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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李歌满病了谁最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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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说二叔长得跟祖父一个模子里刻的,除了不赌博,千岁爷的慢性子倒是一模一样,是祖父的真儿子。而父亲,乡亲们不敢公开议论,私下总多议论。上一节写过,父亲陈章蓝无论相貌与性子,跟祖父陈千岁相隔得实在太遥远。倒是陈章蓝的面貌气度身材都神似李歌满。

    不看祖父一个千岁爷从不出门,表面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外面的一点点风声,还是有所闻。祖父最喜欢二叔。就是摇孙子,也不忘给二叔的菜园赶鸡子,鸭子。

    祖父半斜身子躺在躺椅上,眼睛要闭不闭,要睁不睁,面色清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因为久不见阳光,因为内里气虚。祖父那样斜躺,边半睁着眼睛,一边晒太阳,一边用根竹响噶棍在地上敲得清响,边敲边在嘴里骂:“该死的畜生们,你们消停点罗,别把俺二媳妇的菜叼死了罗,别把俺二媳妇的菜园刨乱了罗,你们这些不听话的畜生,该死该死真该死,喊都喊不听,喊都喊不停,就别怪我的响噶棍不认你们,敲死你们一只好炒了炖了,下,下,下酒酒喝,咳咳咳……”

    祖父这样其乐无穷,边唠叨边微笑,诡异得很。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时有唠叨着,就停下手中的响噶棍,从躺椅上坐起来,对着坐在旁边,也在晒太阳的李歌满,笑着说:“满哥,你觉得我这人的人生怎样”

    祖父是过去的说书先生,秀才,举人,肚子里还是有墨水的,当知道李歌满听了他的这句问话的感受。不待李歌满答话,祖父就面带笑容,继续问:“满哥,你觉得我这人的人生到底怎样你觉得你这人的人生怎样”

    满哥不回他,微笑地走进屋里,抽了一根卷烟,拖着那只像祖父的响噶棍一样长的烟单子走出来,走到祖父身边,问祖父:“克善弟,太阳快下山了,你该进屋了,等会孩子们回来,该说我了,没事你就不要坐在门前,天凉,侵了风,又要咳嗽的。”

    “咳咳咳阔阔阔……”祖父听罢李歌满的话,还真的一连贯咳嗽起来,咳得差点背过气去,咳出那一包包的绿痰,吐在痰盂里。

    痰盂总跟着祖父,就放在祖父睡的躺椅旁边。痰盂里装着灶里的土木灰,土木灰里埋着祖父咳下的痰。起初,一包绿痰吐进去,土木灰还一弹。吐的次数多了,土木灰都被痰黏住了,跟陈千岁一样的一团死灰,弹不动了。待小姑还是二叔回来,给他倒掉,再盛一痰盂新的土木灰去,原放在祖父的躺椅旁边去,这样周而复始。祖父本年轻才华的生命,便在这一幽暗的痰盂边度过,渐而没落死灰。他自藏在一个角落,大家都不近他身,还是有原因的。就是那痰的腥味很重,很脏,人一见了,就要呕,谁无事近他的身啊。他也自知做个千岁爷,一动不动。

    祖父阔阔阔地咳嗽了好一会,喉咙里一大包痰呼噜呼噜的响,咳不出来,似乎堵住了喉咙,一口气喘不过来要咳去似的。终于,祖父缓过气来,沉闷的咳嗽里,咕噜一声一包绿痰咳出来,扑腾一声落进痰盂。祖父的喉咙顿时清爽了,又对李歌满笑着说:“满满满哥,你说我们两,谁谁谁会活得更长久,别看我这样咳咳啃啃的,我活的时间肯定比你长……”

    李歌满只是微笑,不回祖父话,顺手把祖父的躺椅连着祖父的人,一起推进祖母的壁子屋里。把门前晒的衣服,鞋子,腌菜等东西,都一一收拾进去。把三姐的摇窝也搬进屋里去。然后用一把竹扫把,在夕阳的照射下,将屋门前的树叶扫干净,将祖父的痰盂清洁。

    做完这些之后,李歌满就乘着夕阳最后的一丝绯光,回房坐定,端起烟单子抽卷烟,把烟单子的卷烟弹一弹,抽一抽,然后放下,沉思冥想。卷烟的香味迷漫房间,一丝丝红心静静地燃烧。他默望着卷烟燃烧起来的红心,静静地闻着那一丝烟香味儿,沉入了漫长的迷茫的思绪。没人知道他在思想什么直到祖母,母亲,姐们各自忙碌的回家来,他仍旧在沉思冥想,似乎沉入一种宁静广阔的时空。外界的任何声响,丝毫不能影响到他。

    在陈千岁一日日的唠叨中,李歌满自觉人生暗淡,没得个名,没得个份,也没干个什么千秋大事业,一辈子算是成全了这个气喘病陈千岁。但李歌满就是李歌满,他心胸广大,人品崇高,思想纯粹,他才不会想这些个人的事,要是他想个人的事,至今就不会单身。

    他一直大公无私地辅助许七友小姐,辅助穷人家的孩子,招他们来父子戏班学唱戏,留他们在父子戏班挣得点养家钱,扶持她他成一个家。胡香醇,陈章蓝,肖只得就是例子。还有至今与父亲肖伯父交往甚好的河那边,我喊小李叔叔与余噶叔叔的两个男人,也是从小与父亲一起在李歌满戏班唱戏的师兄弟。

    那些穷孩子都是李歌满的徒弟,他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都是他的孩子,他不会一个人孤老!父亲便是他的好徒弟,好儿子。大家平时都这样说。他最自豪而满意有父亲这样一个孝顺的徒弟,恩儿子,让他觉得自己一生没有白忙活。忘记交代了,父亲早年就拜了李歌满为恩爷。

    每次看见姐姐们一个个清秀机灵快乐地喊他满爹爹时,他心底会涌来一股温暖的密流,没人知道那密流的滋味怎样的可能有点甜,但更多苦涩吧。听到姐们喊他满爹爹,他总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她们享有。除了想这些,他还在想啥呢

    他想起平时替乡亲们治的大牛车,拉着柴吱嘎吱嘎地响,一直响到故河口街,拉到石头市,卖掉了柴,再吱嘎吱嘎地响回来。他前后给队里买了十二辆大牛车,一个连。多少乡亲用他的大牛车拉柴到集市去卖数不清了。大姑与父亲小时候拉柴的牛车,就是李歌满买的。

    他还想起队里的辗磨坊,黄牛,水牛,都是他给队里买的。那时多热闹,每次他买回一样大物件,队里人都要兴高采烈地围拢来看,过节一般,夸他好一阵子。当夸奖接近尾声时,新的大物件又买来。所以说,李歌满是在乡亲们的赞誉中度过一生的。他开戏班毕生赚来的钱,自己没用一个子,全部用在了乡亲村人的身上。

    还有现在随着他天南地北演出唱戏的徒弟们,他们的将来如何父子戏班的将来如何徒弟胡麻子早不唱戏,来戏班的日子数得清。而陈章蓝这个唯一可撑起戏班的人,也有了家庭儿女,一晃,他们都长大了,他也老了。

    陈章蓝一大家子,人人个个要成长,要吃饭,陈章蓝总不能老靠着天南地北地唱戏养家,我叫七友小姐的长子陈章蓝跟我学唱戏,失去了远大的前程,当了一个戏子,到底对还是错唱戏又不是个什么铁饭碗,公家人做的事,自己忙碌的一生,到底又因什么而耽误了,没成个家,也没个女人……一晃,两晃,人家都叫我满爹了……再一晃,人都没了……

    人一说,好个英俊潇洒的李歌满,风流倜傥,风华绝代,该是迷倒了多少女子,如今你虽四十有九,但念你练的一身好功夫,长得一身的好皮瓤,找个好女人也不难,咋地就不结婚成个家,生个子,有个后呢如今儿,想这些还有什么用,浑身都是病痛!

    唉!想着想着,李歌满忍不住泪水满眶,情绪感伤。他真的回想不起今生的时光,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怎样的人生一切都模糊了,他想不起自己在这个世间可是还有亲人他们在哪里他来自哪里又在哪里

    李歌满对自己的童年跟祖母一样,记不全,唯记得自己在许家大院跟着许老爷子的儿女们一起生活,叫许老爷子恩爸爸。长到六七岁,许老爷子就将他送到当地知名大戏院跟大师傅学唱戏,是为父承子业。他并没有跟许老爷子的几个儿子一起习武。然后学唱出师,就在戏院唱戏。由着自身条件优越,习艺的精湛,与永不言败的干劲。最终独立门户,开起了自己的戏班,就没回许家了。

    在许家生活的那些年,他与许七友小姐,许六友六公子关系最好。与许七友可谓青梅竹马,与许六友可谓生死之交,条噶朋友。往后的戏子人生里,也是与青梅竹马的许七友小姐,条噶朋友的许六友交往最亲密。条噶朋友许六友惨死,许七友小姐就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他打小没有自己的父母亲人!许七友小姐一家就是他嫡亲的亲人!李歌满对祖母许七友的终身守护,原是有来由的。

    李歌满是个孤儿,从小被许老爷子从外地捡回来,养在家里的非亲非故非血缘关系的外人。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从未想过去找他们,他现在对祖母父亲乃至陈家人好,是在报许老爷子的养育之恩。可随时光流逝,小时候的那些事儿业已模糊。李歌满记得的是在故河口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