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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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终于到站了。她下了车，一路上因洪水而留下的破败景象她早不再惊讶了，但现在下车时她还是为此感到吃了一惊。路边的许多淤泥还没有被清理干净，一些树上还挂着水草和折断的树枝。太阳底下，干掉的淤泥在风一吹下，便倏倏地往树底下落。临时搭建的一些毡布房子到处都是，就像电视里临时的救难营一样。一群人在清理着这个小镇上的水沟，几个妇女不断地用水清洗着路面上的污泥。由路两边的房子的二层楼上的淤泥可见这里刚发生过一场程度不小的洪水。整条路的路边堆积着这一堆那一堆的垃圾，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恶臭。有些污水泥的垃圾堆上还飞着苍蝇和蚊子。在镇中间的街道边一些护拦有的已经变形了，或者是断裂开了，瘫倒在路面上。电焊人员正在矫正那些护栏，电焊所发出的火花到底还是比太阳光来得更刺眼。
她走了过去，见到一个电焊工，便开口问：“请问，下安村怎么走？”那电焊工抬头看了看她，然后用手指了指南边的方向，说：“你往那条路一直走，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就到了。”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朝那条路走去。那个电焊工对着旁边的一个同事说：“啧啧，这个女孩长得可真美呀。”她听到了，但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连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她想，自己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呢？见到他时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可不，一公里的路程以后自己就要见到他了。在相片里她看到过他的样子的，俊朗的脸，大孩子般的笑。一想到他的样子，她倒又想着自己怎么开口和他说第一句话，说：“你好，我来了。”还是说：“我来看看你。”或者说：“我们又见面了，这回可真是见面了。”她没有太多的词汇，以前和他只是在网络上联系的。可现在，却是真的要见到他人了，自己怎么说呢？
这倒有点难了她这般美丽姑娘的心了。她是大三的学生，今年暑假，她和网络上的他约好了要趁着暑假来看看他。因为他在网络里总是告诉她他的家乡有多么的美，是多么的人杰地灵，甚至他还拍了照片连同家乡的风景一并发给他。就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还在聊天时告诉她他爱上了她，想见见他的面。反正她也不想在城里平淡地过完这个暑假，所以她就来了。她告诉他自己会带着心来的，只要他不怕见到“恐龙”但她没想到就在她们约好日子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原来这里发生了一场洪水。这还是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的。因为没有联系到他，所以她还是按原定的日子来了。
走了近二十分钟，因为路确实太不好走，尽管她很小心了，但脚上还是沾了不少的污泥。这令她有点不高兴，但又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她看到了这个下安村，然后她还是沿着他说的在公路的左边连续地数过去，终于数到了第八座房子。她欣喜地看到了那座房子的门檐前挂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布娃娃。但房子周围的杂草污泥似乎还来不及清理，只在中间留有一条行走的道路。那两个布娃娃是她们约好的信物，他说到时他会在自家的门前挂上两上布娃娃来欢迎她的。而自己就穿着一件粉红的时尚衬衫来敲他的门。
她高兴地走了过去，取下了那两个布娃娃，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看见她似乎愣了，但一看到她取下了两个布娃娃，就说：“姑娘，你是来找我孙子的吧？”
“奶奶好，他在家吗？”她看到了这个老奶奶的脸上腊黄色般的古老，头发也银白了，打了个发鬓。身上的衣服简朴而得体。
奶奶把她让进了屋里。说：“我孙子说过有个姑娘要来的。让我在家等着。”奶奶把她让在一个位置上。她看了看房间时的布局。奶奶看到了她的好奇，说：“洪水刚刚过去。一切都乱着要整理呢。一个人的整理不过来。”
“他很忙吗？奶奶。”她问。
“忙，他向来都忙着呢。这水呀，不听人话，他就忙开了。姑娘，我那孙子你见过吗？”
她点点头，低声地有点害羞地说：“在相片里见过的。”
奶奶走了过去，在一个杯子里倒出了开水，给她递了过来。她急忙站了起来，说：“奶奶不客气。你坐着休息吧。”
“不必了，姑娘。好俊的脸，好看的模样身段呢。我的孙子的眼光就是不差。”
她就害羞地低下头，尽管在学校里和男女同学可以开玩笑都不脸红，但在奶奶面前，她就脸红了。见到她的脸红了，奶奶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端详了她一会儿，说：“姑娘，你坐着，我把剩下的一些东西洗了洗，再帮我孙子的房间整理一下。再来陪你聊天。我猜着这两天你就该来了，可还是两只手忙不出四只手来呀。”
她站了起来，掳起袖子，说：“奶奶，现在有四只手了。我来帮你吧。”
“好啊，你可真是个好姑娘。那咱们就先把他的房间整理了，里头有太多的泥了。晚上你就住在那间吧。”
“奶奶，你说哪去了。我住哪都行。”她的脸又热了起来。但还是和奶奶走进了他的房间，里头却是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
“奶奶，他是不是好久没回来了。”
“好人哪能不回来呢？他呀，心儿回来着呢。”
她把一些脏乱的东西一件件地搬了出来，然后又和奶奶一起把那些东西搬到洗衣间里一件件地抹着。
“你看，这是他常坐的椅子。他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坐着了。连靠背都能闻出他的汗味儿呢。”奶奶说着就自个儿爱惜地抚摸了起来，末了，老脸上对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孙子就要你这么俊的姑娘才配得上哩。”
“奶奶，你说啥呢。”她不敢看奶奶的眼睛。急忙转过头去。
“怕羞的姑娘好哇，怕羞的姑娘心地善良。”
“奶奶净说我的好话。谢谢奶奶啦。”她冲着奶奶眨了眨眼，扮了扮小鬼脸。
看到她两只嫩白的手在水里扑腾着，奶奶爱惜地握住了她的手，说：“这小手呀，像那对猪蹄子，可爱极了。只是这水脏了。”
“水脏了我倒掉，奶奶。要不你在一边坐着，我一个人洗吧。”她说。接着把奶奶扶起来在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自己一个人洗着那些家具。
“姑娘啊，男人就得心大。能装下大世界才是男人。女人就得心细，细到比针还细，那才是女人。”
“嗯。”
“要装下大世界的男人不属于一个女人，他是自己的男人和别人的男人。他出力气不全是给自己的女人，也不全是顾着自己的女人。这样的男人能担担子，能作领头雁。”
“嗯。”她抬起头，看了看奶奶说“奶奶你说的话特别的有意思。”
“我那老头，就是我孙子他爷爷，十几年前发大水时，他当时什么也不顾就带着别人冲到最前面，救上来十几个女人，然后就被水给吃了。水会吃人啊，而自从他救了那十几个女人，他就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了。年年都有别的女人念叼着他的名字啊。这男人，说不值时就不值了。但我不能怨他，因为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呀。说到底还是值。”
“奶奶，你们这常常发大水吗？”她好奇地问。
“不常常，但隔那么个七八年，总还是要发一次的。这水就像是会饿肚子一样，一饿就想吃人。”
“吃了很多人了吗？”
“水的胃口没那么大，吃了个真正的男人就不再吃了。也吃不了。上一次发大水时，我的儿子，和他父亲的一样，但他不是去救人，而是堵水眼，结果水也把他给吃了。吃了再也没有伤人了。”
“奶奶。”她忽然对奶奶感到一种震动，说“你儿子也走了，那你不是很苦？”
“不苦，不苦啊。娃儿愿意，咱就知道咱娃儿不是我一个人的娃儿。只是苦了我孙子。”
“他怎么了？”
“我娃儿死了后，我儿媳妇同别人到城里去了，丢了我孙子不管了。他陪我老太太一个人，吃不好睡不好地过着日子。还好政府里每年都能发点钱。这钱是救命钱啊。我孙子到底成了个真正的男人了。他和别人一起赚钱，一起盖房子。他是好孩子，村里的人都说他是好孩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他真是可怜。奶奶，那台电脑也是他买的吗？”她看到房间里的电脑。但显然是被水泡过了。电脑里头还有些淤泥残留着。
奶奶点点头。
“奶奶，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咱们做饭去，他再不回来咱就把饭送去。他向来就是这个坏毛病，忙着忙着就顾不上吃饭。”
“嗯，好的。他喜欢吃什么？”她高兴地说。
“白米饭。除了白迷饭外他什么也不吃了。咱就做白米饭吧。”
“好。”她扶住奶奶，站了起来。她们来到橱房里忙碌开了。不知是因为了她在场还是什么，这餐饭她们做得极为的认真。奶奶把家里最好的东西也拿了出来，做了个汤，香喷喷的晚餐快做好时，天边的太阳也准时地下山了。而她心里却愈来愈慌了。因为她想很快的就见到他了。奶奶说：“姑娘，你先吃吧。吃了我们给她送饭去。”
“奶奶，我们一起吃吧。”她说，然后她们就坐下来吃饭，尽管她有意识的左等右等，但还是没有听到敲门声。她多么想他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自己正和奶奶快乐地一起吃着晚饭。可是，外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奶奶，他经常忙得不回家吃饭吗？那你不是一个人很苦？”
“不苦。习惯了。他小时候吃饭总不把碗里的饭菜扒干净，我就吓他，说长大了就要娶一个满脸都是麻子的老婆。这样他就吃得光光的。”奶奶又仔细地端详了她的脸，这使她有点不好意思。“他再也不会娶到一个满脸都是麻子的老婆了。”奶奶高兴地说。说这话时，她的脸就红了。
吃完了饭，奶奶把一大碗的白米饭用一个篮子装了起来，然后把一碗她精心做的菜也放了进去，上面盖上盖子。提着篮子对她说：“姑娘，我们一起去吧。”
她点点头，脸上的红晕不知怎么就更红艳起来了。
走出家门，太阳早就下山了，她反身要把门关上，忽然奶奶说：“等会儿，还要拿把手电筒呢。”于是奶奶折回屋内把一根手电筒一起放进了篮子里。她扶着奶奶，一步步地从台阶下走下去。
“奶奶，他在哪呢？”
“在前面，看到那座一直亮着灯的楼房了没有？那是我们的村部，他就在那。”
“他是村干部？”
“是，他是村长。”
“他真了不起。”
“是了不起，才二十四岁就当了村长。”
“奶奶，小心脚下的路，不好走。”
“哎。”
她们小心地一步一步地朝那座村部大楼靠近。一直到了村部门口，奶奶上前去，门是虚关着的。她们走了进去，里面的炽光灯把房间里照得跟白昼一样的亮。里头坐着一堆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她们一进去，所有的人都朝她们看了过来。“奶奶。”里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奶奶朝他们点点头。就在此时，她看到在里头，一张硕大的相片格外的醒目，她想要见的他在相片里一副俊朗的脸和大男孩似的笑。那正是他通过网络发给她的那张相片。但相片是黑框的，额上是“向王震涛同志学习”的几个大字，两边是几幅挽联。看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双膝渐渐的软了下来，整个人忽然都瘫了。
“她呀，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就是我孙子临走前交待我等的那个姑娘。”
她看到奶奶的脸上全是泪珠，泪水在奶奶的老脸上不断地滑落下来。她看到奶奶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哭泣着说：
“孩子呀，我孙子也是个真男人，洪水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救了村里的人，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来时砸在他的胸口上。真男人不属于一个女人。他是这天与地，这所有的男人与女人共同的人。”奶奶的一股热泪落在了她的衣襟上，而她早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像一头孱弱的羔羊一样在奶奶的怀里泣不成声。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把她扶好坐在一张椅子上。她挣扎着站起来，把做好的饭菜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望着他：
“我把心带来了，我真的把心带来了，可你为什么要走呢？我现在穿的正是我们约好这件粉红色衬衫啊，你看看吧”话还没说完，她抱着那张硕大的相片，再也说不下去了。
三天之后，她要回到城里了。离开时全村的人都来送她，这让她很感动。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就是你的孙女。回去后我给你写信。”
奶奶说：“孩子，奶奶不要你的信，忘了这一切吧。读好大学，让你的生活重新开始。”
她忽然抱住奶奶，说：“奶奶，你说他的心还会回来的，对吗？我是真的爱他呀。下次祭奠他的时候，记得把我的名字也带上，替我问候一声吧。”
“哎哟，我的傻孩子哟，你们怎么都傻了哟。”奶奶抱住了她。一会儿，她们分开了，她擦了擦眼泪，望着这群来送别的陌生的村民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产生。她似乎能知道为什么当初自己一直要求他到她的城市里去时被他拒绝的原因了——他是一个村长啊。她心里的一股自信与骄傲渐渐涌起，这份自信使她更有勇气地面对未来的一切。
长途汽车终于到站了。她下了车，一路上因洪水而留下的破败景象她早不再惊讶了，但现在下车时她还是为此感到吃了一惊。路边的许多淤泥还没有被清理干净，一些树上还挂着水草和折断的树枝。太阳底下，干掉的淤泥在风一吹下，便倏倏地往树底下落。临时搭建的一些毡布房子到处都是，就像电视里临时的救难营一样。一群人在清理着这个小镇上的水沟，几个妇女不断地用水清洗着路面上的污泥。由路两边的房子的二层楼上的淤泥可见这里刚发生过一场程度不小的洪水。整条路的路边堆积着这一堆那一堆的垃圾，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恶臭。有些污水泥的垃圾堆上还飞着苍蝇和蚊子。在镇中间的街道边一些护拦有的已经变形了，或者是断裂开了，瘫倒在路面上。电焊人员正在矫正那些护栏，电焊所发出的火花到底还是比太阳光来得更刺眼。
她走了过去，见到一个电焊工，便开口问：“请问，下安村怎么走？”那电焊工抬头看了看她，然后用手指了指南边的方向，说：“你往那条路一直走，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就到了。”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朝那条路走去。那个电焊工对着旁边的一个同事说：“啧啧，这个女孩长得可真美呀。”她听到了，但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连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她想，自己待会儿要怎么开口呢？见到他时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可不，一公里的路程以后自己就要见到他了。在相片里她看到过他的样子的，俊朗的脸，大孩子般的笑。一想到他的样子，她倒又想着自己怎么开口和他说第一句话，说：“你好，我来了。”还是说：“我来看看你。”或者说：“我们又见面了，这回可真是见面了。”她没有太多的词汇，以前和他只是在网络上联系的。可现在，却是真的要见到他人了，自己怎么说呢？
这倒有点难了她这般美丽姑娘的心了。她是大三的学生，今年暑假，她和网络上的他约好了要趁着暑假来看看他。因为他在网络里总是告诉她他的家乡有多么的美，是多么的人杰地灵，甚至他还拍了照片连同家乡的风景一并发给他。就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还在聊天时告诉她他爱上了她，想见见他的面。反正她也不想在城里平淡地过完这个暑假，所以她就来了。她告诉他自己会带着心来的，只要他不怕见到“恐龙”但她没想到就在她们约好日子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原来这里发生了一场洪水。这还是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的。因为没有联系到他，所以她还是按原定的日子来了。
走了近二十分钟，因为路确实太不好走，尽管她很小心了，但脚上还是沾了不少的污泥。这令她有点不高兴，但又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她看到了这个下安村，然后她还是沿着他说的在公路的左边连续地数过去，终于数到了第八座房子。她欣喜地看到了那座房子的门檐前挂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布娃娃。但房子周围的杂草污泥似乎还来不及清理，只在中间留有一条行走的道路。那两个布娃娃是她们约好的信物，他说到时他会在自家的门前挂上两上布娃娃来欢迎她的。而自己就穿着一件粉红的时尚衬衫来敲他的门。
她高兴地走了过去，取下了那两个布娃娃，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看见她似乎愣了，但一看到她取下了两个布娃娃，就说：“姑娘，你是来找我孙子的吧？”
“奶奶好，他在家吗？”她看到了这个老奶奶的脸上腊黄色般的古老，头发也银白了，打了个发鬓。身上的衣服简朴而得体。
奶奶把她让进了屋里。说：“我孙子说过有个姑娘要来的。让我在家等着。”奶奶把她让在一个位置上。她看了看房间时的布局。奶奶看到了她的好奇，说：“洪水刚刚过去。一切都乱着要整理呢。一个人的整理不过来。”
“他很忙吗？奶奶。”她问。
“忙，他向来都忙着呢。这水呀，不听人话，他就忙开了。姑娘，我那孙子你见过吗？”
她点点头，低声地有点害羞地说：“在相片里见过的。”
奶奶走了过去，在一个杯子里倒出了开水，给她递了过来。她急忙站了起来，说：“奶奶不客气。你坐着休息吧。”
“不必了，姑娘。好俊的脸，好看的模样身段呢。我的孙子的眼光就是不差。”
她就害羞地低下头，尽管在学校里和男女同学可以开玩笑都不脸红，但在奶奶面前，她就脸红了。见到她的脸红了，奶奶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端详了她一会儿，说：“姑娘，你坐着，我把剩下的一些东西洗了洗，再帮我孙子的房间整理一下。再来陪你聊天。我猜着这两天你就该来了，可还是两只手忙不出四只手来呀。”
她站了起来，掳起袖子，说：“奶奶，现在有四只手了。我来帮你吧。”
“好啊，你可真是个好姑娘。那咱们就先把他的房间整理了，里头有太多的泥了。晚上你就住在那间吧。”
“奶奶，你说哪去了。我住哪都行。”她的脸又热了起来。但还是和奶奶走进了他的房间，里头却是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
“奶奶，他是不是好久没回来了。”
“好人哪能不回来呢？他呀，心儿回来着呢。”
她把一些脏乱的东西一件件地搬了出来，然后又和奶奶一起把那些东西搬到洗衣间里一件件地抹着。
“你看，这是他常坐的椅子。他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坐着了。连靠背都能闻出他的汗味儿呢。”奶奶说着就自个儿爱惜地抚摸了起来，末了，老脸上对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孙子就要你这么俊的姑娘才配得上哩。”
“奶奶，你说啥呢。”她不敢看奶奶的眼睛。急忙转过头去。
“怕羞的姑娘好哇，怕羞的姑娘心地善良。”
“奶奶净说我的好话。谢谢奶奶啦。”她冲着奶奶眨了眨眼，扮了扮小鬼脸。
看到她两只嫩白的手在水里扑腾着，奶奶爱惜地握住了她的手，说：“这小手呀，像那对猪蹄子，可爱极了。只是这水脏了。”
“水脏了我倒掉，奶奶。要不你在一边坐着，我一个人洗吧。”她说。接着把奶奶扶起来在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自己一个人洗着那些家具。
“姑娘啊，男人就得心大。能装下大世界才是男人。女人就得心细，细到比针还细，那才是女人。”
“嗯。”
“要装下大世界的男人不属于一个女人，他是自己的男人和别人的男人。他出力气不全是给自己的女人，也不全是顾着自己的女人。这样的男人能担担子，能作领头雁。”
“嗯。”她抬起头，看了看奶奶说“奶奶你说的话特别的有意思。”
“我那老头，就是我孙子他爷爷，十几年前发大水时，他当时什么也不顾就带着别人冲到最前面，救上来十几个女人，然后就被水给吃了。水会吃人啊，而自从他救了那十几个女人，他就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了。年年都有别的女人念叼着他的名字啊。这男人，说不值时就不值了。但我不能怨他，因为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呀。说到底还是值。”
“奶奶，你们这常常发大水吗？”她好奇地问。
“不常常，但隔那么个七八年，总还是要发一次的。这水就像是会饿肚子一样，一饿就想吃人。”
“吃了很多人了吗？”
“水的胃口没那么大，吃了个真正的男人就不再吃了。也吃不了。上一次发大水时，我的儿子，和他父亲的一样，但他不是去救人，而是堵水眼，结果水也把他给吃了。吃了再也没有伤人了。”
“奶奶。”她忽然对奶奶感到一种震动，说“你儿子也走了，那你不是很苦？”
“不苦，不苦啊。娃儿愿意，咱就知道咱娃儿不是我一个人的娃儿。只是苦了我孙子。”
“他怎么了？”
“我娃儿死了后，我儿媳妇同别人到城里去了，丢了我孙子不管了。他陪我老太太一个人，吃不好睡不好地过着日子。还好政府里每年都能发点钱。这钱是救命钱啊。我孙子到底成了个真正的男人了。他和别人一起赚钱，一起盖房子。他是好孩子，村里的人都说他是好孩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他真是可怜。奶奶，那台电脑也是他买的吗？”她看到房间里的电脑。但显然是被水泡过了。电脑里头还有些淤泥残留着。
奶奶点点头。
“奶奶，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咱们做饭去，他再不回来咱就把饭送去。他向来就是这个坏毛病，忙着忙着就顾不上吃饭。”
“嗯，好的。他喜欢吃什么？”她高兴地说。
“白米饭。除了白迷饭外他什么也不吃了。咱就做白米饭吧。”
“好。”她扶住奶奶，站了起来。她们来到橱房里忙碌开了。不知是因为了她在场还是什么，这餐饭她们做得极为的认真。奶奶把家里最好的东西也拿了出来，做了个汤，香喷喷的晚餐快做好时，天边的太阳也准时地下山了。而她心里却愈来愈慌了。因为她想很快的就见到他了。奶奶说：“姑娘，你先吃吧。吃了我们给她送饭去。”
“奶奶，我们一起吃吧。”她说，然后她们就坐下来吃饭，尽管她有意识的左等右等，但还是没有听到敲门声。她多么想他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自己正和奶奶快乐地一起吃着晚饭。可是，外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奶奶，他经常忙得不回家吃饭吗？那你不是一个人很苦？”
“不苦。习惯了。他小时候吃饭总不把碗里的饭菜扒干净，我就吓他，说长大了就要娶一个满脸都是麻子的老婆。这样他就吃得光光的。”奶奶又仔细地端详了她的脸，这使她有点不好意思。“他再也不会娶到一个满脸都是麻子的老婆了。”奶奶高兴地说。说这话时，她的脸就红了。
吃完了饭，奶奶把一大碗的白米饭用一个篮子装了起来，然后把一碗她精心做的菜也放了进去，上面盖上盖子。提着篮子对她说：“姑娘，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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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门，太阳早就下山了，她反身要把门关上，忽然奶奶说：“等会儿，还要拿把手电筒呢。”于是奶奶折回屋内把一根手电筒一起放进了篮子里。她扶着奶奶，一步步地从台阶下走下去。
“奶奶，他在哪呢？”
“在前面，看到那座一直亮着灯的楼房了没有？那是我们的村部，他就在那。”
“他是村干部？”
“是，他是村长。”
“他真了不起。”
“是了不起，才二十四岁就当了村长。”
“奶奶，小心脚下的路，不好走。”
“哎。”
她们小心地一步一步地朝那座村部大楼靠近。一直到了村部门口，奶奶上前去，门是虚关着的。她们走了进去，里面的炽光灯把房间里照得跟白昼一样的亮。里头坐着一堆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她们一进去，所有的人都朝她们看了过来。“奶奶。”里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奶奶朝他们点点头。就在此时，她看到在里头，一张硕大的相片格外的醒目，她想要见的他在相片里一副俊朗的脸和大男孩似的笑。那正是他通过网络发给她的那张相片。但相片是黑框的，额上是“向王震涛同志学习”的几个大字，两边是几幅挽联。看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双膝渐渐的软了下来，整个人忽然都瘫了。
“她呀，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就是我孙子临走前交待我等的那个姑娘。”
她看到奶奶的脸上全是泪珠，泪水在奶奶的老脸上不断地滑落下来。她看到奶奶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哭泣着说：
“孩子呀，我孙子也是个真男人，洪水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救了村里的人，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来时砸在他的胸口上。真男人不属于一个女人。他是这天与地，这所有的男人与女人共同的人。”奶奶的一股热泪落在了她的衣襟上，而她早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像一头孱弱的羔羊一样在奶奶的怀里泣不成声。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把她扶好坐在一张椅子上。她挣扎着站起来，把做好的饭菜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望着他：
“我把心带来了，我真的把心带来了，可你为什么要走呢？我现在穿的正是我们约好这件粉红色衬衫啊，你看看吧”话还没说完，她抱着那张硕大的相片，再也说不下去了。
三天之后，她要回到城里了。离开时全村的人都来送她，这让她很感动。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就是你的孙女。回去后我给你写信。”
奶奶说：“孩子，奶奶不要你的信，忘了这一切吧。读好大学，让你的生活重新开始。”
她忽然抱住奶奶，说：“奶奶，你说他的心还会回来的，对吗？我是真的爱他呀。下次祭奠他的时候，记得把我的名字也带上，替我问候一声吧。”
“哎哟，我的傻孩子哟，你们怎么都傻了哟。”奶奶抱住了她。一会儿，她们分开了，她擦了擦眼泪，望着这群来送别的陌生的村民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产生。她似乎能知道为什么当初自己一直要求他到她的城市里去时被他拒绝的原因了——他是一个村长啊。她心里的一股自信与骄傲渐渐涌起，这份自信使她更有勇气地面对未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