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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先帝正统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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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贺的正寝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一应的器具都是半新不旧,倒是墙角的铜熏炉因为经常使用而格外地光亮。

    此时,那个铜制的博山炉上香篆袅袅,氤氲着折射入室的阳光。烟气缭绕中,浮光流动。

    “先帝正统犹在。”

    张贺慢慢地对张安世言道。

    张安世竦然变色,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贺。

    “安世?”张贺唤了一声,看着张安世的双眼,一派平静。

    “……大兄……”张安世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嗯?”张贺应了声,神色却没有丝毫地波动。

    张安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后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兄长,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兄且安心。既已应诺,吾自会将此言转致大将军。”

    张贺松了一口气,垂下眼,轻轻点头。

    看着兄长面上的一丝兴奋之色,张安世犹豫了一会儿,才狠下心来,再次出声,对张贺言道:“弟亦有一言问兄。”

    张贺抬眼,看向张安世,以眼神示意他但问无妨,双唇却紧紧抿住了。

    张安世微微垂眼,半晌才道:“大兄是否……得遇故人?”

    张贺是什么样的性子,张安世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当年太子家吏都是差不多的性子。

    ——极明大是大非,看得清大局,却失去细致……

    ——这不是什么缺点!

    ——当年,先帝出巡,几乎每次都将政务交予太子,太子亦从无差池,其中,太子家吏的功劳不小。

    ——说白了,太子家吏就是太子的近臣,太子家本来就是一个******。

    ——卫太子自己一贯磊落,行的也是大道,太子家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钻营之辈。

    ——而且,与宾客之流不同,家吏总是汉之官吏,任职之人总是宦皇帝者。

    ——如张贺,虽然卫太子的确忠心,但是,绝对也不会说对先帝就不忠了……

    ——他们会为卫太子报屈,却不会真的认为是先帝之过……

    ——说白了,他们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张贺从来都没有今上有任何的非议。

    ——今上的的确确是先帝所立的皇太子……

    ——既然如此……今上自然是正统!

    ——哪怕张贺不可能喜欢今上的存在,也不可能去相信那些针对今上的流言。

    ——可是……

    ——可是,张贺现在说“先帝正统犹在”!

    ……

    张安世是尚书出身,对这些说辞总是十分敏感的。

    ——犹在……

    ——这种近于警告的话,张贺不可能是为今上说的……

    ——只能是为卫太子而言!

    ——那么……

    ——这般明白地指述、警告……总不可能是张贺忽然兴起吧?

    ——再者,还让他去告诉霍光……

    ——霍光如今是什么人?

    ——撇去那些冠冕堂皇的形容,他就是一个凌驾于君的权臣!

    ——那样的人是能随便警告的吗?

    张安世应了,也准备去做了,但是,他不能不明不白地去做!

    ——如果这是张贺的意思,那么,张贺必说清楚原委!

    ——如果这不是张贺的意思……那么,就必须说清楚出自何人!

    张贺也没有隐瞒,只是苦笑不已。

    “然。”张贺承认了。

    张安世挑眉,追问道:“彼言何?”

    张贺垂下眼,半晌才道:“其言……今上绝非先帝属意……”

    张安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其……为太子宾客?”张安世低声询问。

    张贺点头。

    张安世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神色,半晌才道:“其有何凭?”

    ——如果说,太子家吏都是行事稳重之辈,那么,太子宾客就跳脱得多了!

    ——那位太子啊……

    ——刘据的确是敦厚之人,但是,他绝对不是不通机变之人。

    ——说白了,无论是刘家,还是卫氏,都不是纯粹的稳重心性。

    ——刘据身上的血统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冒险之心!

    ——刘氏起于草莽,高皇帝自不必说,孝文皇帝即位伊始,便敢拒功臣示好;孝景皇帝面对七国之乱,半壁江山沦陷,却敢重用周亚夫,一心灭敌;至于孝武皇帝……孝武之世的功勋有几个在一开始不是让人看着、听着就认为不可能的?

    ——卫氏?

    ——都说卫氏和柔、退让……

    ——敢领着万骑奔袭千里,直入匈奴腹地,在匈奴祭祖之地取军功的人不姓卫?敢分兵五路,合围夜袭,直取右贤王的人不姓卫?

    ——更不必说那个不姓卫的卫家人了!

    ——刘据不是不敢冒险,不敢行险!

    ——他要是真的是那样的心性,征和二年,他就不会直接对天子使者动手!

    ——那一次,刘据所用的大多是他的宾客。

    ——逮江充、苏文的是太子宾客,杀韩说的是太子宾客,持节入宫的是太子宾客……

    ——相较张贺这些家吏,那些太子宾客才是真正的将卫太子放在效忠的首位。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那些人没有出仕朝廷,他们在乎的只有卫太子!

    ——当年,太子宾客尽在诛杀之列,能逃脱的……都不是普通人!

    ——那些人会看着卫太子一系沉沦?

    ——只要想想始元五年的假太子案就知道了!

    ——会一心只视卫太子为先帝正统的只有那些人!

    ——而那些人能让张贺说出这样的话……总不能是空口瞎说吧?

    张安世很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张贺没有回答。

    半晌,张安世抬眼看向兄长,却发现兄长分明是一脸的惊讶,不由也是一怔,随即苦笑。

    “大兄……”

    ——张贺居然诈他!

    张贺也笑,有些欣慰,却也有些酸楚。

    “其言于我之时,我犹不信……”张贺低声道,随即便是一阵咳嗽,久久难止,最后,更是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先帝正统一直在卫太子!

    ——这样说辞,他如何不愿信?

    ——可是……

    ——他如何敢信?!

    张贺很确定,先帝对太子没有任何不满,更没有废立之心,但是,说太子死后,先帝仍然没有另立太子的心思……

    ——谁敢信?

    反正,张贺是不信的!

    ——确立储君干系着帝统传承,是大汉第一要事!

    ——当初,孝文皇帝十月见高庙,正月,有司即请早建太子。

    ——“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

    ——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对于任何人来说,尊奉宗庙都是为人后裔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尊宗庙,根本就谈不上“孝”。

    ——早日确立太子,也就是早日确定宗庙传承,以安先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先帝会因为丧子之痛就置之不理?

    张贺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那个人言之凿凿,甚至直言:“霍子孟定然亦知此事!”实在是由不得张贺不动摇。

    动摇了,张贺便不能不去求证了。

    ——直接问霍光?

    张贺不认为自己能让霍光直言相答。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别说不算亲近的人,就算是亲近之人,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更何况,霍光本来就是谨慎的性子……

    张贺只能迂回着试探。

    ——其实,从为刘病已娶妇开始,他已经在试探了!

    ……

    霍光的反应也让张贺又笃定了几分。

    ——霍光并没有反对刘病已娶妇,只是限定了刘病已之妇的条件。

    ——不要出身贵重的女子……

    ——为何不要?

    ……

    不必多想,张贺也能联想到刘据无妃的事上……

    ——妻子的身份贵重不免让人忽视其本人……

    ——就如先帝,明明是孝景皇帝的嫡子,只是因为陈后是大长公主之女,便总有些人认为,孝景皇帝因为陈后才立先帝为储的!

    ——更有甚者,居然认为四岁时,便与长兄受封皇太子同时而受封诸侯王的先帝,不得孝景皇帝的喜欢……

    ……

    ——再想想张安世一直以来的反应……

    张贺觉得,那个人所言……可能的确……是事实……

    ——先帝究竟是什么想法?

    ——太子宫的人自然不能确定,可是,天子近臣呢?

    ——霍光、张安世,甚至韩增等人呢?

    张贺无法直接试霍光等人,张安世却是现成的!

    ……

    “大兄……可满意?”张安世无奈之极。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张贺会与卫太子的旧人有什么联系,更没有想到,那些流落江湖的太子旧人居然只凭那些流入民间的事情,就能推断到这种程度。

    ——他该说“佩服”吗?

    张贺轻笑着点头,虽然仍然咳嗽,脸上却没有太痛苦的神色。

    张安世无奈摇头,随即却问:“兄之言仍告于大将军?”

    张贺正色点头:“自然!”

    张安世不禁有些不解:“为何?”

    ——彼此心照不宣就够了……不是吗?

    张贺闭上眼,轻声道:“霍子孟须知此事。”

    张安世一怔,随即皱眉:“彼等欲有所为?”

    ——难道那样还想谋拥立之功不成?

    张贺轻笑,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咳意,轻声道:“我不知……然,其早有所为……”说着,便对张安世挑了挑眉。

    张安世无言以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