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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幕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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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后——

    塞舌尔群岛。

    它由九十二个岛屿组成,一年只有两个季节——热季和凉季,没有冬天,四季如春。

    蓝天、碧水、阳光、沙滩、海风,一个美丽的海岛国家应该具有的一切,这里不仅都有,而且更多。

    这里是众多岛屿里的一座,和其他岛屿一样,这里傍海而立,美好得似人间仙境。

    这时正是凉爽少雨、空气通透的五月,属于塞舌尔岛的旱季,却是最佳的旅游时节。尤其在清晨,空气中少了些燥热,多了一份如秋风似的清爽,空气中有栀子花的清香,即便是最简单的呼吸都变成了享受。这里的植物都是巨大的,茂盛中还带着几分放肆,色彩更是浓郁如高更的画,入目所及的就只有这一片大自然馈赠的美好景色。

    此刻,天还没有亮,灰蒙蒙的一片,但海平线连接着天际的那头已开始悄悄地浮上淡淡的橘红色,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配合着海浪,一阵接一阵。雪白色的浪头前呼后拥地拍打着金黄色的沙滩,沙层里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贝壳若隐若现地浮上沙面,像极了镶嵌在金色绸缎布上的宝石。

    安德鲁推着轮椅上的慕容悠在这海天一色间悠闲地散着步,等到海平线那抹橘色越来越亮的时候,他将轮椅上的她抱了起来,正对着海面。

    “香,日出了。”

    说话间,那泛着金色的红日,不是慢慢出现,而是突然跃出的,瞬间就出现在海面。眨眼间,已经出来了一块,而不是一线。或许这正是海上日出的美丽所在吧,总是能让人惊叹于它的壮丽与绮美。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海岸,让这海上的人间仙境变得更为梦幻夺目。

    但,无论日出如何壮丽,安德鲁也无心欣赏,看着怀里安静的慕容悠,他的心又一次跌落到谷底。

    她依然美丽得让人屏息,金色的阳光让她白皙的皮肤像是透明的,莹泽如玉,金色光晕映照在她黑色的瞳眸中,让这双黑色的双眸璨如宝石。

    只是,这双眼睛是没有焦距的,空洞得除了金色的光芒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苍凉地一笑,俯下身,让她坐在轮椅上,细心地在她的膝盖上盖上棉毯,他蹲下身,看着她木讷的表情,柔声说道:“香,我们回去了,明天我们再来。”

    她没有回答,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像一尊摆放在橱窗里的中国娃娃。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的,自顾自地说着话“啊,对了,我们昨天还有很多电影没看,下午睡过午觉后,我陪你看好吗?”

    回答他的只有轻轻吹来的海风。

    舞动的风吹起慕容悠如丝缎般的发丝,她的表情依然是木然的。

    他看着她,没有再说话,灰色眸子里却涌动着无尽的苦涩。

    为了能让她好好养病,他以天价购买了这座气候宜人、风景优美的小岛,在这里的这几个月,她不再疯狂,也不再歇斯底里地乱叫,变得安静,却安静得让他觉得窒息。

    这并不代表她的病情好转了,而是恶化,她彻底没了灵魂,仿若植物人,一个睁着眼睛的植物人。

    “我们回去吧。”他站起身,推着轮椅,沿着来时的路,落寞地走在沙滩上,回到岛上的庄园。

    庄园的四周都被绿色的植物所包围,无忧草、松塔、椰子树横斜在窗前,挺拔的扶桑后面高大的凤凰图库树,红到荼蘼,几乎遮住了半边天。除了这些,安德鲁还特意让人建造了阳光花房,百种花卉宛如花海般的呈现在眼前,身处其间,甚至觉得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才是岛上真正的主人,而人不过是其中的点缀。

    他将慕容悠从轮椅上抱起,让她坐在花房中央的藤椅上,取过一把梳子,细心地替她梳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而一旁一个年约二十岁的黑人女仆手脚麻利地推来布上了可口早点的活动餐桌,再替他倒上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没有立刻享用,依然忘我地替悠梳着又黑又亮的头发。

    “香,头发又长长了,是不是该剪一剪了,嗯还是不要了,这么漂亮的头发,剪了可惜,没关系,我每天都会替你梳,你说好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轻柔的动作,说明了他有多珍惜她。

    娜安看着这一切,只是无奈地摇着头。她是岛上的班图族黑人,这里被眼前的这个银发男人给买下后,她便应征来做女仆,主要是准备三餐和打扫房间,工作可以说相当的轻松,薪水却很丰厚。她并不知道这个俊美的主人是何来历,只知道他比北极冰还要寒冷,常常都是不苟言笑的,可是对夫人却温柔异常,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种流动在眼里深刻的爱恋,即使用看都知道他的用情之深。

    而这位夫人也真是相当奇怪,从来没有说过话,表情始终是木然的,而且也不吃饭,每天都注射一种营养剂,来代替三餐。有时候,她也会来回走动,不过就像是机器人那样的机械化,但绝大部分时候,她都好似木偶娃娃般一动也不动,?常来这里的金发帅哥医生说,她是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所以主人才会带她来这里休养。

    她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只是班图族人向来热情,天生就喜欢热于助人,不过每次她的热情都在男主人的冷冻光线下给消灭得一干二净,确切地说是害怕,从头到脚都觉得发毛。

    因为他不喜欢有人接近夫人,更不喜欢她随意跟夫人搭话,而夫人的吃喝拉撒都由他一人包办,她唯一能待在夫人身边的时候,就是在他离开夫人的时候,不过那最多不超过两分钟,但是他却要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离开夫人,一步都不可以。

    这个主人虽然有时候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恐怖,可是每次看到他如此细心地照顾夫人,她就觉得很感动,特别是每当夫人睡着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直到她醒来。

    每当这时候,她也会看见他眼里除了深深的爱恋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苦涩,仿佛连心都失去了,那种眼神让她不禁想落泪。

    “娜安,米修今天会来,你去把客房清理一下。”梳完发,安德鲁说道。

    “是,主人。”她恭敬地鞠躬,然后退了下去。

    安德鲁啜了一口半冷的黑咖啡,看着坐在花海中的悠,他眉头紧皱。她的脸很苍白,身体也越来越弱,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来,这是他极为担忧的,更重要的是,她安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他更为恐惧的事,因此,他每时每刻都会待在她身边和她说话,即使没有回应也无所谓。

    “香,明天等米修替你检查完身体后,我带你去塞舌尔的阿尔达布拉岛,那里有无数的海龟,十分有趣,或者我们去维多利亚(victoria),去看看塞舌尔的国宝海椰子,好吗?”他蹲下身体看着她“还是你想去孔森岛,或者伊格小岛?你喜欢去哪,我们就去哪。”说到这,她依然毫无表情的模样,让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灰色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死寂,他握起她冰冷的小手“无论你想去哪,都可以,我都会带你,只求你,别再这样了别再这样了”他几乎是在哀求她。

    “主人”娜安拿着电话筒走进花房“有您的”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她下意识地闭上嘴。

    安德鲁听到她的声音,下一刻,眼神中的苦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了过去,取过她手中的电话,只是一会儿,他脸上就涌起一股杀气,像是一头扑杀猎物的狮子。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娜安吓白了脸。

    他挂上电话后,脸色才稍稍恢复。

    用完早餐后,安德鲁静静地陪伴着悠,说了好多话,像是永远都不知道疲累。

    只是人有三急,他也不例外。

    “待在夫人身边,一步都不准离开,我马上回来。”他对着娜安说道。

    “是”

    目送他离去,娜安才敢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缓步走到悠的跟前,她看着悠木然的神情,下意识地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和以前一样,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只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突兀的,窗外飞进一只昆虫,等她看清了,不由得吓了一跳,翠绿色的虫体,看上去相当的丑陋,那是塞舌尔岛上一种有毒的昆虫,如果被它咬到,虽然不会致命,不过会很疼的。她看着悠依然无动静的坐在那,生怕咬到她,赶紧脱下身上的围兜去赶走它。

    她追着昆虫在花海里又跑又跳,好不容易才把它驱赶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夫人有什么损伤,她绝对会很惨的,还好,发现得及时,她穿上围兜,正打算回到悠身边,却猛然发现,刚才还坐在藤椅上的夫人——不见了!

    一阵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她便看见安德鲁站在花海的另一边,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看不到悠的情况下,脸色骤变,恐怖得犹如魔鬼。

    “主人,我我”她几乎是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身体也不自觉地抖起来“夫人刚才还在”

    没有人回答她,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恐慌地喊声“香!香!”那声音充满了恐惧。

    安德鲁像是发了疯地寻找着庄园里的每个角落,那表情充满了最深层的恐惧,他冲上二楼,突然听见些许流水声,闻声走到一扇门前,甚至来不及转动门把,就一脚把门踹开。

    他慌乱不安地来到浴室门口,流水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他立刻冲了进去“香!”

    浴室里,慕容悠站在正缓缓注满热水的雕花浴缸前,空洞地看着正冒着热气的水面。

    看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安德鲁松了一口气,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抱紧她“老天,你吓着我了。”他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那木然的表情丝毫没有熄灭他的激动,他吻着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等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才停止。

    “你是想洗澡吗?”他问,却没有放开她,依然抱紧她,身子还有着些微的颤抖,他将水龙头关上“水放得差不多了,来,我拿毛巾给你。你站在那别动。”他放开她,正打算去取毛巾,突然脚下一阵湿滑,差点让他摔倒,他疑惑地垂首一看,脸色大变。

    白色瓷砖上,正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液,那黏稠的液体让他整个人坠入了黑暗,他转首,便看见悠跪坐在浴缸边,将鲜血不断汩汩涌出的左手放入蓄满温水的浴缸中。

    血,染红了水,在透明的水中一圈圈地散开。

    而她却丝毫没有反应,睁着眼睛看着水里的红色越来越深,而另一只手里,她拿着的是一只被剪开的铝质牙膏盒,那尖锐的地方正滴落着猩红的血水。

    眼见这一幕,安德鲁急忙冲了过去,将她放入池水的手抓了起来,她洁白的手腕上那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猛然喷射出一道血水,溅湿了他一脸。

    他的脸瞬间惨白,惊惧地看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腕。

    痛,撕裂了他的心。

    “安德鲁,快压住她的手腕。”米修的大喝声从浴室的门外传来,下一秒,他就冲了进来,从医药箱里取出大量的棉布“该死的,我不是说过不可以让她一个人待着的吗?”

    而此刻,浴室里响起的只有安德鲁那悲凉的哀号“救她,快救她!”

    那样的苦涩,那样的揪心,那样的哀伤,那样的撕心裂肺

    ***

    日落西下,晚霞遍天,碧蓝的海面上染上了一层深橘色的光泽,随着日落,天与地又黑暗了下来。

    布置得华丽而温馨的房间里,安德鲁跪坐在床边,黝黑的大掌紧紧握着已沉入昏睡中的慕容悠。

    他面如死灰,眸中丝毫没有任何光彩,看着她被纱布厚厚包裹着的手腕,那白布上透着的一点殷红,让他颤抖。

    “放心,没有生命危险。”米修握住他的肩膀安慰道。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嘶哑地低吼“我该拿她怎么办?她想死,她无时无刻都在想死。”

    “她的自我封闭已经很严重了,这些行为都是无意识的,只要看着她,就不会有事。”

    听闻,安德鲁苦笑道:“无意识的,所有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但是这些却让我发狂。”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无法去计算她到底寻死了多少回,这就是她在安静的表象下所隐藏的病症。

    来这座小岛之前,她不再发疯,也不再叫嚣,大多时间都是安静的一动也不动,有的时候也会来回走动,像是在寻找什么,这样的情况维持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她正拿着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那表情是死寂的,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之后,她这样无意识的行为更为严重,总像个幽魂似的残害自己,因为职业的关系,任何在普通人看来毫无杀伤力的东西,在她手里都能成为锐利的凶器。这让他害怕,让他恐惧,他甚至无法安睡,总要睁着眼睛看着她,就怕她在他睡着之后伤害自己。

    到了最后,他只好在两人睡觉的时候,用手铐铐在彼此手上,这样只要她一动,势必会惊动他。而白天,他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除非解手,他才会让娜安看着她。

    但是今天,如果再晚一些,如果再晚一些他不敢再想下去。

    米修看着他自责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他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从她的病情恶化开始,他就一直陪着她,就连那些“生意”也扔给了手下去打理,由于他半年来的避世,黑道里几个集团都开始蠢蠢欲动,随时都准备黑吃黑。

    今天负责军火生意的夏哈提应该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们损失一笔千万的生意,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他似乎唯一能说的就只有这些“我会守着她的。”

    他摇头“我要看着她醒过来。”

    米修叹了口气,知道是无法打消他的念头的,也只好静静地陪着他。

    夜,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