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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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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一段时间,罗森东部边境地区因为距离温暖的海域较远,天气也变得越发寒冷。朱利安打量着驿站的结构:连同马厩,整个基座半埋在地下,建筑的外观好像一座低矮平房;顾客需要沿向下的木楼梯深入一段,才会发现驿站大堂其实相当宽敞,透气的窗口分布在墙壁顶端;盘绕建筑物四周和底部的蒸汽管道,使屋里的温度不亚于春天;驿站后面建有两间蒸汽浴室,锅炉正在熊熊燃烧,供暖的同时向客人提供洗浴服务。

    读心者离开沉闷的车厢,正坐在角落里,眼睛盯着四周的客人乱看。朱利安的视线照例落到女招待身上,一会儿功夫就得到热切、羞涩的回应。森特先生忙着挑选几样合适的蔬果,给留在马车里的莎乐美尝鲜。三个人也不搭话,好像全不相识似的,依照各自的喜好行事。

    十分钟后,厚实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剃光头顶的脑袋、先于瘦弱的身躯挤进来。转眼间,七八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就把门口堵住,没戴帽子的全都露出光溜溜的头顶来。

    朱利安把眼睛从女招待的低胸上衣、移到进来的几个人身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杰罗姆出于本能的谨慎,对新来的稍微扫视两眼,就托着木托盘离开大堂,回到自己的车厢。

    多汁的番茄、红彤彤的山楂,加上各种糖渍果脯。杰罗姆端着自己的绿草茶,看莎乐美一样样品尝,不时对他露出个甜笑。由于胃部不适,杰罗姆陪她尝几块果脯,很快回到驿站大堂。

    这时衣衫褴褛的几人正和驿站长交涉,其他客人不时转过脸来看热闹。只见其中一人手持一块黏土板,用木炭笔在上面快速书写着什么。驿站长一脸不耐,目光转来转去招呼着别的客人,抽空才看一眼泥板,嘴里嘟哝着说:“这不成!以你的价钱,我还不如拿去喂牲口……现在世道变了,你们这些人不再享受优惠价……我说你有完没有!我不正忙着?”

    “怎么回事?”杰罗姆在朱利安身边坐下,后者没吭声,眼睛却始终在这些乞丐般的人身上游移。再过一小会,杰罗姆吃惊地发现,朱利安竟然冲驿站长走过去。

    “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点苦麦饼。”朱利安平静地说,“外面天气够糟了,至少在有人死于严寒之前,减少一些饿死的人吧。”

    朱利安柔和的声调似乎具有不可质疑的力量,驿站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不由得一阵脸红,嗫嚅着说:“可能……嗯,我想是吧?你说的有道理……”

    杰罗姆听到背后读心者尖锐的的声音。“这是什么妖术?!”

    妖术吗?杰罗姆不禁暗自微笑,无须任何超自然力量,这是时间赋予智者的特权。读心者冷酷的社会结构,令他们永不能理解这一点。衣衫褴褛的人刚要在泥板上写字,朱利安只是用连贯的手势令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两人用手势交谈几句,彼此点点头,朱利安就回到自己的座位。

    “罕见的一天。”杰罗姆不客气地奚落他,“我听说某种南部来的热病能令人失却常性,原来不只是夏天才有发病的可能。”

    朱利安不置可否,杰罗姆这些习性完全来自他的言传身教,说什么都没用。

    “这些幸运的家伙是谁?”

    “一些‘苦修士’。假如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洛克马农的信徒。”

    “还没绝种吗?我以为十年前这些人就该还俗了。”杰罗姆重新打量几个陌生人,他们把几大包沉甸甸的东西背在背上,其中一个包裹被拆开一半,几个苦修士抽出黑乎乎的苦麦饼,咬得咯吱作响。“那不是牲口的饲料吗?”

    朱利安喝一口麦酒,冷淡地说:“人也是一种动物。”

    拿着泥板的那人取出缝补过的口袋,哗啦一阵乱响,从里面倒出些生有绿锈的铜币。驿站长草草看一眼,直接用扁木条拢过一堆。那人仍旧一言不发,把剩余几十枚铜钱装回袋子里。苦修士们陆续离开驿站,他们经过时杰罗姆嗅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颠茄?”森特先生敏锐的嗅觉再次发挥作用,“我不知道,颠茄可不能吃。”

    朱利安没说话,只是将杯中物一口饮尽。

    “磨蹭的太久了!走吧!”朗次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掀开门帘步出驿站。

    考虑到莎乐美独自待在车上,杰罗姆不可能让读心者单独接近马车,只好紧随其后。朱利安喝完瓶里的麦酒,才不慌不忙地上车,没等他们前进几分钟,道路两旁的单调景象变得出人预料起来。

    苦修士结成长队缓慢前行,队伍里不止有成年人,还有老人和儿童,大约六、七十人的样子。苦麦饼看似不少,分发下去却还嫌不够。见到小孩啃食三分之一是麦麸的食物,稍有点良心的也会看不下去。

    马车很快越过人群,车夫在读心者的授意下放缓前进速度,两小时后,他们沿向北的道路改变了行进方向,并停靠在另一座军区所属的驿站。杰罗姆对走走停停的把戏腻味透顶,读心者好像不断调整路线,马车几乎用散步的速度前进。杰罗姆感到,他们的目的地与其说是地图上的某个点,不如说是某种会活动的东西。

    直到天色入黑,之前见过的大群苦修士再次出现在附近,驿站的客人不多,此时人人都站在窗边向外观望。荒地上燃起点点篝火,马铃薯和豌豆被煮成清汤,用各色容器乘着、在苦修士之间传递。男人,女人,老人,儿童……一张张脸孔笼罩在升腾的热气中,死一样沉默着,只剩下干涩冷风和破麻布长袍摩挲的“沙沙”声、以及火光中手语的纷乱投影。偶尔传来几声轻咳,荒凉空阔的夜景竟显得格外肃杀。

    频频举杯,朱利安的动作却越发凝重,一双眼反射着窗外的幽暗火光,沉默了足有两小时。

    杰罗姆安顿好莎乐美,犹豫着要不要和朱利安谈谈——他今天的反常举动令杰罗姆深感不安。伴着一盏孤灯,朱利安的瞳光比灯座下的阴影还要浓重。暖过的麦酒早已变得冰凉,吞下一口酒,他不自禁地咳嗽着,宽厚的背脊随之一阵抽搐。无声止住脚步,杰罗姆透过厅堂中的夜色观察他。一晃十年过去,杰罗姆身上再找不到当初的影子,而朱利安似乎全没有衰老的迹象,浓密的须发乌黑,目中的神光更胜当年。杰罗姆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一天,朱利安·索尔对十四岁的他许诺:“跟我走,就能掌握命运。”杰罗姆难以察觉地叹息着,当初的决定也许太过草率,可生活没有回头路,另一种选择未见得就更加明智……不论如何,自己从未后悔认识朱利安·索尔,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朱利安的嘲讽和说教,生活会失却多少光彩。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

    朱利安目不转睛地望着酒杯说:“零点刚过,今天才刚开始。守时是绅士的品格,我教过你这点。所以,让我自己呆着。”

    “你还教过我有话直说,还有、永远不要说实话……”杰罗姆旋转桌上的空酒杯,心不在焉,打量着空荡荡的厅堂。“都是扯谈。有什么我不该知道的?你大可以直接让我滚远些。”

    朱利安停顿一会,自语道:“‘粗俗’?我不记得教过他这些。”他缓慢摇头,第一次让两只手都离开酒杯。“你总算有了自己的风格——不太高明,不过聊胜于无。森特,每次见到你,我就得被迫面对自己的失败,这一点着实令人不快。”

    杰罗姆淡淡地说:“而我,仍然准备听你讲话。即便是刻薄话,讲出来总会好过些。”

    朱利安一时无言以对,盯着燃烧的灯芯出神。把最后一杯酒倾倒在地上,他低声说:“那些苦修士,宣称沉默的生活更接近生活的真谛。他们不过是些失败者,几年不说话也不能抹煞失败的事实。我只是想不到,教会势力遭贬抑后,竟然有更多人加入这行列……找不到生活的支点,可悲的族群!”

    杰罗姆很想问他,为什么对苦修士如此熟悉;朱利安也有彷徨失措的时候吗?他实在想不出,哪种打击能击倒这样的强人。“也许不难理解……每个人都有一条底线。”

    朱利安抬起头,目光灼灼,异常清晰地说:“不要相信爱情。它证明不了任何事,只能带来悔恨!”

    杰罗姆不置可否,思索片刻说:“也许是,也许不,谁知道呢。”

    露出个倦怠的微笑,朱利安的表情耐人寻味,把酒杯倒过来搁在桌上,起身离开座位。杰罗姆摁灭灯火,在黑暗中考虑着朱利安的话,一想到自己和莎乐美的将来,禁不住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