,然而在骑射手还无法发挥其远射功效之前,大唐弩兵已经应令而发,千百羽箭如电而至!

    嘉陵在后面只望见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黑点,便如大灾其间空中的蝗虫,然而去势却像千百流星!

    胡沙加尔站在城头,看得更加确切!虽只不到一秒钟的功夫,他也已估算出了这些弩箭的强度!诧异道:“这是东土的弩兵?”

    在唐军远程部队的压制下,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有数十骑翻滚摔倒,也有的被翻倒的战马与同袍绊倒,这一轮的激射杀伤了近百人马,对于正在前冲的回纥军来说,便如同一个竹笋被剥掉了一层薄皮!

    胡沙加尔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失去信心。这样一个小小的顿挫还没能阻挡得住冲锋的骑兵。

    郭洛拿着望远镜,却看得更加清楚!

    嘉陵等只是远望,故而容易被那万马奔腾的气势所震撼,而郭洛却注意到了更加微妙的细节。在应对迎面袭来的飞矢时,在面临生死考验时,士兵的素质将会表露无遗,郭洛利用望远镜注意到了奔在最前骑兵的惊慌。

    “这些骑兵,没有经过严格的集体训练!”

    郭洛下了判断:冲过来的万余骑兵是临时凑集起来的。

    一个个的个体的惊慌,掩盖于万马奔腾之中,暂时还能继续前冲,可是如果受到巨大的顿挫呢?

    ——————————————“弓——”

    在敌骑冲到一百步时,安守敬下令!

    弩兵射程较远,有效距离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弓箭兵则在百步上下。因此阵而后战,必先发弩箭,然后用弓箭!

    这一轮,是弓兵平射!

    连珠箭法!

    向前冲击的骑兵又被剥掉了一层薄薄的“笋皮”。

    与此同时安守业下令:“拒马钉!”

    在弓箭手发射连珠箭的同时,三百弩手都将弩械放下,拿起准备好在身边的一筐拒马钉,熟练地从步兵阵的行列缝隙中穿插过去,将箩筐中的拒马丁一个个地抛洒到步兵阵之前,跟着从缝隙中迅速退后!跟着丢掉箩筐,拔出横刀、短矛!变成了轻步横刀手。

    那拒马钉形状有点像鹿角,随便一抛,落在地面,总有三个尖锐的端角朝上,是民部的妇女老弱们在沿途采集木料赶制的暗器。

    “立!”

    在第五折冲府三百弩兵抛完拒马钉退后的瞬间,奚胜发出了号令!

    陌刀手、战斧手、长矛手、刀盾手,都站好了马步!

    战场的重心已经转移了他们身上。

    步兵阵一千五百人,已经成了中坚!

    诸部胡马来得好快!

    五轮连珠箭发之后,双方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了!

    胡沙加尔身子前倾,双手扶住了身前的城墙,郭洛握住望远镜的手也紧了起来。

    这时万余胡骑已经冲得很近了,那种万马奔踏的威势,每欺近一丈,都能给人造成多一倍的心理压力!

    嘉陵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心脏好像也将要被踏碎了一般!

    “前面直接面对面对无数马蹄的将士,他们是怎么站得住的啊!”

    眼看着万马本来,肯定会形成一种几秒钟后自己会被马蹄踩成肉泥的恐怖错觉,骑兵的冲锋的最大冲击力,不是撞不是踏也不是砍杀,而是叫人怕!

    只要敌人一怕,一慌,站不住阵脚,步兵阵一乱,那就只有等着给对方屠杀的份了!

    奚胜却藐视这眼前这一切!

    在这个经历过几次拒马战的陌刀将眼里,已经将眼前的这一切当作了幻觉。他的心仿佛就是铁打的,他的双脚仿佛就是铁铸的!

    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五,平均体重超过两百斤的三百陌刀战斧营将士,人人不动如山!

    对面奔来的骑兵,几乎能够震破嘉陵的心脏,却仿佛半点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心弦!

    如果对面涌来的骑兵是怒海狂潮,他们就是碣石巨岩!吁——风随马势刮来,激荡到端宁不动有如泰山的步兵阵上,又被反弹了回去!

    “插!”

    枪矛将一声令下,三百枪矛手都倒转枪矛,斜插入地面,一时间就像多了三百根或长或短、长逾两丈、短仅丈许的倒刺——长在地面上的倒刺!

    “盾!”

    手持横刀长盾者纷纷将盾牌齐声插入土中!跟着以肩膀抵紧了盾牌!

    作为中坚的陌刀战斧手不动,这股气势蔓延开来,全军上下都稳如泰山!

    近了,近了,更近了——马嘶长鸣——不知有多少马蹄在踏中拒马钉时,不知多少冲在最前面的骑士都翻滚了下来。

    可是胡沙加尔还是半点也不动心,冲锋之际,必定会有损失,这些他完全计算在内!弓弩和拒马都只是小小的插曲,虽然造成了来势的些许顿挫,但改变不了整个战局!

    哗——骑兵终于撞了上来!

    马嘶再次惊嘶——到了这个地步,前面的骑士就算看到了危险也根本就收脚不住,有不少人是直接撞到了枪矛之上,被硬生生钉死在那里!

    但也有的踏破了盾牌,或者撞折了枪矛,跟着背后的骑兵便踏着他们的尸体,踩着已被踏破的盾牌突入阵中!

    然而,漏过去的,只是几滴水而已!

    十五列的步兵阵,还是有足够的纵深来消化掉这些意料之中的突破者!后面的横刀轻步兵从步兵阵的行列缝隙中突出,短矛攒刺战马,横刀挥砍将敌人乱刀砍死!

    那就像大水冲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水力虽猛,却没有冲垮堤岸!

    泄向两旁的骑兵,将从两侧同时进攻。

    两翼,郭师庸和薛苏丁部都已在马上张弓射箭助战!而后续的部队仍然在不绝开来!

    不管胜败如何,唐军的两翼都已经准备出动,而回纥的八千正规军也已经陆续压来——那是五千骑兵外加三千步兵!

    最前沿的各种兵器都已经投入到肉搏,而胡骑一轮接一轮的冲击仍未见底!胡沙加尔忍不住踮起了脚,决胜负就在这一刻了!

    如果胡骑能够冲垮唐军的阵势,背后正规军涌将过去,局面将会变成击溃战,再跟着就是追逐战!对这伙唐寇的战争将毕其功于一役!

    “起!”

    悠扬的声音,仿佛来自秦岭之下、渭水之滨——就像冬日里的太阳,照耀在结了冰的树林上,反射出一道道耀得人眼一刺的光芒!

    “斩!”

    战斧重而较短,取下三路,劈斩马腿,而陌刀则直剖人马!

    光芒猛地挥动起来,血流在空中溅洒!

    白色的光芒迅速变成片片的绯红,风吹过,带着血腥的味道扑向所有人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