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爱尚小说网 www.23xs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chapter1

    二月二十六日。

    深夜,漆黑的窗外飘着细雨。

    屋内很暗。

    只开着一盏台灯。

    夜风夹着雨丝吹动窗帘,吹得书桌上那张刚刚画好的设计图不时地翻动一下。那是一张彩色的画稿,寥寥几笔勾出一个倨傲冷漠的女孩子,暗红色的裙子,线条异常简洁,只在肩部有着具有建筑感的微蓬设计,却使得整个画面有了一种近乎凌厉的力量感。

    靠在窗边有一只发旧的牛皮纸袋。

    书桌前并没有人。

    剪刀的刀刃锋利寒冷,一下一下,将几份最新报纸中的一些新闻整齐地裁剪下来,然后仔细地分类贴到几本剪报簿中。床上堆叠着大约七八本剪报簿,手指慢慢在它们之上滑过,捡起其中最厚的一本。

    电视机的屏幕不断变幻着画面。

    正在播出的是一场在米兰举行的时装发布会,美丽的模特们一个个身穿霓裳行走在t型台上,变幻的灯光,奢华的背景,台下坐满名流和明星,星海般炫目的闪光灯,喧闹美妙的音乐,光影切换得如梦如幻。

    纸页翻动。

    那本厚厚的剪报里,全都是关于同一个年轻男子的内容。屋内光线昏暗,手指停留的那一页,是那个年轻男子出席宴会的场面。

    照片中。

    对他含笑举杯的女子高雅美丽得犹如月下的百合花,而身材颀长的他半倚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大片盛开的蔷薇花,似乎能闻到夜的香气。站在阴影里,他的神情和面容看不清楚,只是微微低头,聆听那女子的说话,那女子望着他,目中如有柔软的星光。

    手指沉思地在那一页停留了很久。

    放下那本剪报。

    又从剩下的几本剪报中,挑出其中那本最薄的,只有两页,目光再一次扫过那些少得可怜的文字。

    这是关于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剪报。

    剪报中寥寥的内容里,除了他的名字,几乎没有透露其他任何信息。

    可是

    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本极薄的剪报上。

    “虽然全球金融风暴来势汹汹,然而根基稳固、财力雄厚的谢氏集团,却趁此机会大力扩张业务,集团股票在国内和纽约股市连续十五天大涨,国内最新报收于每股180元。”电视机里的时装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传出财经新闻的声音。

    放下剪报。

    视线望向电视。

    “今天谢氏实业集团将正式签约收购国际顶尖奢侈服装品牌brila和lc,此次并购之后,谢氏集团不仅在全亚洲继续巩固第一的地位,而且财团的总体实力也将挤入全球前三。”

    屏幕的画面里是一栋足有五十层高的大厦,是本城地标性的建筑,橘黄色的“谢氏实业集团”的logo醒目异常,乌压压的无数记者将大厦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镜头报道:

    “谢氏集团宣布,集团下一步的重心是打造真正属于自己的国际顶尖品牌,由谢氏集团来引导世界的时尚潮流,而不是始终跟在欧洲的身后”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反复又想了一遍,她终于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夜风将窗帘吹得烈烈扬起,有雨水灌了进来。白光闪过,闪电撕破夜空,将屋内霎时映得亮如白昼,照亮她额头的发际线处,那道细长隐约的伤疤。一阵阵“轰隆隆”巨大的雷声,她静然不动,影子被暗暗的灯光在地面上拉得斜长斜长。

    拿起笔。

    她在设计稿的右下角签下两个字——

    “叶婴”

    整整六年,被关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

    台灯下,压着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被吹进的夜雨微微打湿,阴冷阴冷。

    三月二日。

    她来到了巴黎。

    这座城市充满了浪漫和糜烂的气息,虽然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雨,却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香水的味道。买了一把宽大的雨伞,她将画架支在四季酒店前面,一笔一笔将雨雾中的酒店绘入画中。

    巴黎四季酒店。

    她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它的介绍,它被评选为全球最奢华的酒店。从外面看起来,除了有凝重的历史感,它似乎没有什么太过出奇的地方,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留意着那一辆辆开过来,停在酒店大堂门口的豪华轿车。

    果然是以奢华闻名的酒店。

    汽车皆是名车。

    出入的客人也一个个气宇不凡,非富即贵。

    将近中午一点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她在等的。

    一辆黑色林肯房车从雨雾中驶来,缓缓停在四季酒店的门口。酒店的大堂经理亲自迎出来,另有一些似乎早就等候在大堂里的上流社会的人士也纷纷迎出来,车门被门童恭敬地打开。

    远远的。

    她从画架上方凝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雨雾如烟,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颈脖处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虽然背影有些削瘦,但身材修长,气质清峻,仿佛国画中淡墨的一笔,空灵而又遒劲。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跟在他的身后。

    她还想再多看一眼。

    那人已经被众人簇拥进了酒店。

    三月五日。

    她接近了他。

    几天来,雨一直下下停停,这天却渐渐收住了,还出了太阳。傍晚,她见到那年轻男子独自一人从酒店出来,坐着轮椅行驶在霞光满地的街道上。

    这是她最接近他的机会。

    前面几次,他都是直接在大堂门口乘车出去,回来时又被车直接送到大堂门口。她注意到他的轿车不再是第一天那辆林肯,而是一辆加长加宽,能缓缓伸出轮椅斜坡来的黑色宾利。

    很明显,他的身体非常不好。

    除了正装参加重要场合,他基本都是坐电动轮椅出行。刚到的两天持续阴雨、天气寒冷,她能看出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几乎每次他进出酒店大堂的时候,她都能听见一阵阵压抑不住的轻咳声。

    此刻。

    当他自霞光满地的街道又慢慢折回酒店的时候。

    她飞速地从画架旁抱起一些东西,几个大步跑过去,挡在他的电动轮椅前。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来,微笑着望向面前这个轮椅中的年轻男子,对他伸出右手,说:

    “嗨,你好,我是叶婴。”

    坐在轮椅中的这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黑色的驼绒毛衣,一条黑白碎格的丝巾偎着他的下颌,膝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棉毯。

    仿佛极少与世人打交道,他的面容显得清淡疏离,宁静高远,然而轮廓骨骼中却透出一股异常诱人的艳色,如同清冷冷的,带着异香的栀子花。

    轮椅停下来。

    抬起头,他缓缓望了她一眼。

    伸出的右手被晾在空气中,叶婴的笑容依旧甜美,仿佛并不在意。她又将手中的册子递向他,说:

    “这是我的设计稿,你要看一看吗?”

    橘红色的封皮,里面大约有二十张左右的画稿,那是她为了他而精心准备的。

    他没有去接。

    “如果你想要做设计师,”轮椅中,他面容平静“可以把你的设计图递到集团的人事部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比她想象中要低沉一些,但并没有虚弱无力的感觉。

    “可是,我不想从底层一步步做起,”她含笑望着他,笑容甜蜜,眼珠漆黑如深夜的雨雾“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欣赏。”

    他似乎已没有兴趣再同她说话,驱动轮椅绕过她身旁。

    “那么,至少可以看一下我为你画的这些画吧?”她又拦住他,手按在他轮椅的扶手上,这次没有容他拒绝,她就直接将几张画稿放到了他的膝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

    他眉心皱起。

    苍白的手指终于拿起那些画。

    几张画里都有他,细雨中他穿着黑呢大衣走入酒店的背影,夜幕降临时他坐在轮椅中用手轻掩嘴唇咳嗽的模样。而她放在最上面的那张,还只是黑白的素描稿,轮椅中的他如同沐浴在万道霞光里,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透出的味道却是异常清冷的。

    “你知道吗?你很迷人。”

    半蹲在他的轮椅前,叶婴歪着头瞅他。她的眼珠乌黑透明,黑得像深夜的雨雾,她的微笑却是甜蜜的,跟眼底的神情有些不搭。

    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

    在她收集的剪报中,连一张他的正面照片也没有,只有在一次时装发布会上,被其他人影叠住的他的暗暗的侧影轮廓。此刻,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她能感受到他的疏离和冷淡,仿佛他是禁欲的,可是,他的面容这样的清峻美好,淡色的双唇,被睫毛掩住的眼瞳,略微苍白的优美手指,让她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

    “可是为什么要坐轮椅呢?是身体不好吗?”

    目光望向他膝盖上的棉毯,她的语气中有浅浅的遗憾。他恍若未闻,漠然地看毕那些画,递回给她。

    “喜欢这些画吗?”

    没有马上去接,如同多年的老朋友般,她在他面前蹲得更低些,仰起头紧张地问他。

    “画得很快。”

    这是他的回答。

    “那么,你喜欢吗?”

    她又问了一遍,紧紧地盯着他。

    “你并没有受过专业的绘画训练。”驱动轮椅绕开她,他淡声说,将那些画放回她的画摊上。

    “如果不喜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她笑得很无所谓“是否受到专业的训练并不是判断一幅画好坏的标准。”

    他开动轮椅准备离开。

    “等一等!”她从身后喊他。

    他缓缓转过身。

    霞光中,她无奈地说: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了好多天,结果你却并不欣赏我。”

    顿了下,她又打起精神,笑了笑,说:

    “好吧,希望你能继续给我机会,让我得到你的欣赏。”

    于是,从此每天早上,她都会将自己最新的画拿到四季酒店的前台,请酒店的工作人员将它们转交给那位坐轮椅的优雅男子。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看。

    也许画根本送不到他的手里,就会被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管家扔进垃圾桶。

    可是,那总是她的机会。

    夜晚。

    酒店的露台上。

    膝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毯,空气中有些凉意,越瑄静静坐着,望向只有寥寥几颗星的夜空。

    久久地望着暗墨的夜空。

    越瑄的面容苍白得清峻宁美,眼底是空洞的,仿佛那里没有任何生息,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在想,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

    “二少,您的电话。”

    管家恭敬地捧着一只震动中的手机走过来。

    越瑄依旧静默地望着夜空出神。

    管家识趣地将手机放至他身旁的圆桌,默默退下。手机震动了一阵子,静止下来。然后,又开始震动。如是反复地打进来。

    越瑄微微皱眉。

    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号码,他终于将它拿起来,刚一接通,里面就传出略带激动的声音:

    “二少?”

    是谢平。

    越瑄闭了闭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涌向他的脑海。胸口染上凉意,他的手指苍白,掩住嘴唇,开始低低咳嗽。

    “二少,您不能再留在巴黎了!”谢平的声音有些焦急“如果您一定要留在巴黎,至少让我或者谢浦陪在您的身边,最近从大少那里传出来一些消息”

    夜风很凉。

    从露台上,越瑄远远地望出去,在酒店前的广场中,那个孤零零的画架依旧支在那里,昏暗的路灯下,那个女孩子坐在画架后面,还在继续画着什么。

    “森小姐也在找您,”谢平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或者您听一下森小姐的解释”

    “你们统统留在美国,一个都不许过来,事情全部由大少来决定。”越瑄皱眉,声音淡淡地说“就这样,我要休息了。”

    关掉手机。

    夜色又变得寂然无声。

    越瑄闭目咳嗽了一阵子,疲惫和倦意席卷而上,渐渐睡了过去。

    三月九日。

    她的机会终于来临。

    那天大雨滂沱。

    明明是下午时分,倾盆的暴雨却使得天空阴霾如同黑夜。她手中的伞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完全抵挡不住大雨的攻势,浑身被雨水浇得一塌糊涂,冻得瑟瑟发抖。最让她心惊胆跳的,却是那紧紧抱在怀里的画具和画夹被雨水濡湿的速度。

    该死。

    她被淋得再厉害也没关系。

    这画具和画夹却是她最宝贵的财产了。

    于是,当那辆加长加宽的黑色宾利在大雨的雨幕中从四季酒店驶出的时候,她死命撑着伞,在暴雨中抱着画具画夹,冲到了车前,大声地喊:

    “停车!”

    宾利猛地刹车,隔着挡风玻璃,她能看到司机在回头请示。绕到车侧,她用力拍着车窗,对里面的人喊:

    “拜托,请让我进去躲一下雨,我没有地方可去!”

    仿佛过了几分钟那么久。

    车门在她面前打开。

    雷霆般的暴雨声中,轮椅里的他正苍白着脸咳嗽。

    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她抱着画架和画具钻进车内,发现这辆车果然是特制的。不但有装置能够将轮椅直接固定住,而且车内空间异常的大,除了能容下轮椅,竟然还有三个像沙发一样舒适的宝石绒座椅。

    她一边关上车门,一边说:

    “谢谢你。”

    画具上全都是雨水,将车内铺的深蓝色宝石绒地毯污了一大片,她急忙将东西尽量全都收拾到角落,又歉意地说:

    “对不起。”

    见他闭着眼睛,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并不理会她。叶婴犹豫了下,将一张画从微湿的画夹中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你看,这是我刚画好的一幅画。”

    画面中,他静默地坐在酒店的露台里,夜空中有几颗星星,点点星光照耀在轮椅中的他身上。

    空气中弥漫出松节油的味道。

    他眉心一皱。

    身子刚向轮椅后背靠去,他又发出一阵咳嗽。先只是忍耐地微咳,然而咳嗽越来越急促,一阵紧过一阵,咳得苍白的面容上染起两朵异样的潮红。

    “你怎么了?”

    她伸手想去扶他,旁边却有人立刻伸出胳膊将她拦住。

    “这位小姐,请不要靠近二少。”

    将她拦住后,管家又拿出一条棉毯覆盖在他的身上。见他越咳越激烈,开始隐约有急促的喘哮声,管家半蹲在他身边,拿出一瓶喷雾剂,急切问:

    “二少,用药吗?”

    他紧闭双眼,摆了摆手,又剧烈地闷声咳嗽了一阵子,胸口急喘,然后足有十多分钟过后,才终于慢慢将咳意压了下去。

    车窗外暴雨如瀑。

    宾利一路平稳地在雨中行驶。

    车内的他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依然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叶婴注意到他穿着一套质料名贵、裁剪讲究的黑色礼服,珍珠色的白衬衣,以及黑色领结,衬着他此刻苍白的面色,居然有种奇异的华丽感。

    如同世代隐居城堡的贵族。

    在暗夜的蔷薇园,那大片大片怒绽的血红蔷薇,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苍白的肌肤,是唯一的光芒。

    是那样清峻到了极致。

    反而透出某种艳色。

    也许是他双腮尚未完全消失的潮红,也许是他胸口仍旧微喘的起伏,也许是他紧握住轮椅的那双苍白坚忍的手。

    “二少,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今晚的酒会是否就不要参加了?”管家担忧地说。

    他闭目摇头。

    “二少”管家犹豫了下“或者,让我推您进去,如果身体不适,就立刻”

    “不用。”

    他皱眉,又低咳几声,缓缓睁开眼睛。

    她手边的画夹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墨绿色有一片片或深或浅的濡湿。在画夹的右上角烙刻着一朵小小的蔷薇花,有银色的光芒,如同是在夜光中绽放。

    “你是有哮喘吗?”

    听到方才的咳嗽中有隐约的哮鸣音,叶婴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车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凝滞,管家古怪地瞪着她,轮椅中的他抿紧嘴唇,视线从画夹移到她的面容上。

    “这样的天气,对于哮喘病人来说,并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所以你要去参加的酒会,一定是很重要的活动吧。”仿佛毫无察觉,她一边将油画放回画夹,一边说“如果是重要的酒会,坐在轮椅里,由管家陪同入场,的确不是很适宜。”

    暴雨敲打着车窗。

    她眼瞳深黑,却笑容明亮,对他说:

    “不如,让我陪你去吧。”

    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愕然地看着车内的这个女孩子,见她笑容和煦,仿佛提出的是个再自然不过的提议。他又看看轮椅中的二少,见二少正沉默地打量这个女孩子。

    他一向看不懂二少究竟在想什么,这次也是同样。

    就在他以为二少绝不可能同意由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陪同参加酒会时,二少竟默然应允了。

    “我母亲以前也有哮喘,我照顾她很多年,她随身的药是沙丁胺醇,你呢?”

    “二少的药也是沙丁胺醇。”见二少已经默许,管家只得拿出一瓶备用的气雾剂,交给她,说“二少不能喝酒,不能吃海鲜。”

    “是,我知道。”

    留意看了下气雾剂上的说明,她仔细将它收好,想了想,瞅着轮椅中的他,似笑非笑地问:

    “那么,我也喊你‘二少’?”

    “谢越瑄。”

    “你好,越瑄,”她笑容妩媚,对他伸出右手,又告诉了他一次“我是叶婴。”

    他没有理会她伸在空中的手,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随着他的视线,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的是棉质的长裙加一条厚厚的披肩,而且已被雨水打得狼狈不堪,根本不是能够出席酒会的装扮。

    雨越下越大。

    黑色宾利停在galerieslagayette门口。

    这是巴黎著名的购物中心。

    装饰奢华的janin专卖店里,香水的味道清雅迷人,金发碧眼的专柜小姐们拿出所有当季最新的款式,轮椅中的越瑄挑出一件银灰色的礼服裙给她。

    十分简洁的剪裁。

    质料华贵。

    露肩的设计衬得她的锁骨凸凹有致,裙子随身而下,服帖地勾出她妩媚柔软的线条,恍若有暗浮的体香。只是她没有任何首饰,脖颈处显得空了些。

    “这枝花可以给我吗?”

    店里的水晶花瓶内插着几枝百合,新鲜芬芳,叶婴用法语问专柜小姐,专柜小姐立刻殷勤地将花取出来。

    站在镜子前。

    她散下黑发。

    乌溜溜的长发如同缎子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光芒,专柜小姐们看得呆住。长枝的百合花将她美丽的黑发松松挽住,慵懒地垂在右肩,仿佛是春之女神在清晨时的灵感,美得没有丝毫烟火气,比世间所有昂贵的珠宝都要灵秀。

    “好看吗?”

    她回眸笑道。

    “走吧。”

    越瑄淡声说,驱动轮椅向店的门口驶去。

    还是不喜欢啊叶婴眯了眯眼睛,手指微微捻动百合的花瓣,审视地打量穿衣镜中的自己,在他的轮椅驶出店门的那一刻,她对专柜小姐说:

    “请给我剪刀和针线。”

    黑色宾利继续在大雨中平稳地行驶。

    用披肩挡住裸露的双腿,叶婴把礼服裙卷到膝上,埋头忙碌着,用剪刀和针线在裙子上利落地裁剪、缝合。管家不安地看向二少,见他仿佛毫无察觉,沉思地坐在轮椅中,凝视车窗外的暴雨。

    宾利缓缓停在灯火辉煌的格里伦酒店宴会厅门口。

    门童恭敬地将车门打开。

    苍白的手略微一用力,越瑄正待从轮椅中起身,一双女孩子清凉的手已扶住他的手肘。

    “小心。”

    叶婴先踏出宾利,然后小心翼翼地弯腰将他扶出来,动作轻柔娴熟,仿佛已经服侍他多年。她眼瞳很黑,眸光却闪亮,含笑望着他,发间那枝纯白的百合花散发出寂静的清香。

    宴会厅内华丽辉煌。

    衣香鬓影。

    巨大绚丽的水晶吊灯。

    奢华的银质餐具熠熠生辉,瓷盘洁白,光芒温润耀眼,各式餐点色彩绚烂,无比精致。英朗俊美的侍应生们穿梭厅内,衣饰华贵的宾客们一个个手持红酒,低声谈笑。

    宴会厅的正前方有个发言台,落地的银质话筒,旁边堆簇的鲜花丛中有只牌子,上面写着“brila六十周年庆祝酒会”

    这是一场巴黎时尚界的上流酒会。

    跟随在越瑄身后,叶婴用心打量着每一位前来与他寒暄的宾客,其中很多都是世界著名的大牌设计师。有些设计师她曾经在时装杂志的专访页面上见过,能够认出来,有些她需要仔细聆听越瑄同他们的对话,才能大约猜出是谁。

    像此刻这位身穿黑白印花丝质礼服裙的女士。

    她身材丰满,一头褐色卷发,绿色的眼睛,眼角有鱼尾纹,她同越瑄低声说话,不时大笑,笑容爽朗而有魅力,浑身散发出浪漫怀旧的气质。

    竟然是维卡女王。

    维卡女王是国际时尚界的传奇,她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一手创立了维卡王国,四十多年间,维卡王国一直牢牢占据着世界顶级奢华品牌的一线地位。

    “谢,第一次见你带女伴参加酒会,这位是你的”

    听到维卡女王将话题带到自己身上,叶婴微笑着对维卡女王颔首。越瑄侧首,眼神淡淡地看了看她,用宁静好听的声音对维卡女王说:

    “她是”

    “谢——!”

    她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刚入场就径直向这边走来,大力地熊抱越瑄。那男子应该是美国人,身材高大胖硕,红光满面,显然常常在海滩日光浴。他一边兴高采烈地拍着越瑄的肩膀问候,一边好奇地上下打量她,然后哈哈大笑说:

    “上帝啊,难以置信,谢竟然也有了情人。”

    她看向越瑄。

    越瑄并没有看她,却静静地对她弯出右肘。她心内一怔,下意识地挽住他的手臂。

    在她挽住他手臂的那一瞬。

    她能感受到宴会厅内有很多道目光落在她的那只手上,目光中的意味各自不同。维卡女王舞动手中的香扇,抿唇轻笑,美国男子先是呆怔住,然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

    “谢,难道你打算不战而逃吗?”

    不战而逃

    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叶婴脑海中正迅速检索着剪报中搜集过的全部资料,忽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向她射来。

    “这位小姐,您身上的这条裙子,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位银发男子走到她的面前,他应该是德国人,年逾花甲,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灰色的眼睛,神情严谨冷漠,冷冷地看着她。

    她眉心一皱。

    微笑说:“有什么不妥吗?”

    “詹姆士,你糊涂了,这是你亲自设计的,janin本季最新款的晚装裙啊!看这位小姐穿起来多么美丽,下次应该游说她亲自担任你的模特。”美国男子大笑着说。

    “请问,这条裙子是您从janin拿到的吗?”德国男人詹姆士居高临下地逼视她,神色不豫。

    “是的。”叶婴答道。

    “所以,您是对它不满意,才将它改成这个样子?”目光冰冷地落在她的裙角,那里原本是流畅而下的柔软的随身线条,现在却被修改成了略带凌厉硬朗感觉的花苞造型。

    她又看了看越瑄。

    他面上还是淡淡的,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觉得这样更好看些。”她含笑答。

    “无知!这样完全丧失了janin的风格,是对janin的亵渎!”詹姆士薄怒道。

    “但却有了我的风格。”

    她微微笑着,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她的喜好才是最重要的。

    “时装是为顾客服务,而不是要顾客去配合时装,不是吗?”她笑了笑,接着说“无论如何,这是一条很美丽的裙子,我很钦佩您的设计。”

    “确实很美。”

    维卡女王摇动香扇,笑吟吟地说:

    “詹姆士,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你太轻视女性了,设计的服装总是柔媚有余,力量不足。你看,这条裙子改动之后,廓型多么的好,柔美中有了建筑感和支撑力,又显露出了这位小姐美丽的双腿。当然,百合花的配饰也是点睛之笔,这位小姐在配饰上也很独到。”

    詹姆士神色陡变。

    冷硬着面孔,他对维卡女王和越瑄点头示礼后,穿过人群,去到大厅的另一角。

    “不要在意,詹姆士是个老顽固。”维卡女王眨眨眼睛,又探手摸了下她的裙角,和蔼地对她说“如果有机会,可以介绍你的服装设计师给我认识,这件裙子改得很精彩。”

    “谢谢您,这是我自己改的,我叫叶婴。”

    叶婴伸出手。

    “哦?”维卡女王将香扇收入掌心,眼角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越瑄,握住她的手“叶,很荣幸认识你。”

    灯光暗下。

    一束白色的光芒打在宴会厅的发言台上。

    黑色礼服的越瑄站在那束光芒中,他神色淡然,气质清远,虽然面色有些苍白,然而声音低沉清越,有种疏远矜持的气势,使得满场宾客皆屏心静气聆听他的致辞。

    有六十年悠久历史的国际顶尖奢侈品牌brila被亚洲谢氏集团收购,在时尚界引发了巨大的反响,今次的六十周年纪念酒会是收购事件后谢氏首次在巴黎公开露面。

    原本业界传闻,酒会将会由谢氏大公子亲自主持。

    未曾想到却是谢氏二公子。

    银质的落地话筒。

    异常清峻的年轻男子。

    白色耀眼的光束中,那淡雅清傲的身姿,宁静如深井的目光,让人无比想要亲近,又仿佛隔着山长水远的距离。

    致辞中的越瑄轻微咳嗽了一声。

    叶婴立时凝神望去。

    他似乎并无异常,只是唇色又更加苍白了些,继续神色淡定地将致辞完成。她很佩服他,其实致辞前她就已经察觉到,谢二少的身体状况很不对,他走路的步伐愈来愈滞重,胸腔中的咳嗽似乎也愈来愈难以控制。

    在满场掌声中。

    越瑄走下台来。

    她第一时间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竟感觉仿佛有冰冷的汗意从他的体内沁出一般,令她硬生生打个寒颤。心下一怔,她仰头看向他,见他面色苍白,额角也满是细密的汗珠。

    从随身的包中拿出手帕。

    她悄悄将手帕塞给他时,指尖碰触到他的掌心,也是潮湿而冰凉,如同被冬夜寒洌的井水泡过一般。

    接下来是brila的品牌总监上台致辞。

    站在发言台的旁边,叶婴含笑地挽着越瑄的手臂,暗暗用她全身的力量支撑住他。虽然他始终克制着尽量不发出咳声,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凉,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加重。

    “需要离场吗?”

    察觉到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她低声问他。

    “不用。”

    他用手帕掩去几声低咳,淡淡地说。

    维卡女王作为特邀嘉宾的致辞也结束后,酒会正式开始。

    著名钢琴家理查德弹奏着钢琴,红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满场宾客一个个酒意微醺,谈笑风生,从最新的时尚话题,到业界的八卦佚事,无所不聊。

    越瑄自然是酒会的焦点。

    络绎不绝地有宾客过来寒暄,作为礼节,几乎每个宾客都会向他举杯致意,而他也都会微啜一口红酒。虽然每口都很少,但是积少成多,她注意到他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三杯。

    “我不要你喝那么多酒,”揽紧他的手臂,叶婴脸颊红扑扑的,笑容妩媚,星眸闪耀,她半醺地偎在他身上,用周围宾客们都能听到的声音,凑在他耳边,柔柔地说“你今晚剩下来的时间,都是属于我的”

    宾客们大多是法国人。

    见惯了浪漫风情的场面,他们相视哈哈一笑,并不以为意,反而对这位淡静清远的东方年轻男子多了几分亲近感。

    于是叶婴帮他挡下了所有的酒。

    于是她再接再厉。

    索性将他拉出了酒会。

    雨还在下。

    走出宴会厅,被冷风一激,体内微醺的酒气陡然散去,叶婴打个寒战,忽觉越瑄脚步一涩,然后就听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如翻天覆地,他咳得喘不过气,面颊潮红,胸口发出似撕裂般的轰声,直咳得弯下腰去,仿佛要咳出血来。

    “二少!”

    黑色宾利停下,管家从车内冲出来扶住他。门童有些慌乱不知所措,赶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喊救护车,越瑄摆了摆手,勉力靠着她和管家的搀扶进入车内。

    司机胆战心惊地将黑色宾利发动。

    半躺在车内宽敞的座椅中,一阵阵猛烈的咳嗽之后,越瑄的咳意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又是一阵巨咳,他眼睛霍地睁开,死死握住扶手,喘不过气来一般,胸腔内迸出一声声尖锐的撕裂音!

    “二少,您的药!”

    管家惊慌地掏出一罐喷剂,可是越瑄全身僵硬住,眼看进气多出气少,面色已变得发紫,牙关咯咯地紧闭着,喷剂根本塞不进去。

    “我来。”

    叶婴皱眉,劈手从管家手里将喷剂夺过来,左手握住越瑄的颌部,用力一捏,硬生生将他的嘴巴捏开。

    “吸气!”

    她大声喊着,右手中的喷剂伸进他的嘴巴,向他喉咙喷去,又喊:

    “再吸!”

    如此几次,药物喷入他的喉咙,窒息渐渐被缓解,虽然还是有一声声的哮鸣音,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可怖了。

    她松了口气。

    半跪在他的身前,她伸开双臂抱住他,让他向前趴,半伏在她的肩上,她用双手轻柔地拍抚他的后背。以前妈妈犯病的时候,这样子可以让妈妈恢复得更快些。

    半晌,他推开她。

    呼吸渐渐平稳,他虚弱地望着车窗外已转为细雨的夜色,沉默不语,管家将棉毯覆在他的膝上。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四季酒店大堂门口。

    犹豫了一下。

    见他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外面又还在下雨,她就厚着脸皮,抱着画具,跟在他的轮椅后面一同走进了酒店。

    嗯,巴黎的四季酒店果然是全球最奢华的酒店之一。

    跟酒店外观的古拙朴素不同,自踏入大堂,立时便觉得满目生辉,富丽堂皇,处处优雅华丽,浪漫典雅与浑厚的历史感融合得浑然一体,如同踏入了王宫殿堂一般。如果不是因为随在二少身后,她真的很想拿出相机来,太美了,无论是走廊墙壁上的油画,还是大堂一角的雕像。

    越瑄住的是总统套房。

    她原就该想到。

    但当她真的看到这总统套房时,却还是呆了一呆。

    将房间收拾妥当,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她赞叹地将目光从房间的每个奢华精致的细节中收回来时,见谢二少正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中,淡淡地望着她。

    “房间真漂亮,我可以拍照吗?”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就只当他是默许了,从包里掏出相机,对着每个她欣赏的角落和布置,啪啪啪地按下快门。可惜这只相机只是普通的卡片机,拍出的色彩比原景要逊色不少。

    镜头一移。

    取景的液晶屏幕中,光线氤氲,奢华怀旧的金丝绒沙发,上面绣着繁复的花朵,色彩华丽暗沉,花瓣凸浮,精致如生,仿佛有暗涌的香气,又带着几缕糜烂与颓废,与那人清高致远的气质本应是格格不入的,竟又恍若浑然一体。

    他的眼神很淡。

    她忽然很想对着他按下快门,倒看看他是否还是无动于衷。终究她还是作罢,乖乖坐到他的对面。

    “为什么我会有种感觉,”她倚在沙发里,笑着说“你就像一个很快要死去的人,或者,你已经死过一次?”

    他淡淡地看着她。

    “对,就是这种眼神,就算我说这么不礼貌的话,你也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是因为你的身体吗?因为哮喘太严重,活得很辛苦,所以不想再活着了吗?”故意刺激了他几句,见他依然毫无反应,她叹口气,低头摆弄着相机,翻看刚才拍到的照片“你看,这套房间多么美丽,随便拍下来的照片就这么好看。”

    凑过去,她把相机给他看。

    照片一张张地翻过。

    每张都如油画中的静物,很美。

    “这么美,世界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住得起这样的酒店和这样的房间,如果不好好珍惜,多么可惜。”瞅着他,她摇摇头“而且,你又长得这么好看。”

    跪坐在沙发中,她往前趴了一下,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面容。

    “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手指从他的眉骨,温柔地滑落到他的面颊,她赞叹着说:“我觉得,如果一直这样看着你,我也许会爱上你的”

    他皱眉。

    向后避了一下。

    “啊,终于有反应了,”她笑起来,眼底有深幽的亮光,跪身起来,她凑得离他更近些,声音如蜜地说“我忽然很好奇,如果我吻你,你会怎样呢?是不是也这么平静,这么无所谓?”

    说着,她缓慢地凑向他的唇。

    很慢很慢。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推开。

    他的唇清冷苍白,有夜的凉意。原本她只是为他的漠然心中暗恼,想逗弄一下他,哪怕惹得他发怒,也比他全然地漠视好些。然而,越是接近他,他身上那种淡然的冷漠越是强烈,而他的嘴唇,仿佛坚毅清冷得从没有被**沾染过。

    这种坚毅清冷让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吻住了他。

    有些狠狠地吻住了他。

    辗转地反复地,她用力地吻在他的唇上,呼吸渐渐火热紊乱,她用双手箍住他的后脑,柔软地,又带着股狠劲地吻着他,想要将他唇上的冰冷吻下去,吻着吻着,久久地吻着他,她终于叹了口气。

    “对不起。”

    她放开他,有点颓然。

    虽然她心里不甘,但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即使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他的眼睛依旧清明如泉水,无波无澜,似乎这一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将她眼底的狼狈映了出来。

    一阵咳嗽。

    他神色倦倦的,声音低哑,说:

    “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依旧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挑了挑眉毛,笑得如春日花开,眼角都带着花香,说:“我也是,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你。只是梦里你的模样都不大清楚,最清晰的只有你这双眼睛,清澈宁远,跟现在一模一样。”

    “所以,我们是命定的缘分,对不对?或者,我们有前世的羁绊,今生必定相遇?”她咯咯地笑着,仰着头,如同盛开的蔷薇花“其实我不该灰心啊,你刚才毕竟还是允许我吻了你。”

    目光在她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巡视一圈,越瑄疲倦地闭上眼睛,说: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