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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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君细听,唢呐声声吹着小雪不凉的故事,我得赶在燕子回来之前哼首北方的歌。

    黑龙江的枫叶文学社已经创立了十七年。初时入社的社员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枫叶文学社又经历整个冬天的萧条。在文化馆工作的刘曲陌坐在烟雾萦绕的暖气室内,手中夹着根快熄掉的烟蒂,他的手往桌沿上敲了敲,沉重的叹息声随着多年的习惯熄灭。

    这些日子以来,刘曲陌已经不需要奔波于文学社,社员们要么已经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要么已经弃笔从商,修改社员的作品几乎成为多余的事,他总算有了充足的时间看看书,写写诗歌,写写小说。两个月下来,刘曲陌完成了一部雪花镇的爱情故事这是一部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爱情小说,它宣扬自由、博爱的人性思想,又有怀旧的感伤,它不单纯描写雪花镇的爱情,还将男女主人公的命运和人类及社会的命运紧密相连着,看似黑色的思索。刘曲陌对它就象对自己的孩子,为使这本书能有机会出版,刘曲陌在光滑的雪亮的冰路上骑着永久牌两轮车来回于附近的出版社。他写的工夫下了,跑的工夫下了,跑到最后,心淡下了。这个嫌内容庞杂,读者接受困难,那个嫌题材老旧,市场畅销不易。文化馆的同事暗地地嘲笑着说:“一大把年纪还写什么长篇,人家卫慧、棉棉美女作家都市生活他懂得什么先锋,顶多能胡诌些别人听不懂的老话,还当自己年轻有为呢!”这事谈多了,话也不避讳,呼名呼姓的谈论这档事。刘曲陌当真是写了半辈子的人,盛怒之下,索性闭门创作——写文人的骨头,写菊香的故事,写雪天雪地的人生。而本市的文学主编很快就剔除他的名字,很多人很久都不会想起那个把文学刊物办得有声有色的旧主编。他们捧着形式主义的盘子很人情味的张罗着市里面的刊物。缺稿的时候,刘曲陌的作品受恩赐为没有稿费的替补——谁叫他还继续领文化馆的工资?

    其实,枫叶文学社的亚明曾经打算印刷雪花镇的爱情故事,后来吹了,也许因为他妻子说“买擦腚纸也那么贵吗”

    二月,枫叶文学社一年一度的集会。那天天刚大亮,社员们就聚在亚明家里开席谈天。亚明喝多了酒,他在继续给刘曲陌敬酒时言不由衷地说:“刘老师,您就甭写了,怎么说写一辈子也是白写,您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工作好几十年了都,馆长混不上不说,连个房子也没个影,您写出个啥名堂啊,除了枫叶文学社还有谁知道您刘曲陌的大名?——唉,过去,别人笑我没一份正经工作,整天跑木材,混得窝窝囊囊。现在我起码还是个木材厂的老板。日子过得不如您悠闲,凌晨三四点也要爬起来出货,冬天那冷个劲啊!他妈的就为那几个钱!您甭写了,那书连擦腚纸也不如。我就算花个三五万的把书出了,但书出版了要往哪里搁?总不能让社里的兄弟挨个往家里扛,再挨家挨户地发吧!这书没人看”这位已是知名之年的长者,不知是抱憾冬的萧条,或是感慨世人由表致内的萧条,竟能哈哈大笑地把酒斟满,饮尽!坐在亚明旁边的汪宇站起来说:“亚明,冲着你这些话,我敬你!”话刚落下,他就把水晶高脚杯往墙上一甩“砰!——”有大动干戈的气氛,但出乎意料的是汪宇没有把摊开的手握成拳头,而是配合躬下的身子捡地上的玻璃,接着一块又一块地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下去,还象嚼的是骨头似的,边嚼边说“等老子和刘老师有了钱,上饭馆喝一碗酒就倒掉一碗!你得意个什么劲啊!”亚明登时目瞪口呆。刘曲陌习惯地把酒斟满,饮尽。社里的李懿梅是个细心的女子,她一面怪亚明胡话连篇,一面询问汪宇有没有怎么怎么样,还说:“亚明醉成那样,就算你现在喂他吃沙子,他醒来也不会记得,犯得着折腾自己?刘老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会不清楚?正是冲着王老师的面子,我们才聚一块的,你今天就是不摔酒杯,也有人摔。来,我敬大家。”亚明有模有样地走到刘曲陌身边,替他倒满酒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刘老师,您看我这,就是一向最不会说话的,请您别往心里去。”刘曲陌拿起酒杯说:“小亚,你多喝了几杯,回去可别认错媳妇,哈哈哈!”又趁着酒兴说:“我敬你们,来!汪宇”“砰!——”玻璃片又丁零一地,就在刘曲陌要把玻璃片放进嘴里时,一直不吭声的姚鸢冲出来夺走玻璃,呜呜哭着说:“别闹了别闹了”刘曲陌的眼眶似乎有些许湿润,汪宇拿了叠纸给姚鸢后就别过身和李懿梅闲扯。刘曲陌叫别人开了音响,独自唱起京剧坐山雕姚鸢独自坐着,象一尊雕像。多少少女的遥远就多少少女的心事。而今,她是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女性特有的感伤跟随她往后的岁月。十七年前,她为爱慕的青春伴侣刘曲陌加入了新成立的枫叶文学社。然而,把酒东篱青山留笑的别前沧海事竟也无法使她成为刘曲陌的妻子,却嫁做商人的新妇。至今,她只能恭敬地称刘曲陌为刘老师。刘曲陌何尝会忘记这位红颜知己!可恼,世事如桑,很多话都在与时间的对话中尘封。他仅仅希望姚鸢过得幸福。他并不清楚自己和温倩的结合是否算给温倩幸福,即使温倩没有抱怨过。每每房东要涨房价的时候,他们夫妇俩就四处在市外寻租“新房”可惜院落的植被又要易个不知名的主人。他们虽然不用为生计奔波,但也没有多余的资财营造自己安定的生活。温倩喜欢吃樱桃,他满院落的种上樱桃,每每樱桃没有结果之前,他们又被迫开始新的搬迁。姚鸢有安定的家,有华美的首饰,有成捆的毛主席,她不用象温倩一样坐着床前明月光给儿子没完没了地讲那过去的故事。一切既已远久,一切即当消失,慨然的思绪在撕叫的唱声中纷繁交织,剪不断,理还乱。“罢了罢了!嗓子不行。你来吧!”刘曲陌把话筒递给身边的人,又往桌席上坐酒。流行音乐一扫酒席的阴霾,年轻的社员们纷纷要求轮唱,罕有能推究的。后来,喧嚣嘈杂声化为有节奏的掌声,初时的不愉快被众人的欢笑声淹没。刘曲陌一手握着酒杯,一手夹着烟地坐在烟幕当中,连姚鸢也看不清他的轮廓,但仍能隐隐的在他眉宇间感受到坦荡和真诚。欢乐的时光往往异常的短暂,很多人都散去了。刘曲陌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亚明似乎怀着些许愧疚,大大咧咧的要求送刘曲陌回家。门刚开,冷风就飕飕地灌进温暖的空调室,外面尽是无边的白。亚明替刘曲陌推出永久牌两轮车,被风雪惊醒了不少,刘曲陌倒是摇摇摆摆地唱着坐山雕。姚鸢不大放心地追上光滑的路面,酒后的红晕,昏暗的光源,飘落的小雪都跟随着时间漫漫长长,惺惺相惜的情感又岂止是一个人的呢?

    她顿住了脚步,立在路上象一尊雕像,几个拿着扫帚的孩子走过。“阿嚏!”她打了个喷嚏,她抬头看看天空,四月的燕子快回来了,她吐了口气“是啊,燕子”用刘曲陌的话说这些燕子是为了啄八月的樱桃而来的,但她从来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