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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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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八十一章]

    自从大婚之后,我就绝少进宫了,以前总听说,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我想,那肯定说的只是最普通家庭的父子。

    一切还是从在皇后的寝宫里看到了那道遗诏后开始,我再见到父皇的时候,就总是觉得不自在,仿佛父皇的眼中,时刻都闪烁着怀疑甚至是厌恶的光芒一般。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想到她,我就浑身不舒服。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东厂的密探时时的窥探我的府邸,这种疑虑,在简芷新婚当夜,我回到府邸中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夜里,我睡梦惊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听见阵阵的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的,怎么用力也睁不开,但是心里仿佛另有一双眼睛,看到了四周弥散的血水,红的,好红,我想躲开,但是身子也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移动。

    后来就是父皇自远处走了过来,我很害怕,大声的叫他,希望他拉我起来,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父皇听到我的声音后,果然一步步走了过来,紧张的心情一阵放松,我等着父皇拉我,然而,再抬头,看到的,却是父皇手中雪亮的刀锋。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雪亮到让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刀锋,我只想着急辩解,然而,徒劳的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刀锋劈下

    “不要!”四肢恢复力道的一瞬,我猛然一动,声音也透了出来。

    “永宁!你怎么了?”片刻后,有人扶住了我,声音轻缓的问我怎么了。

    眼睛睁开的时候,心里一轻,原来都是梦而已,是梦就好,梦总会醒。

    “做噩梦了?”还是先前的声音问我,转头寻着声音看,睡在一旁的陈风白此时也坐了起来,正用手支撑着我瑟瑟抖动的身子“没事了,别怕。”他对我说,双手的热度也缓缓渗入我手臂的皮肤里,好暖。

    “我怎么了?”我问他,有些茫然失措。

    “大概是你晚上喝了酒,刚刚睡的时候压到了心口,是不是觉得梦里透不过气来?”陈风白问我,见我点头,就下了结论“那就错不了,刚刚你一直把自己卷成个小球的样子缩在被里,一定是压住了心口的缘故,你一会翻个身睡就没事了。”

    “我说什么了吗?”我有些清醒了,想想睡觉时压迫心脏确实容易做噩梦,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没有,只是睡得好好的,你刚才忽然坐了起来,倒吓了我一跳,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了吗?”陈风白手上稍稍用力,将我拥入怀中“你梦见什么了?要是还觉得害怕,就这么坐会,夜还长,一会还是要继续睡,有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的,乖,不怕了。”

    我将心底的叹息埋在他的怀中,心里明白,这场噩梦,没有那样容易醒,就如同我的心结一样。

    正统十四年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并不平静,朝廷用兵频繁,二月,御史丁瑄、指挥刘福击斩邓茂七于延平。紧接着朝廷又在金沙江、鬼哭山开战两场。同一个月,又对叶宗留的叛军用兵。好容易平静的过了三月,四月,湖广、贵州等地的苗族百姓又起兵叛乱,战火一路绵延,偏偏派在瓦剌的细作又回报说,瓦剌开春就大肆招募兵马,强拉壮丁,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虽然还未做实,但是已经让朝廷上下开始觉得有些自顾不暇了。

    五月初五,一年一度的端阳节,前一天宫里已经派了太监来,说是父皇诏我进宫过节去。

    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进宫又有足足两个月了,这些日子,陈风白在朝中日益受到倚重,开始接触很多军国大事,这让我略有些不安。

    就连疏荷最近也总是说,驸马爷这样进取,定是因为不想人家都说他是靠您的关系才立足朝廷的。

    对此,我也不做评价,这话放在别的驸马身上,应该是没错的,表面看来,陈风白为人自有一份孤傲,这样努力进取,为的是光宗耀祖也说得过去,但是偏偏,在他的身上,就有那样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让我迷茫而无法读懂。

    这些日子里,他对我好,好到一种全然包容的地步,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微笑以对,每天公事再繁忙,一日三餐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关照,冷了会给我带着披风,热了叫人准备莲子汤,溶入到我生活中的速度之快,让人惊叹。当然,也让我有些汗颜,因为疏荷在抱怨驸马抢了她的工作的同时,也会说这些事情该是妻子为丈夫做的,不过因为我是公主,他是驸马,我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和普通的家庭,完全来了个大逆转。

    于是我尝试着告诉陈风白他无须如此,只是每次,他仍旧是笑笑,说的次数多了,才说:“我很想照顾你,可是我没怎么照顾过别人,也不知道除了这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所以,这些同你是不是公主没相干,在这个家里,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妻子,仅此而已,做丈夫的照顾妻子是应该的。”

    我于是无语,只是觉得心里点点的暖起来,暖起来。

    陈风白是个聪敏的人,我甚至觉得,他天生是为处理这些烦琐的政务而出生的,很多我看一眼就觉得头大的事情,他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处理完毕,然后拉着我在后园的水榭喂鱼,或是下下棋,到郊外骑马打猎。

    我喜欢骑着马跑在桃花盛开的春日,风是吹面而不寒的,还隐隐带着阵阵的香甜,闭上眼睛,风在耳边呜呜的响着,人沉醉欲飞。

    结果每次,陈风白总在半路跳上我的马背,说是因为我闭着眼睛不肯看路,非常容易被马甩下来,或是被忽然伸出的树枝直接从马上刮下来。

    好在,我的马是大宛进贡的,千里挑万里选的,速度和体力都惊人,托着我们两个人,也还是有本事跑得飞快,还能自动闪躲一些会对我造成威胁的树枝。

    “风的声音美吧!”跑到高兴的时候,我问他。

    “这马跑得真好,好像飞的感觉,古人说的比翼双飞,就是这样的情形吧?”他回答我的话有些莫名,却同我想的惊人的相似。

    比翼双飞,从梁祝之后,这天下多少痴情男女曾经许下如斯的心愿,但愿情长久爱永留。只是,陈风白的声音在风中有些虚幻,于是,我仍旧闭着眼睛,倚在他的怀中,听自己的风声。

    端阳节这天,我一早进宫,端阳节,京城人也习惯叫这一天为女儿节,说是端午比年大,讲究的是出嫁的女儿要在这一天归宁。

    太后寝宫里,早给我准备了我最喜欢的肉粽子和果脯粽子,因为过节,一会要出宫去看龙舟,见浚没有去上学,远远看见我走过来,就已经一阵风的迎了上前。

    “姐姐骗我。”吃过粽子,母亲也赶了过来,我们仍旧如从前一样,围在太后身边闲话家常,见浚有些委屈的指责我。

    “你皇姐什么时候骗你了,又胡说不是。”太后来过见浚,同我一起坐在她的软榻上。

    “姐姐说,会常回来陪我的,可是这几个月,她都不怎么回来,这还不是骗我。”见浚不服气,撅着嘴,把头拱在太后怀里。

    “傻孩子,你还小呢,”太后和母亲一齐笑了“你皇姐嫁了人,哪里还能天天的往宫里跑,你要惦记你皇姐,倒可以去瞧她,哀家听你父皇说,你皇姐家的园子可好了,你去看看,回头说给哀家听听。”太后最疼见浚,这会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

    “皇奶奶答应见浚了,以后见浚可以出宫去看皇姐了,太好了!”见浚因为年纪小,很少有什么机会出宫,一听太后松口,已然乐得跳了起来。

    “看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毛躁。”太后摇头,转头对母亲说:“可要管严格些,要是出去,一定要跟咱们说,多带些人跟着才是。”

    母亲忙点头,一边又嘱咐了跟见浚的人。

    一时,父皇下了朝,转到太后寝宫,接太后和后宫众人,出宫赏龙舟。

    每年赏龙舟的地点都是北海,北宫门到北海的路,一眼望去,是铺天盖地的黄色,黄土垫道,黄色的帷幔,平时这里本就没有百姓的身影,这会就更是肃清得方圆几里地,连只蚂蚁都看不到。

    我每年只喜欢看龙舟上的各色杂耍表演,对重头戏竞渡就完全没有兴趣,一来是因为竞渡时,各船都是鼓声雷动,鼓点总让我有呼吸困难的感觉,二来划龙舟本来是为了健身和好玩,如今却和赏赐联系在一起,那人人争先的感觉有些变了味道,也就让人失了兴致。

    好在今年龙舟上的杂耍都很有特色,一只船上,还有个少年爬到了桅杆最顶端,腾挪翻跃,无不精彩,看得众人连连叫好,父皇也夸这只船有些新意,细问才知道,是苏州远道赶来御前献艺的。

    竞渡的结果,今年也有些出乎意料,获胜的依旧是这只苏州的龙船,太后因而很高兴,特意叫刚刚桅杆上表演的少年上前领赏。

    被带上来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细小,有些女孩子般的纤弱,跪到前面,身子瑟瑟的发抖。

    “可怜见的孩子,抬头哀家瞧瞧。”太后于是有些唏嘘,声音也格外的温和下来。

    少年抬头,我正同见浚说话,不经意的瞄了一眼,脸旁倒也白净,还有一双不大却乌黑的眼睛。

    “看来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怜了,怎么就舍到龙舟上了。”太后转头对父皇说“多赏他些钱,回家去或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好过这风里来,浪里去的。”

    “太后慈悲,你还不谢恩。”一时,早有小太监捧的银钱过去,一边提醒他磕头谢恩。

    “草民谢太后恩典。”少年似乎很感动,磕头如捣蒜。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发生,没有人更多的留意,等少年磕了几个头后,就有人去拉他起来。

    变故,就发生在小太监把装了不少银锭子的托盘交到少年手上时,那少年不知使了个怎样的手法,一盘子几十个银锭子激射而出,直奔看台上,父皇、太后和我们。

    按理说,在少年所处的位置,银锭子的体积和数量,都决定了它的射程不会很远,即便是有部分能到父皇的看台前,也应该没什么力道才对。

    然而,我匆匆站起,在侍卫尚不及反应之前跃出挡在父皇之前,挥袖去卷那些银锭子的时候,甩出的袖子,却如同卷到了巨大的石块一般,沉重得让人有一瞬的窒息。

    只是呼吸的一瞬,几块银锭子已经撕破了我纤薄的长袖,撞到了我的身上,痛,伴着酥麻。

    护驾!护驾!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应过劲的侍卫和大臣们喊成一片,伴着他们的,还有突如其来的混乱,原本安稳的坐在几处看台上的人们全都站起来,胡乱的跑动,有人想跑出去逃命,有人想跑到这边来献殷勤,也有人想要抓刺客。

    一片混乱中,父皇却挣拖了太监要拉着他退到安全地带的手,一下冲了过来,拉着我连声问:“宁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见我不答,又说:“快到父皇到后面去,别怕,没事的。”

    心中是一阵酸楚的暖流,被银锭子撞击后,我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一抹血痕溢出嘴角,父皇的惊痛神情,却掩住了那疼痛,我微笑,告诉父皇:“宁儿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

    然而,混乱的人群中,我却再次看到了刚刚的那个少年,他正在微笑,看着我们的方向,身行骤起,几个靠前的侍卫竟然全被他轻松放倒,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年纪,让人震惊。

    一切都发生在这喘息的瞬间,我把父皇挡在身后,残破的衣袖挥出,方才硬接的银锭子反射向那个少年,然后,银锭子被少年击得四下飞散,再后来,少年不知从何处夺下的兵器就明晃晃的刺向我或是我身后正试图拉我离开的父皇。

    御前伴驾,即便是我,也是手无寸铁,何况那些宫女太监。

    王振却不知怎的,从人群中闪出,手里拿了大果盘,兜头丢向少年,略缓了少年的来势,然而,那冰冷的刀锋,还是到了我的眼前。

    闪,身后是父皇,硬接,无以仰仗,夺刀,还是要先闪身。

    我无从选择,也没的选择。

    混乱到极点的场面,因为一条手臂而改变。

    少年的刀锋,在我头顶几寸的地方停住。

    陈风白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我前面,手里是一把刀鞘,该是临时找到的。

    “带皇上走!”他对我说,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坚毅的背影,逆光,那影子,有些坚韧如山的感觉。

    后面的一切乱却不再毫无秩序,陈风白因为手中没有兵器,受了一刀,在一片忙乱中,他还是击退了少年刺客,又指挥侍卫围捕了少年所在龙舟上的其他人,少年在混乱中受伤,跳入北海,侍卫开始拉网搜索。

    更多的文武大臣和侍卫、御林军围到父皇身边,里外三层的簇拥我们回到九重深宫。

    太后受到了些惊吓,不过太医请脉后并无大碍。

    我受了点内伤,幸好没有牵动旧患,母亲很害怕,说是刺客一时没有捕到,外面也是不安全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我出宫回去。

    父皇在乾清宫召见了文武群臣,训斥了他们面对突然变故的慌乱,原本还要追究护驾不利的大臣责任,陈风白匆匆赶回,却进谏父皇,加上群臣求情,于是准他们戴罪立功,赶紧去缉拿刺客。

    北海水面不是很大,毕竟,它不是海,然而,刺客跳入水后,就如同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同时,京城也被彻底搜查了三次,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

    追捕了五天,毫无进展。

    最后,负责的官员上奏,认为刺客很可能伤重,死在了北海中。

    陈风白连日率队搜查京城各处,身上的刀伤没有妥善的处理好,结果发炎化脓,高烧昏倒在殿上。

    刺客的事情不了了之,陈风白病倒,我不能再留在宫里,于是,回到了公主府。

    “一直都是我受伤,你也有了今天。”看着床上脸色略有憔悴的人,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在脑海里找到这样一句凑数。

    “我好歹是你相公,这伤多少也是为你受的,你就不能温柔点,过来看看我的伤口,问问我痛不痛?”陈风白打起了些精神,笑看我。

    “是不是最好我还能对着你的伤口掉些眼泪,手抖得连包扎也不会。”我接口。

    “你能吗?”他问我,好象还很期待。

    “我哭你就不疼了?”我嗤之以鼻,上前去坐在床边,拉起他受伤的胳膊,卷起衣袖。

    “你哭——”他猛的抽了口气,停了会才说:“你哭我是未必不疼,但是你这样粗鲁,我是真的很疼。”

    “你的手臂包得很粽子是的,我这么轻的动作,你就疼成这样?”我不满,剪开他伤口外的白色棉布,才愣住“怎么这样深?”

    他的刀口不长,却很深,深到有一小块地方,已经可以见骨了。

    阳光美女,我这几天缺觉,白天看了你的问题,晚上一困就旺了,目前,小陈和公主还是很纯洁的,呵呵.第三十四章

    “侍卫那样多,你何必这么拼命?”把从宫里带回的金疮药涂在他的伤处,我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刀锋再偏半分,就伤到筋了,到时候恐怕这只手就保不住了。

    “是呀,侍卫那么多,为什么是你最先挡在皇上前面。”他面上微笑不变,虽然在我处理他的伤处时,额头上汗下如雨。

    “父子本来是天性,何况我又坐的近。”我低头,发现一处需要先把浓剔出去才能涂药,我这里一应的器具是全的,只是把小银刀在烛台上烤了烤,回到他的伤处上比了比,正咬紧牙准备下手。

    “夫妻也是一体,你有危险,侍卫虽多也不中用,就是你那几个侍读大人们,也都坐得那么远,我不救你,还要指望别人不成?”他说,语气是温柔的,于是我的刀变得不知该下手了。

    “你就酸吧,我叫人去传太医,这里化脓了。”我砰的放下银刀,转身要去叫人传太医来。

    “这么点伤口,不用叫人来。”陈风白拉住我“你怕血,还是我自己来。”

    “我知道你是真英雄大丈夫,可是也别那自己的手不当回事,”我不听,一个人的右手是何其珍贵,得好好处理才行。

    “这样就好了,”陈风白“哼”了一声,啪的把一把沾血的小刀丢在托盘上“给我涂点药吧。”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身手比我敏捷很多,几句话的工夫,就把自己化脓的伤口处理好了,这时正伸在我面前。

    “那些龙船上的人,最后怎么处理了?”我低头用棉布吸净伤口溢出的血珠,继续涂药。

    “杀了。”他回答得再简单不过。

    “谁准的?不是没抓到刺客吗,怎么能确定他们是同伙?”我大惊,几十条人命呢,我先前听说船上的人都说少年是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最后入伙的,因为身手敏捷,人又小才留下的,先前他们原本是不相识的陌路人而已。

    “自然是父皇准的,我们虽然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同党,但是也不能确定他们就真没有勾结不是吗。”陈风白说的很坦然。

    “如若无辜,这何其残忍呢?”我摇头。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事情发生后,皇上已经下旨,缉拿他们的家人乃至九族了,听说有过交往的友人也一个不能放过,如果供不出主使,一律斩立决。”陈风白收回手臂,翻身坐起,揽我入怀“别告诉我,你这生在帝王家的公主殿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

    “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去缉拿那些人的家人,还要查什么主使,不是逼他们胡乱冤枉好人吗,倘若是这些人供不出一个主谋,又要有多少人妄死刀下,这样屠戮百姓,难道就不怕官逼民反吗?”我摇头,猛的挣出他的怀抱“我要进宫去,这样不行。”

    “永宁!”陈风白却拦住了我“这会宫门已经关了,你贸然跑回去,也进不了宫,若是惊了驾,不但救不了那些人,还会让自己更麻烦,听我的话,还是明天早上,你去听听早朝,看看事情有什么进展,再定夺不迟。”

    我这才发现,月已经升上枝头,慢慢长夜已经到来。

    “我怎么觉得,你倒比我更适合生活在宫里。”我说,心里只反复的想陈风白的表情,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他处理自己伤口的样子“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我说。

    “傻孩子,你对所有人都好,他们又何尝领过你的情呢?”陈风白在我耳边呵呵的笑了两声,就没有再说什么,趁我沉思的时候,他靠在我肩上,沉沉的睡去。

    肩膀发麻的时候,我轻轻扶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却了无睡意,心里纷繁杂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抽身而起,才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被他握紧在手中,轻轻抽动的时候,他含混的说了句“永宁,别走。”

    心忽然就静了下来,自己都感到莫名,重新坐到他身边,还没这样看过他睡着的样子,很疲惫,很孤单,却卸下了方才述说他人生命终结时的冷漠。

    记得很多人说过,家是一个港湾,外面的风雨再大,只要停泊在港湾,都是安全的,在这样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深夜,我问睡梦中的他,也问自己,我们可以是彼此的港湾吗?我们能够在未来变幻莫测的风雨中,保护对方照顾对方吗?自然,他不会回答我,虽然我希望他能够回答。

    萤香淡淡的气息溶入夜色中,混进了我的房间,身旁的陈风白仍旧睡得正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正沉浸在一个好梦中,我不想把衣角硬生生的自他手中拉出,于是只能把外衣留在他身边。

    书房,影子正等在暗处。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截到一封瓦剌来的密函。”影子说着“应该是写给王振的,说是一切就绪,希望他遵守前约。”

    “鞑靼那边的情况呢?”我点头,看来瓦剌已经准备进犯中原了,王振同他们的前约是什么呢,虽然不得而知,但是从历史的轨迹中,总能多少推断出一二,如今,我担心的却是鞑靼的情况。

    “我们派去的人到了鞑靼后,只传回一次消息,说是鞑靼的汗王被瓦剌太师也先控制了,后来,就再无音信。”影子说“怕是”

    “再挑几个稳妥的人去,身手好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要有计谋,能沉得住气又善于游说,让他们想办法接近鞑靼的汗王,鞑靼人性情耿直彪焊,这样被瓦剌蚕食并吞,人心未必臣服,我听说脱脱不花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一代天骄的后人恐怕也未必就甘心当个傀儡,任人摆布,如果能接近他,说服他和大明合作,一举剪除也先的势力是最好,即便不能说服他和大明合作,如果能多在他和也先之间制造些嫌隙也好。”我想了想“到时候,无论他们谁杀了谁,对我们都有好处。”

    “瓦剌暗地里集结人马,我们已经知道,然而兵部却还没有收到雁门关的文书,我担心这其中有变,若是战事一起,只怕这个计划未必能够行得通。”影子沉吟了片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到时候,只怕他们都一心想侵占这九万里山河了。”

    “所以这是一场赌局,我们赌的,就是人心。”我一笑“我大明边境守卫如何,我们心知肚明,瓦剌进兵,初时必然势如破竹,在他们觉得这江山已经唾手可得的时候,就是内部开始争夺最大利益的时候,早些在他们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才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爆发,一旦他们内部出现了这样的苗头,那战局就到了逆转的时刻。我们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在赌这人心中的贪婪念头。”

    “殿下,我有点不明白。”影子停了会说“瓦剌能否真的进兵还是未知数,雁门关铜墙铁壁,也许他们久攻不下,偃旗息鼓也说不定,我们这样做准备,真的有必要吗?”

    “不打最好,只是鞑靼在我们大明同瓦剌之间,若是能收拢扶植,它就是我们一道坚强的屏障,我们今天做的,也许可以免除几代子孙的战乱之苦也说不定。”我叹气“别问我外一鞑靼强盛了怎么办,古往近来,都讲究治衡,鞑靼不能过于衰微,也不能太强盛,瓦剌同样,只是这治衡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操的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到时候,他们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

    “殿下说的,我照办就是了,那么多天下大事,的确不是我们坐在这里就都能想到的,我想,先一步还是先让人想办法接近到脱脱不花身边吧,先取得他的信任,我还要再物色合适的人,顶好也能接近到也先身边,至于游说,实在不行,我去。”影子说。

    “你是京官,无故失踪,别说一两个月,就是几天也不成,还是先安插人手吧,到时候,我去也好。”我下结论,于是影子不再说什么,只在临走时才说“按殿下的吩咐,去反复查过驸马的家世,他自幼离家在外学武,三年前回到家乡,逗留了一段日子后,就四处行侠。家里的确是世代书香、也在本朝做过官,没有什么问题。我想,很多事情,大概是巧合吧。”

    “只是未免太巧了些。”我幽幽的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影子随即无声离去。停留半晌,我也回到房间,陈风白仍旧安稳的睡在床上,我坐在窗边软榻上,不用闭目,他的种种,就暗暗浮上心头,他这样的近,朝夕相对肌肤相亲,为什么有的时候,却让我觉得遥远?他对我这样好,从最初开始,一次次的救我于危难,又为什么,总在最后推开我?我们成了亲,该是这世上彼此最亲近的人,为什么,我还要堤防他,派人去一次次的查探他的过去?

    人不知何时抗不住疲倦,沉沉睡去,再醒,天已微亮,陈风白正将我自软榻抱到床上,见我揉眼,才说:“天是热了,只是晚上也不该睡在风口,我占了你的位置,怎么不叫醒我?”

    还是有些朦胧,竟有些分辨不清是睡是醒,大概还是梦吧,因为张嘴很困难。

    只听见自己的嘴忽然说:“我如果不是公主,我们会怎么样?”

    “又说傻话,你不是公主是谁?”陈风白好像是这样说的。

    “就是我自己,我们会怎么样?陌路人还是夫妻?”梦里,我固执的问。

    陈风白是如何回答我的,或者他根本没回答我,我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在一个多时辰后,猛然间醒了,坐起来时,发现他正半倚在床头,看着我。

    “什么时辰了,你不用上朝吗?”我对上他的眼,他也不掩饰,只是看着我,眼波里,流动着水似的温柔,还有一些我说不出的东西,但也足以让我脸红。

    “我受伤了,在家休养。”他一笑,看尽我的窘态,才微微抬起自己伤了的右手。昨夜包好的伤口,如今已经透出了大片的血色。

    “这是怎么弄得,伤口又裂开了,我说叫太医的。”我赶紧拉住他的手,一边扬声叫“书香!”

    “殿下,您是要梳洗吗?”房门片刻后应声而开,书香站在门口。

    “去请太医来,给驸马看看伤口。”我吩咐,一旁陈风白却说“书香,叫人来伺候公主梳洗吧,不用请太医。”

    书香站在门口,看看我,看看陈风白,一时没了主意。

    “你的伤昨天没处理好,再不叫太医,恶化了怎么办?”我不满,陈风白却忽然拉过我,在我耳边嘀咕了两句,我脸一红,瞪了他一眼,转头告诉书香“算了,先不请太医,叫人打水进来,然后准备早饭吧,弄点补血气的汤来。”

    书香不知道陈风白说了什么,只是看我的神情,不知自己的脑瓜里自动演绎出了什么,偷笑着退后,指挥丫头端水进来。

    陈风白也笑,奇怪的是,我觉得他笑得很像偷了鱼吃又没被发现的猫。不就是早晨抱我的时候把伤口又拉来了吗,不就是说,我最近胖了些吗,笑什么笑,我再瞪他,他仍然笑。

    陈风白养伤的日子,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除了偶尔拉着我一起出去走走之外,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呆在家里。

    这期间,不少大臣来探过病,父皇的赏赐也不少,因为救驾有功,父皇几次在朝中褒奖,我们夫妇风头倒是一时无二了。

    只是,对此,陈风白的态度,却很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在所有人认为他最应该风光,最应该借机在官场上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在家休养,陪着我在花园里种花,在廊下喂鸟,或是黄昏时,一起在水榭里,静看日落黄昏。

    “你的伤也没什么了,怎么不去上朝?”一天,我忍不住问他。

    “我不喜欢做官,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说过的。”他说。

    “那你还考什么状元?”我检举揭发他矛盾的言行。

    “不考状元怎么能娶到你?”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狡辩,你娶了我要做什么,还不是”我咽下了最后半句。

    “我娶你要做什么呢?”他却似乎没有听到我后面的半句,只是作势想了想,才猛然自身后抱住我,然后用力扳转我的身子,靠近我的脸,在我来不及躲闪和脸红时说了句“娶老婆当然是为了生娃娃。”然后,猛的吻住我。

    那是一个开始只是浅浅触碰的吻,很轻,在我唇上落下,痒痒的,我以为他在逗我玩,也不当真,只是下意识的闪躲,直到,头被他自后面定住。

    “别闹”我推他含混的说,结果推不动,却给了他机会,加深了这个吻。

    我不知道,只是唇齿之间的接触,也可以让人迷茫,大概是缺氧吧,一定是缺氧,因为我快不能呼吸了,只傻傻的看着他,感觉那一寸寸的侵占。

    “殿下,麻烦你下次把眼睛闭上,还有,一定要呼吸。”展转良久,似是餍足了,他放开我,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眼神也有些迷茫,片刻后,笑我。

    “你——”我气恼,举手想打他,落点偏偏是他伤了的右臂,只能中途抽手,一边推开他,一边转身往回走。

    “永宁!”他放开我,却在两步外,重又抱紧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任我挣扎,再也不放手。

    书馨端了果盘正绕过假山走向水榭,猛然抬头看见我们,愣了愣,竟飞也似的退了回去,我不免脸红心跳,估计我们现在这姿势,让人觉得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可他偏偏又是我拜过堂的丈夫,我

    当我放弃挣扎之后,陈风白的手臂才略松了松,只是仍旧拥我在胸前,转了转身,让我看在落日下镶嵌了金边的池水和半池碧绿的荷叶。

    “等过几年,咱们的孩子长大了,每天傍晚,就带他们到这里来,我陪你看日落,他们喂鱼、采莲蓬。”他在我耳边喃喃的说着,感觉上如同梦一样的场景,黄昏日落,水榭里孩子笑语声声,跑来跑去。

    “又胡说,哪里有孩子。”我的耳朵,阵阵的痒着,脸色更红。

    “我们是夫妻,早晚会有孩子。”陈风白说的很坦然“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出色,只是不知道,会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你今天可真是疯了。”我终于争脱开他的怀抱,不再理他,一路飞快的走回书房。

    太阳落山,夜色转眼弥漫窗外,疏荷来掌了灯,又来送了茶和水果,我捧着书,却看不下去一个字,陈风白刚刚的话让我有些无措,我们成亲几个月了,虽然每天同床而眠,但是却真的只是今天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揣测,然后,烦躁不安。

    “公主,这么晚了,不回去歇着吗?”疏荷第四次进来时,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第三十五章

    静夜,我一个人睡在书房,这栋小楼临水而建,最是清凉,习惯了身边有人,夜里翻身总是小心翼翼,自己醒了几回,才觉得好笑。

    是呀,被自己丈夫的一句可能是玩笑的亲密话吓得夺路而逃,夜不归宿的妻子,不知道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庆幸自己的身份此时是一个公主,偌大的公主府,几十间屋子都是我的,想躲到什么地方,就躲到什么地方,想躲到什么时候,就躲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起得很晚,自己在书房,没人催促我要早睡早起,也没人会在半夜侵占我的地盘,但是,反而睡得不好,夜里醒了几次,天亮才朦胧的睡实了一会。

    吃饭的时候回到卧房,陈风白却不在,叫来书馨一问,原来是清早就上朝去了。

    “怎么没听他说今天要上朝?”我皱眉,他这些日子每时每刻都在我眼前晃悠,一时不见了,竟是觉得屋子一下就空空的,饭也变得没什么味道了。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驸马爷今儿很早就起了,叫备朝服,到了时辰,穿戴了就出门了,”书馨想了想说。

    “知道了。”我点头,吃了些东西,终是觉得恹恹的,就躺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睡了一阵,迷迷蒙蒙的,脸上痒痒的,好像谁拿了狗尾巴草在我脸上阵阵的蹭,用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手收回来,就痒,如是者几次,心头火起,虽然眼皮粘腻,还是猛的睁开。

    乍睁眼,其实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人影似乎一晃,用力甩甩头起身,四下里看看,才发现陈风白正歪在我常卧的软榻上,有模有样的看着手里的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他只哼了一声,不理我。

    “刚才你拿什么痒我?”我再问。

    他还是不理我。

    火大的起床,走过去一把抢下他手里的书,一看自己忍不住乐了“我说怎么问什么都只哼一声,原来在这里练功呢。请问,反看的易经,与正读时,感觉是不是大不相同。”

    “还好,差别不大。”他煞有介事的点头。

    “你怎么回事,爱理不理的?”我歪头看他,那张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

    “我错了,”他忽然坐直身子,虚伪的笑了起来“我忘记了殿下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您还没让我死。”

    “你生气了?为什么?”我不解,旋又想起昨天的事情,有些讪讪的坐在一旁,隔了会才说“风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只是”

    我想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自从成亲以来,我们一直是很亲密,但这种亲密因为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所以就界于男女之情和朋友之情中间,这些日子是我这些年中,少有平静的一段。我远离了宫廷,把暗卫的事情更多的交给影子去处理,我不去见睿思和逸如,不去想在这漫长的日子里,究竟谁利用了谁,谁又辜负了谁,我把自己隔绝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幻想日子能这样平静的度过。

    我很害怕改变,是的,害怕,我已经度过了15年不让自己害怕,不让自己软弱的日子,我花了大把的功夫挑选心腹,在宫廷各处安插人手,甚至选重影子,暗地里挑选训练暗卫,不仅保护自己,也帮自己杀人、拦截情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用各种情感去控制他们,让他们什么事情都从我的角度替我考虑,让他们乐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以为我不会累,因为一直以来,我游刃有余,恰倒好处。

    然而,最近,我却累了,忽然而莫名的累了。

    我忽然觉得,后园的池塘水榭都很美,那种幽静与自然,胜过一切。

    我忽然觉得,就是黄昏时分,在风荷间欣赏落日,也是一种赏心悦目,那种悠然自得,胜过一切。

    我忽然觉得很多吧,原来平常的生活里,有很多东西都是美的,胜过我过去十五年,一直向往追求的一切。

    所以我不仅害怕改变,也害怕陈风白,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却在无形中改变我,改变我的理想和生活。

    也许,我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如果我当初选择的是逸如或是睿思,那么,也许一切就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那样,也许局面同样混乱也说不定。

    归根结底,人生就是一场赌局,压大的时候,害怕开小,压小的时候,又害怕开大,人人都想赢,只是,输赢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清楚明白。

    “我知道,你只是不爱我,所以,也讨厌我的亲近,如果我一直能保持分寸,你就还会呆在我身边,时时对我假以辞色,如果我过界了,你讨厌了,就毫不犹豫的踢开我,”陈风白打断我的话,仍旧笑着“殿下,我错了,我不敢了,所以,你回来睡吧,该走的是我,今天,要不要我去客栈,或者,再不回来也好?”

    说着,他也不待我回答,径直站起身,迈步就往外走,我一时有些气蒙了,也起身,却撞翻了一旁小几上的茶盅子,人一踉跄,下意识的扶他,想站稳一点,却被他用力一甩,于是,跌在地上,手重重的按在一块碎瓷片上,鲜血横流。

    疏荷一直在外面,这时听了声音不对连忙开门探头,陈风白正往外走,听了她“啊”的惊叫,回头一看时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他抢上几步扶起我,让我坐在软榻上,看我手上的伤口。

    “你不是要走吗?走吧,没人留你。”我挣脱他的手,一手指向门口,不是只有他会发脾气,我难道不会?

    “好,我走,你先让我看一下伤口,肉里留下瓷片子,回头化脓就要割肉了。”他点头,口气软了下来“先让我看看,包好伤口我就走,马上走。”

    “你走都走了,我是死是活与你什么相干,割肉也是割我的肉,也不是割你的。”我继续发火,来回晃动受伤的手,不让他看仔细。

    “怎么办呢?我情愿是割我的肉,也好过割我的心。”他忽然说,语气已经温柔如从前了“永宁乖,是我不好,我逗你玩的,谁让你昨天一溜烟的跑掉了,没想到你当真了,刚才真的是意外,我错了,你罚我好了。”

    疏荷本来一直站在我身边,拿了药箱子,还准备随时冲出去,叫太医甚至叫护卫,这时听了陈风白的话,才似乎猛然有些醒悟,见我不在挣扎,就低头帮着递了药和绷带,看陈风白处理好我的伤口后,悄然退了出去。

    “还生气,那我牺牲点,打我几下,出出气。”陈风白利落的裹好我的伤口,仍旧蹲在我面前,拉了我没伤的手,在自己头上比画。

    “懒得理你。”我横他一眼,心微微的发酸,过了一会才觉得手痛。

    “我没想推你的,刚才就是一是甩手,可见你最近荒废了练功,这点力气都受不了。”他说,居然把责任推到我不练功上。

    “你就仗着自己功夫好,欺负我,早晚我也练好了,到时候推你试试。”我咬牙切齿,手痛,于是又改为呲牙咧嘴。

    “很痛?”他皱眉,抓起我的手,轻轻吹了又吹,一边说“吹吹就不痛了,吹吹。”

    “少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我抽手,却发现他眼神中有一抹忪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我小的时候,受伤是常事,父亲不理会,只说男子汉大丈夫,些许小伤死不了,母亲总是心痛,就这样抱着我,一边吹我的伤口,一边说‘吹吹就不痛了,’还别说,真的是吹吹就不痛了。”他忽然很固执,执起我的手,吹了又吹,眼光中,一时却又怜惜,又有伤痛。

    “你既然想你娘了,不如改天派人接了二老过来与我们同住。”我忍不住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这样家里人也多些,热闹些。”

    “他们年纪大了,难舍故土,何苦千里迢迢折腾他们二老。”陈风白收起了方才的忧伤,笑看我“再说,就你这公主脾气,还不几天就把我爹娘吓坏了。”

    “我哪有!”皱眉,想想自己的言行,没问题呀。

    “是,你没有,你是最好的。”他顺着我说,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片刻后,已经微微直身,把头凑到我的眼前,看了我一会,方柔声说“闭上眼睛。”

    吻,没有预期的落下,片刻后,我疑惑的睁开眼睛,他已经坐在了我身边“你不愿意,我永远也不会再勉强你。”他见我看他,这样说,笑容里有些许落寞。

    “风白,你很多时候,让我困惑。”他的落寞,在我的眼中,心一阵的酸楚,我想,也许一个人的犹豫不决是真的伤人的,从前我犹豫,因为那时还有的选择,如今我犹豫,是因为眼前的人不能全然让人相信。

    从前我犹豫,让逸如和睿思黯然神伤,那么如今,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的赌上一回,我不赌陈风白的心,一个男人的心,存在太多的变数;我也不赌爱情,生死相随的缠绵,从来只是书上胡诌出来骗人的,我只赌自己,到了最后,无论结果如何,也不后悔。

    “人在用眼睛看周遭的时候,总会觉得疑惑,因为有太多看得到却说不清的东西。”陈风白伸手拥我入怀,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我的长发“你不妨闭上眼睛,用心去看去思考,那样,你就会看清很多眼睛看不清的东西。”

    “什么事情都要用心这样的去看、去思考,那不是太累了?”我靠在他怀中,听他的心跳,很沉稳的声音,让人心里平静“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知道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我爱你,无论你是不是公主,有没有尊贵的身份,这一点,我都很肯定,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陈风白说“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爱你如此,大概就是我的命数吧。”

    “这样说来,嫁给你,也是我的命数了。”我笑,把脸转而埋入他的怀中,不去理他的弦外之音,爱情不能奢望天长地久,这一点我早就明白;我也懒得再去揣测陈风白的心意,有些人的心,生来就幽深如海,不是我这种后天勉强就能达到的深度,探究得越深,就会让自己陷入的越深。人的一生是这样的短暂,生死爱恨不过转眼,这一刻,他爱我,我也爱上了他,足够了。

    “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遇见我,我爱上你,然后,我娶到你,都是命中注定。”他忽然大笑,笑声清朗,一扫室内的阴郁和愁困。

    “你还漏掉了一点,”我微微抬头,看他的笑容,那是很轻松的一个笑容,似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之后,浑身舒爽“你漏掉了,你娶到我,我也爱上你。”于是我说,并不意外,看到他的惊异和狂喜。

    我们相互依偎,直到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中间书香进来,问晚饭摆在什么地方。我同陈风白都懒得动弹,就吩咐摆在房里,不过,熟悉的菜式,看看,就觉得饱了。

    入夜,疏荷端了洗漱的水进来,我照常梳洗,却瞧见陈风白坐立不安,一会坐,一会在窗前来回跺步。

    “你怎么了?”疏荷下去后,我不解的问他。

    “没什么。”陈风白回答我之后,又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才对我说“今天,我去客房吧。”

    “好好的,为什么去客房?”这个答案更让我觉得奇怪,起身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没什么特别之处。

    “永宁,别这么看我。”他忽然苦笑“我是个男人,每天这样以前,我以为你喜欢的不是我,可是现在,算了,我还是去客房吧,算是让我睡安稳点。”

    我愣了一下,猛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似乎,也不该是这样的。

    陈风白见我不出声,也就扭身,准备出门。

    “风白,”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叫住他

    是夜,月色皎洁,透过窗口,层层的在屋子的各处,不厌其烦的铺上了一层珍珠色的外衫。我安静的卧在陈风白怀里,很疲倦,却毫无睡意。

    人生总是有得有失,不过很多时候,得失是不能放在天平上去衡量的,就如同此刻。

    陈风白的睡颜安静的如同孩子,此前,无数个夜里,我都曾经这样的看着他,直到自己终于疲惫不堪。

    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人又清醒,难免觉得四肢僵硬。我试着想从他的怀抱挣脱,然而,刚刚翻转身子,他的手臂就跟着很自动自觉的滑过来,缠上我的腰身,随后,他的头也轻轻依偎过来,嘴里喃喃的叫着我的名字“永宁。”

    天长地久,只是一个人的一念之间,我无声的笑了,用心对睡梦中的人说,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也可以的,但愿,一切还都不迟。

    那天之后,我们越发的形影不离,同很多新婚的夫妇一样,除了他上朝,我偶尔进宫或是约文兰闲谈之外,所有的时间都腻在一起。

    陈风白偶尔会同我说说他每天上朝下朝处理的公事,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给我讲江湖上的奇人异士,讲他们出神入化的武功,讲他们传奇的侠义生活,甚至讲他们同红颜知己的分分和和。

    “其实我觉得,将来你不做官了,去茶馆酒楼说书也不错。”偶尔,我这样同他开着玩笑。

    “说书先生的老婆,要每天洗衣煮饭,带孩子、缝补衣衫,可能还要下田种地,我是无所谓了,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呢?”他也半真半假,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现在要我马上过这样的生活,恐怕是不行,我什么都不会。”我摊开手,给他也给自己看,十指白而纤细,一看就知道什么活都没做过“不过,一个人总有生存的本能,我想,若真是要过那样生活,也必定就不行。”

    “只是,我也舍不得你过这样的日子。”他笑,轻轻的亲吻我的额头,然后拉我坐在椅子上,与我一起,细细的描绘纸上的交颈鸳鸯。

    日子过得很快,因为高兴的日子,通常过得都很快。第三十六章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低,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没力,在暗卫传递回的消息里,我知道,瓦剌集结军队,蓄势待发,而我派去的人,也已经混到了鞑靼汗王的身边。

    这些日子,陈风白也忙碌了起来,朝廷终于也察觉了瓦剌的动向,命了平乡伯陈怀,驸马都尉井源,都督王贵、吴克勤,太监林寿,分练京军于大同、宣府,防备瓦剌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势。

    父皇很倚重陈风白,上次发生行刺事件后不久,就调他到了兵部,做了侍郎,这已经是正三品的职位,眼下京军的调度,甚至兵部的很多事情,都直接吩咐他去进行。为此,我曾进宫面见父皇,希望对陈风白的提升不要如此之快。

    “他是宁儿的驸马,又是状元,这次父皇遇刺,当时场面那么混乱,多少文武大臣都惊惶失措,父皇在一旁看得分明,风白沉稳干练,那样的场面,几下就控制住了,单凭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他都坐得。何况当时那样危险,他还记挂着护你,这样的情谊,也是难得。”父皇对我的劝阻不很在意,却只是笑对我说“宁儿,你从小心气高傲,父皇虽然不问你,也知道寻常的男子,你必然不看在眼里,父皇原本中意逸如,只是一路看下来,这孩子性子太过温和,若娶了你,必然一辈子被你压制得抬不起头。”

    我心中微微一痛,不提防父皇忽然说起旧事,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一个结,一个我已经不想再想,却会永远横亘在心头的刺。只是,我也只能笑,说声:“父皇,宁儿哪有那样厉害。”

    “你是父皇看着长大的,父皇怎么会不明白你,”父皇拍了拍我的头,还如同从前一样“你也没和父皇说过,自己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但是当时王振的提议你毫不犹豫的就赞成,这还是这么多年的第一次,父皇就明白了,我的宁儿,最想嫁的男儿,一定是个强者,有出众的才华,可以让你仰望他。想想也是父皇错了,其实逸如这孩子,嗯——说起来,睿思也很出众,这两个未尝就不是这样的伟岸男儿,只是,父皇把他们太早的放在你身边了。你们一起长大,情分上自然是好的,只是你从小欺负他们惯了,未免就生了轻慢的心情,看不到他们的好,大概,这也是姻缘使然,人力不能强求的缘故。”父皇叹气“把你指婚给风白,父皇也想了很久,你母亲为此很是生气,你虽然嘴上不说,父皇也知道,你必然也不十分顺心,只是,这个陈风白,父皇很看好他,为人聪明机敏、才华横溢不说,骨子里傲气凛然,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大丈夫,你嫁给这样的男子,才能敬重他,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自宫中回到家,我一直在反复想父皇的话,父皇说,倚重陈风白,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自家人父皇说,陈风白的能力卓然,如果能好好为朝廷效力,一定是栋梁之才,父皇说

    父皇说了很多,我们父女之间,似乎有好久没有这样的说过话,聊过天,我没有想到,我的婚姻,父皇会给出这样的解释,我对逸如和睿思始终的保留,是因为轻慢吗?我们太熟悉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操纵他们的喜怒,控制他们的情感,所以,我在心底轻慢他们?

    而我爱上陈风白,是因为他不是我能全然操纵和控制的,甚至,他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和影响我,因为从心底景仰强者,所以我才会爱上他,在不知不觉间?

    想得太出神,马车什么时候停在了府门口我都不知道,只是,当帘子被乍然掀起时,惊了一下。

    陈风白站在车前,神色略有担忧“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吗?”见我看他,才轻声问我。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我笑笑,最近很容易疲倦,回过神来,就觉得浑身筋骨酸痛。

    “那下车吧,回去躺躺。”他也笑,伸手扶我,却不等我迈步下车,就轻轻把我抱了下来。

    长街上一时似乎寂静无声,我有些炯,推他“在街上呢。”

    “管他们。”陈风白笑意更深,不过没有继续,而是放我下来,携了我的手,缓步进府。

    他的马还在外面,进门时,我无意间回头才看到,父皇朝下得早,我是吃过晚饭才自宫中回来的,他怎么也回来的如此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