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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闱生涯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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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是以为思念一个地方,是因为那里住着想念的人,而喜欢一个季节,是因为那个季节里有关于想念的人的回忆。

    我在宫里那样迫切的渴望着西山,渴望着碧云寺,可这里却是我的命运悲剧拉开帷幕的开始,我在这里为父王母妃建了衣冠冢,我在这里见了庭训的最后一面,我在这里和岳乐分开,那个转身,悲凉了我的下半生,从此我们隔开了千山万水。

    或者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近乎梦呓的企求,悄悄的,暗暗的,在某个角落寂寞的企求着,那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噩梦,梦醒了我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女孩儿,被父王母妃宠溺的无发无天,一辈子呆在那个风轻云淡繁花似锦的桂林。

    在这样落寞的世间,我所有的不过只是自己,此时我才悲哀的惊觉,我竟从未想念过唯一一个与我有着最亲密关系的男人,那个与我已经有了婚约的丈夫,哪怕只有一刻的想起都不曾有过。若不是念及桂林,恐怕我都遗忘了我已经有了名义上的夫君。

    身后一声熟悉的叹息,岳乐不知何时走来为我披上了银狐大氅,我转过身去,他牵过我冰冷的手拢在一起,掌心徐徐传递的那种温暖,让我忍不住的依恋。

    外头大雪初霁,是个难得的明媚天儿,我忽想起什么似的对岳乐疑惑道:“这大雪天的,你到西山来做什么?”

    他正要说话,只听得一个欢喜的稚嫩声音伴随着奔跑的急促脚步声从外而内道:“姑姑,姑姑。”

    我知必是玄烨,忙挣脱了双手。往门外赶去,果是玄烨,他又长高了许多。也胖了些,满目清秀得令人一见忘俗。一见我便扑到我怀里道:“姑姑,玄烨好想您。”

    我亦欢喜的紧,蹲下身子,抚着他被风吹地冰冷的小脸,想起佟妃昨夜的话。忙紧张地仔细查看着,只见几个米粒大小般的淡淡疤痕,这才放下悬着地一口气,笑道:“姑姑也好想好想你呢,在寺里有没有淘气,想皇祖母不想?”

    玄烨小大人般的向我事无巨细的描绘着寺中的日子和对我及太后的想念,佟妃只含笑安闲地站在院子里看我们叙话,忽一眼瞥见岳乐,遂上前道:“安亲王早。”

    岳乐回礼道:“娘娘早。”

    佟妃命玲珑在房内摆上早饭来。玄烨忽对岳乐道:“大伯,您怎么也上山来了呢?”

    我心内一震,只听岳乐对佟妃道:“我这次上山来。是给大格格取记名符的,晌午便会下山。不知娘娘可有什么要办的?”

    佟妃是何等通透之人。小说网。她一眼就看出岳乐不过只是借这个名义,特地来送我上山的。也不点破,更不多问,只款款笑道:“那就劳烦王爷到佟府走一趟,就说阿哥已经全好了,要我阿玛额娘宽心,过些日子我便回宫去。”

    岳乐应了便再无话。

    早膳后,我欲往后山,佟妃要去念早课,岳乐便陪了我往后山去。

    早起的和尚们把通往后山石阶上的积雪打扫开来,露出中间一截灰青色班驳的小路,我和岳乐默默走在前头,阿离和朱颜捧了祭品之物跟在后头。

    父王母妃的衣冠冢和庭训的坟茔紧紧挨在一起,大概是寺中和尚常来清理地缘故,墓碑周遭竟没有一丝浮尘和枯枝败叶之物。

    我轻轻跪在墓前,眼中只觉酸楚的厉害,却流不出眼泪,怔怔的望着,半晌凄然道:“父王,母妃,你们和庭训该团圆了吧,你们过地好不好?在天上看的到我吗?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好想你们,我好孤单。”

    阿离跪在一旁烧着纸钱,低声地啜泣着。

    我双目茫然,只是喃喃道:“父王,您一向是最疼我地,无论您去哪儿都将我带在身边,哪怕是去沙场较兵也带着我一起,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带了我一同走,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活的这样痛苦,又无法一死了之,您怎么那么狠心?太后对我恩深情重,广西又是您心血所在,我不能辜负太后地养育,也无法抛弃您半生的荣耀,您知道不知道,我好苦好苦。”

    岳乐蹲下身子,将手按在我的肩膀之上,我转向他,悲凄笑道:“我以为爱可以打败一切的,谁知有时也那么没用。人的一生之中,阴晴圆缺总是在不停的变幻着,而惟有我的天空,仿佛从来都是阴缺多,圆晴少的。”

    他深深凝视着我,眼中寂寞如雪般的伤痛堆积,想要说些什么,我却用手捂住了他的嘴,站起身来望着连绵的群山,淡淡道:“一见无期,百身何赎!把它放在心里最深最痛的角落,既已如此,亦不必相互折磨,从此无复相见吧。”

    不知这样站了有多久,岳乐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走了,你保重,不管如何,我都守在那里,一直都会在。”象是饱含了无尽的苦痛才说出的那般,字字句句,扎在我的心上。

    我木然而立,耳畔只是岳乐塌阶而去的沉重脚步声,骤然转身,却只见那抹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暮色四合里,眼泪终于纷纷如雨般簌簌而落。

    双手合十,闭目祈祷着:那曾经的温暖,瞬间化为灰烬,掩埋了这些,但愿,但愿你过的比我好些。

    寺中的日子,清冷且孤寂,直叫人忘却今昔何夕。我抛开缠绵心头的所有过往,只静下心来读经参禅,闲来与佟妃对雪联诗,品茗下棋,倒也不觉那般苦闷。

    北泉院虽在碧云寺中。却由于宫内女眷住入而自成一体,偶尔我和佟妃会到正殿之内听住持师傅念经讲禅,大多时日却都只呆在院内。太监们守在院外,与世隔绝一般。

    佟妃虽知赐婚一事。却绝口不提,我知她是解我的,再多的劝慰之语都已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又何必让那些苍白无力地言语泛滥呢。

    正所谓,月影松涛含道趣,花香鸟语透禅机。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我每日三柱清香,暗暗祈祷:但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似琉璃,内外明澈净无暇秽。

    除夕夜前,太后打发人来接我们回宫守岁,佟妃仍以玄烨身子尚未痊愈之名拒绝了。太后无法,只得送了许多吃食用具来。

    大年夜,我和佟妃,玄烨,并阿离。朱颜,碧裳,玲珑围坐在一起。只烧了些精致的素斋饭,煮了梅花酒。不分主仆尊卑。嬉闹着玩乐。一时兴起,剪了无数的窗纸。将卧房内,连同院子里地花木上都满满的贴了,平白添了几分喜庆热闹,映着那漫天雪白,比在宫里多了些世俗地意味。

    冬去春来,我和佟妃依旧没有回宫的意思,太后几番派人来催促,我和佟妃皆是不舍这份难得的清净安闲,将回宫的日期一推再推。

    一日,明媚的阳光轻轻洒在北泉院内,佟妃命玲珑在院子里燃了线香,自捧了琴盘膝而坐随意抚着不知名地古相思曲子,我坐了石凳之上,教玄烨背着文章,四个丫头在门外廊子上边绣着活计,边说着闲话,鸟语花香,端的是一派好时光。

    只见玄烨端正立在我面前,背着“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我见他小小年纪,背起这般晦涩的古文却几乎毫不间滞,琅琅背诵如珠滚玉盘,俯仰之间神采照人,不禁欢喜,笑问道:“那你倒是和姑姑说说,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呢?”

    玄烨微一皱眉,旋即道:“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在忧愁患害的时候能活下来,反而安逸享乐使人萎靡致死。”

    我点头赞叹道:“说的不错,读书的目的是要学会做人的道理,一个人在安逸地生活中往往会被磨灭了宏图大志,变的终日庸碌无为,你身为皇子,所食所用所行所居皆是普天之下的顶尖,一定要切记,不可贪图眼前地享乐,而要知上进,做个顶天立地的真男

    玄烨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半晌道:“姑姑,您说不能贪图安逸享乐,可是,玄烨觉得此时地日子就是安逸的很呢。”

    我闻言一愣,佟妃亦停下抚琴,与我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些什么。

    阿离远远见我们皆沉默不语,以为是玄烨书背地不好,忙过来笑道:“学了这些时候,阿哥也该累了,奴婢带着阿哥到前头转转吧。”

    说着,朱颜三人亦过来带着玄烨往前头去了。

    我沉吟着站起身来,为佟妃斟了杯茶,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直住在寺里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们倒是安闲了,只是不要误了玄烨。”

    佟妃微微叹气,道:“若要我选,定是不愿再回紫禁城的。只是,玄烨这孩子。”她忽然停住,双目遥遥的看向远方。

    我接过话斟酌道:“他天资过人,且太后对他寄予厚望,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日皇上问他志向之时,他说他要君临天下。”

    佟妃缓缓道:“这亦是我犹豫的原因,我这一生已是如此,不争不抢,只盼安闲度日,只这孩子若真存了这个心思,我倒不能生生的埋没了才是。”

    她又转了语气,冷冷道:“可皇上自玄烨出生以来,何曾善加关怀过?如今只一门心思的要立四阿哥为太子,玄烨在他眼中又有何好处呢?我们母子在这山中恐怕他早已忘记的了。”

    我听她言,想起宫中的烦扰,亦是头痛,也少不得安慰道:“就算不提太子之事,我们也要尽早回宫了,这寺中的安闲恬淡对你我是好,可却不利玄烨,他是你一生的精血,怎么也要他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敢担当,有作为。”

    佟妃点头,舒了口气,执了我的手看向清烟飘渺的群山,与我并肩而立,默默无语。

    正当我们商量着回宫的日子,边命阿离她们先收拾些物件之时,宫里来人回道:“苏么么奉太后之命上山,快要到寺里了。”

    我和佟妃对视,皆是有些疑惑,苏么么向来从不离太后身侧的,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再揣测,忙出了北泉院在大殿恭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