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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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是我在美国时结识的第一个台湾女人。我在她家住了一个多月。是一位台湾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阿云二十多岁嫁到美国,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她是一个热心肠,对我非常关心,各方面都照顾得特别周到,我们之间,根本不像房客与房东的关系,熟悉了以后,她就把我当知心朋友了,什么话都对我说,连自己遇到的家庭问题都要告诉我,要我替她想办法出主意。
阿云喜欢带我去她丈夫经营的餐馆唱卡拉ok,去各处吃名小菜名小吃。最让我感动的,是每到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播新闻联播的时候,阿云就会在客厅里大声地喊起来:susan---我的英文名字,大陆的新闻开始了,快打开电视看啊!我喜欢看国内的新闻,但常常忘了中央台四台新闻联播的时间,倒是阿云每天不忘提醒我,以至于阿云的丈夫阿明开玩笑说,阿云快成大陆人了。
阿云最爱在我面前感叹的是两个字:缘分。第一次,是在我和她认识不久,一次晚饭后聊天说起的。什么都是缘分啊!阿云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如果,二十多年前我不认识我先生,我就不会来美国了;如果,二十多年前我不来美国,如果二十多年后你也没有来美国,我就不会在二十多年后认识你了,知道吗?这就是缘分。阿云汉语夹着英语,普通话夹着闽南话,一个“如果”又一个“如果”地说。她十二岁的女儿lucy在旁边叫嚷起来:妈妈,你到底在说哪国语言嘛,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还是少说点你的“杂色世界语”吧,这样子,你是学不好英语的哦。lucy一本正经道。阿云笑了,对我说,不怕你笑话,我正在跟我女儿学英文呢。来美国二十多年了,英语说不了几句,闽南话忘得差不多了,只会说台湾国语,我现在才决心要学好英文。英文不好,吃亏啊。
阿云接着告诉我,使她下决心学好英文的一系列事件。她在一家政府福利部门做手工分发信件的工作。已经快十年了,现在公司给要求她用电脑处理一些事情,这给阿云出了个难题----许多英文单词,她都只会认不会写,更不用说操作电脑了。还有,她常常给公司提出许多合理化建议。每一次,公司都要求她把建议写出来打印成文。她不会写更打不出来,结果,只有把建议告诉其他它同事。而那些同事往往就假装糊涂地把功劳归己了。因为建议一旦被采纳,就有物质奖励。她终于下决心要学好英文。
阿云的先生阿明,在一旁插话道,我看算了吧,来美国二十多年了,还没有把英文学好,现在是亡羊补牢,为之晚矣。
不对,亡羊补牢,是为之不晚的意思。这个成语我刚学会。lucy更正道。
为之已晚!阿明说。为之不晚!lucy和妈妈一起说。三个人争执着,立刻,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也笑了。
二十多年前,阿云还是台北市一个漂亮的高中女生。那一年的暑假,她和到美国开画展的母亲一起,来美旅游,在母亲的画展上认识了阿明---那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孩。阿明是华裔,祖父及以上几代都在美国做苦工。母亲在洛杉矶开了一家中国餐馆。一家三口,像其他生活在美的华裔一样,日子过得平淡而忙碌。阿明对阿云一见钟情。阿云母亲的画展开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后来,还在阿云和母亲回台湾的前一天,连夜从旧金山开车到洛杉矶向阿云求婚。他见到阿云母女俩的时候,因为开车太疲劳,竟然没有和她们说上几句话,就斜靠着沙发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还打起了呼噜。阿云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十多年前,那个风尘仆仆,开车开得累倒的男孩子的呼噜声。那声音陪伴她度过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二十多年的岁月。
阿云一嫁到美国,就去婆婆(阿明的母亲)开的中国餐馆打工。她这个特殊的工人,没有薪水,没有小费,没有休息日,还要每天受公公婆婆的气。他们除了把她当廉价劳动力,就没有给过她一点家庭的关怀和爱。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五年,直到阿云考上政府部门的那个福利单位为止。她为此掉了十几斤肉,几乎是拼了命才考上的,这时的她才算在美国独立自主了,不再到餐馆做苦力,受婆婆的“剥削”两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这时,阿云却发现丈夫有了外遇。第二个孩子三个月就患上了哮喘病,阿云为了让不幸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在丈夫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继续忍受公公婆婆的冷待。
“我真的好后悔。一个人年纪轻轻嫁到异国他乡。家里人都以为我在美国享福呢。哪里知道,我是在受洋罪啊。我在台湾是千金小姐,来美国却成了干粗活的佣人。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为了让孩子上名牌大学,我一直省吃俭用,到现在,都没有买过五十美元以上的衣服。在美国,辛苦啊。一分钱都来之不易。”阿云向我感叹道。她告诉我,她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就在我来之前,她一家五口,才和公公婆婆分开。她说,这在美国是很罕见的。
阿云喜欢给我讲她来美国前前后后的经历。我听着她的讲述,好像在看一部移民题材的电影。其中的酸甜苦辣,爱恨悲欢,都使我感同身受。我打心里喜欢和佩服眼前那个善良而倔强的台湾女人。对她的际遇,更是充满了同情。
有一次,阿云的儿子在吃饭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对阿云发脾气,嫌她给他做的菜不好吃----他原本要带去请自己的女朋友吃的,筷子一摔就离席而去。阿云放下碗筷,看着儿子扬长而去的身影,流下了眼泪。
“原来以为我终于媳妇熬成婆,可以享享儿女的清福了。可是,我想错了。我儿子是受美国文化影响长大的,在他眼里,女朋友比妈妈还重要。我好命苦,我受的,是中国封建文化和美国现代文化两座大山的压迫啊。”阿云一边抹眼泪,一边自嘲而带着幽默地对我说。
我笑了,从餐桌上拿了几张纸巾,递给阿云。阿云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又对身边的女儿说:“你可不要学你哥哥,就知道惹妈妈生气。”
十二岁的lucy把手放在妈妈的手上,懂事地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的。我会永远对妈妈好。永远爱妈妈。”说着,给阿云一个亲切的拥抱。阿云抱住女儿,又哭了。“好孩子,你真是妈妈的宝贝。可爱的宝贝。妈妈也爱你。永远爱你。”阿云又是英语又是汉语地说,母女俩都破涕为笑。
看着她们彼此安慰,无不夸张的神情和动作。我的眼眶湿润了,心里百感交集。
我在阿云家只住了一个多月,到学校开课的那天,她就告别了她们一家。走的时候,我和阿云还有小lucy彼此拥抱,难分难舍。阿云眼泪汪汪地说,susan,我真舍不得你走啊。我都把你当自己的女儿了。这就是缘分啊。说得我鼻子直发酸,忍了半天,不听话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
至今,我还常常想起阿云,心中充满怀念。想起她那口杂色“世界语”她讲述自己在美国的“拓荒史”她每天在客厅喊我开电视看中央台新闻联播,她送我的那顶漂亮的红帽子每当此时,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亲切而温馨。
我回国后不久,就接到阿云的电话。阿云刚刚说了两句话声音就哽咽起来。她告诉我,她的老公阿明,现在和一个从台湾来美国留学的女孩子好上了。那个女孩子想借阿明做跳板,留在美国。她说,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眼看着她在美国苦苦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家业就要毁于一旦。她真后悔没有买邻居向她推荐的婚姻保险。“我好命苦啊!”阿云伤伤心心地哭了。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阿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
阿云是我在美国时结识的第一个台湾女人。我在她家住了一个多月。是一位台湾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阿云二十多岁嫁到美国,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她是一个热心肠,对我非常关心,各方面都照顾得特别周到,我们之间,根本不像房客与房东的关系,熟悉了以后,她就把我当知心朋友了,什么话都对我说,连自己遇到的家庭问题都要告诉我,要我替她想办法出主意。
阿云喜欢带我去她丈夫经营的餐馆唱卡拉ok,去各处吃名小菜名小吃。最让我感动的,是每到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播新闻联播的时候,阿云就会在客厅里大声地喊起来:susan---我的英文名字,大陆的新闻开始了,快打开电视看啊!我喜欢看国内的新闻,但常常忘了中央台四台新闻联播的时间,倒是阿云每天不忘提醒我,以至于阿云的丈夫阿明开玩笑说,阿云快成大陆人了。
阿云最爱在我面前感叹的是两个字:缘分。第一次,是在我和她认识不久,一次晚饭后聊天说起的。什么都是缘分啊!阿云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如果,二十多年前我不认识我先生,我就不会来美国了;如果,二十多年前我不来美国,如果二十多年后你也没有来美国,我就不会在二十多年后认识你了,知道吗?这就是缘分。阿云汉语夹着英语,普通话夹着闽南话,一个“如果”又一个“如果”地说。她十二岁的女儿lucy在旁边叫嚷起来:妈妈,你到底在说哪国语言嘛,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还是少说点你的“杂色世界语”吧,这样子,你是学不好英语的哦。lucy一本正经道。阿云笑了,对我说,不怕你笑话,我正在跟我女儿学英文呢。来美国二十多年了,英语说不了几句,闽南话忘得差不多了,只会说台湾国语,我现在才决心要学好英文。英文不好,吃亏啊。
阿云接着告诉我,使她下决心学好英文的一系列事件。她在一家政府福利部门做手工分发信件的工作。已经快十年了,现在公司给要求她用电脑处理一些事情,这给阿云出了个难题----许多英文单词,她都只会认不会写,更不用说操作电脑了。还有,她常常给公司提出许多合理化建议。每一次,公司都要求她把建议写出来打印成文。她不会写更打不出来,结果,只有把建议告诉其他它同事。而那些同事往往就假装糊涂地把功劳归己了。因为建议一旦被采纳,就有物质奖励。她终于下决心要学好英文。
阿云的先生阿明,在一旁插话道,我看算了吧,来美国二十多年了,还没有把英文学好,现在是亡羊补牢,为之晚矣。
不对,亡羊补牢,是为之不晚的意思。这个成语我刚学会。lucy更正道。
为之已晚!阿明说。为之不晚!lucy和妈妈一起说。三个人争执着,立刻,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也笑了。
二十多年前,阿云还是台北市一个漂亮的高中女生。那一年的暑假,她和到美国开画展的母亲一起,来美旅游,在母亲的画展上认识了阿明---那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孩。阿明是华裔,祖父及以上几代都在美国做苦工。母亲在洛杉矶开了一家中国餐馆。一家三口,像其他生活在美的华裔一样,日子过得平淡而忙碌。阿明对阿云一见钟情。阿云母亲的画展开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后来,还在阿云和母亲回台湾的前一天,连夜从旧金山开车到洛杉矶向阿云求婚。他见到阿云母女俩的时候,因为开车太疲劳,竟然没有和她们说上几句话,就斜靠着沙发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还打起了呼噜。阿云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十多年前,那个风尘仆仆,开车开得累倒的男孩子的呼噜声。那声音陪伴她度过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二十多年的岁月。
阿云一嫁到美国,就去婆婆(阿明的母亲)开的中国餐馆打工。她这个特殊的工人,没有薪水,没有小费,没有休息日,还要每天受公公婆婆的气。他们除了把她当廉价劳动力,就没有给过她一点家庭的关怀和爱。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五年,直到阿云考上政府部门的那个福利单位为止。她为此掉了十几斤肉,几乎是拼了命才考上的,这时的她才算在美国独立自主了,不再到餐馆做苦力,受婆婆的“剥削”两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这时,阿云却发现丈夫有了外遇。第二个孩子三个月就患上了哮喘病,阿云为了让不幸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在丈夫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继续忍受公公婆婆的冷待。
“我真的好后悔。一个人年纪轻轻嫁到异国他乡。家里人都以为我在美国享福呢。哪里知道,我是在受洋罪啊。我在台湾是千金小姐,来美国却成了干粗活的佣人。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为了让孩子上名牌大学,我一直省吃俭用,到现在,都没有买过五十美元以上的衣服。在美国,辛苦啊。一分钱都来之不易。”阿云向我感叹道。她告诉我,她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就在我来之前,她一家五口,才和公公婆婆分开。她说,这在美国是很罕见的。
阿云喜欢给我讲她来美国前前后后的经历。我听着她的讲述,好像在看一部移民题材的电影。其中的酸甜苦辣,爱恨悲欢,都使我感同身受。我打心里喜欢和佩服眼前那个善良而倔强的台湾女人。对她的际遇,更是充满了同情。
有一次,阿云的儿子在吃饭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对阿云发脾气,嫌她给他做的菜不好吃----他原本要带去请自己的女朋友吃的,筷子一摔就离席而去。阿云放下碗筷,看着儿子扬长而去的身影,流下了眼泪。
“原来以为我终于媳妇熬成婆,可以享享儿女的清福了。可是,我想错了。我儿子是受美国文化影响长大的,在他眼里,女朋友比妈妈还重要。我好命苦,我受的,是中国封建文化和美国现代文化两座大山的压迫啊。”阿云一边抹眼泪,一边自嘲而带着幽默地对我说。
我笑了,从餐桌上拿了几张纸巾,递给阿云。阿云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又对身边的女儿说:“你可不要学你哥哥,就知道惹妈妈生气。”
十二岁的lucy把手放在妈妈的手上,懂事地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的。我会永远对妈妈好。永远爱妈妈。”说着,给阿云一个亲切的拥抱。阿云抱住女儿,又哭了。“好孩子,你真是妈妈的宝贝。可爱的宝贝。妈妈也爱你。永远爱你。”阿云又是英语又是汉语地说,母女俩都破涕为笑。
看着她们彼此安慰,无不夸张的神情和动作。我的眼眶湿润了,心里百感交集。
我在阿云家只住了一个多月,到学校开课的那天,她就告别了她们一家。走的时候,我和阿云还有小lucy彼此拥抱,难分难舍。阿云眼泪汪汪地说,susan,我真舍不得你走啊。我都把你当自己的女儿了。这就是缘分啊。说得我鼻子直发酸,忍了半天,不听话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
至今,我还常常想起阿云,心中充满怀念。想起她那口杂色“世界语”她讲述自己在美国的“拓荒史”她每天在客厅喊我开电视看中央台新闻联播,她送我的那顶漂亮的红帽子每当此时,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亲切而温馨。
我回国后不久,就接到阿云的电话。阿云刚刚说了两句话声音就哽咽起来。她告诉我,她的老公阿明,现在和一个从台湾来美国留学的女孩子好上了。那个女孩子想借阿明做跳板,留在美国。她说,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眼看着她在美国苦苦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家业就要毁于一旦。她真后悔没有买邻居向她推荐的婚姻保险。“我好命苦啊!”阿云伤伤心心地哭了。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阿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