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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得闻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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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沮渠前云几乎是飞奔回了远宁殿。

    她呆了,拓跋焘神色有些犹豫不忍,绮、绢四姐妹在低低地啜泣,沮渠宁平背对着她,还有一个她好久没有见的人。

    张湛。

    “张湛!你…你怎么来了?”沮渠前云甚至忘了拓跋焘的存在,定定地盯着张湛,抖着声音问。这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快要将她吞噬,她竭力都无法让自己冷静。

    拓跋焘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前云,你先冷静一下。”

    沮渠前云转眼看着他:“殿…殿下,怎么了?”看到沮渠宁平依然背对着她,“姐姐?”

    张湛已经朝她躬身,“公主,世子他…世子在北线,抵御柔然国入侵,由于…陷入重围,力战…身死!”

    沮渠前云觉得眼前“轰然”一声,她退了几步,猛然靠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世子,政德哥哥,死了?

    “你说…你说什么…”

    沮渠宁平已经朝她走来,将她猛然圈进了怀里:“前云!”她的眼泪早就流满了脸颊。

    小时候,父王很凶,兴国哥哥总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牧犍哥哥一直都很严肃,只有政德哥哥,从小最疼她们两个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从来都没有对她们凶过。每次父王要责罚他们,只要政德哥哥在家,就一定会为他们说情。他们一起疯玩,一起偷偷跑到城外的集市上,回来还要招父王的责骂,可政德哥哥从来都不说她们顽劣,下一次还是会带她们出去,这些点点滴滴,难道都已经找不回来了吗?政德哥哥,真的已经死了吗?

    沮渠前云抱着沮渠宁平,眼泪泉涌,惶然地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拓跋焘挥手让他的人都下去,只留下张湛,她们姐妹还有凉国女侍。

    “世子原本一直在北线统兵作战,本来在扫清沙州李氏残余势力后,世子已准备回大凉,可柔然国突然入侵,世子和部下已经长途奔波,筋疲力尽,加上轻敌疾进,终于,陷入重围…如今,世子遗体已经寻回,大王诏令安葬世子,派臣来告知二位公主。”张湛不敢说太多,更不敢让两位公主知道世子死状凄然,令人垂泪,可就算是这么几句,已经让沮渠前云和沮渠宁平悲痛欲绝。

    沮渠前云凄然想到,她上次见到沮渠政德,那还是两年前的事,那时他和父王一起攻灭了李氏凉国,凯旋归来,经过姑臧城门时,何等辉煌,何等荣耀!可那天,他孤军深入,被柔然军队夹击,前后无援的时候,该是怎样无助,怎样悲凉啊!

    “请两位公主节哀,世子在时,最疼爱两位公主,如今他已离世,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两位公主为他如此悲痛,伤了自己。”张湛勉强劝慰道,他虽是沮渠牧犍请到大凉的,可最尊敬他们这些汉人的人其实是沮渠政德。沮渠政德身为世子,却从不摆架子,向他们请教问题时总是谦和有礼,这样一个世子,居然…他也双目通红,勉强忍住。

    沮渠宁平已经泣不成声,沮渠前云却忽然抓住她的胳膊,死死盯着她坚决地说道:“姐姐!张湛说得对,我们的大哥,是草原上最勇敢的勇士,即使是死,也不愧对于天地日月星辰诸神!从今以后,无论在大凉还是在魏国,政德哥哥都能永远在我们身边,带给我们永远的、温暖的疼爱,就像以前,一模一样!”

    “前云!”沮渠宁平将妹妹搂进怀里,她凄然又大声地说道,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听懂,“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大丈夫,当如此!”

    大凉世子战死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宫城,拓跋焘下令不许议论,宫城一月内严禁舞乐酒宴,宫人在沮渠政德七七之日着素服为其悼念,他能做的事情有限,也就这些了。沮渠姐妹在远宁殿为沮渠政德设灵位祭拜,这段时间除了拓跋焘和齐禄偶尔能去祭拜,其他人根本不能涉足。

    崔浩一直很担心,向拓跋焘询问,但拓跋焘自己都不很了解她们姐妹的状况,所以也说不上来。远宁殿毕竟是后妃殿,他也不方便去,只好这么等着,一天比一天焦急。

    直到沮渠政德七七那一天,沮渠姐妹要出宫为沮渠政德作法事——沮渠政德在世时尊崇佛教。姐妹二人不想人太多,除了四个女侍外,由拓跋焘亲自陪她们去,齐禄和崔浩当然也跟着。

    如果当初一路从姑臧来到平城,怀着的多是对莫测前途的不安,那今天这两旁的一砖一瓦,可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伤心”二字。想到以前和沮渠政德在一起,所走过的每一条路,真是一草一木都有意思,可今天这条路,也不知注定要洒多少眼泪?

    就这样好不容易做完法事,回到远宁殿。

    “姐姐,你说,我们为政德哥哥作法事,他真的会知道吗?”

    沮渠宁平点头,“当然,以前政德哥哥就说过,佛法奥妙,不是我们寻常人可以懂的,我想,政德哥哥一定会知道。”

    沮渠前云靠进她的怀里,低声道:“姐姐,我真害怕,父王和牧犍哥哥他们,整日都想着怎么样拓疆固土,其实是不是当一方霸主,真的很重要吗?只要我们身边的人都生活得好好的,还不够吗?”

    沮渠宁平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角:“你不会明白,若要父王真心向别国臣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仅是他,冯燕,乞伏秦,赫连夏,柔然,吐谷浑,刘宋,这些国家所有的君主都是一样的。”

    沮渠前云喃喃道:“姐姐,为什么不说魏国呢?”

    沮渠宁平淡淡笑笑:“魏国与这些国家不同。”

    “是啊,”沮渠前云幽幽道,“是不同,我也害怕,终有一日…”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拿我的琴来,”她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坐直了身体,朝沮渠宁平道,“姐姐,我想为政德哥哥唱一曲祭奠,只唱给政德哥哥听,他会听到的,对不对?”

    沮渠宁平含泪点头:“对,他会听到的。”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拓跋焘站在殿外,静静听着传出来的凄清哀绝的曲调。

    他少经战事,战场的生与死早已见惯,可这时这短短的曲子,却恍惚间也让他回到烽火四起的战场,死亡和鲜血,这一切,对人性的考验。而从此后,今天这曲《战城南》将永远萦绕于他脑海深处,不久的将来,他会成为英明神武的帝王,战无不胜的统领,可在他每一次领军作战时,唯有这首曲子,使他勇毅,给他安慰,成为他一生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送张湛出城的时候,沮渠前云才忽然想起了阚驷逊,为什么不是他来呢?

    “张湛,谢谢你赶来魏国,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沮渠前云将张湛请到一旁,低声道。

    张湛很明白她要说什么,点点头:“公主请问。”

    “阚驷逊,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张湛遥遥看了沮渠宁平一眼,低声道:“自从远宁公主走后,驷逊他就一直很消沉,终日饮酒,我也安慰不了他,三王子为此还指责了他两次,但,公主也知道,一个人如果没了支撑,我们都是外人,谁能帮得了他呢?”

    沮渠前云轻叹了口气:“我还在想,既然能到魏国来,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姐姐呢。”

    张湛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公主见面吧。”

    沮渠前云想了想,凑近他,“张湛,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你记着就好,将来要是有一天我需要你帮我,你可一定要想起来今天我说的话。”

    张湛意外:“什么事?公主请尽管说。”

    拓跋焘和沮渠宁平本不明白沮渠前云怎么突然要和张湛借一步说话,可这时沮渠宁平看见她和张湛低声耳语,忽然就明白了,她不由按了按额头。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拓跋焘淡淡问道。

    “我知道,”沮渠宁平也没有否认,“以前,我和前云最喜欢和张湛他们几个人在一起,政德哥哥之外,他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拓跋焘重复道。

    “是啊。”沮渠宁平虽然意识到拓跋焘有些误会沮渠前云和张湛的关系,但她却并不想为前云解释,这样的误会说不定也是好事。

    张湛走后,沮渠前云才慢慢回到沮渠宁平和拓跋焘身边,拓跋焘看着她,眼眸晦暗,深不见底。

    “前云,你很久都没去崔大人家了吧?”沮渠宁平忽然提议道,“这段时间待在宫里,你都闷坏了,去崔大人家里坐坐吧?”

    拓跋焘于是也就点头:“伯渊今日在家,听说他的几个弟子回了京城,公主去看看也好,认识认识他们。”

    “好啊。”沮渠前云也没有很想去,不过这段时间太抑郁,想着出去随便走走,散散心也好的。

    到了崔宅她就后悔了,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几乎想立刻就走。但崔浩已经听说她来了,亲自出来接她,她想走,也不好意思走了。

    “前云,你来的正好,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崔浩见她这短短半个月就瘦了许多,而且面容憔悴,心绪低落,不见当初的活泼,实在心疼,只好说点别的来让她有兴趣。“以前和你说过的,有几个师父其他的弟子。”

    “我没想到师父这里这么多人。”沮渠前云淡淡道。

    “有几个人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嗯,”沮渠前云轻笑笑点头,“谢谢师父。”

    的确有三个人年龄在二十余岁,其中就有李顺之子李敷。除他们外,还有崔浩的表弟范阳卢玄,加上他六岁的儿子卢度世,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文人聚会。沮渠前云惊呆了,因为这里这么多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子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大凉前云公主。”崔浩将沮渠前云引到卢玄跟前,微笑介绍道,“前云,这是我的表弟,卢玄。”

    沮渠前云记得崔浩的母亲出自范阳卢氏,那么这位卢玄是师父的表弟,也就是范阳卢氏的公子,“前云见过卢先生。”

    卢玄像是很惊讶,赶紧还礼:“不敢不敢,卢玄见过公主,”他笑了笑,“之前听表兄说公主精于汉文,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啊。”

    沮渠前云淡笑,“因为前云有一个好师父。”又朝周围人行礼,“在下沮渠前云,各位,幸会。”

    这里的文人也就回礼,其中李敷上前来,拱手道:“公主,在下李敷,家父是李顺。”

    沮渠前云只好微笑:“你好。”

    “当日,家父对公主,还有沮渠夫人,多有得罪,请公主见谅。”

    沮渠前云几乎已经忘了那件事,但觉得这位李公子谦逊有礼,气度不凡,李敷,名字有点熟悉,齐禄是不是说过啊?记不清了。“李公子多虑了,”沮渠前云真诚道,“其实我也有不对,还希望令尊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李敷赶紧道,“公主大量,在下佩服。”

    和几个人都见过之后,沮渠前云才终于不是所有人的关注中心,今天卢玄在这里,崔浩的三个弟子都在和他谈论文学之事,沮渠前云没什么兴致参与,只找出了那本丢在崔宅书房大半个月的《楚辞补注》,远远坐在一旁独自看着,崔浩知道她这时候不想多和人说话,也就不多管她。

    “前云公主也喜欢楚辞吗?”身后突然有人出声问道。

    沮渠前云仰头,看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眼眉之间,是洞悉的精明,崔浩如果也是将睿智藏在眼里,那么这位公子,就是将明辨都写在脸上,“请问先生是?”

    “在下高允,见过前云公主。”

    “你好,”沮渠前云没什么力气和人寒暄,只好淡淡笑笑,“这本书是师父给的,我还没有看完,也没有很懂,不能说喜欢。”

    高允微微一笑,走到她身侧:“公主对这些这么有兴趣,在下实在很惊讶,不过想想也对,若不是这样,崔大人也不会收公主为弟子的。”

    沮渠前云皱眉不解:“高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高允看了眼人群中的崔浩,“公主难道不知道,崔大人收弟子,只有具备高门和世儒二条件之姓族,才是他理想的一等门第。”

    沮渠前云定定看了高允一会儿,淡淡道:“是这样么?可我拜个师还挺容易的,看来运气挺好,高先生你说是不是?”自己和高允不过初次见面,为什么他和自己要说这些话呢?而且说得奇奇怪怪,让人不解。不过,真的是这样吗?高门、世儒,这两点自己可是一条也不具备。

    “公主自然不比旁人,就拿这本《楚辞补注》来说,举世皆浊我独清。”

    沮渠前云站了起来,看着高允,“高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高允转眼笑笑,“公主终于想起来了?”

    “我们真的见过面?”沮渠前云皱眉,想了想,“我在此之前没有来过平城,所以,高先生你去过大凉?”

    “是啊,”高允背手,看了看周围,“那时候公主还太小,而且我只待了十几天,没有让公主记得,也是正常。”

    沮渠前云眨眨眼,问道:“你是和张湛他们一起去的,但你没有留下来,对不对?”

    高允看向她,终于收起了精明疏离的笑,认真道:“是,我记得那天春天,草木刚发,公主在姑臧城外骑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而轻声道:“还有,沮渠世子的事,在下也很难过,还请公主,节哀。”

    沮渠前云一怔,本已渐渐沉入心底的伤痛又涌上心尖,她勉强道:“多谢你,我挺好的。”

    “宁平公主她还好吗?”

    沮渠前云勉强笑笑:“姐姐,也挺好的,谢你关心。”

    “嗯,”高允点头,“公主,在这里朋友不多,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千万要…要记得高允。”

    沮渠前云笑笑:“谢谢,我会记得的。”

    她没有多想,也没有力气多想,高允如果真的只是在多年以前见过她,又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话,是她自己主动想要拜崔浩为师,可却是高允主动找到她表示好意,她不知道,从今以后,事情将会发展到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