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白如云 > 第二十三回向往学海雅贼偷书

第二十三回向往学海雅贼偷书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洞外狂风大雪,整个的天空,是一片可怕的灰色,恐怖已极。

    洞内一片平静,裴大希温和自然的语调,充塞着整个的空间。

    他的语气、神态、理论,都有着一股极大的魔力,把白如云深深地吸引着。

    直到近午时分,裴大希停了下来,他们居然谈了一个上午。

    白如云心中很高兴,他万料不到,会在这种绝无人迹之处,遇见这神奇的隐士,与他谈论天地问的道理。每一个人都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何况白如云这样要强好胜的人?

    裴大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道:“只顾得说话,把吃饭的时间都忘了!”

    白如云由革囊内取出了干粮,说道:“我们边吃边谈吧!”

    裴大希深知“欲速则不达”之理,含笑道:“我这些年,都没有谈过这么多话,太累了!吃饱后,我要休息!”

    但说到此,向外边望了一眼,惊道:“啊!雪堆这么高了!要是把洞封上,那可不是玩的!”

    白如云闻言向后望了一眼,只见洞口的浮雪,已积了两尺多深。

    白如云倒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微笑道:“不要紧,我有办法!”

    裴大希不放心地道:“要是封死了,你也有办法么?”

    白如云点头道:“你放心,绝不会困在这里,封死了倒温和些!”

    裴大希搓了一下手,说道:“我忘了你是会武艺的人了!”

    他说着把洞中的枯枝收集了—些,堆在一处,笑着道:“吃饭可要舒舒服服的,我点个火!”

    他说着由身上取出了火招,点着了这堆枯柴。

    自如云与裴大希,同时移到了避烟之处。

    他们烤着火,吃起干粮来。

    这种生活白如云还是第一次经历,不禁兴趣盎然。

    这时裴大希话题一转,讲些经典上的笑话,白如云虽然拘谨着,可是也忍俊不已。

    裴大希又谈到二十年山居之乐,其中趣事无,穷,蝇娓道来,确实引人入胜。

    白如云变了,他从不曾这么坐着听人谈话,也从不曾对人这么和善——包括他所深爱的伍青萍在内。

    可是对于裴大希,他却表现得令人惊异,因为裴大希博学善辩,深深了解白如云的心理,加上白如云对读书人的一种崇拜,所以便有些不同了。

    等到他们吃完干粮,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白如云取出马料,喂过了马。

    他再看裴大希,已然靠在石墙,闭着双目,似在休息。

    自如云心中不禁想道:“一个读书人,居然能耐此奇寒,也真是不简单了。”

    白如云想着,低声地唤了他两声,不见答应,心中颇为奇怪,付道:“咦!他竟然睡着了!”

    白如云轻轻地把斗篷给他盖上。

    然后,他自己也靠在石墙上坐下,脑中思忖着这奇异的遭遇。

    他付道:“不论他说得对不对,要找答案,自己念书以后就知道了!”

    这时候,白如云对读书竟有着极大的渴望,他决心在雪顶学艺的这一段时间内,要把群籍读遍。

    可是由什么地方得到这些书籍?”

    白如云自然地联想到裴大希,他不禁望了一眼鼾睡的裴大希,忖道:“我可以找他借,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伺他。”

    白如云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心中很高兴。

    他深深感觉到,自己这一趟实在没白来。

    他又在火堆上加了几根枯枝,洞内暖和如春。

    白如云昨夜未曾睡好,便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静心养神。

    这时他的心情很平和,耳听得洞外风雪咆哮之声,很快地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如云醒来,觉得身上有些寒意。

    燃着的火已经熄灭了。

    洞外的风雪更大,洞口已然积了五六尺的雪。

    白如云揉了揉眼睛,四下看时,却不见了裴大希的踪迹,心中好不奇怪,暗忖道:“他到哪里去了?”

    白如云正在诧异,只见洞口有一处,积雪被人打开,不禁想道:“这么大的雪,他到洞外去做什么?”

    白如云想着站起了身子,略微活动,忖道:“我到洞外去看看。”

    白如云想着,他单掌一挥,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洞口如山的积雪,被他一掌打得四下飞溅起来。

    白如云打开积雪之后,便缓步走了出来。

    寒风凛冽,飞雪满天,加上阵阵的雪涛水哨之声,显得恐怖异常。

    白如云雪中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由于风雪太大,白如云虽然目力极佳,可是也无法视物。

    他施展出奇的轻功,身如飞尘,在浮雪上游行如飞,霎那失去影踪。

    他把附近百十丈以内,都找寻了一遍,可是没有发现裴大希。

    白如云寻了一阵,始终不见裴大希,心中好不奇怪,忖道:“这么大的风雪,他又不会武功,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白如云想着,又往四下寻找一番,始终没有一丝踪影,只好回洞而去。

    回到洞内,也是不见裴大希的踪迹,白如云心中奇怪,又忖道:“莫非他回去了?”

    想到这里,白如云不禁有些生气,讨道:“他是读书明理的人,怎么竟不辞而别呢?”

    白如云生气了一阵,也就坐了下来。

    这时他按老道所传心法,静静地坐起禅来。

    一觉醒来,洞内已昏暗异常,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了。

    白如云忖道:“我今天在此过夜,明天一早就走,不管他风雪再大,我也要上山!”

    白如云正在想着,突听洞外有人喘息之声,连忙赶到洞口。

    只见裴大希一身落雪,七倒八歪地向石洞走来,他手中抱着一大堆草藤之类。

    白如云连忙击开洞口积雪,迎了过去,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大半天呢!”

    裴大希冻得全身发抖,说道“进去再说!”

    于是,他在白如云的扶持下,进入了石洞,已然喘成了一团。

    裴大希进洞之后,立时坐在地上,喘道:“白兄弟,先把火点上!”

    白如云连忙取过了火摺子,燃上了枯树。

    裴大希伸出两只枯瘦的手,就着火上烤了半天,叹了一口气道:“唉!真是上了年纪,前几年还不致于这样哩!”

    白如云问道:“看你样于跑了不少路,你到底到哪去了?”

    裴大希用手指着地上的草藤,接着说道:“我突然记起了几种草药,非常有用的,所以去采了来。”

    白如云笑道:“你要采草药可以告诉我,我去比你方便多了!”

    裴大希摇头道:“你不懂,采药没有这么简单!”

    他说着,由草袋中取出一只瓦罐,对白如云道:“劳驾,取些雪来!”

    白如云接过瓦罐,走出洞口,装满了浮雪,送了回来,问道:“你可是要煮药么?”

    裴大希点头道:“是的!”

    他说着把瓦罐放在火上,然后低头仔细地挑选草藤。

    白如云在旁,看得甚有兴趣,一言不发。

    裴大希挑了好半天,才挑出了一大把,塞在了瓦罐中。

    他把其余的草藤,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在了革囊之中,这才带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说道:“啊这个冬天又可以过去了!”

    白如云奇道:“莫非你是靠采药为生的!”

    裴大希笑着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比你们练武人,如果住在山上,必须要有御寒的方法,这种叫‘烧藤’每天服用一杯,连服十天,就可以御一年之寒了!”

    白如云睁大了眼睛道:“这也是书上说的吗?”

    裴大希一笑道:“当然呀!这是药理书上记载的!”

    白如云却有些不信,说道:“这不过是些草藤子,难道有这么大功效?”

    裴大希闻言,笑了起来,说道:“老弟!你不要小看了这几根草藤,恐怕除了我,还没人找得着呢!”

    那些草藤,放在了煮开的雪水中,立时发出一阵嘶嘶之声。

    白如云闻后立时嗅得一阵异香,忖道:“看样子还真像回事呢!”

    裴大希折下了一节小木棍,慢慢地搅拌着。

    他全神贯注地煮着药,不时地用小木棍挑起一些来,嗅了一嗅,舔了又舔,其状甚是怪异。

    白如云兴趣盎然地在旁观察着,这时裴大希又尝了一下,摇头道:“唉呀!可惜”

    白如云正要问故,裴大希已然又尝了一口,转忧为喜,笑道:“还好!还好!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白如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呀?”

    裴大希小心地把瓦罐盖好,这才转过了头,笑眯眯地说道:“你哪里知道,这‘烧藤’极难取得,如果不懂的人,把它中茎割断,那么药性就全没有了!”

    白如云奇道:“你刚才尝一尝,怎么就知道了?”

    裴大希笑道:“这就是学问了,中茎如果割断的话,香味虽然很浓,可是缺少苦味,刚才我头一次尝,毫无苦味,只当把中茎割断了,谁知道第二次尝,就有苦味了。”

    白如云笑道:“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裴大希笑笑搓着双手道:“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啊!”白如云心中一动,他聪明绝顶,忖道:“这裴大希总是在我面前说读书好,莫非他有意要我随他学文么?”

    白如云想着问道:“你是不是想教我读书?”

    可是出乎白如云意料之外,裴大希却摇头道:“我可不收学生,再说我又不知你的品行如何,我只是对你谈书罢了!”

    白如云不禁为之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们沉默下来,小瓦罐在火上被烧得咕噜咕噜地发响,香味充塞在空间。

    裴大希又取了一团雪,加了进去,慢慢地搅拌,接着,他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谈话的范围极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山川河流,飞禽走兽,简直是无所不谈。

    使白如云钦佩的,是他无论谈到什么,总能说出一篇道理来。

    譬如山川是如何形成的,各种禽兽为什么有着特有的性能等等。

    白如云仔细地由他的话中,思索真理,不禁豁然开朗,把他乎日百思莫解的问题,都想通了。

    过了大半晌,裴大希把瓦罐取下来,把药水倒在了一只小木碗中,突对白如云道:

    “你可要吃些?”

    白如云摇摇头道:“不了!我可以抗寒!”

    裴大希也不再让,他慢吞吞地喝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复杂。

    他好像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是又紧皱着眉头,足见这药吃起来,味道一定不大好受。

    他一边吃着药,一边问道“白兄弟!你准备在山上住多久?”

    白如云略一思忖,答道:“不一定,也许一两天,也许我就不走了!”

    裴大希惊异地抬起眼睛,问道:“你也打算住在这里?”

    白如云点头道:“大概如此!”

    白如云说到这里,不欲多话地停了下来。

    裴大希又问道:“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隐居山上?”

    白如云反问道:“你二十年前上山,不是也很年轻么?”

    裴大希抚掌大笑,说道:“你看走眼了,我上山的时候六十六岁了!”

    白如云大奇道:“那么你现在八十六了?”

    裴大希指一指药碗,笑道:“就是靠这些药,不然我老早走不动了!”

    白如云惊异万分,裴大希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如云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叫白如云!”

    裴大希双目一阵闪动,他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付道:“啊!原来是老道安排的

    我可不能辜负他啊!”大雪已停,庐山被披上一件白袍,套一句老话,真可以说是“粉装玉琢”美得出奇。

    在庐山顶峰的一片小岭上,有一幢用青石盖成的小房,四周遍生合抱的大树,这时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披着白雪,挂着冰条。

    在小屋前,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道,这时也被冰雪所掩。

    远远来了一匹骏马,坐着一老一小,他们就是裴大希和白如云。

    笔者偷暇把这高人介绍一下。

    裴大希本是六十年前的一位贵公子,熟读诗书,学问极佳,他生性豪爽,结交了不少江湖奇士。他与这一群奇士相处久了,也动了练武之心,可是却无人肯传,那时他遇见了一位奇人,名叫孙园诗。

    裴大希虽然百般苦求,可是孙园诗只肯传医术,因此裴大希学成了一位神医。

    六十年前朝中大变,他满门受了害,只身逃了出来,在江湖上游荡了四十年,二十年前才隐居庐山。

    墨孤子秦狸也是他的故友,十年前曾来庐山拜访;当时便谈起了白如云,曾说:

    “将来有机会,就让他从你学文,免得和我老道一样,怪得叫人害怕!”

    不料十年之后,白如云却真地来了!

    这时,他们二人共马,来到了小屋之前。

    裴大希用手指了一下房子道:“你看这里还可以么?”

    白如云一笑道:“倒也幽静出奇,是个好地方!”

    裴大希有心留他住此,可是他知道这类奇人,生性怪异,便绝口不提。

    他们在门前下了马,裴大希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着说道“要不是遇见你,恐怕还得两天才能到家呢!”

    裴大希开门之后,接道:“你进来坐坐吧!”

    白如云却摇头道:“不了,我要走了!以后我自会常来拜访的!”

    裴大希却把脸一沉,说道:“你这娃儿太奇怪了!难道我这小房子还容不下你么?”

    说也奇怪,这个文弱书生发起怒来,却有另外一种不同的威仪。

    白如云怔了一下,忖道:“反正已经来了,随他进去看看又有何妨?找‘风眼’也不必急在这时。”

    白如云想着,笑道:“好吧!”

    裴大希这才把脸色缓和过来,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白如云随他入房,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裴大希书房的摆设,大大地令人惊异。

    这间正厅不过四丈见方。

    靠窗放了一张石桌,上面用一张极细的绢纸铺着。

    在桌子的中央,放着一个极大的古砚,古砚之旁,放着一根雕花的玉戒尺。

    其旁有一只高达五寸的大笔台,黄金为套,翠玉为台,真是个金碧辉煌,笔架之上,插着大小七八枝精致的毛笔,大者可写五尺之字,小的可绘雀翎之羽,至于笔杆之细巧,更令人拍案称奇。

    在书案的左端,有着一只紫玉大花瓶,其中插着几枝红梅,已然凋谢了!

    房子的中央,放着一只紫檀木矮几,上面铺了一块白色绒布。

    矮几的中央,放着一只金光闪烁的香炉,虽然多日无人燃香,可是香灰疏松,余香犹存。

    在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五尺的中堂面,画的是苏武牧羊,笔锋细腻,古意盎然。

    靠在墙边,放着一套擅木椅几,都垫有紫绒,并放着四个细磁盖碗。

    盖碗之上,各雕着一副山水,是春夏秋冬四景,画工,着色,无一不是上乘。

    另外,靠右壁的石墙上,挂着一枝紫竹洞箫,和一把白玉为柄的拂尘。

    在屋顶中央,悬挂着一盏古老的白油灯,灯光似月辉,银芒灿烂,很是悦目。

    白如云不禁怔在了当地,虽然他自己一向讲究,可是陈设布置,比起裴大希这间书房来,真个黯然失色。

    裴大希把行囊放在了石桌之下,含笑道:“你先请坐,我去烧茶!”

    白如云处身在这种环境下,似乎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他有些拘谨地点了一下头,说道:“不必费心!”说罢,他坐在了木椅上。

    不大的工夫,裴大希已然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衣,含笑道。“树枝雪水已然煮上了,快得很,马上就好;你可要换上衣服么?”

    白如云摇头道:“不必!我坐一下就走!”

    裴大希面色突然一沉,不悦道:“室内不比旷野,你既然进得房来,就该换上干衣,不然,我怎么与你谈话?”

    白如云心中又气又笑,付道:“读书人的规矩真多!我穿湿衣对他算不敬,真是怪事!”

    白如云一生行事,本都使人感到惊奇,可是他这时反而对裴大希的一举一动,都感到万分惊奇。

    偏偏他是一个读书人,白如云怪异的脾气,在他面前似乎没了作用。

    他点点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我换一套好了!”

    白如云说着,由革囊中取出了一套净衣,问道:“在哪里换?”

    裴大希招手道:“你随我来!”

    说罢之后,转身而去,白如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小孩子,什么事都按照裴大希吩嘱的话去做。

    白如云这么想着,不但没愤怒,反而暗自好笑,忖道:“要是老道看见我这么听话,他一定会大笑起来。”

    这时裴大希指着一扇门道:“这是我的卧房,你进去换衣服,把脏衣带出来!”

    白如云点点头,推门而入,这间卧房的布置,立时又使得他惊奇起来。

    在靠墙之处,横放着一张紫木小床,雕制得甚是精巧美观。

    床上铺着一块雪白的丝巾,上面绣着一丛青竹,密密茂茂,其下垫有很厚的棉褥。

    床上放有一床白缎棉被,另有一床细毛毯,白如云心道:“这老家伙盖得够温暖的!”

    在床头本远的地方,放了一张小躺椅,上面垫着金猴软皮垫。

    床头靠着一扇小窗,半开半掩,窗外有老梅一株,蓓蕾半吐,随风传来了阵阵清香。

    白如云见室内除了寝具及一张躺椅外,别的任何东西皆无。

    自如云不禁暗暗点头,付道:“这裴大希果然是读书人,内外分得极清。”

    白如云勿勿把湿衣服下,换上了干净衣衫。

    白如云一向也很讲究衣着,这时他所穿的,是一件净黑的缎衫,无论工料,都是极上乘的!

    白如云换好以后,推门而出,他把脏衣服卷成一束,带了出来。

    正厅之内,裴大希已用雪水煮了两杯香茶,香气喷鼻的。

    裴大希望着白如云笑道:“你果然是一表人才,衣着也很讲究,很合我的脾气呢!”

    白如云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笑了笑,把脏衣塞在了革囊里。

    裴大希用手拍着椅子,说道:“坐下!喝口荼!”

    白如云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试呷一口,果然芳香可口,以白如云这么精细的人,竟品不出是什么茶叶来。

    他实在是第一个使白如云感到惊奇的人,因此白如云对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他似乎比一般人高出许多。

    裴大希等他把茶杯放下之后,含笑道:“你可愿意参观一下?”

    白如云对他的房子有着很大的兴趣,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正想看一看!”

    白如云说着话,站起了身子,裴大希笑道:“我这里房间很多,放的东西也不少,也许杂乱了一些。”

    裴大希说着,在前领路,自如云随在他身后,由一条五尺宽的通道向后转去。

    裴大希推开了一间房门,笑道:“这是我的藏书室!”

    白如云随他进去,打量了一下,不禁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这房子比正厅还要大上一半,里面满满地都是书籍,全是八尺多高的书架,分上、中、下三层,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每一格书架上都有标签,注明了书名和类别及作者的名字。

    白如云顺着书架的甬道,转了一遍,只见藏书怕没十余万册,心中的那份惊奇,简直就不用提了!

    裴大希在旁含笑道:“我的藏书还不算少吧?”

    白如云睁大了一双俊目道:“啊!太多了难道你都看过么?”

    裴大希摸着短须,含笑道:“我从四岁读书,八十二年从末曾间断,这些书读都读过好几遍了!”

    白如云简直不敢相信,心中既是惊奇又是羡慕,默默地付道:“真是了不起这么多书,光是把书名记得,就不得了!”

    白如云在这个神奇的环境,才真实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无知。

    他见书籍分类极广,举凡儒、墨、道、佛等等,各家著作都分类排好。

    白如云拙出了一本荀子.非十二子篇,打开看时,只见其上密密麻麻的有许多圈点和眉批,足见裴大希不但读过,而且读得非常仔细。

    这时白如云心中的这种羡慕和敬佩,简直不可形容,他感觉到,一个读书人,八十余年不离岗位,不断充实自己,这种毅力,和吃苦的精神,又岂是一般练武人所可以比拟的?

    他心中讨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读完这些书?那是不可能的!恐伯我一辈子也读不完!”

    他在羡妒别人,和怨艾自己的心情下,离开了裴大希的书房。

    裴大希看出白如云的心意,笑问道“你若是愿意读书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

    白如云却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我不读书。”

    白如云的语调有些异常,裴大希早已洞悉他的心里,知道他并不是畏难,而是他高傲的性格,使他不得不矜持着。

    裴大希笑了一下道:“你再看看我的丹房去1”

    他又推开了一间房,白如云好奇地跨入,立时又使他感到莫大的自卑,讨道:“可怜我常以天下奇人自居,看来,这裴大希才真是天下的奇人呢!”

    这间房内,一样的有着木架,上面搁满了大小各色的磁瓶,上面标着名称、功效和用法,为数何止数千。

    此外在靠窗之处,有一个特制的小火炉,以及刀、秤、锅、罐等等,看来是他炼丹药之用。

    白如云如入仙境,他简直不敢想,这是一个平凡人的作为!

    他们一同出了丹房,裴大希又笑道:“再去看看我的古玩室!”

    白如云却反常地摇头,说道:“不看了!不看了!”

    他说着走回了正厅,他似乎把心中的恐惧,转变为愤怒。

    裴大希笑了笑,他很了解白如云的心情,忖道:“看你的样子,分明爱书如命,却要矜持着我干脆来个激将法,比劝你读书还有效!”

    这个老文人慢吞吞地跟了过去,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道:“唉!你们练武不易,我们读书更难,所以我时常想,我当初没有选择练武,实在是对了,因为练武之人,多半凭自己的意气行事,往往做错了的事情,自己还以为做得很对,这就是无知之失了!

    “像你长得这么聪明,当初如能念书多好,可惜现在这么大,尽做些糊涂事,就是想读书也读不好了!”

    白如云心中愤怒,可是又无理反辩,气道:“我就不读书,将来未必不能成大事业!”

    裴大希一笑,口中发出“啧啧”之声,用手摸着他发白的头发道:“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没读过书!唉——天地间的很多道理,与你们没读书的人,真是谈都不能谈!”

    白如云大怒,也感到极度的悲哀,他抓过了革囊,点了点头道:“打扰了!”

    裴大希神色如常,说道:“不送!”

    白如云气得回头就走,他出了门,上马而去,踏着冰雪离开了这间神奇的小房子。

    当他走上那条甫道时,耳边似乎听得裴大希苍老的语气,感叹地道:“唉!真是些俗人,讨厌得很!”

    白如云用力在马屁股上打了一掌,马儿立时奔了出去。

    他策马跑上了不远的一座雪丘,下了马,坐在雪地里,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已是一个无知之人。

    “无知”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柄毒刃一样,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双臂抱着头,埋首其中,咬牙道:“难道我真的不能念书么?”

    这句话像是一个遥远的希望,对白如云有着一种强大的诱惑力。

    在以前,没有任何人这样对待过他,现在对方只是一个文弱的老书生,但却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白如云是一个最要强的人,他决心要抽出余暇念书,可是他却不愿向裴大希求教!

    他自语道:“我一定要读书!”

    三天以后,白如云已然定居下来。

    他在裴大希房宅数十丈之外,寻着了“风眼”

    在他开始修练“两相神功”的头几个月里,他每天只能坐禅半天,以后随功力而增加。

    他在“风眼”之处,打了一个七尺多深的地洞,每当坐禅之时,便一丝不挂地坐在其内,以本身的真气,抵抗“风眼”之内的奇寒。

    到了晚上,他便居住在简陋的山洞内,这种艰苦的生活,与他在巫栅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一天白如云坐完了禅,手脚都几乎僵硬了,所幸他还能以丹田之热护体,否则不要说修炼,冻也冻死了!

    他在地穴之内,活动了一下躯体,以他这么高的功力,也觉到有些不能支持,心中讨道“难怪这么多会武的人,都不愿练‘两相神功’,确实不是容易的!”

    他脚尖轻点,跃上洞来,像一个原始人一样,站在冰雪里。

    他把洞口用一块枯木制成的大板盖上,然后回到他所居住的山洞里。

    这座山洞很小,也很简陋,地上只铺了一张皮褥和一床薄毯,这就是这个一代奇人的居住了。

    白如云取过了一块布巾,慢慢地擦拭着身子,一直到皮肤发热时,才穿上了衣服。

    他取过了干粮,和着冰水,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得极少,因为距离他辟谷的时间已经不久了。

    他吃完了之后,又把马喂了,这时他不禁有些后悔,付道:“我真蠢,当初不该骑马来,这样久了,我一入定,马非饿死不可再说山上一片冰雪,马料一完,这匹马也是非死不可了!”

    这时白如云又想到了裴大希,付道:“他一定存有粮食。”

    可是他很快地把这个念头打消,很奇怪,他们之间并没有丝毫的争执,可是他却不愿意去想裴大希。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也许有些人,对比他高强的人,有一种莫名的仇视。

    他背着手,出了山洞,天色已经很昏暗了,他望着不远的裴家,燃着银辉色的灯火,在遍地银白的环境下,把那所小房子衬托得美丽极了!

    白如云听得书声琅琅,阵阵随风传来,他不禁轻轻地咬着嘴唇,他心中不由有些恨。

    不久,书声停止了,又传来一阵悦耳的策声,白如云目力极佳,已然看见裴大希穿着一袭长衣,坐在门首,正在吹箫。

    室内的灯光清晰地照着他,看得出他那种优雅的神情,很是令人羡慕。

    白如云心中忖道:“他倒是怪舒服的呢!”

    裴大希只吹了一支极短的曲子,然后把箫放入袖中,张开了嘴,大声地唱起歌来。

    白如云听不清他唱些什么,可是歌词古雅,虽然稍嫌中气不足,可是依然铿锵有力。

    白如云入神地注视着他,心中暗道:“他一直这么快乐,平和,这种生活,才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裴大希唱了一阵,停了下来,自语道:“不早了,我再写几张字就该睡了!”

    两下相距虽然数十丈,可是白如云仍然听得非常清晰。

    裴大希说着,站起了身子,把椅子搬开“嗯”了一声道:“嗯——一天又过去了!”

    说着进房而去,顺手把门关上,白如云就看不见他了!

    白如云越看心中越难过,他极端羡慕裴大希那种读书、写字的生活。

    可是他自己却办不到,他沉默了半晌,直到天都昏暗下来,这才叹口气,自语道:

    “也许我生来就是要受罪的!”

    他又在雪地里徘徊良久,这才颓丧地进入洞来。

    白如云上山之时,也曾带着油索及灯盘,他用火摺点燃。

    洞内立时有了昏黄的灯光,油烟冒起了很高。

    灯光照在白如云的脸上,他似乎消瘦了,但却更有精神,也更成熟了!

    这一段饭后的时间,是最难打发的。

    在巫山之时,白如云有做不完的事,他可以查监,可以看书习字,可以整修庭院,可以与老道谈天,可以

    但是现在,他只能静静地坐在洞里。

    这三天来,有很大的转变,以前他憎恶大部分的人,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太孤独了。

    他常想:“若是老道也在这里,那该多好。”

    于是,他也想过北星、南水、伍青萍,甚至连他最伯见的哈小敏,他也会思念起来。

    前两个晚上,他都在回忆中度过,现在又坠入了回忆之中。

    人类的回忆,似乎是无穷尽的,尤其是对这些不平凡的人来说,应该更有正确性。

    白如云坐了一个更次,直到夜凉时,他才惊觉过来。

    “下面的裴大希一定睡了。”

    他想着,因为前两天在这个时候,裴大希一定入睡,他的生活很正常。

    这时,白如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晚上去偷他一本书,看完以后可以再给他放回去,他一定不知道!”

    白如云当然很容易偷到,而他之所以这么想,仿佛一个很瘦弱的人,在开始练身体时,不愿意被人知道一样。

    等到有一天,他也强壮了,他才敢公开锻练。

    白如云这么想着,不禁精神一振,忖道:‘对!我今晚就去!”

    任何一个人,在他没有发现到一件事是他所需要时,他永远不会想去得到它,或想去做它,可是如果当他一旦发觉要去得到它时,那种力量很难使自己犹豫和退缩了!

    白如云正是一个显明的例子,在以往他一面生活在“自大”和“自我”的领域之内,他以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已是足够了。

    可是事实证明,他所知道的仅仅比无知稍好些,可是距离。“博学”二字,却差得很远!

    对于“求知”和读书的看法,本来他把它们降格在次要的,可是如今他才发现这是完全错了,因为一个有学识的人,他们即使是在寂寞和孤独之中,也同样能够享受到人生的乐趣,而那种乐趣却是发自内心,至高无上,绝非一般世俗、江湖中人自造的乐趣所可比拟的。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读书是在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可化迟钝为敏慧,化暴躁为温顺,它最大的特点,是能创造你生活的快乐和观感。

    这一切,都可由裴先生琅琅的书声中体会出,他永远是笑容可掬,就如耸立的庐山!

    他更明白了,读书人并不一定都是软弱的人,也许他们是一个很强很强的人,只是他们使人折服的力量,并不是武艺和力量,而是那种无形的气魄和超人的学识见解,一如眼前的裴大希先生!

    白如云开始感到了悲哀,因为在裴先生的眼中,他的学识太浅薄了,尤其是裴大希讥讽他的几句话,都似一枝枝尖锐的箭,刺在他内心深处,只要一想起来,都会隐隐作痛!

    这一切才促使他下了决心,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培养出读书的兴趣,而且要偷裴先生的书来阅读。

    想到了这些,他再也坐不住了,求知欲之于人,是那么的奇妙,除非你不去想它,但当你想到,你就恨不能立刻得到它!

    想着,他把衣服略微整理一下,十数丈距离,在他来说,只是起落之间就到了。

    他轻轻走到了裴先生石室门口,侧耳听了听,内中没有一点声音,不由暗忖道:

    “他一定睡着了。”

    想着便不怠慢,轻轻用手一推,不料那门却是上着锁呢!

    白如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心想:“糟了,我怎么进去呢!”

    正自发愁,却见当空黑影一闪,原来是一群大蝙蝠,为数约有百千,正自投壁而入!

    白如云心中一喜,暗笑道:“裴先生,你虽是锁了门,可又如何能禁我白如云随意出入!”

    那只是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本来是裴先生命人开凿,留为通风用的,此时蝙蝠出入,才令白如云发现到,心中不由一阵惊喜。

    只见他身形微微向下一蹲,二臂后搭,倏地向下一缩,看来真是形同孩童般。

    他轻轻向上一弹,双手又攀在一块凸出岩石,吸腹向内一翻,真是捷比猿猴,己把身子缩了进去,双手一松,如同一片枯叶也似的,已把身子飘下了地面,随之抖臂合骨,回了原状!

    室中仍然点着一盏浅浅的焰青油灯,散出一股香喷喷的松子味。

    白如云心想:“这裴先生真是个高人,连点灯的油,都是特制的松子油脂,连一点油烟都没有,明天白天,我得问问他从哪里弄的?我也去弄一点。”

    想着蹑着步子,穿过了客厅,己到了裴先生卧室门首,侧耳听听,没有声音,白如云把门推开一缝室内散出了灯光。

    白如云心中怔了一怔,暗想:“这老家伙也太浪费了,睡觉干嘛也要点这些灯?”

    想着见那灯,就放在床头上,裴先生却是半面朝下压在枕上,早已睡着了。

    他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这令白如云感慨到,为什么他永远这么快乐。

    再留意看,却见他褥上,半合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白如云心中一动,暗忖:“原来,他睡觉之前,还在看书啊i”

    好奇心促使他轻悄悄地定到了床前,他把那本书拿起来看,见是一本署名感人集的著作,笔者是茅鹿门,随意翻开一页,见上面写着:“今天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力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好士”

    白如云不由点了点头,心讨:“他说得不错”

    想着正要往下看去,却见床上的裴先生翻了个身,白如云忙把书放下,慌忙离开了这问房子,就手在客厅,把那盏灯端了起来,轻轻地绕向后室而去。

    他本是轻车熟路,一拐也就到了。

    现在他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因为眼前几乎是书的世界。

    他眼睛看到的是帜卷如山,鼻中闻到的是阵阵书香,红绿的签签纸片,几乎把他眼都看花了。

    他兴奋地一一翻去,除了极小部位,是他曾读过,或知道的以外,其他的,根本他连名字也不知道,在里面一直翻了半个时辰,仍不知该看什么好!

    只把他急出了一身汗,心中暗暗责备自己道:“你真是一个蠢才,好容易有此机会,你却连看什么书都不知道!”

    想着顺手拿了一本,却是一卷李梦阳诗集,翻开看了看,大小红圈,密密麻麻,心想:“这裴大希也无聊,看过了,干嘛还要画起来,弄得乱七八糟!”

    看了一两首诗,作的虽好,可是他仍觉得不该从诗上着手。

    想着把这卷李梦阳诗集又放回了原处,顺手拿了另一本,上写着论衡超奇篇。

    他怔了一下,心忖:“这不是王充的有名著作么?”

    不由大喜,心想,我就看这本好了,想着随手翻开来看了看,不由又怔住了。

    原来内中词意太深,看起来却是似懂不懂,无奈只好放回原处了。

    这一会急得想哭,暗忖:自己怎么活的,连一本书也看不懂,真是废物。

    由是内心的求知放大大地增加了。

    勉强把心定了定,暗忖;“光急也没有用,我得定下心,慢慢地来找,总有适合我读的!”

    想着由第一个书架,慢慢往下察看起来,这一看可令他提起兴趣来。居然是看一本爱一本,直喜得他爱不释手。举凡五经,四书,九流十家,及魏、晋七子各家著作,无不齐备,应有尽有。

    只这一会工夫,他已翻过的,计有:“子夏、挚虞、锺峥、刘彦和,苦水子显、白居易、朱熹、李梦阳、韩退之、王充、欧阳永叔等著作,只把他看了个眼花缭乱,简直不知如何取舍。

    最后几经审阅后,于朋党论、文心雕龙、诗品、进学解之中,觉得韩退之这本进学解最合自己胃口。想着把其他作品一一放回原处,别看这点工作,也费了他不少工夫。

    因为书太多,找起来眼睛都花了,又不能乱放,一切就绪之后,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忖:“读书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我还没读呢,只找书已把我累坏了。”

    想着喜孜孜地,把进学解卷上的灰尘拍了拍,愈看愈爱,见韩愈另有文集四十卷,及顺宗宝录三卷,以下依次唐宋八大家文集,真是琅琅满目,心想:“我就由此看起,往下有的是!”想着,把书藏于怀中,这才又轻轻把灯送回去,再看裴先生依然好梦方酣,也不去惊动他,一个人悄悄地走到原处,施展“缩骨术”又翻到了外面。

    他喜孜孜地跑回自己居处,打开书坐在床上就看,看了没几篇,东方已露出了曙光来了。

    他苦笑着摇头自语:“偷书读,真是苦事啊!”想着更把手中书,视同珍宝也似地捧读下去。

    “人”都是如此,愈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愈祝同珍宝一般!

    白如云捧着这本书,顿时忘了困累,一字字地细看了下去!

    进学解,本是韩退之任监察御史时,因奏事直言而被帝贬为博士,自感才高下迁,乃作进学解自喻。白如云看得几乎忘了一切,直到天已大亮过午了,他才看完,放下了书,洗漱毕后,把书藏好,弄了些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