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血滴神刀 > 第六章风尘侠女

第六章风尘侠女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李凌风一口气奔到看见了城墙。

    他原想翻城墙离开济南的,但是他看见城墙时,他倒抽一口冷气停住了。

    高高的城墙上,隔几步便挂着一盏灯,一圈都有,简直成了灯城,有灯的地方就有人,一般地弓上弦、刀出鞘。

    原来济南这个地方的官府衙门是相当狠的,看得起他,决心不让他出这座济南城了。

    身后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

    李凌风一定神转身望去,只见一大片灯光摇晃着往这边来了,速度相当快,而且长度占了几条街。

    李凌风飞快思忖:迎过去自然不行,往城根儿跑更糟,一旦被逼到城墙下,上下前后夹攻,他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掉,唯-的路是往两边跑,但是这时候往两边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暗一咬牙,腾身掠起,翻墙进入了一家民宅。

    巧了,落地处有灯光,敢情正对着后窗,窗户开着,屋里有位大姑娘,裸着上身正在换衣裳。

    李凌风落地无声,但是大姑娘面对着后窗,一眼就看见了他,吓得把衣裳往胸前一捂,两眼一睁张开了嘴。

    李凌风一急再咬牙,穿窗进去伸手捂住了大姑娘的嘴!

    大姑娘没挣扎,但是她曲膝撞向李凌风的小腹。

    李凌风绝没想到这位大姑娘竟是位练家子,匆忙间硬侧身,大姑娘的膝盖砰然一声撞在他的膝胯上。

    李凌风倒没怎么样,大姑娘已受不了,唔地一声弯下了腰,双手捧着衣裳猛击李凌风胸腹。

    李凌风把掌中刀往不远处床上一扔,腾出右手来抓住大姑娘的一只手,急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进来避一避就走。”

    人声马嘶,上腾的灯光一阵风般过去了!

    大姑娘瞪圆了眼,直直地望着李凌风。

    李凌风松了大姑娘的口,也松了大姑娘的手,道:“抱歉,也谢谢姑娘。”

    他一步跨到床前,伸手抓起了那把刀,快步走向后窗。

    大姑娘横身一拦道:“慢着,你就这么走了?”

    毕竟是练家子,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巴不得他赶快走,越快越好。

    李凌风一怔停步道:“姑娘”

    大姑娘道:“刚才过去的人马是拿你的么?”

    李凌风道:“不错。”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这情形在济南城可是头一遭儿,以往办案拿人都是府衙的捕快出面,这回竟然动用了兵马,看来你不是个等闲的人物。”

    李凌风看了看大姑娘,没说话。

    大姑娘又瞟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有两个人都快把济南闹翻个儿了,这两位一个是神刀李凌风,一个叫云里飞宫和,你是这两位中的哪一位呀。”

    大姑娘厉害。

    李凌风心头一震,道:“怎见得我是这两个中的一个?”

    大姑娘嫣然一笑,娇媚横生,道:“这么看来你确是这两位中的一位,而且你不是云里飞宫和,宫和得罪的不是官府,那么你就是神刀李凌风了,是么?”

    大姑娘更见厉害。

    李凌风再震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么,吓着了,不会吧,那就说话呀,须眉七尺昂藏躯,难道连我这个女人家都不如么。”

    李凌风只觉胸气往上一冲,道:“姑娘不必激我,我就是李凌风。”

    大姑娘两跟猛地一睁,娇靥上飞掠惊喜道:“哎哟,没想到真让我诈着了,鼎鼎大名的大英雄一方豪杰神刀李居然跑到了我这儿,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李爷,对你我可是仰名已久了,你快请坐吧,别让我慢待了你。”

    她把衣裳放了下来,伸手拿把椅子过来,她上身穿了件兜肚,猩红的兜肚,身材好美,肌肤白得让人心跳。

    李凌风忙把脸转向一旁。

    大姑娘一怔,旋即笑了:“哎哟,你可真是位正人君子啊,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这年头像你这样儿的可真不多见哪,好吧,我把衣裳穿上。”

    她慢条斯理的穿上了衣裳,那是一件小褂儿,长短宽窄正合身,把她美好的身材全显露出来了。

    穿好了衣裳,她望着李凌风笑道:“行了,李爷,你可以把脸转过来了。”

    李凌风转过了脸,道:“姑娘既知道我,就该知道我犯的罪不轻,已经打扰姑娘了,不敢再连累姑娘,告辞。”

    他转身要走,大姑娘挺快的,带着一阵香风从他身边掠过,绕到他前头拦住了他,一双水灵的美目望了望他,笑道:“您这是干吗呀,要怕我也就不留您了,济南城里的这些事儿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今城墙上了人,兵员出动满街都是,您能走哪儿容身去,济南城哪块地儿是您能容身的地儿?除非是民宅,既是这样在我这儿又有什么两样?我敢担保,济南城的任何一块地儿都没我这儿安稳,您为什么不在我这儿待两天,我这儿不会缺您的吃,不会缺您的喝。”

    李凌风口齿欲动要说话。

    一阵人马声已传了过来。

    大姑娘道:“听听,您能走么?”

    李凌风动了嘴边的话说了:“我跟姑娘素昧平生”

    “谁说的。”大姑娘眼波流转,道:“对您我可是仰名已久,而且,咱们这不是已经认识了么?我是个随和人儿,您是位大英雄,唯大英雄能本色,您也该有一份洒脱,是不是,坐吧,我的李爷。”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风的刀,李凌风没动。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敢撒手呀,难道你全仗这把刀?”

    李凌风松了手。

    大姑娘扬皓腕把刀扔向床上,道:“您请坐,我给您倒杯茶去。”

    拧身到了茶几前,李凌风两眼盯着她,没动。

    大姑娘倒了杯茶走过来递给了李凌风,玉指尖尖涂蔻丹,玉手雪白,蔻丹鲜红,没有比这更好看,没有比这更动人的了。

    李凌风称谢接过,心里却暗忖这位大姑娘是何许人。

    只听大姑娘道:“李爷,我这椅子有刺儿么?”

    李凌风坐了下去。

    大姑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只美目紧紧盯在李凌风险上,一眨不眨。

    李凌风有点不安,但他到底看清楚了大姑娘,大姑娘人长得美,杏眼桃腮瓜子脸,柳眉檀口小瑶鼻,还带着动人的娇艳。

    李凌风移开了目光:“姑娘不怕连累?”

    大姑娘道:“您要我说几遍,要怕我还留您?”

    李凌风道:“我待在府上恐怕不方便”

    大姑娘道:“府上?您以为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您以为我这儿有多少人?我这儿就我这么一个大人,没爹没娘,没公没婆,谁也管不了我,您看方便不方便。”

    李凌风呆了一呆道:“姑娘一个人住在这儿?”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济南城有个颇有点名气的风尘女子,白娘子,您听说过么?”

    李凌风又复一怔道:“我刚到济南没几天,这么说姑娘就是”

    大姑娘道:“您不是嫖客,我不希望您叫我白娘子,我叫海棠。”

    李凌风道:“梅棠姑娘”

    梅棠道:“名儿俗人贱,您别见笑。”

    李凌风目光一纵道:“姑娘应是风尘中的侠女。”

    海棠笑了,娇媚动人,每一个风尘女子都知道如何做出娇态媚姿打动男人,取悦男人,但海棠的动人却是天生的,丝毫不是做作,道:“哎哟,真有您这么一句,我就是死也值得了!”

    忽然敛去了笑容道:“其实,主要您不以风尘见薄,我就知足了。”

    李凌风道:“人没有贵贱之分,只不过各人的际遇不同而已,姑娘把我当朋友,我也把姑娘当朋友。”

    海棠目光一凝道:“真的,李爷?”

    李凌风道:“姑娘既知李凌风,当知李凌风不是巧言之辈。”

    海棠一双美目里有种晶莹的东西,映着灯光一闪,她忽地站了起来,喜孜孜地道:“我太高兴了,没想到您您把我当朋友,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请等等。”

    她拧身一阵风般跑了出去,李凌风站起来要拦没拦住,其实他不知道人家干什么去了,也不便拦。

    海棠走了,屋里留下了一阵香风,李凌风又缓缓坐了下去,刚坐好忽然心头一阵剧跳,忙又站了起来,他想,海棠会不会是告密去了?

    这不能说没有可能,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海棠要是去告密,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什么时候不好去,偏偏这时候去。

    他这里正怀疑着,思忖着,没一会儿工夫,轻盈步履响动,海棠回来了,用身子碰开了门,两手捧着几个油纸包,怀里还抱着一个壶,进来就道:“快来帮帮忙。”

    李凌风一怔,忙迎过去接下了几个油纸包,几个油纸包里包的全是卤味、酒菜,那个壶里还直往外冒酒香。

    他明白,心里不由一阵愧疚,忙道:“姑娘这是干什么?”

    海棠美目微瞟,妩媚一笑道:“心里高兴想喝两杯,陪陪我,行么?”

    李凌风心里好生过意不去,还待再说,姑娘道:“把茶几腾出来凑合。”

    把茶具挪开,那壶酒往上一放,把茶几搬过来些,接过李凌风手里的卤味、酒菜,往茶几上一起摊开,又兴冲冲地拿过两个茶杯,满斟了两杯,然后-摆手,道:“坐吧,虽然简陋了点儿,我倒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她那神态,那模样,好动人,也有一份豪爽,这是一般女儿家所没有的,李凌风看得不由一呆,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李凌风多日以来,一直没有这种心情,可是这当儿,他的兴致却被海棠逗了起来,欣然就座。

    两个人落了座,海棠道:“有筷子,可是我懒得去拿,干脆咱们下两双手,用这五把钢钩捏着吃,来,我先敬您。”

    她端起了面前杯。

    李凌风也端起了面前杯,道:“我打扰,姑娘冒大风险留下了我,又让姑娘破费,该我敬姑娘。”

    海棠一皱眉,娇声道:“哎哟,您这哪像个天地间的奇男子,江湖上的大英雄呀,婆婆妈妈的,别说这行不,喝酒。”

    她举杯就唇。

    李凌风也举杯就唇,可是当他刚要喝的时候,他心里突然一动,为之一犹豫,他暗想这酒心念刚动,海棠已经把酒喝了,满满的一杯硬先下去了一半,他心里又引之一阵愧疚,忙把酒喝了。

    只听海棠说道:“您尝点儿卤菜,我住的这条胡同卖什么都有,而且在济南都挺有名,就拿这酒菜来说吧,全山东以这家酒坊酿的酒最好。”

    的确,李凌风喝得出来,他觉得这酒很烈,但是不辛辣,尤其它香,喝一口能香到人肚子里去。

    他看了看海棠道:“姑娘常喝?”

    海棠摇摇头道:“不常喝,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烦的时候喝点儿,可是我又怕增烦添愁,后来就干脆不喝了,想开点儿也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人生不过这么几十年,乐也是过,愁也是过,何必不过得快活点儿。”

    李凌风听出话里不对,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有什么好烦好愁的?”

    “多了,李爷。”海棠香唇边掠过一丝凄凉而勉强的笑意,道:“像我这种女人,不谈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别让您说我交浅言深,也别让我煞风景,好在我早已经看开,咱们还是喝酒吧。”

    她又举起了杯,李凌风陪了-点儿,海棠却把刚才剩的半杯都干了,等她拿起壶要倒酒时才发现李凌风还有差不多半杯,她咦地一声瞪大了美目道:“您怎么没喝呀。”

    李凌风道:“我量浅。”

    海棠道:“我不信,爷们儿哪有比我们女人家还不能喝的,您是爷们儿里的爷们儿,当然更得能喝,快干了,我给您添上!”

    李凌风忙道:“不,姑娘,谢谢,让我慢点儿喝我也许能多喝点儿。”

    其实他是又长了心眼儿,虽说他不该跟个女人家这样,可是此时此地他不能不防,这应该是无可厚非的事。

    海棠却也没多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是这样,那您就慢点儿喝吧。”

    她给自己满上了,李凌风看了看她道:“看来姑娘是海量。”

    海棠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伸出水葱般两根玉指捏了一块牛肉,咬了一点儿道:“那要看跟谁一块儿喝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儿便我能喝它个几杯,可是平日里那些俗不可耐的家伙在一块儿,我都恶心,哪里还会有一点儿酒兴。”

    李凌风笑道:“姑娘这么抬举,我该敬姑娘。”

    他举杯浅浅一口,海棠却又是半杯,放下了杯,海棠忽然凝望着道:“李爷,不管谁怎么说,我不相信您刺杀谭大人,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么?”

    李凌风道:“谢谢姑娘,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打从乃父断魂刀李辰一步走错说起,一直说到刚才,可是他把山里的那一段跟李海一救他的那一段隐下了。

    静静听毕,海棠扬了眉梢儿道:“这么说全是血滴子在里头搞的鬼,这些血滴子顶可恨了,简直就跟先朝的东西两厂、锦衣卫差不多。”

    李凌风道:“我却觉得他们比先朝的东西两厂,锦衣卫有过之无不及。”

    海棠咬牙道:“什么时候江湖上人联起手来杀绝了他们最好。”

    李凌风摇头说道:“恐怕很难有那么一天,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有的人甘心卖身投靠为虎作伥,有的人不敢也不愿意招惹他们,有的人愿自扫门前雪,却懒得管他人瓦上霜,当然,这本难怪,胳膊总别不过大腿,其实血滴子里十之八九是江湖上走的,要没有这些人,血滴子根本不足为虑。”

    海棠微一点头道:“的确这些人经验阅历都够,而且都是一流好手,其实他们要的就是这种人,等闲一点儿的想进去还进不去呢,所以血滴子就成了个怕人的玩艺儿。”

    李凌风道:“所以说要对付他们并不容易。”

    忽然一凝目光道:“姑娘也是个练家。”

    海棠娇靥一红道:“我可不敢称练家,学过几天,平常防防身够了,可派不上大用,您别见笑,早知道是您,说什么我也不敢班门弄斧。”

    李凌风道:“姑娘客气,我看得出,姑娘的所学,都是规规矩矩的正宗。”

    海棠道:“您这是见笑,俗里俗气的庄稼把式,当得起什么正宗。”

    李凌风明白,海棠是不肯承认,他也就不便交浅言深,不便再问。

    又喝了一口酒,海棠忽然笑吟吟地望着他道:“看来那位卢姑娘不但是位深明大义,慧眼独具,令人敬佩的奇女子,而且是位可爱多情女子,是么?”

    李凌风只觉脸上一热,道:“卢姑娘确是位深明大义的奇女子。”

    海棠道:“怎么后者您避而不答应,李爷。”

    李凌风一整脸色道:“不瞒姑娘,我跟卢姑娘已经有了婚约。”

    “哎哟,李爷。”海棠一怔道:“那可是得恭喜您了,敬您一杯,这回说什么您都得干了!”

    她含笑举起杯,盛情难却,这一回李凌风只有干了。

    满上两杯之后,海棠道:“看来这位云里飞也是位难得的血性英雄,卢近义在山东地面上可是个首屈一指的人物,没想到宫和居然敢惹他,这可是件义无返顾的事。”

    李凌风点头道:“的确,云里飞确是位血性英雄,虽然他这个忙没能帮上,但却是由形式的拦阻,我对他仍然感激。”

    海棠道:“这年头这种人不多,赶明儿有机会,我也得见见这位云里飞。”

    李凌风道:“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济南。”

    海棠道:“希望他在,不在也不要紧,我认识了您,以后还怕没机会见着他。”

    李凌风忽然想起卢燕秋的下落不明,心不由往下一沉,没说话。

    海棠似乎擅于察言观色,马上道:“您别担心,吉人天相,卢姑娘福气大,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李凌风道:“谢谢姑娘。”

    海棠含笑举杯,道:“来李爷,喝酒。”

    李凌风警觉之心一直没松懈,所以他始终不敢多喝,可是海棠却始终没有少喝,又喝了两杯之后她娇靥上深现起浓浓的酒意,酡红一片,娇艳欲滴,香锁骨、醉人肌,动人极了,尤其令人心弦震颤的,是她那双益显水灵的眸子。

    李凌风有点不安,道:“姑娘,我看咱们还是少喝点儿吧。”

    “嗯。”海棠娇慵无力地一摆手道:“不,李爷,难得酒逢知己,难得我今儿个高兴,我要多喝点儿,您忍心不让我喝,您忍心不陪我”

    李凌风还是不忍,于是他又陪海棠喝了下去。

    喝着,喝着,海棠突然流了泪。

    李凌风心头一重,忙道:“姑娘”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把海棠叫哭了,她一声道:“李爷,您不知道,我心里好苦。”

    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李凌风慌了手脚,忙道:“姑娘,你”“我,”海棠像带雨的梨花,道:“我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辈子算是完了,您吃过黄连么,我心比黄连苦,我,我”

    她趴在几上,碰倒了杯子,李凌风忙伸手扶住。

    海棠不动了,也不哭了,她居然睡着了。

    李凌风皱了眉,他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在几上趴着,如今看,很显然地海棠并没有灌醉他的意思,他心里也多了一份愧疚。

    他站起来过去抱起海棠往那张床走了过去。

    海棠忽地吃吃一笑,睁开了一双美目道:“好人,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好啊,你是我心里中意的,我不要你的钱,酒能助兴,来吧。”

    李凌风听得刚一怔,海棠却又闭上了嘴。

    他明白,海棠说的是醉话,她应该是个姑娘,却走上了这条路,她说她看开了,越说看开的人越看不开,她满脸的笑,心里却苦似黄连,他心里不由为之一惨。

    腾出一只手,挪开了他那把刀,把海棠轻轻放下。

    海棠头刚着枕头,海棠忽又睁开了眼,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头一回到我这儿来吧,不要紧,一回生再有二回就热了,你长得挺俊的,年轻轻的小白脸,比那些糟老头子强,也应该比那些大老粗懂得温柔体贴风流兴趣,咦,上床来呀,还等什么,来,我给你脱衣裳。”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风。

    李凌风忙抓住了她的手,道:“姑娘,我是李凌风。”

    海棠目光一直,道:“谁,你是谁?李凌风,噢,我想起来了,他们在到处拿你,你没处躲,跑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

    李凌风忙道:“不错,姑娘。”

    海棠忽然吃吃笑道:“我想起来了,你看见了我换衣裳,你看见我的身子,后来我陪你喝酒,你不敢喝,怕我害你。好人,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心里早就有了你了,神刀李凌风,我好想见你,想了好久了,终于让我盼着了,抱着我,搂紧我,我愿意把身子给你。”

    她一只粉臂像蛇似的,突然缠住了李凌风的脖子,炙热柔软的双唇猛地印在了李凌风唇上,她身躯颤抖,散发出足能熔钢的热力。

    李凌风大惊,忙挣开了,道:“姑娘”

    海棠突然不动了,一双美目都蹬圆了道:“怎么,你不喜欢女人,不喜欢我?我明白,你嫌我不是黄花闺女,你嫌我是残花败柳,是不是?”

    李凌风道:“姑娘”

    海棠接着说道:“本来嘛,谁叫我是个窑姐儿,谁叫我是个婊子,我哪儿配,我,爹、娘,我好苦啊。”

    她翻身向里,放声痛哭。

    李凌风心里好难受,有心想再劝,可是他明知道她这时候是劝不醒的,他站在床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海棠的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居然睡着了。

    李凌风轻轻拉开被子给她盖上,把鞋给她脱了,然后抓起他那把刀,想走。

    可是转念一想,他不能走,海棠是一个人在这儿住着,如今喝醉了,要是有宵小闯了进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再说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也需要人照顾,他怎么能弃之不顾就这么走了?

    一念及此,他又放下了刀,抬过-把椅子坐在床前。

    坐在椅子上,跟望着床上的海棠,他开始想事儿了,想海棠,想卢燕秋,不知不觉他也睡着了,他太乏,身心都够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棠的叫声忽然把他惊醒了。

    “茶,茶,小桃,给我倒茶来,我渴死了。”

    李凌风忙站起倒了一杯茶,扶着海棠让她喝了。

    海棠迷迷糊糊的喝了,迷迷糊糊的又睡了。

    李凌风放回茶杯,落了座,又想上了。

    海棠必是好人家的女儿,恐怕还出身大户人家,要不刚才怎么叫小桃给她倒茶。

    小桃一定是她以前的使唤丫头,如今小桃呢?

    她哭的时候叫过爹娘。如今她的爹娘呢?她怎么会走这条路,沦落到这地步?

    想着想着,他又睡着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身上盖了件东西,他一惊而醒。

    海棠站在他眼前,娇靥上红红的,眸子里是异样的光采,只听她道:“该死,怕把您吵醒,还是把您给吵醒了。”

    日头已经晒着窗棂,屋里好亮。

    李凌风忙道:“也该醒了。”

    他站了起来,顺手拿起了身上一件衣裳。

    海棠道:“我不安死了,您是我的贵客,反叫您委屈了一夜,这算什么,我发誓永远不再喝酒了。”

    李凌风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能在这儿安安稳稳的睡一夜”

    海棠一仰脸道:“您还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

    李凌风道:“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海棠忽然目光一凝,道:“我昨儿晚上一定丢了不少丑,是不?”

    李凌风心头一阵猛跳,道:“没有啊,姑娘醉了就睡了,叫都叫不醒。”

    海棠娇靥一红道:“是您把我抱到床上去的?”

    问得好,难不成会是她自己上去的。

    李凌风道:“我不过扶了姑娘一把。”

    他也是,叫都叫不醒,还能扶。

    海棠忽然低下了头,耳根子都红了,道:“我的鞋也是您脱的,您也不嫌脏。”

    海棠这娇羞姿态太诱人了,就是铁石人儿也会为之心动。

    李凌风忙吸一口气定定心神道:“谁不穿鞋,有什么脏的。”

    海棠仰起了粉脸,还带着三分羞红,道:“李爷,我昨晚上说了什么没有?”

    李凌风心头又是猛地一跳,忙道:“没有啊,我不记得姑娘说过什么。”

    海棠道:“真没有?”

    李凌风道:“我还会骗姑娘不成?”

    海棠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下道:“您坐坐,我去给您打洗脸水去。”

    她拧身跑了,大辫子在腰后一甩一甩的,那腰肢细而圆润,像条蛇。

    李凌风没拦她转身。

    不久之后,海棠进来了,端着一盆洗脸水,往下一放,从架子上拉下一条毛巾放进了盆里,道:“我的,您别嫌脏。”

    这下李凌风就是嫌也得用了,何况他并不嫌。

    他这里洗脸,海棠那儿对镜梳妆,描眉打鬓,薄施脂粉,似乎刻意修饰了一番。海棠是这么个人儿,浓妆淡抹都相宜。

    李凌风洗好了脸,海棠也梳好了妆,她站起来拍拍衣裳道:“您坐会儿,我去买点儿吃的去。”

    她没等李凌风说话就走了,走路的姿态永远那么动人!

    李凌风背着手出了屋,眼前一个小院子,种着几株老梅,可惜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南墙下,挨着大门有棵石榴树,挂着一个个的大石榴,皮儿都绽开了,显然已经熟透了,引人注视。

    李凌风想想自己这一番遇合,简直像在梦里,但心里却够温馨的,其实,这可以称之为艳遇,令人羡慕的艳遇。

    他正这儿想着,海棠进来了,热腾腾的烧饼油条,还带一小壶豆浆,他迎上去接过了豆浆,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屋。烧饼油条真不赖,既香又酥,豆浆也够浓。

    李凌风吃了两套烧饼油条,喝了一碗豆浆,简直赞不绝口。

    吃完了,喝完了,海棠的脸色不对了,她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我告诉您件事儿,是刚刚到外头买东西听来的。”

    李凌风看见海棠的脸色,忙道:“什么事儿,姑娘?”

    海棠道:“府衙里的李总捕,就是您说的那个李海一,昨儿个晚上,让济南总镇押起来了。”

    李凌风心里陡地一紧,急道:“怎么说,李总捕让为什么?”

    海棠道:“他们说他跟您有勾结,故意放走了您。”

    李凌风霍地站了起来:“姑娘怎么不早说。”

    伸手抓起了刀。

    海棠忙跟着站起,道:“我要说了,您这顿早饭还吃得成么,李总捕我认识,是济南城唯一把我当人的人,拿我当朋友,甚至拿我当亲妹妹看待,我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怀疑他英雄惜英雄”

    李凌风道:“我就是怕连累他,所以才没告诉姑娘是他救了我,谁知道结果我不能连累他,让他代我受过,我要去救他出来。”

    他要走。

    海棠伸手拦住了他,道:“不行,您现在不能去,大白天人家老远就看见您了,要去也得等晚上。”

    李凌风道:“姑娘,我不能等到晚上,万一”

    海棠道:“您放心,我听说了,还没审呢,这里事我清楚,怎么说也得等新的知府到了任,所以用不着急,再说您也不知道他们把他押在哪儿,去了不但救不出李总捕反而会把您赔上,您要明白,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一趟救不出李总捕来那就等于给他们送证据去。”

    这是实情,李凌风不该想不到,他心头一震没再动。

    海棠接着说道:“那个衙门里我有几个热人,我去打听一下详情,顺便打听一下李总捕押在哪儿,您安心在这儿待待,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转身要走,可是忽然她又转了回来,道:“您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要不然您会断送李总捕这条命!”

    她转身走了。

    李凌风跟出去道:“姑娘小心。”

    海棠回过身道:“您放心吧,这种事儿我做得了的。”

    “小心了。”

    李凌风站那儿没动,也没再说话,听见了关大门声,他抬眼四望,他看见靠后墙有一棵大树,枝叶相当茂密,他绕到屋后纵身上了树。躲在大树枝叶里外望,附近几条大街,小胡同可以尽收眼里。

    显然,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海棠。昨儿晚上的一切可能是装作,用意是在安他的心。李海一被押的事,可能是假,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到总兵衙门去告密。李海一救他的事只有李海一跟他知道,别人谁知道。他跟李海一都不可能说出去,那么总兵衙门又怎么可能知道?不是李凌风太过小心眼儿,实在是他不能不防。

    口口口

    海棠是一早出去的,一直到快晌午才回来。

    老远李凌风一眼就见了她,他是看见了海棠,一个人,左右前后没可疑的人,甚至连第二个人都没有。海棠走得不快不慢,任谁也难从她的步履上看出什么来,海棠近了大门口,李凌风跳下了树。

    海棠进了门,李凌风站在院子里,迎上两步道:“事情怎么样,姑娘?”

    海棠的神色很凝重,道:“李爷,这件事恐怕闹大了。”

    李凌风忙道:“怎么?”

    海棠道:“我找到了那几个熟人,他们一反常态,只告诉我李总捕确实被押起来了,别的是一问三不知,而且也不让我见李总捕的面。”

    李凌风道:“姑娘有没有打听出李总捕押在什么地方?”

    海棠道:“打听出来了,总算没白跑一趟,您请跟我进来。”

    俩人进了屋,海棠翻出了文房四宝,找张纸,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院子,房屋,门户画得一清二楚,院子西北角有间房子,海棠用笔圈上了它,道:“李总捕就押在这儿,这只是这个衙门的牢房,在地下,您记清楚了,是在地下,要想见着李总捕,得经过两重门户,也就是说得过两关,李爷,以我看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李总捕不容易。”

    李凌风道:“我知道不容易,那怕再难我也要救他出来。”

    海棠皱着眉道:“我想拦您,可又明知道拦不住您,李爷,这件事您一个人办不了,硬碰硬也行不通,必须得施智,必须得有个接应。”

    李凌风道:“那么以姑娘之见呢?”

    海棠道:“一时间找不到帮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办事。”

    李凌风摇头道:“我不能让姑娘涉险。”

    海棠道:“您忘了,我也是个练家。”

    李凌风道:“姑娘,你不是江湖人。”

    海棠凄然一笑道:“李爷,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丢的。”

    李凌风道:“姑娘不打算在济南待下去了?”

    海棠忽然爽朗笑了,道:“干我这一行的,到哪儿不是一样,只要有男人的地方我就能活下去。”

    李凌风忍不住道:“姑娘为什么这么看轻自己。”

    海棠道:“本来嘛,干我这一行的”

    李凌风道:“我可是把姑娘当朋友。”

    海棠微微低下了头,道:“谢谢您,李爷。”

    李凌风道:“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只不过各人的际遇不同而已,我相信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走这条路也是不得已,姑娘应该善自珍重,好好爱惜自己。”

    海棠猛抬头:“有用么,李爷?”

    李凌风道:“姑娘,你为的不是任何人,而且内在的一切才是最可贵的。”

    海棠道:“您真这么想么,李爷?”

    海棠一双美目里闪漾着异样的光彩,但是李凌风没在意,他正色点头,道:“是的,姑娘,姑娘既然知道李凌风,就该知道李凌风是个不擅虚假的人。”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了头:“能得李爷您这么看重,能从李爷您嘴里听见这句话,就是现在让我死我都愿意。”

    李凌风道:“姑娘言重了。”

    海棠抬起了头,一双美目中间漾着晶莹的泪光,道:“李爷,我是个玩惯虚假的人,干我这一行的也非学虚假不可,只是对您,我没有一丝儿虚假。”

    李凌风现在从海棠的一双眼神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心里只惦记着卢燕秋,已经容不下别的人了,他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也谢谢姑娘的看重。”

    海棠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李爷这样,或许因为您是我仰慕已久的铁铮真英雄,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要不然这就是缘份。”

    说完了这话,她又把头低了下去,海棠话说得够露骨,表示得也够明白,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个姑娘家,还能让她怎么样说。

    李凌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他知道,只要他愿意,他马上可以获得海棠的一切,可是他不会那么做,因为他不是那种人,尽管人非草木,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误了人家一辈子。

    他想把与卢燕秋的结合告诉海棠,可是他又觉得不能把话说得太明显,那会刺伤海棠的心,而且他也不忍把这话说出口。

    为难的是人家有了这么露骨的表示他又不能不接口,思索适当的话思索了半天,他自己都急了,好不容易,他说了这么一句道:“仰慕两个字我不敢当,谢谢姑娘拿我当朋友,其实有很多朋友是一见投缘的。”

    海棠猛然抬起了头,道:“李爷,您”

    倏又住口不言。

    李凌风没有问她要说什么,他没敢问,一时间屋子里静默得隐隐令人窒息。可是旋即,海棠打破了这份隐隐令人窒息的静默,她浅浅-笑,笑得凄楚,笑得勉强。

    “李爷,您现在又不去,干吗还把刀抓在手里,坐下来吧,站着让人心慌。”

    李凌风又何尝不知道她是有意转移话题,心里不免一阵歉疚,一阵难受,但压在他心里的那块无形的东西,也着实轻了不少,他慢慢放下刀坐了下去,海棠却没坐,她给李凌风倒了杯茶,展颜一笑道:“离天黑还早着呢,您一个人坐会儿吧,我得忙一天的活儿去了,养不起人,家里的杂碎活儿全得我一个人来。”

    她没等李凌风说话,掠身就出去了,李凌风想叫住她,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咽了下去,压在他心中的那块无形的东西本来是轻了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又重了起来,比刚才重的时候还重。

    口口口

    实在无聊,李凌风一个人待在屋里实在无聊。

    他急,他原只惦记卢燕秋,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海一。

    尽管海棠告诉他,李海一一时半儿不会有什么,可是他怕万一,万一李海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份内疚要跟他一辈子,折磨他一辈子。

    如今,他企盼天赶快黑。

    除了两顿饭,海棠一直在忙她的活,根本看不见她的人影儿,也不知道她的琐碎活儿怎么那么多。可是李凌风明白,她是有意躲他。

    吃饭的时候,海棠是有说有笑,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可是李凌风也明白,那是她装出来的。他更难受,更歉疚了,压在心上的那块东西也更重,简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可是经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疼,既是他心里无法再容别人,这种情形总是难免的,那总比愧对一个,误另一个一辈子好。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心里也就舒坦多了。

    口口口

    天终于黑了!

    依李凌风,他就要走,可是海棠不许,说什么也非让他等到二更过后不可,李凌风急是急,可是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急不得,只有忍下去听了海棠的。

    灯下对坐,海棠依然有说有笑,李凌风反倒有点不自在,好不容易熬过了二更,李凌风抓起刀站了起来,海棠跟着站起,道:“您等等,我去换件衣裳去。”

    她转身要往里头去。李凌风伸手拦住了她:“姑娘”

    海棠回过了身,道:“李爷,我认识李总捕的日子比您长。”

    李凌风道:“我知道,可是曾记得姑娘早上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件事只许成不许败,万一不成,那等于是给他们送证据去,岂不是害了李总捕。”

    海棠道:“那是我早上跟您说的,现在不适用了,早上我是怕您白天去,现在二更都过了,多一个人也比您一个人”

    李凌风截口道:“姑娘错了,有些事人多不如人少,不是我夸口,总镇衙门那些人我还没放在眼里,可是多个姑娘我就多了份顾虑,姑娘该知道,这种事最忌分心。”

    海棠道:“李爷,您忘了,我也是个练家,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李凌风正色道:“姑娘,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海棠忽地转身一扬手“笃”地一声,一把其薄如纸,宽长有几寸的柳叶飞刀插在了西墙上,人墙一半,把儿还在颤动着。

    飞刀下方有一只香炉,里头还插着三根线香,如今三根香的香头儿全没了,香也灭了。

    李凌风看得刚一怔,海棠回过身来妩媚地笑道:“李爷,您看我像是闹着玩儿的么?”

    李凌风定了定神道:“没想到姑娘使这么一手好飞刀。”

    海棠道:“袖箭也是一样。”

    她转身又扬了另一只皓腕,李凌风看的清楚,三条黑线从她的袖衣飞出,笃笃笃,一连三响,三枝细小的没羽铁箭全打在西墙上,而且是成品字形钉在那把柳叶飞刀的周围,紧挨着柳叶飞刀,没有一枝离得远一点,显然,海棠打袖箭的手法,无论是准头,抑或是腕力,也都是此道中的一流。

    李凌风看得心中暗暗赞佩,脸上也不由为之动容道:“我走眼了,而且也低估了姑娘,姑娘请换衣裳去吧。”

    海棠娇媚一笑,掠过去拔下了柳叶飞刀跟三枝袖箭,看她掠过去的身法,一身轻功显然也不弱,李凌风看得刚一呆,海棠已翩若惊鸿般进了里头。

    尽管她身在风尘常为她悲惨的身世哀怨,可是有时候却流露着女儿家本有的天真活泼,这是世上最动人的,要不是她这悲惨身世使她世故,使她强颜欢笑,这种女儿家动人的天真活泼该是常看得见的,而且有这么一身好武艺,干什么不好,要不是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走上这条路,望着她那动人的身影,李凌风暗暗好生为她惋惜,突然间他泛起了个念头,他非让她脱离这种生涯不可。

    他这里正出神间,海棠带着一阵香风到了他跟前,她换了一套紧身衣裤,不是劲装,但也相当利落,那身衣裤是黑的,海棠还找了块黑纱包着头,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得俏,黑得妩媚,尤其那在紧身衣裤下显露无遗的成熟胴体,玲珑身材更感动人。

    “您在这儿出什么神?”

    她仰着娇靥问李凌风,柳眉、风目、瑶鼻、檀口、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眸子,吹弹欲破的肌肤都近在李凌风眼前。

    李凌风定过了神,但等他看清楚海棠时,情不自禁又一呆。

    “您看这样行不?”

    海棠吐气如兰,又问了一句,李凌风忙又一定神,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道:“行行,怎么不行。”

    海棠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幽怨之色,头微微一低道:“那咱们走吧。”

    她拍手要去熄灯。

    李凌风一眼瞥见她左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包着,粗细跟棍子似的包,他忙道:“姑娘手里拿的是”

    “刀!”

    海棠应了一声,桌上的灯应手而灭,刹时一片黑暗!

    海棠路熟,她在前头带路,专挑漆黑的小胡同疾走,她脚下既轻又快,夜风迎面吹来,李凌风跟在她后头,一阵阵的幽香直往鼻子里钻。

    夜色此昨天晚上安静多了,昨天晚上的人声马嘶,今儿晚上一声也听不见了,看样子缉拿李凌风的工作似乎是化明为暗了,可是也不对,大街小胡同寂静空蔼,连个人影儿也瞧不见,能听见的声响只有远近卖夜吃的小贩吆喝,再不就是一两声狗叫。

    李凌风有点纳闷,司是他没怎么在意,走了没多大功夫,海棠抬手往不远处夜空一指,道:“看见了没有?”

    李凌风看见了,一根高可摩云的旗杆,从顶端由上而下的挂着一串灯笼,挺亮,远远望去跟夜空里倒挂而下的一条火龙似的,他道:“那就是总镇衙门?”

    海棠点了点头。

    嘴里说着话,脚下可是连慢也没慢一下的疾走,又拐了几个弯儿之后,海棠停下了,她停在一处屋角,抬手拦住了身后的李凌风,往前呶了呶嘴。

    李凌风身子贴在墙上,探头往前望去,他看见那座雄伟的总镇衙门了。

    很大的一个院落,丈余高的围墙,那挂着灯笼的旗杆就树立在这片院落里,旗杆顶上边有个大木斗。

    围墙下方有两扇小窄门儿,两名挎刀的旗勇来往的走动着。

    他这里打量着,海棠那里低声说道:“这是后门儿,押李总捕的地儿就在那儿。”

    她抬手往西北角指了指。

    李凌风把总镇衙门后门-带打量得很清楚,四面墙头边挂着灯,而且亮得很,光亮能照出好几丈外,从两个人的隐身处到总镇衙门的后墙,距离在十丈以上,中间没有一点可资隐身的地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挨近去根本不可能。

    总镇衙门这堵后墙是北墙,北墙外有这两个挎刀的旗勇站岗备哨,看西墙跟东墙外也有人影在晃动,既然三面墙外都有岗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绝逃不过这三面墙外岗哨的耳目,看这情形别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挨近。

    办这件事非神不知,鬼不觉不可,至少在没见着李海一之前不能让这些岗哨发现,要是这时候就让这些岗哨发现,再一惊动里头,今夜这一趟救不了人事小,等于给李海一栽了赃事大。

    李凌风没说话,他皱了皱眉。

    海棠冰雪聪明,焉能不明白他为什么皱眉,她道:“李爷,总镇衙门就这么缺德,三面墙都是这样,前头的禁卫更森严,要想进去只有一个办法:冒险。”

    李凌风道:“怎么个冒险法?”

    海棠一呶嘴道:“看那两个看门的,看仔细了。”

    李凌风抬眼望去,只见那两个挎刀旗勇各从东西两头走到了中间那扇小窄门儿前,两个人一照面之后又转身往东西两头走去。

    只听海棠道:“您等等,他们走到东西两头有多少工夫,算仔细了。”

    李凌风默默地望着那两名旗勇没说话,没多大工夫,两名旗勇已走到东西两头,各自转身又走了回来。

    海棠忙道:“您算出来没有?”

    李凌风道:“算出来了。”

    海棠道:“当他们两个走到中间照面,转身各往两头走之后,您从这儿起身往后墙扑,然后从墙上翻进去,这段工夫够不够?”

    李凌风两眼寒芒一闪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工夫是绰绰有余,只是太冒险了。”

    海棠道:“我原就说冒险,总镇衙门这三面墙外头太缺德,离三面房子八丈远,中间连块石头,连棵树都没有,要想进去救人,只有这一个办法。”

    李凌风道:“姑娘该知道,咱们得防着两点,一是他们的眼角余光,这儿离那堵后墙太远,尽管他们是各往两头走,他们的眼角余光很可能看见咱们,再有就是他们往两头走的时候,很可能有一个会在半途转身。”

    “这一点我想到了。”海棠的娇靥上掠过一丝懔人杀机,道:“那是他们该死,咱们也就在险中弄险,您不要管,我自会收拾他们,不过您记住,一旦我出了手,您照顾东边这个,要快,绝不能让他们自己倒地弄出来响声,您明白了么?”

    李凌风道:“我明白。”

    海棠道:“那就行了,人咱们是非救不可,那么这个险咱们也非得冒不可,等他们走到中间照面转身之后,咱们就行动,您准备。”

    是该准备了,那两个旗勇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近中间了,两个人全力凝神地等这一段短促惊险的机会来临。

    李凌风经历过不少大阵仗,也经历过不少大风险,他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今天这时候他两只手掌心都出汗珠。

    他听得见海棠的心跳,海棠的心跳得很快!

    那两个旗勇走到中间一照面之后,又怒目转身往两头走去。

    海棠伸手抓紧了李凌风的手,她的手掌心也湿湿的,她凝视着那两个旗勇,-直到两个旗勇身边走过去,她才低喝一声:“走!”两个人如脱弩之矢,双双窜了出去,十丈距离在李凌风来说只要两个起落,在海棠来说却要三个起落,是以一个起落过后李凌风便超前了老远,第二次落地他已到了墙下,猛提一口气便要腾起,-眼瞥见东边那名旗勇扭回了头,他心胆俱裂,霍地转身。

    而这时候海棠已咬着那个蓝布包右手双扬,两枝袖箭打了出去之后,她飞快旋身往西扑去,李凌风也急闪身扑向东。

    海棠打袖箭的手法的确高,东边这一枝分毫不差地正中东边这名旗勇的咽喉,不但没让他叫出一声,而且在他要倒下的刹那间李凌风恰好赶到,伸手扶住了。

    西边那名旗勇起先没什么异动,但海棠扑身的时候故意弄出些声响引他转了身,他刚转过身,一枝袖箭破空射到,不偏不差的正中咽喉。他嘴张开了,却没能出声,仰身要倒,海棠已到,伸手劈胸抓到了他。

    海棠绝不迟缓,拦腰抱起他扑向中间,同时扬手跟李凌风打招呼。李凌风意然,当即也抱起东边这个掠向中间。

    两个人在中间碰了头,海棠把人往下一放,抬手拿下嘴上咬着的蓝布包,开声说道:“走,跟我进去,紧随我身后。”旋身腾起,直上墙头。

    李凌风知道总镇衙门里的形势她较熟,毫不犹豫地腾身跟了上去,两个人毫无声息地翻过丈来高的围墙,进了总镇衙门,海棠挑的地方好,李凌风看过海棠画的图,也明白两个人落地处正在柴房后。

    海棠激动的一听动静,立即低声说道:“李爷,咱们救人的工夫不多,能快要尽量快,您跟着我。”

    话落,又动,她贴着屋后墙往西北角扑去,她的行动永远是那么轻快,打从刚才动身往后墙一直到如今,李凌风可说已见过不少,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半个时辰以前的海棠。

    梅棠不但武功好,机警、敏捷,而且经验相当丰富,较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海棠停住了,李凌风也忙收势停住,贴在屋角里往外望去。

    他看见西北角就这么一间屋,里头没灯,但是门口挑着两盏大灯,照耀得几丈内光如白昼。

    这间屋很怪,没有应声,只有两扇门,外头用一把大铁锁锁着。

    门口站着四名挎刀的旗勇,由一名蓝翎武官带着,房子四周也布着好几道岗哨,真可以说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备之森严如临大敌。

    海棠低低说道:“李爷,看这情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走”

    李凌风道:“有没有办法把这些岗哨引开?”

    海棠道:“最俗的办法是放火,除了放火之外还有一个法子”

    忽地一顿改口道:“李爷,您守在这儿,只等到处有了动静,把这些岗哨引开了,您就马上行动,且记住,要快,必要的时候不惜伤人。”

    话落,她转身又往柴房方向窜去,闪了几闪便投入了暗影里,李凌风有心拦住她,问问她要干什么去,而且他也不放心,但没来得及,只有听她的在这儿守着了。

    过了一会儿工夫,东南方向蓦地一声大叫划破寂静夜色:“有刺客!”

    跟着灯火提动,一片沸腾,有叱喝、有惨呼,乱了,那间房子四周的岗哨马上有了反应,只见那名蓝翎武官向门口四名旗勇低低交待几句,带着其他的岗哨往东南方飞奔而去,李凌风现在明白海棠干什么去了,为让他救人,她竟不惜的以身涉法,冒大险去行刺总镇。

    李凌风为之一阵感动,但他不敢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俯身摸起两颗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噗噗两声,两盏火灯灭了,房子四周猛然一黑。

    李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到,四名旗勇还没来得及惊叫,还没来得及乱跑,便一人挨了一刀背倒了下去。

    李凌风不敢有一点犹豫,一把抓住那把大铁锁,暗用真力一扭,大铁扣坏了,他扭下大铁锁一脚蹋开门扑了进去,进门靠右就有一道土梯适往下,有一片微弱灯光腾起,李凌风停也没停地便扑了下去。

    这道土梯不是直的,有一个小拐弯,他带着一阵劲风刚拐弯,迎向奔上两名握刀旗勇,那两名旗勇竟出迎面来,一阵风,还没看清楚人呢,李凌风的刀已挥了出去,两名旗勇一人脖子上挨了一刀背,连叫都没叫便掉下了土梯摔了个结实。

    李凌风从他两人中间穿过进了地下牢房。

    方方的一个石室,中间是走道,两边两排儿臂般粗细的铁栅,每一边另有用铁栅截成四间,每一间那铁栅门上都围着铁链挂着铜锁。

    左边这一排四间空无一人,右边那一排四间,紧里间地上坐着个人,藉着灯光,李凌风一眼便看出那正是铁布衫李海一,李海一瞪着一双环眼正在往这边看,李凌风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挥出一刀砍断了圈住栅门的铁链。

    李海一霍地站子起来,沉声道:“李凌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凌风拉开铁栅跨了进去,道:“我不能连累总捕”

    李海一道:“你这是来救我?”

    李凌风道:“总捕以为我是干什么来的。”

    刀交左手,挥右掌就去抓李海一的手铐。

    李海一抬手一躲,道:“慢着,我不能跟你走,我身在公门,知法犯法,他们并没有冤枉我。”

    李凌风为之一怔,但他旋即道:“李总捕,现在这样当初你就不该纵我,你这叫做的什么人,不是让我一辈子愧疚,一辈子不安心,你不肯走也行,我留下陪你。”

    李海一两眼一睁道:“李凌风,你这是”

    李凌风正色道:“李总捕你当知我说的是理,我的时间不多”

    李海一微一抬脚,怒声说道:“你看看,你救得了我么。”

    李凌风低头一看不禁一呆,李海一脚上居然还有脚镣,完全把李海一当成了个重刑犯,两脚脚脖上各有一圈既宽又厚的铁链,用两条比拇指还粗的铁链连在两个巨大的铁球上,别说脱狱了,恐怕走一步都难。

    李凌风定了定神,双眉扬处,右手抓刀挥了下去,一把刀上贯足了内家真力。

    刀砍在铁链上,当地一声大响,火星四射,铁链上居然只缺了一个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铁链没断。

    李凌风只觉得虎口处震得发热,他一颗心暗暗往下沉,提刀就要再砍。

    李海一道:“不要再费事了,你救不了我的!别在这儿耗时了,再耗下去连你也走不了了。”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从土梯上传了下来。

    李海一脸色一变道:“来不及了。”

    旋见一名蓝翎武官带着四五名旗勇奔了下来,他一见囚李海一的铁栅内多了个人,脸色大变,当即便惊怒喝道:“大胆贼徒,竟胆敢夜闯总镇衙门劫狱,还不快快束手就缚。”

    他带着那四五名旗勇一拥奔了过来。

    李凌风一步跨出栅门,一名旗勇当先奔到,抡刀兜头就砍。

    李凌风扬刀一抬,当地一声金铁交鸣,那名旗勇单刀脱手飞起,人踉跄后退,一下撞在后头同伴的身上。

    那蓝翎武官惊怒喝道:“好大胆的东西,竟敢拒捕。”

    话落,他那里刚要扬刀。

    李凌风的刀已架住了他脖子上,李凌风冷然道:“把刀丢掉。”

    那蓝翎武官苍白着脸,他还待犹豫,李凌风刀锋一偏,他脖子上马上见了血,他浑身一哆嗦,忙松手把刀丢在了地上。

    那几个旗勇听傻了,站在最后头的一名扭头就跑,李凌风视若无睹,任他跑,目中威棱直逼着那蓝翎武官,冷然道:“开手铐脚镣的钥匙呢?”

    那蓝翎武官忙道:“钥匙不在我身上”

    李凌风刀往下一压,道:“怎么说?”

    那蓝翎武官砰然一声跪了下地,苦着脸道:“真的,他是个重犯,钥匙由徐师爷亲自掌管。”

    只听李海一道:“这话恐怕不假,别难为他了。”

    李凌风道:“你们那位徐师爷呢?”

    那蓝翎武官道:“就在外头。”

    李凌风抬眼望向一名旗勇道:“烦劳一趟,叫你们徐师爷下来,就说李凌风要见他。”

    那名旗勇退了两步,转身要跑,只听一个话声从上头传了下来:“李凌风,我们徐师爷叫你上来见他。”

    李凌风冷冷一笑道:“好吧,看你们这位徐师爷能把我怎么样!”

    一顿喝道:“站起来,前头带路。”

    那蓝翎武官如奉圣旨,忙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往外行去,似李凌风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走上土梯,到了牢房门口,只见外头灯火通明,光同白昼,牢房丈余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小武官,旗勇不下数百,握刀的握刀,端枪的端枪,还有几十名弓箭手,箭已搭上了弦,拉满待发。

    在这些人的最中间,站着一名青衣小帽的瘦削老头儿,稀疏疏的几把山羊胡,一脸奸猾相。

    那几名旗勇一出牢房撒腿就跑,李凌风没管他们,他只掌握着一名蓝翎武官就够了,他推着那名蓝翎武官一出牢房,周围的人群立即起了一阵骚动。

    那青衣老头一招手,骚动的人群立又鸦雀无声,只听那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夜闯总镇衙门劫狱,你的胆子可不小啊。”

    李凌风锐利目光直投过去,道:“你就是总镇衙门的徐师爷?”

    那青衣老头儿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总镇衙门的徐师爷。”

    李凌风道:“把开手铐脚镣的钥匙叫个人送过来。”

    那青衣老头儿嘿嘿一笑道:“李凌风,别以为我们在乎李海一,我们大人堂堂济南总镇,岂会稀罕一个小小的捕头。”

    李凌风冷然一笑,道:“既不稀罕为什么不放了他?”

    青衣老头儿道:“我们大人本就打算放他,要不然早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我们大人所以迟迟不放他,只是念他任知府衙门拘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凌风轻哦一声道:“总镇大人打算让他怎么个将功折罪法?”

    青衣老头儿道:“很简单,你弃刀就缚,老夫我马上命人释放李海一。”

    李凌风冷然一笑道:“徐师爷,你把李凌风当成了三岁孩童。”

    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

    李凌风沉声道:“少废话,我不能久等,赶快派个人把钥匙送过来,要不然可别怪我伤了这”青衣老头儿哈地一笑道:“李凌风,你要是想要挟老夫那你就错了,像他这么个官儿在总镇衙门里少一两个算不了什么,你尽管杀他好了,你可以试试看,杀了他之后你跟李海一两个能走得掉吗?”

    李凌风双眉扬起,道:“徐师爷”

    青衣老头一挥手喝道:“放箭。”

    李凌风脸色微变,那名蓝翎武官可吓坏了,他急急叫道:“徐师爷”

    只听一阵弓弦响,钢镞破空,一排羽箭射落在那蓝翎武官脚前,激起了一阵尘土。

    蓝翎武官身子一晃,差点没昏过去。

    那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老夫要是再喊一声放箭,这箭可就要往人身上招呼了。”

    李凌风暗忖情势,自知想凭这小小的一个武官要挟那位徐师爷交出开手铐脚镣的钥匙,已是不可能了,而且,在这里重重包围的情形下,他自己有把握冲出重围去,但想带走戴着手铐,打着脚镣的李海一那真是难似登天,事已至今,他绝不能舍李海一不顾,一个人冲出重围去,要是那样的话等于是给李海一罪上加罪,当初李海一救了他,他如今怎么能害李海一,无论如何他今夜势必得让李海一脱困出狱不可。

    一念及此他咬了牙,扬声道:“徐师爷,李凌风弃刀就缚,你们就放李海一,这话可是真的?”

    青衣老头儿忙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点个头,老夫可以先放李海一。”

    李凌风哦地一声道:“徐师爷就这么相信李凌风?”

    青衣老头儿道:“当然相信,你刺杀谭大人,犯了王法是一回事,据老夫所知,你在江湖上还不失为一个英雄。”

    李凌风道:“徐师爷您夸奖了,在此,我要奉知徐师爷一声,谭大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

    青衣老头儿一拍胸脯道:“这你放心,老夫在衙门里当差一辈子了,冤狱见过不少,经自老夫平反的冤狱也不在少数,我们总镇大人虽然是个带兵的武官,但他的为人老夫再清楚不过,在他暂代知府这段期间内,不管什么大小案件,一定是不枉不纵,只要你确实冤枉,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

    李凌风两眼倏射寒芒一直逼过去,道:“徐师爷,这话可是你说的?”

    青衣老头心里一哆嗦,但表面上他却力持平静,而且把脸上换上一片肃穆神色,道:“没错,是我说的,老夫堂堂总镇衙门师爷,要是失信于你,往后还怎么对济南府成千上万的百姓。”

    李凌风暗-咬牙道:“徐师爷,我冲着你这句话了。”

    把刀一收,道:“你可以走了。”

    那名蓝翎武官如逢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急得太厉害了,还是冲势太猛,跑出去投几步便摔了个狗啃泥,脸、手都摔破了,可是他没觉得疼,爬起来又跑,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只听青衣老头儿道:“李凌风,你怎么还不把刀丢下。”

    李凌风道:“徐师爷放心,大丈夫-言,快马加鞭,只要让我看着李总捕安全离开总镇衙门,我马上弃刀就缚。”

    青衣老头儿-点头道:“行,-句话,你是个爽快汉子,老夫也不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人,这就放李海一,不过咱们得换个地方,你跟老夫来。”

    他一挥手,他身边的众旗勇立即闪开两旁,让开了一条路,他转身要走。

    李凌风道:“慢着,徐师爷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老头儿回过身道:“李海一在府衙当差多年,老夫深知他的心性为人,要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会不肯出去,所以咱们得换个地儿,不能让他看见。”

    李凌风呆了一呆道:“徐师爷的确深知李总捕,咱们是应该换个地方,不过,徐师爷,我要能亲眼见得李总捕。”

    青衣老头儿道:“那是当然,你跟老夫来吧。”

    他要转身。

    李凌风抬手又拦住了他,道:“我再跟徐师爷打听一件事!”

    青衣老头儿眉锋微皱,道:“什么事儿?”

    李凌风半天没见海棠的踪影,心里不免惦记她的安危,想跟这位徐师爷打听一下她是跑了还是落在总镇衙门里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不能找这位徐师爷打听,海棠是去行刺总镇藉以调离那些牢房守卫的,不管是真是假,总是犯了王法,这一打听不啻承认那行刺之人是跟他一块儿来的,这么-来还想洗刷他刺杀谭大人的冤情么?再说他知道海棠武功的深浅,也知道这海棠机变敏捷,她的行动旨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自不会让自己落在总镇衙门里给他添麻烦,一念及此,他一摇头道:“算了,等会儿再说吧。”迈步行了过去。

    那位徐师爷心里有鬼,自是怕李凌风,忙加快一步前头走了,而且由四名粗壮旗勇跟四名弓箭手护着他。

    李凌风跟着徐师爷到了另一个院子里,原来围着他的如今仍然围着他,一点也不松懈,到了这个院子里,徐师爷马上下令熄去所有的灯笼跟火把,然后抬手径自指着李凌风身边那堵墙道:“你可以从墙头那花砖洞里看到押李海一的牢房,看清楚了,老夫这就派人去放李海一。”

    他从腰间摸了一把,然后往身边一个蓝翎武官的手里一塞,那名蓝翎武官一欠身匆匆而去。

    李凌风没看见那位徐师爷塞过去的是什么,不过他清晰他听见了钥匙碰撞时所发出的声响,这也就够了。

    那名蓝翎武官进了刚才那个院子,李凌风的目光从墙头那花砖洞里跟丁过去,尽管那个院子里又没了灯火,但是李凌风仍可以看得见,那名蓝翎武官很快地进了那间牢房,没多大工夫就带着一个人上来了,没错,正是李海一。

    李海一手上既没了手铐,脚上也没了脚镣,李凌风放心了,李海一一身武功的深浅他清楚,此刻就是他们再耍什么花招,也绝制不住李海一了。

    李凌风没再看下去,扭过头来把刀插在了地上,一双手往前一伸,道:“徐师爷,派个人过来吧。”

    青衣老头儿一扬拇指道:“你真是个铁铮汉子,真英雄,请跟我到这边来。”

    他转身往一间屋行去。

    李凌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跟了过去。

    青衣老头儿带着几个人进了那间屋,点上了灯,李凌风进门一看,只见地上一副手铐脚镣摆得好好的。

    他微微一怔,旋即淡然笑道:“敢情徐师爷早就给我准备好了。”

    青衣老头儿心里一惊,忙赔笑道:“李老弟别误会,通常总镇衙门不管这些事,那所牢房也只是总镇衙门里的禁闭房,如今总镇大人暂代知府,可巧又碰上了这事,只有把禁闭房拿来暂用一下了,新知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任,唯恐往后案子多,一副手铐脚镣不够用,刚从知府衙门搬来了一副,没想到正碰上李老弟你,只有委曲你老弟几天了。”

    他不但赔笑,居然还欠身作揖。

    李凌风没说话,走过去往那副手铐脚镣旁一站,伸出了双手。

    青衣老者见身旁的几个人七手八脚,急急忙忙给李凌风戴上了手铐脚镣。

    这里戴好了手铐脚镣,那里青衣老头儿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连咳一声道:“李凌风,在没审问之前,老夫要公事公办,来人,给我押进牢房。”

    有了他这一句,外头一拥进来七八个,到李凌风身后合力抬起了那两个大铁球。

    一名蓝翎武官道:“李凌风,跟我走吧。”转身行了出去。

    李凌风仍然没说话,迈步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灯笼火把又点上了,那名蓝翎武官前导,徐师爷带着几个人断后,提刀持枪的众旗勇分列两旁,押着李凌风浩浩荡荡往牢房行去。

    到了牢房门口,那名蓝翎武官闪向一旁,让李凌风先走,李凌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迈步走了进去。

    顺土梯而下,一步,一步,刚拐过那个弯,李凌风突然直了眼,脚下不由也停了步,原来押李海一的地方有个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李海一。

    他脱口叫道:“李总捕头!”

    李海一也一怔站起,道:“怎么你!”

    抬两个大铁球的几个粗壮旗勇把两个大铁球往下一扔,扯头跑了,土梯是斜的,两个铁球自然顺梯阶滚了下去,李凌风不防有此,被带得站立不住,砰然摔在土梯上,跟着倒了下去。

    两个铁球落地之后停住了,李凌风也停住了,摔得倒是不怎么疼,可是李凌风坐在地上久久没动,没发一言,因为他知道他上当了。

    只听李海一怒声道:“我没答应,你怎么还听了他们的,再说你没见我出去怎么就”

    李凌风一怔凝目,道:“李总捕,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李海一叫道:“刚才他们来个人莫名其妙的硬要放我出去,到了上头他才告诉我你不愿意连累我,想换我出去,问我干不干,我姓李的怎么能干这种事?有那当初别放你走多好,我一听这话扭头就又下来了,心想,你不见我出去绝不会听他们的,哪知道你”猛挥一掌,打得铁栅一阵晃。

    李凌风苦笑一声道:“李总捕,咱们俩都上了人的当了。”

    接着他就把刚才在上头所见那位徐师爷的经过说了一遍,静静听毕,李海一暴跳如雷的道:“你糊涂,你混蛋,那个该死的鼠辈最奸猾阴险不过,你怎么能信他的”

    李凌风苦笑道:“李总捕,我不刚说过么,我明明看见你出去了。”

    李海一突然静了下来,颓然坐了下去,道:“这下好,原本死一个就够了,现在得死一双,李凌风啊,你真辜负了我这番心意。”

    李凌风双眉陡扬,道:“李总捕大义,我一辈子感激,可是李凌风也不是贪生怕死的贱丈夫。”

    李海一截口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豁出去放你走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冤枉的,晓得么?”

    李凌风慨然道:“上有天理,下有王法,是非曲直也自在人心,我这冤枉想该有个公正义明的清官主持公道正义,总该有的。”

    李海一冷笑道:“我恨不得过去给你几个嘴巴,这么多年江湖,你是怎么闯怎么混的?不错,有公正义明的清官,可是不多,眼前不爱钱不怕死的已经一个没有,远处的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济南的这些老弟,你要明白,整你的是大内侍卫血滴子,谁敢为你喊冤,谁敢为你伸冤,谁又愿意为你这一个江湖人与自己的顶子,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你怎么不想想。”

    李凌风默然未语,半晌才道:“李总捕,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李海一怒声道:“我要让它来得及,我李海一就是这么个脾气,舍了这条命我也要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你能过来么?”

    李凌风两眼一睁道:“李总捕有什么办法?”

    李海一不耐烦的道:“你不要问,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一个一个的试,试到能弄毁这付劳什子为止。”

    李凌风站起来单腿凝力试了一下,一个铁球滚了一滚,他道:“我到李总捕那儿去并不难,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李海一叫道:“你有条件?你有什么条件?”

    李凌风道:“要出去咱俩一块儿出去,要不出去就都别出去。”

    李海一道:“你这是你不知道,我不能走?”

    李凌风道:“李总捕为什么不能走?”

    李海一道:“我有一帮弟兄愿跟我共生死,他们愿意陪我一块儿坐牢,我怎么能撇下他们一个人走。”

    李凌风呆了一呆道:“这我倒不知道,由此可知李总捕平日的为人了,那容易,咱们出去后,我跟李总捕去救他们出来就是。”

    李海一道:“我连他们押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哪儿救去?”

    李凌风道:“只要咱们能出去,总镇衙门里还怕问不出他们押在哪儿了。”

    李海一道:“话倒是不错,只是这么一来咱们岂不是形同造反了。”

    李凌风道:“李总捕,害人的只是血滴子,要是咱们囚在这儿有一天让他们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后押赴法场砍了脑袋,李总捕你又落个什么名。”

    李海一皱眉说道:“老弟,这一点我不是没想到,事情我李海一敢做就敢当,只要是值得,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我一个人的生死算不了什么,可是我不能把我那帮好弟兄也拉下来。”

    李凌风沉默了一下,微一点头说道:“李总捕说的是理,这么-来,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海一道:“你不说我要说,老弟你走。”

    辛凌风淡然一笑道:“怎么,李总捕,李凌风这条命比别人的值钱么?”

    李海-道:“你是冤枉,不能这么白白的让血滴子给整了。”

    李凌风一点头道:“不错,我是冤枉,可是李总捕你呢?”

    李海一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敢做敢当,当初放你的是我,我不冤枉。”

    李凌风道:“可是,李总捕你却是为了我,虽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愧疚”

    李海一两眼一睁,沉声道:“李凌风”

    李凌风正色截口道:“李总捕,凡事都怕掉个儿,设使你我易地而处,你会一个人出去么?”

    李海一一手铐砸在了铁栅上,当地一声大震,他头埋在两只胳膊的中间,久久没动没说话。

    李凌风道:“李总捕,用不着这样,能交着你这么个朋友,李凌风当不惜一死,又有何憾。”

    李海一抬起了头,道:“老弟,我对你仰名已久,可却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汉子,李海一的福气不小,这几十年也没白混!”

    李凌风要说话,李海一一摆手又道:“老弟,我告诉你件事儿,你可撑住点儿。”

    李凌风目光一凝道:“什么事儿?”

    李海一吁了口气道:“云里飞可能毁在他们手里了。”

    李凌风神情一震,脸色倏变,急道:“你怎么说?”

    李海一叹了口气,把宫和见他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静静听毕,李凌风两眼红了,两手抓着那手铐上的铁链,抓得吱吱做响,道:“李凌风没为朋友做什么,怎么这么多朋友为李凌风牺牲而死,已经有一个了,这笔债”

    “老弟台!”李海一道:“你没听我说么,云里飞可能已毁在他们手里,只是可能,云里飞的身手不弱,轻功尤高,也许只是受了伤,挂了彩,恨只恨当时我没工夫去看看他!”

    李凌风道:“希望他只是受了点伤,要不然”

    他没说下去,两眼闪漾着怕人的寒芒。

    李海一突然一抬手道:“老弟,你过来吧,我想通了,也拿准了主意了,我跟你一块儿出去,造反就造反吧,我不能让我那帮好弟兄跟着我落个黑名把命送了,你过来吧。”

    李凌风挺身站起,暗中运功把一身真力全灌注在两条腿上,缓慢地拖动两个铁球走了过去。

    他拉开铁栅门到了李海一面前,李海一吁了一口气道:“老弟,你比我强多了,快坐下来吧,咱们一个办法一个办法的试。”

    李凌风坐了下去,坐在李海一对面,李海一二话没说,两手便抓住李凌风的手铐用上了力。

    李凌风道:“李总捕,我跟你提个人,你知否?”

    李海一咬着牙使劲儿,没吭气儿。

    李凌风道:“海棠。”

    李海一一怔,收功抬眼道:“你认识海棠?”

    李凌风点了点头,从误入海棠住处说起,一直说到刚才。

    李海一听瞪了眼,变了色道:“海棠也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如今她人呢?”

    李凌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原想找那位徐师爷打听,可是一想又觉不妥。”

    李海一道:“本来就不妥,那还能找他打听,我没想到海棠会你怎么会撞到她那儿去,可真巧啊,有些事儿真让人想不到,我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会让海棠来救我!”

    李凌风道:“海棠熟知你的为人,她说你是济南唯一拿她当人的人甚至把她当作姐妹呢。”

    李海一摇头道:“你不知道,老弟,海棠身世可怜得很,现在不提了,也没工夫说这个,等出去后再说,希望老天爷睁眼别让她出差错,要不然我能连这总镇衙门都拆了。”

    他住口不言又使上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