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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人生几回伤往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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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愣愣的望着手中的珠子,脑中不断回响着当时的童言童语,心中一阵疼痛。

    时至今日,他已然明白,母亲一定要接下圣旨,让他三姐林虑公主刘姗去和亲的原因。因为,如果匈奴单于的王后是太子刘荣的姐妹的话,那么废太子的难度就会加大,反之,如果,当时身为美人的母亲主动献上女儿做和亲公主,不但可以给父皇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印象,而且会让他心中有愧,这毕竟是有汉一代第一次以真公主和亲,而将来废太子令立之时,也能第一个想到他。

    猗兰殿的地下密道,有着他太多太多的回忆,或悲伤,或快乐,都是那么的让人刻骨难忘。

    7岁那年,一直欺负他的刘荣终于被废,他们两人偷了大人的酒在这里彻夜庆祝,喝得醉醺醺的被母后抱出去。

    8岁那年,因为用身为儒生的老师卫绾、王臧的话和皇祖母辩驳,被责打后,躲在这里哭泣,是阿娇最先找到了他。

    9岁那年,匈奴入掠,废太子临江王刘荣自杀,惶恐不安的他只有躲在这里才能安睡。

    13岁那年,一直威胁他的太子之位的梁王终于病死,他在这里独酌到天亮时分。

    14岁那年,周亚夫小过下狱,绝食而亡,他在此为自己将来少一悍将而惋惜。

    16岁那年,父皇逝世,他继位为帝,在此立誓要做一个有为之君。

    17岁那年,举行大婚,迎娶了许久不见的阿娇。新婚之夜,他们一起来这里缅怀他们的童年时光。阿娇还是和从前一样,外面人人当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端庄娴熟,只有他知道,这个女子骨子里的那种骄蛮可爱。

    18岁那年,他一心推行的新政,被皇祖母一手推翻,卫绾、王臧下狱而死,新政戛然而止,帝位岌岌可危。在母后的告诫之下,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只是镜花水月,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之后,他和阿娇之间,他仍然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

    那时,阿娇又一次在这里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他,一次又一次的保证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可是他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了。从此,他易服外出,一心于游猎田射,不问政事,屈辱的躲在姑姑和阿娇的庇护下,在皇祖母的巨大阴影中求生。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外戚势大竟然能给皇帝带来如此的屈辱。

    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一年开始的,卫子夫的入宫,阿娇的第一次泪眼朦胧,还有他的决心和他选择的路。

    泪不觉从脸颊上滑落,滴在他握在手中的珠子上,衬得珠子更加闪亮,刘彻嘶哑的声音在地道中回荡着。

    “阿娇,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忘记的。我以为,我不会后悔。我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当杨得意等到刘彻从猗兰殿出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他连忙上前去说道:“皇上,主父偃大人求见。”

    “主父偃?”刘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便沉声道“他在哪里?”

    “回皇上,正在宣室殿侯旨!”

    主父偃远远看到刘彻的仪仗,便立刻行礼道:“臣主父偃,叩见陛下。”

    “随朕进来吧。”刘彻淡淡地看了主父偃一眼,说道。

    宣室殿,还是君臣二人对坐,刘彻冷冷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倚重的臣子。

    “臣有事启奏。”主父偃倒是很安然,他无视于刘彻的脸色继续说道“是关于燕王的。”

    “燕王?”刘彻挑了挑眉。

    主父偃自怀中取出一份奏折,呈在几上道:“这是肥如县令郢人之弟的上书,告发燕王刘定国与其父之妻康姬乱伦私通生子,同时燕王与三位翁主还有私情。”

    刘彻拿起那份奏折,看了看,扔回桌上,看着主父偃说道:“主父偃,你拿这份奏折来,想说什么?”

    “臣听说,正月之时,梁王、城阳王上书,愿以其邑分与诸弟,以示孝诚。”主父偃问道。

    现任梁王乃是梁孝王刘武之孙,刘武死后,景帝宣称自己与弟弟感情深厚,极为关心刘武之子的富贵荣华,将刘武的五个子都封了王,实际上却是通过这个举动,将梁国一分为五,大大削弱了梁王家族的实力。而现任城阳王乃是齐博惠王刘肥次子城阳景王刘章之孙,与现下最大的诸侯国主齐王是血脉同宗。这两王是最先对朝廷所下的推恩令做出明确支持的人,其他诸侯王对推恩令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态度暧昧。

    “不错。朕已经下令恩准,并予以褒奖。从今之后,诸侯愿意与子弟分邑的,朕都会亲自过问,给予侯爵之位。”刘彻说道。

    “梁王、城阳王之举,足为诸侯楷模。”主父偃笑道,紧接着他又将话锋一转,说道“但是那些不肯为陛下分忧解劳,而自身又荒淫无道的王爷们,臣以为,应该给他们以惩处才是。”

    刘彻听到这话,又缓缓拿起那份奏折,慢慢展开,说道:“继续说。”

    “燕王行此禽兽行,败坏伦常,有违天理,是非人哉,当处以极刑,除国为郡,以示天下。”主父偃不紧不慢的说道。

    “偃卿,春秋有言,为亲者讳,为尊者讳。诸侯虽荒淫无道,如此宣扬于天下,与汉室声名无益。”刘彻摇了摇头“还是另寻罪名吧。”

    “陛下,汉室立国已逾七十年,诸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今诸侯多荒淫无道,人所共愤,臣以为此罪名,正合适。”主父偃并不赞同,说道“一旦诸侯恶名天下尽知,则天下有才之士便能尽归于朝廷。陛下莫忘记,孟尝君名声显于当世,方有门客三千,方能权倾齐国。”

    主父偃此言不可谓不毒,刘彻之意是燕王罪名一旦传扬开来,对整个汉室名声不利,希望能够作罢。主父偃却说,非但要以禽兽行定刘燕国之罪,而且要将他的罪名大肆宣扬,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汉室诸侯是多么的寡廉鲜耻,彻底毁掉他们的名声,令有才之士都耻于投奔诸侯而归于朝廷,末了还提及战国时,齐国宗室孟尝君之例,来坚定刘彻的决心。

    他说完这话,抬头看了看刘彻似乎有所意动的样子,便继续说道:“燕敬王不过是高祖皇帝的从祖昆弟,非高祖嫡系子孙,其封地偏远,燕王一脉与其他诸侯关系疏离,今除燕国,师出有名,而无犯众怒之险,且可以给与还在观望的各诸侯以适当的警告,此其一也。其二,燕国地处北方,今朝廷与匈奴战,此处乃前哨之地,而控于诸侯之手,一朝有事,恐救援不及。废除燕国之后,朝廷大军的给养无忧。其三”

    “其三是什么?”

    “其三,从辽东城到京城的道路要通过燕国,如今沧海郡太守主理和匈奴伊稚邪之间的秘密交易,很多财物通过燕国出入,臣担心长久之后,燕王会察觉此事。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将燕国控于手中。”

    辽东城,这三个字自从刘彻发现了陈娇的存在之后,已经成了这君臣两人之间的禁语,如今主父偃却胆敢挑明了讲,顿时令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主父偃,你胆子不小啊。”刘彻放下奏折,冷冷的望着主父偃,说道。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主父偃叩首道。

    “”刘彻死死的盯着主父偃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燕王之事,明日庭议,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主父偃又行了一礼,退下了。

    刘彻看着主父偃退去后,自案上拿出一份近日聂胜呈上的密奏,紧皱着眉头,翻看着。

    “阿娇,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呢?”

    长乐宫

    “俗儿,你来了。”王娡含笑看着走上前的女儿,脸上甚是欣慰。

    “娘,来吃药吧。”修成君金俗端起宫女刚煎好的药,说道。

    “不用吃了,娘有事和你说。”王娡说道“有些话,咳咳,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娘,先吃药吧。”金俗看王娡费力的样子,不觉心中一酸,转过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俗儿,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王娡怎么可能没发现女儿的失态,她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当年,她被母亲强行从金家带走,送入但是还是太子的景帝府中,留下这个未足岁的女儿在金家。一直到刘彻继位后,在旁人的提醒下,知道有这个大姐的存在,才亲自驾车前往迎接,封其为修成君,,赐以汤沐邑,视同公主。但是此时的修成君却已经是丈夫亡故,不思再嫁,膝下仅留有一双儿女。

    “娘,还说这个干吗呢。”金俗拉过被子为她盖上,说道“你躺下休息吧。”

    “俗儿,你听娘说。娘如今命不久矣,你们姐弟五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王娡摇头拒绝了女儿贴心的举动,坚持要把自己的话说完。

    “娘!”金俗见自己无力改变母亲的固执,只得跪坐下来,认真听着。

    “虽然说,姗儿如今身在匈奴,可是你弟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必然会为他姐姐讨回这个公道。婧儿,婳儿又都是公主之尊,也不用我担心什么。只有你,你不是刘家血脉,彻儿虽然敬你重你,但是在他心中极重江山法度,若有事,娘又不在,他也不一定会全护着你。”王娡絮絮叨叨的为女儿分析道“所以,娘想,在娘去前,为你寻一门贵戚,你觉得如何?”

    “娘,”金俗听到母亲进入交待后事的说话,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你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王娡摇了摇头“你爹有鬼神莫测的预知之术,还不是早归地府了。娘要长命百岁何用?”她拿起手绢为女儿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对你,娘一贯是不瞒着的,娘的心早在你爹下葬的那天,就死了,只希望能够早点去见你爹。”

    “娘,”金俗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你觉得如何?娘看娥儿年纪也大了,该是时候给她找个夫婿了。”王娡问道。

    “单凭娘亲做主。”

    “是吗?那就好。娘已经让余信去传你弟弟,娘做主一定给你挑一个好女婿。”王娡说道。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余信的声音“太后,皇上求见。”

    “传!”

    刘彻踏入殿内,不意外的看到修成君金俗正随侍在侧,自打王太后患病以来,金俗便常常出入长乐宫,以尽孝道。

    “金俗见过皇上。”金俗微微起身向刘彻行礼。

    刘彻微微推了推手,表示免礼“修成君请起。”

    “彻儿,你到母后跟前来。”王娡找了招手道。待刘彻走到近前,王娡惊讶的发现,他的眼眶竟然微红着。王娡对这个儿子了解甚深,知道方才他必然是偷偷哭过,只是时至今日,还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个强势的儿子为之流泪呢?

    “母后,找孩儿有什么事情?”刘彻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变化,问道。

    “彻儿,母后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修成君女儿的婚事。”王娡素知儿子并不喜欢他人看破他的心事,也不说破,只是在心中留神。

    “娥儿?”

    “正是,娥儿如今已经是二八年华,母后想为她寻一门亲事。”王娡说道。

    “不知母后属意的是哪家公子?”

    “母后还没有想好,只是想先向你这个皇帝讨个旨意。娥儿也是你的亲外甥女,将来的恩赐什么可不能亏待了她。”王娡说道。

    “孩儿知道,娥儿自幼丧父,孩儿这个做舅舅的,自然会更怜惜她些。”刘彻知道母亲一直以来因为愧疚对这个异父的大姐修成君最为疼爱。这次唤自己来,与其说是商量外甥女的婚事,不如说是希望能够从他这里得到一个保修成君一家一世富贵的承诺。他一贯和母亲关系融洽,如今这种类似身后事的交代,自然没有拒绝。

    “那便好。”王娡得到刘彻的承诺之后,点了点头,又转向金俗道“修成君,还不谢谢皇上。”

    “谢陛下恩典。”

    当时的刘彻和王娡都没有想到,修成君之女的这次择婿,会接连牵连到两个当时最大的诸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