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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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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番自我开解,心中的矛盾却有增无减。看见泽德回到竖井边头也不回,杰罗姆陷入两难境地。还是莎乐美拉着他离开,一路上昏昏沉沉,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脑中不断滚来滚去,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直想一睡不起。

    “到了。”

    莎乐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眼前出现一座粉刷不久的房屋,家具用品一应俱全,就是涂料味让他头晕。

    杰罗姆说:“你先休息吧,我去拜访历史学家,一时回不来。”

    莎乐美轻蔑地说:“很在意别人的想法吗?口是心非的家伙,你的行为可不像嘴巴那么洒脱。”

    “我不想欠人太多,这也有错?”

    “欠?”莎乐美异样的眼神让杰罗姆一阵发怵,眼前的女子决不是软弱可欺的类型。“你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怎么说?”

    她理理鬓发,绿眼睛迸发出幽深的光芒,像初见时一样令人惊叹。“我不欠任何人,我的生活被人摆布太久了,活着对我来说少有值得庆幸的部分。如果说痛苦也有价值,怎么还有人憎恨仇敌呢?我不欠我母亲,她不为生我才找男人。我不欠泽德,或者其他混蛋,他们不为爱我才来找我。我不欠你,你不过拿我开心,把我用作显示自己的陪衬。你一定活得挺顺心,不是吗?要不然怎么会相信‘亏欠’这种事?就按你说的,真有谁都不欠的人吗?”

    杰罗姆一时陷入沉思。这种口气似曾相识,或者自己就曾这么想过?需要多少绝望、挫折,才能让一个人对生活本身失去信心?可是一颗干涸的心,怎能拥有如许动听的嗓音和光彩夺目的眼睛?逻辑对眼前的女人显得苍白乏力,或者那瞳光来自炼狱炉火的反射、声线不过是凋谢花朵的颓败香气?

    “忘了谁说过,女人的心是无底深渊。你差点吓着我。对其他‘混蛋’也这么说吗?”

    “别傻了,他们即便愿意听,脑子也不够用吧?”

    “一次恭维?我也是混蛋,忍不住这样想。”

    “你想太多了。这么说,喜欢打探别人的秘密吧?”

    “只要不必用自己的交换,我会作个好听众。”

    “嗯……你走吧。我累了。”

    “……想听听陌生人的忠告吗?”

    “嗯?”

    “陌生人最适合拿来诉苦。相聚无多,转眼各走各的,初见面时只用好的一面示人,回头想想也挺有意思。”

    “男人!”

    “这样啊……那我走了。”

    “嗯。”

    话已经说完,拥吻取代了语言。指尖像触到一团温暖的火焰,扭动的肢体摩擦出低沉叹息,肌肤散发着欲望的气息。房间很暗,婚床变成暮色氤氲的湿地。她以献祭的姿态展开,任凭衣物随着他凝重的呼吸纷纷剥落。轻咬下唇,背弓起身体,窗**进的冷光一触及黄铜般的细腻肌肤,立刻铺洒出斑驳光晕来;影子细沙似的流淌,深浅有致,沿陡峭的弧线高低起伏,勾勒出每次呼吸的轮廓。他俯视这炫目的景象,不由地双眼紧闭——高空坠落的错觉瞬间攫获他,晕眩感好像发出一声破碎的轻响……

    拥抱忽然变得迟疑。他不能确定,也许整件事是个错误,也许他正站在不能回头的起点上。拨开她的额发,绿眼睛透着慵倦,朦胧地闪烁着。他用全部心神轻叩这扇心灵的明窗,穿过情欲的帷幕,眼前显现出马尾藻和大团铅灰色海水。海藻红绿交杂,病态的繁茂;他涉波而行,水面不生微澜,只见灰蒙蒙一片。疯长的海藻环绕他,化为无数手臂,凉浸浸的,一触及活人的体温就支离破碎。不知怎么,俯瞰海藻构成的手臂,像蹈火的飞蛾一样前仆后继、一层层泡沫般飞溅着,内心就止不住寂寞起来。

    地转天旋,两个孤独个体间的联系被切断,整个房间上下颠簸,他尝到空气中的一粒海水。

    ——泪珠吗?如果现在房子倒塌,会不会死的太难看啊?

    震动持续了不足五秒。等一切平静下来,火辣辣的耳光让他眼前一黑;绿眼睛带着泪,纷乱迷离,说不清是怕是恨。内心被窥视,带来深深的屈辱感,就算被寂寞追逐的长夜里、向陌生的体温寻求慰藉,关于海的思绪却不曾对任何人开放。亲昵算不了什么,不过是温暖一下冻僵的肢体,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然越过重重心防,把别人的隐秘暴露在空气中!她怀着杀死对方的恨意,眼前却浮现出海藻中央的苍白裸体。那人不也一样的无助吗?自己真的不曾企盼这一刻到来吗?还是太多失望让希望本身受到诅咒、变得面目可憎了?

    推拒。激烈地推拒。脸颊滚烫着疼,他来不及后悔自己的轻率。混合了汗水,她的肌肤闪光,鲜红双唇咬着发丝,前胸和细腰波浪般起伏。这一刻他决心占有她。就算抢,也要让她永远属于自己!

    粗暴地鼓起肌肉,推拒随着短促的喘息应声而止;他眼神狂乱,欢叫听起来好像失声的哭,液腺失控,泪水涂满她脸颊和胸膛……她渐渐放弃了抵抗,像颠簸海面上一片边缘泛白的叶子,躺在呼啸浪涛的半圆臂弯中,被裹挟和摇曳着,投向前方匕首般的岩礁。

    ******

    “就这么回事儿。”

    杰罗姆一时呆呆的出神,没听清对方的话。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老头子把单片眼镜夹紧,乱草似的头发随脑袋来回摇晃。

    “抱歉,讲到哪了?”杰罗姆尽量停止胡思乱想。怀特先生的眉毛已经相当稀疏,发线后移露出密布横纹的额头,眼睛却还一片湛蓝,看起来比森特先生精神许多。

    “嗨,别在意。我倒想问问你,”老头子上下打量杰罗姆,“腰疼吗?”

    “什么意思?”

    老头子叹口气。“年岁不饶人呐!我年轻时见识过不少惹火尤物,可没见过像她那样的!难怪你心神不定……多加小心吧!男人总要为这事栽跟头,可得想清楚再作决定。”

    杰罗姆懒得再装傻,曼森的使者快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刻不断迫近。临走时莎乐美对镜梳妆,长发披散,肌肤绸缎般光滑,只是默默的不作声。这场面让他赶紧开溜,免得失去理智,说出无法兑现的承诺。过去十年里,杜松教会他冷酷计算,朱利安则教他永不相信誓言,两个人的影响加起来,差不多令他成了彻底的现实主义者。面对困难处境,早作准备比赌咒发誓有用得多。

    “对了,你问我石枞树的事……这么说,树种当真落到泽德那小子手里了?”

    “你不知道吗?”

    怀特先生想想说:“什么时候种下的?……唉,不用问,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杰罗姆总算把注意力从莎乐美身上移开一会。“曼森伯爵会眼看树种被夺走吗?夷平这里对他没什么困难吧?”

    怀特先生慢慢说:“论残暴,曼森只算中等偏上,可他比任何议会支持的军阀活得更长久,剪除异己从无失手。”老头子表情凝重,揉揉眼睛说,“除了好运气,他还是个了不起的坏蛋。纯种嘛,他们的脑子一半属于野兽,过度热衷于战争和交配,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曼森不一样。他是个有分寸的家伙,能认清自身的局限,傲慢却不自大。就算翻翻历史书,这种混蛋也不多见。”

    “所以?”

    “你从地面上来,我却在这鬼地方住了二十年。知道两边最大的不同在哪吗?”

    杰罗姆想想说:“阳光。”

    “没错。没有阳光,就形不成足够复杂的食物链,就不能供养高等生物,小小的灾变即可灭绝一个地区的全部活物。可是,这里还是填满了白痴,”怀特先生向四周挥挥手,声音干涩冷漠,好像在谈论晚饭的菜谱。“自然的伟力不容置疑,所有活在地下的生物都有两手绝技,有限的能量几乎没有分毫浪费。但是,这一切都是表象。”

    杰罗姆屏息凝气地听着,真知灼见不是随时都能遇到。

    “几个最大的城市,像‘星港’,‘库苏埃’,都围绕着树龄超过三百年的‘石枞树’而建——‘库苏埃’译成古摩曼语就是‘不夜城’的意思。几百尺高的树冠,金属枝条覆盖整座城市,几千条气根造就‘独木成林’的景观。最靠近主干的地区属于莱曼人的地盘,它们的巢像一个个倒悬的鸟窝,用混金和结晶矿物装饰;金属蜘蛛时刻维护树木的根系和枝干,清理染病的锈蚀部分。‘石枞树’向所有生物提供不竭的能源——热,电,蒸汽——都来自地下的岩浆。从它身上可以直接获得几种稀有金属,当然了,作为代谢产物,毒气和‘孢子云’也各有用途。

    “简单地说,它就是生命之源,虽然没有‘石枞树’的城镇可能被意外毁灭,但活着的树木还会向四周播撒生命。洪水冲毁了地表文明,地下的古代遗迹却保存完整,只等着大树提供复苏的能源,加上‘地龙’和各种特殊生物,构成了地下世界食物链条的主干。树种是无价之宝,只在大树枯萎时结成。数不清的生命依赖大树的庇护,树木自身却选了一种最危险的繁衍方式,不是相当讽刺吗?总之,人为毁坏树木或树种,被列入法典不赦之罪的第一条,即使双方交战,也得首先照顾树木的安全。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吧?一旦树种种下十小时,曼森伯爵就只能接受现实,除了借口‘手续不全’迁怒于某个白痴,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杰罗姆听出一身冷汗。他差点就把树种轻易毁去,想想都觉得后怕。另一方面,最可能成为替死鬼的“某个白痴”,除了泽德先生,不就是自己吗?

    一阵晃动打断了他,怀特先生习以为常,只是四下看看,免得被东西砸到。等地面恢复平静,他淡淡地说:“‘地龙’的活动时间也差不多了,真得感谢月亮上的混蛋们……”

    “月亮?混蛋?”杰罗姆一头雾水。

    老头子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有说过吗?别在意。对了,跟我去看看树种,这种机会太难得了。”

    两人穿过隧道,很快抵达树种下种的洞穴地带,竖井上方赫然长出一株水桶粗细的树。走近一看,树皮分布着一层看似柔软、紧贴树身的褶皱物,不少桦树眼睛一样的光斑闪烁不已。几个半恶魔警觉地走过来,对怀特先生倒没在意,杰罗姆被勒令不准再前进。

    老头子不理会杰罗姆,径直走过去,摘下眼镜仔细观察,不时啧啧称奇。森特先生只好老实呆着,踮脚仰首向里张望。虽然看起来不太体面,可他也不愿错过这难得的奇景。

    “让他过去。”泽德先生及时出现,脸上挂着疲惫的表情,似乎有事发生。

    三人站在树下,泽德对怀特先生点点头,目光转向杰罗姆,半天没说话。杰罗姆想起他和莎乐美的关系,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做过的事,脸皮再厚也有点尴尬,半心半意地查看树身。虽然理论上他的行为还不算明抢,但原本就对泽德过意不去,森特先生不由得脸上发烧,匆匆用粉底掩饰的指印好像突然暴露无遗。

    “有时间吗?”泽德对杰罗姆说,“有件事我得向您说明。”

    老头子一点没有回避的意思,探过头来也想听听。杰罗姆故作镇定地扶着树身,平静地说:“请讲,我在听。”

    泽德表情矛盾,刚要说话,眼睛向杰罗姆头顶望去。怀特先生也瞪大眼睛,指着他脑袋,露出半个错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