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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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癫与蔡狂,要决战于泪眼山上、倒冲瀑下。

    梁养养会去观战。

    因为梁癫是她的父亲。

    蔡狂又是爱她的人。

    她关心他们。

    关心战果。

    杜怒福也要去观战。

    他去是因为梁养养去。

    他爱养养。

    所以养养关心的,他都一样关心。

    婢女小趾也会去。

    因为她的“小姐”养养去了,她当然不能闲着。

    “青花四怒”:风威、凉苍、寞寂、烈壮四人,也一道出发。

    他们去是因为要护着会主杜怒福。

    只有长孙光明和凤姑没有来,他们要为杜怒福把守七分半楼重地。

    其实人的关系际遇就是这样,全坠入因果里,受机缘带动,没有几件事是可以完全由己的。

    有了生之后,就有爱恨嗔喜悲怨苦,然后仍逃不过一死,可是,如果真有转世投胎的因果轮回,没有死,又焉有生呢?

    说来,就算梁癫和狂放不羁的蔡狂,何尝不是因为“五泽盟”和“南天门”的宿怨而致结仇!

    然而,若无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新旧党之争“五泽居士”蔡般若也不会跟钟诗牛反目成仇了;当然,蔡京也不致借此得势,而诸葛先生更不会重掌军机,以制衡奸相作恶,如此,也便不会训练调教出“四大名捕”来了。

    可是历史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它是由许多伤口和偶然串成的。历史部掉入因果孽障里,更何况是孤独而无力可挽天的人了。

    所以当同一所在的人,都往奢靡、狂妄、荒淫、嚣张、浮夸、物欲的方向妄然前行,全无顾碍,故而造成了一种共业,直至堕劫披祸,已回首无及。

    同理,如果同一处的人,都只顾争权、夺利、杀戳、禁制、伐异、迫害的路线悍然猛进,不生悔念,届时,这聚合的煞气会自毁反扑,苍生难免永劫沉沦,祸亡无日。

    或许,积善不见得即有善报,但人人行善助人,这地方想不兴旺发达,强盛繁荣亦庶几难矣。

    就算不说因果轮回,但在常理推度上,这也是合理的。

    铁手也会去。

    他当然去。

    除了他想观战以及要劝战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从李镜花处知晓:

    李国花就把守在“倒冲瀑”附近。

    ──“青花会”慎防“大连盟”的袭击,正加派人手,严密布防;“鹤盟”与“燕盟”唇齿相依,赶来助拳,自然也把手下大将交予杜怒福调度;“大相公”把守“倒冲瀑”位居要津──“倒冲瀑”位于“青花会”要寨“七分半楼”之后,若给敌人夺此阵地,如刃抵背。

    铁手要见“大相公”李国花。

    因为他要向李国花传达口讯:

    ──李镜花在等他。

    抵达倒冲瀑之前,水声从潺潺到轰轰,未见瀑已感到水气。

    愈近瀑布时,月色愈模糊。

    开始的时候,铁手以为是水气所致,此际只上了半山,水气已如此浓密,要是上到山上,岂不是难以辨物?他走上了山坡,身上衣衫尽湿,像沐浴一般,但又比沐浴更清爽多了,仿佛全身都沾染了月华的仙气,那种清清、凉凉、沁沁、醒醒的感觉,心头舒快,是洗澡所不会有的。

    后来他才知道,待他上了山顶,水气反而没那么密布,空气更为清爽,仿佛这时候流的汗也是香甜的。

    月色模糊是因为天将破晓,渐见曙光了。

    原来这口瀑布,长达百尺,分成三段,每段长数十丈,是在第二层后才遇上突露坚硬的巨岩,是故水花四溅,互相激撞爆发,化成千万亿颗珍珠,高涌天半,遍洒如雨。在山下的七分半楼和久久饭店等村镇,天色尽为水气所湿,便是因此之故。

    到达了崖口,瀑布挂落之处,反而水雾不聚,清朗舒快,水瀑所掠处是一个百丈深洞,水流顿失依靠,便像珠帘一样,化作千亿水线,一泻而下,势甚洪烈,除非劲风急袭,才会送来如雨水雾,否则,人到这里,山高月近,在万马奔腾、千声同鸣中,却生出尘之静。

    这瀑流清奇绝美,万壑奔涌,气势磅礴澎湃,顺流直下,一坠千里,但依然秀美清丽,却不知因何名为“倒冲瀑”?

    在瀑布第一段及第三段处,都各有一潭,因山势斜陡,在山下亦可得见,此二潭与第二段突出之奇岩相隔,恰映成像两颗眼睛的般的奇景,注入了湖水,就像两只汪汪泪眼,难怪称之为“泪眼山”

    铁手一面欣赏奇景,一面上山。

    他心中不免感叹:

    如此良辰美景,他却是要去看人相斗。

    ──更煞风景的是:声音。

    拖重物磨擦地面的声音,响在如此山色月意、水气潭影之中,破坏了如此良宵静夜,吓得兔走雀飞。

    那是梁癫拖着他那口大房子上山的声音。

    实在不可思议:梁癫凭他个人之力,竟能拉拔整座房子上了这座山。

    一路上,梁养养怪嫌烦的对她老爹说:“你别把这山色美景全毁了,你这样拖着走,过一处毁一处,花给压死了,树给压断了,好好一处胜景,给弄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你可让我这做女儿的怎么向杜会主交待?”

    梁癫果真是听他女儿的话。

    他绕着走。

    他专选坚硬的岩石上走。

    ──这样才不致把树根草茎刮起。

    可是有巨岩挡路之处,也定必更为难行。

    更陡。

    所以梁癫是往陡处走。

    他背着间大房子,居然走得稀松平常。

    铁手跟着他的路线走。

    他看梁癫年纪大了,万一掮不下来,他也可以接个援手。

    ──如今看来,似不必了。

    ──用不着了。

    这间房子就像他的“壳”你几时看过鸟龟、蜗牛、田螺会丢掉了壳脱身而走?

    ──它们不兴着“裸奔”

    路上,铁手不禁向梁癫好奇的问:“你为何不把房子放下来,而要背着走呢?这样不辛苦吗?”

    梁癫畸怪的望着他,张大着口,瞪大着眼,好像刚才听到的不是人话,他现在看到的不是人一样儿。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背着那么多那么重的东西走?”

    “我?”

    “你背着一大堆劳什子的国家民族、义气侠心、法理人情、乌七八拉的东西,岂不是比我更笨更重!”

    “我那是我的责任。”

    “责任?谁没有责任?一生下来,亲情职分、爱恨情仇,全掮在肩上,无形的比有形的更多牵绊,看不见的比看得见的更难解决,何独我一人背房子上山!”

    “是借问前辈,您何时才能放下背上之物?”

    “放下?人死了,就什么都放下了,不放下也得放下了,也不由得你不放下。人生下来,出世的时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偏偏又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之一。出世之前的事,不知何来。出世之后,便开始有责任了,就得背上东西了。一直到人生另一件大事:那便是死。死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你不可以长生不老,就算自杀也不是可以求死,而是一种求生不能的力量倒过来扼杀了你的生命,到头来死仍是无常的。死后何去,谁知?所以一生一死之间,便要掮上重物,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走一天比一天陡的山路,如此而已,你问我几时卸下来,莫非是要我死不成?”

    铁手无言。

    他领悟了一些事理。

    他常向人发问,从不会为了表现自己的博学睿智,只真心诚意向人讨益,让对方发挥之余,自己更可以多学一些东西。

    其实他的话并不算多。

    必要说时他也能口若悬河。

    但他向来听得多、问得多,没有必要,便不多说,所以人人都喜欢跟铁手交谈。

    因为谈话贵在相契,不在争辩。

    俟到了山上崖顶,铁手才顿悟“倒冲瀑”之由来。

    原来,在瀑布源头看下去,水流争道,顿失所倚,千帘挂断,激冲而下,一越十数丈,到了第二层突岩时,水花激溅,有的反射了上来,造成第二层瀑与第一、三层间一层水雾,冉冉而升,像瀑布流到此处又陡冲了上来似的,但又未能升上崖顶那么高,在月华照射之下,水天浩渺,石流相映,竟幻起了一道色彩诡丽的彩虹。瀑布映照出灿烂的彩虹,铁手是见得多了,今回却是第一次得观月华也可映出彩虹来,只不过这彩虹比日间黄昏的彩虹清奇诡异得多了,也更幻丽无端,不禁更衷心感叹这妙造自然,美不胜收。

    梁癫不看瀑。

    他没兴趣。

    他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然后说:

    “那小子,不敢来了,”

    他跟蔡狂不同路上山。

    蔡狂本跟他是不同道的人。

    梁养养生怕她爹爹毁了山景,所以跟铁手、梁癫同行,杜怒福和青花四怒、小趾等,则和蔡狂一道上山。

    而今,山上不见蔡狂。

    只见飞瀑和月。

    梁癫嘿嘿笑道:

    “那小子终于还是怕了”

    话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黑里上突扔落了一物,劲急无比。

    梁癫一掣腕,接住了来物。

    原来是一块黑岩。

    石仍湿濡。

    ──这显然是第二层瀑布旁的石块。

    石块上刻了几个字:

    “唵嘛呢叭咪吽”

    左边部首,原是“口”字,但都刻成“”形,一看便知是蔡狂手笔。

    梁癫接石在手,冷哼一声,怒叱:“既来了,鬼鬼祟祟躲着作甚!”

    只听一人吼道:“我来也。”

    这正是蔡狂沙嘎的语音。

    语音自第二层瀑传来。

    原来他才上得第二层瀑布,但在此万流奔坠、击石溅花的巨响中,仍能听到第一层瀑崖顶梁癫奚落的话语,并一扬手便把刻石听声辨位准确的扔向梁癫,这份耳力和手劲,当真是非同小可。

    这时,铁手忽听一人冷哼道:

    “怎么杜会主没有一道上来?”

    铁手一回头,就瞥见屋顶上、金牛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汉子,双眼精光炯炯,像一只蝙蝠般倒挂在那儿,正往瀑布下层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