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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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前两周,我们那一届的大学同学搞了次串联,回师专聚会了一天,兴冲冲过去,发现只来了不到一半的同学,不觉失望。有人传话说,不少同学混得失意,心情落寞,对这样的聚会也没了兴致,还有些混得好的,出了教育口儿,没时间或者不屑来。

    云生也是请了假出来,只中午和我们一起吃了饭,偷偷去埋了集体的单,回来告诉一声,急着去上班了。很多人就感慨:“看人家混的!”

    说到教学,就都骂街,那些女同学也仿佛被学校夺去了贞操一般,各个愤慨激越,跟上学时矫揉造作的形象很不同了。有个学习很好的男生,坦言在准备考研,顺手掏出一个单词手册说“我坐长途车都在背单词,苦啊”然后信誓旦旦地说要和教育界决裂。

    “这学校真是又穷又臭,还他妈黑暗,毁人不倦啊。”

    “可不是嘛,那些老师那个德行,阳奉阴违,都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货色。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哼,什么为人师表,传道授业,一坐进办公室,一个个眼珠子都瞪成孔方兄啦,要多庸俗有多庸俗。”

    “有几个想塌实搞教学的,也被他们给扯拉坏了,谁不下水谁就是假正经、人民公敌啊。整天跟他们动脑子了,哪还有心思教书?”

    “没劲,啥也甭说了,就是没劲!”

    听着同学们鸡一嘴鸭一嘴的议论,我的心逐渐黯然。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

    转过天来岳元他们就来桑树坪报到了。

    那天正赶上学校大返校,中考成绩也已经下来了,有8个学生上了重点高中,如果不出意外,这8个孩子将来肯定可以完成家长的夙愿,考上大学、离开“桑树坪这块臭地”了。

    曾月红高兴了,她说这一下,场部就得兑现诺言,发给学校五八四千块钱的奖金,看学校黑不黑了,他们要给老师们多分点儿还行,要是净照顾他们楼上的小金库了,我今年可不傻干了,拼死拼活咱为了谁呀?

    我说以前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项奖金。

    曾月红一笑,露出一脸市侩:“你是半路接差,当然了解不到啦,一开学场部就表态了,呵呵。”

    傅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道:“苏胖子那份奖金还领得着吗?”

    小果笑道:“从我这里也不答应啊,叛徒还拿奖金?除非他先拿双份的钱请客。”

    我说对呀,家栋这就到奶品上班了?学校也没给开个饯行会什么的,哪天咱哥几个单独宰他。

    冷不防曾月红阴阳怪调塞了一句:“苏胖子拿不拿奖金倒好说,人家高升了,兴许还看不起这仨瓜俩枣儿了呢——这么点儿钱还值得我跑一趟?可人家赵老师呢?怎么说也教过半年课呢,不能说没有人家一点功劳吧?”

    这话还真让我愣了下神儿,突然被她的正义感刺激了一下,才发现奖金也好、荣誉也罢,自己原来都不能坐食全功的。我正踌躇着不能表态,小果快人快语先说了话:“那跟咱没关系,有没有说法是楼上的事儿。”语调里明显的有噎一下曾月红的意图。

    曾月红嗤笑道:“反正啊,到时候少发谁一毛钱谁也不干,一沾上钱就都没风格了。”

    “傅老师!”一个学生在后窗户喊傅康,说佟校有请,傅康小跑着去了。

    曾月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做聪明地揣测:“小傅这班主任一给卸了,佟校也怕他有想法呢。”

    小果白他一眼,懒得接茬了。魏老师说:“一会儿我还得找佟校,这些天我想了,班主任的闲杂事儿牵扯的精力太多,毕业班我没带过,光是教课就够我受了,哪还有余力再管学生?最后成绩上不去,不是扯了你们后腿儿吗?”

    班主任也算个官儿吗?一个小小的调整,值得牵动那么多人的心思?不过看魏老师言行状态,倒象是心里话。

    岳元领着女朋友米亚男来了,兴冲冲的,我笑问:“办完手续了?”

    “完了!”岳元开始给屋里的弟兄上烟,其实也就小果我们俩。

    曾月红招呼米亚男在她旁边坐下,亲密地谈着:“你这一来,正好接魏老师初二的政治哎,你的头发染过吧?这么长也不分岔,比我的发质好多了。”

    岳元精神焕发,不时地问我们学生的情况,一副随时准备上战场的热血样子。

    傅康回来了,进门时我就发觉他表情有问题,似乎还在经受什么精神折磨。岳元招呼一声,赶紧把被他占用的椅子腾出来,傅康苦恼般地一笑:“不用啦,我也用不着了,麦麦,一会儿帮个忙,我得搬家了。”

    曾月红首先惊叫了一声:“不让你教初三啦?”然后目光很快地从小果我们俩身上扫过,仿佛是我们在佟校面前挑拨过什么似的。

    “搬哪去呀?”我和小果还有魏老师都急着问,显然大家都感觉有些意外。

    傅康继续苦恼地笑:“叫我上楼,单给我弄了个办公室,其实就是在我宿舍,家栋搬奶品去了,大牛一开学也该调走了。”

    “嘿!那不等于把你软禁起来了?佟校这是什么意思啊?”小果有些愤愤然。

    曾月红更是积极地鼓动:“傅康你也太老实了,叫你搬你就搬?怎么也得说出个所以然来吧?这班主任给你下了,还能说是能力问题,可这把你圈楼上看起来,非得跟他们要个说法不成了!”

    傅康的脸更苦了:“不是,佟校新弄了个教导处,叫我管初中部分的教务。”

    “那邵主任呢?”曾月红的关注点立刻转移了,声音有些激动,挨了一银针似的。

    “她管小学。”

    “嘁!教导处统共有多少事儿,还弄两个人分管?太官僚了吧?”曾月红不屑。

    小果倒笑了:“这是佟校的玩意高,慢慢地给老邵削权呢,小傅,将来你这教导主任是干定了。怎么着,初三的课还得教吧?”

    “教,还得让我教好呢,不过加上教导处那个套儿,应该比当个班主任还省心吧,我倒不愁,我发愁的是邵主任怎么想,肯定有矛盾啊。”

    傅康这样一说,倒让我心里一亮,恍惚明白了佟校这一步棋的用意。

    一会儿看了教师会,佟校先公布了一下人员变动的情况,说牛乐耕和初一的语文老师韩新颖都完成心愿了——调走了,牛乐耕去了县法院,韩新颖回了老家。然后介绍了几个新来的老师,除了岳元、米亚男,还有三个,两个我们的校友,一男一女,男的是数学系的,正跟丁茂林一桌坐着,叫贺文杰,戴个黑边儿眼镜,文邹邹的,女的是中文系的,长得柔弱淑女,腼腆地挨在米亚男一侧,我看着眼熟,听佟校介绍,才知道叫蓝小昭,上学时没怎么注意过,恍惚是个不多事的老实孩子。

    “还有一位,皮上纲皮老师。”大家松散地笑起来,我顺着佟校的手一望,靠墙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儿,长得比较大众化,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特征,梳理着六十年代时髦过的分头。

    皮上纲面皮抽搐了一下,敷衍地笑道;“上纲这名字太政治化了,其实我是教数学的。”我们又笑。

    佟笑郑重地说:“皮老师是高级教师,有十几年带毕业班的经验了,以后大家都要尊重皮老师。”

    当时还没在意佟校为什么说“要尊重皮老师”后来才发现原来皮上纲有“神经病”左脸眼角处的肌肉不听调遣,据范江山掐表统计,每隔一分半钟,皮上纲的眼角就要自动抽搐一下,很有挑逗嫌疑。看来佟校是给我们打预防针呢。

    佟校轻描淡写地说了增加一个初中教导处的话,下面小小骚动了一下,邵主任发难道:“佟校,事先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这是党委的决定,为了更有效地开展工作嘛。”佟校无所谓地摆弄着手里的钢笔。

    “我也是党委成员,党委会为什么不通知我参加?”

    “没找着您,也怕耽误您练功啊,而且我们几个都同意了,即使您反对,也改变不了结果。”下面有几个老师笑起来,我知道很多老师看到领导班子矛盾公开化,觉得很有意思。如果邵主任跟赫鲁晓夫似的,脱下皮鞋敲桌子才好看。

    可惜邵主任不再言声,估计在调息养神,或者正给老佟加着坏意念吧。

    佟校把笔记本一合,望着傅康道:“傅主任。”又有几声笑传来,傅康的脸也红起来。佟校并不介意,继续说:“下面由傅主任把初中的课程安排公布一下,小学部分没什么变化,邵主任也正好省了心——顺便替邵主任宣布一下,小学的体育课先停一段时间,宋学谦歇了,将来还来不来学校,要看场部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体育老师。具体原因嘛,免得你们乱猜疑,我看我就直说了吧——得了,这事还是尤校说吧。”

    尤校嘴一咧,笑道:“怎么赶上这事儿就让我来呢。”

    “来吧,还让大伙先给你鼓掌欢迎怎么着?”范江山果然凑趣地拍了两下巴掌,因为没有牛乐耕捧臭脚,显得人单力孤,只招来一片笑。

    尤校把脸向我们侧转过来,严肃起来:“宋学谦是个混蛋!好几个学生家长暑假里上场部告状,说宋学谦跟学生耍流氓,看着挺好一老头儿,整天人五人六的,背后干这种卑鄙下流的勾当!”

    下面骚动起来,尤其是那些小学老师,更是激动:“哎呦,怎么弄这事儿?”“是啊,宋老师看上去可不象那种人。”“可真是知人知面”

    “行啦,回去再议论吧。”佟校一敲桌子:“傅主任继续吧。”

    傅康开始照本宣科:“初一一班班主任初一两个班的语文,蓝小昭,初一一班数学、范江山,初一二班数学贺文杰”除了范江山呵呵笑了两声,其他人都没动静,直到宣布丁茂林改教“副科”由曾月红教初二年级数学时,下面才骚乱起来。佟校喝道:“什么素质!有意见会后上楼谈!”

    课程安排完毕,曾月红的脸还通红着,涨满了不忿,象刚刚过了火烙铁的猪头。接任初三数学课兼年级组长的皮上钢眼角又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