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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3:沙丘之子_第34章

作者:[美]弗兰克·赫伯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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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观点认为:你不应该关注极遥远处的困难,因为那些问题可能永远不会和你产生关系。你应该对付的是闯进你自己院子里的恶狼,院外的狼群也许根本不存在。

    ——摘自《阿扎之书》第一章,第四节

    杰西卡在客厅的窗边等着艾达荷。这是间舒适的屋子,屋里放置着柔软的长沙发和老式的椅子。她的寓所内没有悬浮椅,墙上的球形灯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水晶。她的窗户位于二楼,正对着下面的花园。

    她听见仆人打开房门,然后是艾达荷走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她倾听着,却没有转过身来。她必须先压制住内心无声而又可怕的情绪波动。借助她接受过的普拉纳-宾度训练,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高悬在天空的太阳向花园中射下一束束光线,灰尘在光束中欢快地舞动。光束照亮了一张挂在菩提树枝丫间的银色蜘蛛网,高大的菩提树几乎快要遮住她的窗口。房间里很凉快,但是密闭的窗户外面,空气热得能使人发疯。整座科瑞诺城堡躲藏在这个炽热世界的绿荫中。

    只听艾达荷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她没有转身,径自说道:“语言意味着欺骗和幻觉,邓肯。为什么你想和我谈话?”

    “我们两个中可能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他说道。

    “而你希望我能为你的所作所为说几句好话?”她转过身来,看到他平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对没有焦点的灰色金属眼睛看着她。它们看上去是多么空洞啊!

    “邓肯,你担心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吗?”

    她略带责备地说出这句话,并想起了另外一次她和这个男人针锋相对的场景。那时他受命监视她,但内心因此十分不安,在一次喝醉酒之后,他吐露了实情。但那是重生之前的邓肯。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这个人的内心不会起冲突,不会受到折磨。

    他的笑容证明了她的结论。“历史自会作出裁决,”他说道,“但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对历史的裁决感兴趣。”

    “你为什么来这儿?”她问道。

    “和你来这儿的目的一样,夫人。”

    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听到这句话之后的震惊,但是内心却掀起了狂涛:他真的知道我来这儿的原因吗?只有甘尼玛知道。他取得了足够的数据来进行门泰特计算?有可能。一旦他把她供出来该怎么办?如果她把她来这儿的原因告诉他,他会去告发吗?他肯定知道,他们之间的所有谈话、所有行为都在法拉肯或是他仆人的密切监视之下。

    “厄崔迪家族走到了一个痛苦的十字路口,”她说道,“家人开始自相残杀。你是对我公爵最忠诚的人,邓肯。当哈克南男爵——”

    “我们不谈哈克南,”他说道,“那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事。你的公爵也死了。”他暗自思索:难道她没猜到保罗已经发现了厄崔迪家族中有哈克南的血?对保罗来说,那可真是一大难关,但却使邓肯·艾达荷与这个家族的纽带更为紧密。保罗对他坦诚相告,所展现的那种信任是无法想象的。保罗知道男爵的人都对艾达荷做了些什么。

    “厄崔迪家族还没有消亡。”杰西卡说道。

    “厄崔迪家族是什么?”他问道,“你是厄崔迪家族吗?是厄莉娅吗?是甘尼玛吗?是那些为这个家族效劳的人吗?我看着这些人,他们每个人的痛苦都写在脸上!他们是厄崔迪吗?你儿子说得对:‘我的追随者将无法摆脱痛苦与受压迫的命运。’我想摆脱这一切,夫人。”

    “你真的加入了法拉肯那边?”

    “你不也这么做了吗,夫人?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说服他迎娶甘尼玛,然后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他真这么想吗?她怀疑,他是说给那些暗中的监视者们听的?

    “厄崔迪家族一直有一个核心理念,”她说道,“这你是知道的,邓肯。我们以忠心换忠心。”

    “对人民尽忠效力。”艾达荷冷笑一声,“哈,我多次听到你的公爵这么说。看到现在的情形,他在坟墓中肯定躺得不安心,夫人。”

    “你真的认为我们

    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夫人,你知道有弗雷曼反叛者吗?他们称自己为‘沙漠深处的爵爷’,他们诅咒厄崔迪家族,甚至穆阿迪布本人。这你知道吗?”

    “我听过法拉肯的报告。”她说道,不明白他究竟要将谈话引向何方,想说什么问题。

    “比那更多,夫人。比法拉肯报告中提到的多得多。我自己就听过他们的诅咒。它是这么说的:‘烧死你们,厄崔迪家的人!你们不再有灵魂,不再有精神,不再有身体,不再有皮肤、魔力和骨头,不再有头发、想法和语言。你们不会有坟墓,不会有家、墓穴和墓碑。你们不再有花园,不再有树木和灌木。你们不再有水,不再有面包、光明和火。你们不再有孩子,不再有家庭、继承人和部落。你们不再有头,不再有手臂、腿和脚。你们在任何行星上都没有落脚之处。你们的灵魂将永远被锁于地底深处,永无超脱之日。你们永远都看不到夏胡鲁,你们将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邪物,你们的灵魂将永无天日。’它就是这么说的,夫人。你能感受到弗雷曼人心中的仇恨吗?他们诅咒一切厄崔迪人,要让他们饱受地狱之火的煎熬。”

    杰西卡一阵战栗。艾达荷无疑原封不动地把他听到的诅咒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他要让科瑞诺家族知道这些?她能想象一个愤怒的弗雷曼人,扭曲着狰狞的面孔,站在他的部落前,咬牙切齿地念完了这个诅咒。为什么艾达荷要让法拉肯听到这一切?

    “你这就为甘尼玛和法拉肯之间的婚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说。

    “你总是从有利于你的角度来看问题。”他说道,“甘尼玛是弗雷曼人。而法拉肯呢,他的家族放弃了在宇联商会中所有的股份,转给了你的儿子和其继承人。只是因为厄崔迪的宽宏大量,法拉肯才得以活在世上。还记得你的公爵在厄拉科斯插下厄崔迪鹰旗时说的话吗?他说:‘我来到这里,我将留在这里。’直到现在,他的骸骨仍然留在那里。如果法拉肯和甘尼玛结婚,他就会去厄拉科斯定居,带着他的萨多卡。”

    一想到这种前景,艾达荷不由得连连摇头。

    “有个古老的谚语说,解决问题就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来。”她冷冷地说。他怎么敢以这种态度对我?除非他是演给法拉肯的眼睛看的……

    “反正,我无法想象弗雷曼和萨多卡共享一个行星。”艾达荷说道,“这层皮不肯从洋葱上下来。”

    艾达荷的话可能会引起法拉肯和他顾问的警惕。一想到这里,她冷冷地说:“厄崔迪家族仍然是这个帝国的法律!”说完,她暗想:难道艾达荷是想让法拉肯相信,没有厄崔迪的帮助,他同样能登上宝座?

    “哦,是的,”艾达荷说道,“我差点忘了。厄崔迪的法律!当然,但这个法律必须经过翻译的传达,而译者就是教会的教士。我只须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你的公爵告诉我说,土地总是通过暴力取得和保有的。哥尼过去经常唱道,财富无处不在。但只要能达到获取财富的目的,随便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吗?哦,也许我误用了谚语。也许无论公开挥舞的铁拳是弗雷曼军团还是萨多卡都无关紧要,将铁拳隐藏在厄崔迪的法律中也行——但铁拳就是铁拳。但就算这样,那层洋葱皮还是剥不下来,夫人。你知道吗,我在想的是,法拉肯需要的是什么样的铁拳?”

    他在干什么?杰西卡想,科瑞诺家族会贪婪地吸收他的言论,并加以利用。

    “所以你认为教会不会允许甘尼玛嫁给法拉肯?”杰西卡鼓起勇气问道,想看看艾达荷的言论会指向何方。

    “允许她?上帝啊!教会会让厄莉娅做任何她决定的事。嫁给法拉肯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

    这就是他这番话的目的吗?杰西卡暗忖。

    “不,夫人,”艾达荷说道,“这不是问题所在。这个帝国的人民已经无法区别厄崔迪政府和野兽拉班之间的不同。在厄拉奇恩的地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我离开是因为我无法再用剑为厄崔迪家族战斗了,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为什么来找你这个厄崔迪家族的代表?

    厄崔迪帝国已经背叛了你的公爵和你的儿子。我爱你的女儿,但是我俩踏上了相反的道路。如果真的要联盟,我会建议法拉肯接受甘尼玛的手——或是厄莉娅的——但一定要满足他提出的条件!”

    哈,他在表演正式从厄崔迪家族退出,她想。但他还谈到了其他事,难道他不知道他们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少间谍装置吗?她怒视着他:“你知道间谍在倾听我们的每一句谈话,是吗?”

    “间谍?”他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他们的存在。你知道我的忠诚是怎么改变的吗?很多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待在沙漠中。弗雷曼人是对的,在沙漠中,尤其是在夜晚,你会体会到深思带来的危险。”

    “你就是在那儿听到了对厄崔迪家族的诅咒?”

    “是的。在阿尔-奥罗巴部落。在传教士的邀请下,我加入了他们,夫人。我们称自己为扎尔·萨督司,也就是拒绝服从教会的人。我来这儿是向厄崔迪家族的代表正式宣布,我退出了你的家族,加入了你们的敌人。”

    杰西卡打量着他,想寻找暴露他内心的细节,但艾达荷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地方能表明他在说谎,或他还隐藏着更深的计划。他真的投奔了法拉肯吗?她想起了姐妹会的格言:在人类事务中,没有什么能持久的,所有人类事务都以螺旋形式进化着,忽远忽近。如果艾达荷真的觉得厄崔迪家族已然失败了,这就能解释他最近的行为了。他离我们也是忽远忽近。她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但他为什么要强调他是受了传教士的邀请呢?

    杰西卡的头脑飞速运转。考虑了各种选择后,她意识到自己或许该杀了艾达荷。她寄予希望的计划是如此精细,不能允许任何干扰。不能有干扰。艾达荷的话透露出他知道她的计划。她调整着他俩在房间里的相对站位,让自己占据了能发出致命一击的位置。

    “不要轻举妄动。”他说。

    艾达荷思考着为什么他能一眼识破她的动机。是因为她在隐居期间变得懈怠了吗?或是他终于打破了她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形成的甲胄?他感到后者是主要的原因,但她自己也有问题——随着年龄增大,她有些变了。新生的弗雷曼人也在发生变化,与老一代之间渐渐出现了轻微的差别。这种变化令他心痛。随着沙漠的消失,人类某些值得珍视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他无法描述心里这种感觉,就像现在他无法描述发生在杰西卡夫人身上的变化一样。

    杰西卡盯着艾达荷,脸上满是惊奇的表情,她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的反应。他这么轻易就看透她了?

    “你不会杀了我,”他用弗雷曼式的警告语气说道,“不要让你的鲜血沾到我的刀上。”说完后他暗自思索着:在很大程度上,我变成了一个弗雷曼人。这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这颗养育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行星。

    “我想你最好离开这儿。”她说道。

    “在你接受我离开厄崔迪家族的辞呈之后。”

    “我接受!”她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在这场谈话中,她经历了一次纯粹的自省。她需要时间来思考和重新判断。艾达荷怎么会知道她的计划?她不相信他能借助香料的力量穿行时空。

    艾达荷倒退着离开她,直到他感觉到门就在他身后。他鞠了一躬:“我再称呼你一次夫人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叫了。我给法拉肯的建议是赶紧悄悄地把你送回到瓦拉赫星系,越快越好。你是个十分危险的玩具,尽管我不认为他会把你看成一个玩具。你为姐妹会工作,而不是厄崔迪家族。我现在怀疑你是否为厄崔迪家族出过力。你们这些女巫隐藏得太深,凡人是无法信任你们的。”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竟然认为自己是个凡人。”她打断他道。

    “和你相比,我是。”他说道。

    “马上离开!”她命令道。

    “这也是我的愿望。”他闪身出了门口,经过一个目瞪口呆的仆人,显然他刚才一直在偷听。

    结束了,他想,他们只能以那个原因来解读我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