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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时光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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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些天骁骁一直得意于他的一颗小乳牙松动了,时不时跑到镜子前去观察一番。骁骁九个月才出牙,两排小乳牙又白又整齐,可是都长得很小,笑起来的时候上下牙连带粉嫩的牙龈都露出来,眼睛眯眯的,别提多可爱!

    别的孩子都开始换牙了,骁骁的牙齿还是好好的不见动静。有一阵他要我给他冲糖水喝,吃绿豆稀饭的时候,使劲用勺子从糖盒里舀糖往自己碗里放。我猜他大约是着急自己的牙怎么还不掉,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了他这样“嗜糖如命”就问他:“是不是想让牙快点掉呀?”他抿着嘴,极难为情地笑:“别的小朋友都掉了,”顿了顿,补充说:“掉了就是长大了!”我不禁失笑,转而生出一阵怅惘,我们嫌光阴似箭,他倒希望快点长大。

    今天从基地画画回来,一进门就放下书包,跑到镜子前忙活他的牙去了。我在厨房里收拾蔬菜,突然听见他喊:“妈妈,掉了!”我出来一看,他伸着小手递给我一样东西,不用看,他的那颗松动的小乳牙。我仔细看它,小小的,一头尖尖的,还有个极细小的洞。再看他的嘴巴,缺了一个小缝,粉嫩的牙床上一个小小的坑。骁骁兴高采烈地跑开看影碟去了,我想了想,把那颗小乳牙齿放进一个装玉石烟嘴的盒子里。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们上面的牙掉了要扔到床底下,下面的牙掉了扔到房顶上,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现在,儿子的乳牙在我手里,我却舍不得扔掉它。

    想起也这样热切地盼望长大,好穿高跟鞋,好烫头发,好明言正顺地交男朋友,好有属于自己的家可是,不知不觉地开始忧愁时光流逝得太快。生命的过程真的象是被捉弄了一场,那么多的盼望和喜悦,多不过留在记忆里于夜深人静时回味一番,当光阴的潮水袭来,转眼一切是空。

    然而我还是愿意享受凡尘俗世种种琐碎的喜悦,比如,看骁骁灿烂地笑,张着缺了一颗小小乳牙的嘴巴。多好啊,做一个懵懂而快乐的母亲!

    二、

    看了哈利•波特之密室,骁骁把旧录音机上的天线拆下来当魔杖,敲敲这儿,敲敲那儿,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菲拉未特!”我看了只想笑。魔杖,多么奇妙多么诱惑人的东西啊!可以瞬间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问骁骁:“你想变出什么东西呀?”骁骁说:“我想把高脚杯变成一只小松鼠。”我莞尔之余暗叹,孩子就是孩子,快乐是他们的唯一目的,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功利之心。

    如果成人拥有了一只魔杖,会用来做什么呢?

    想起跟孩子讲过的童话故事,一个是七色花,说一个小女孩得到一朵七色花,不同颜色的七片花瓣可以实现七个愿望,结果她使用了六片花瓣,做了一些令她懊丧的“无意义”的事,最后帮助一个残疾的小男孩恢复了健康。另一个故事是点金术,说一位国王渴望得到更多的财富,仙人使他获得了点金术,于是凡他的手触到的东西都变成了金子,包括他心爱的女儿。国王懊悔不已,祈求仙人取消这种让他痛苦的能力。看了这两则故事,我倒不觉得小女孩浪费了那前面六片花瓣,这样想不免掺进了成人的功利意识只要她快乐,有什么不可以呢?哪怕是去南极冻得瑟瑟发抖,然后再扔出去一片花瓣使自己回家;那位国王也是可爱的,在他热衷于财富的心里,女儿始终是他的最爱。

    这两则童话那么宽容那么温柔地道出人类可笑又可爱的贪婪,小女孩和国王,都有热切的欲望,只是,最后都知道了真正使自己快乐的东西是什么。

    我是在红尘中辗转奔波的凡人,对于女人要青春美貌,男人要金钱权势并不觉得鄙俗,人的欲望是天性,是不是罪过也由不得人啊!而我,是比要青春、美貌、金钱、权势的人更贪婪的,望着骁骁单纯稚气的脸,我要时光为我停下脚步,要我的宁静的幸福永远停留在我还年轻的岁月里,让我可以天天看着骁骁无忧无虑地拿着录音机天线敲着一只高脚杯,一、二、三,菲拉未特!

    三、

    骁骁一岁多的时候,有天中午下班回家,发现他手里正玩弄一个黑色盒状的东西,过去一看,是一盘他几个月大时的录影带,已经被他玩得乱七八糟,扯出来的带子有两处已经断了。那一刻我身上的血都凝固了。想也不想,就问照看他的保姆:“你为什么让他玩这个?!”那可怜的小姑娘吃吃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把自己关进卧室,发疯一样地扔着床上的靠垫,眼泪不管不顾地流出来。我觉得我是把几个月大的骁骁丢了!

    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千辛万苦地我生他养他,那是一段多么难熬又多么难忘的日子啊!我用摄相机拍下了他每一段时间样子的变化,我想,我是把那段艰辛而又甜蜜的时光保存起来了,保存在那盒小小的录影带里,以后只要我把它放进摄影机,骁骁几个月大的样子就又会出现在我眼前,那段难忘的时光就又会流回来。可是现在,没有了!

    我苦恼了很长时间,因为失去的是不可能再得到的东西,时间不可能回到过去,骁骁也没了当时的样子。一想起来就心痛不已。

    过了一段时间,老公从野外回来,为他收拾衣物的时候,我问:“我那些照片呢?”老公一年中有很长时间在外面施工,每次出去,都带着我的照片。那是我最满意的一些照片。因为穷,我照片少得可怜,连上大学时的照片也没多少,再要挑出自己认为照得好的,就更少了。我翻遍皮箱,不见那些照片,老公在一边局促地看着我焦急地找,最后终于告诉我,喝醉酒的同事在他床上睡,掀起枕头的时候,那些照片全部落到了床边的电热器上。听了老公的话,我呆了半天,然后放声大哭。

    为了那些照片,我又难过了很久,我想我是把年轻的那段岁月丢了,时光会象潮水一样把我记忆沙滩上的痕迹一卷而去,我再也看不到我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我的那些难忘的美好的日子,从此在这世上消失了,一点痕迹也不留!

    我甚至体会到了类似死亡的感觉,觉得我26岁以前的生命,死去了。我知道这很可笑,就象幼稚的孩子为失去一块积木而号啕大哭。因为知道自己可笑,所以开始自己安慰自己,不就是照片吗?比照片更生动的青春更鲜活的生命,在我爱过的人那里都有见证,我现在的拥有,无论是可以触到的还是留在记忆里的,都是我青春的见证啊!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真的接受了。是啊,一切都会消逝的,我要那些照片做什么呢?我留着它等我的儿子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听她说,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挺好看啊,然后扔下照片离开,留我在那里看他们年轻的背影怅然若失吗?若干年后,人都没有了,留照片做什么呢?

    于是又想起骁骁那盒毁坏了的录影带,我是因为太爱儿子了,还是太珍惜、留恋自己生命里那段最难忘、难熬的时光呢?我觉得骁骁是属于我的,所以想起再也看不到他那时侯的样子就心痛。说到底是觉得自己失去了心爱的东西。

    发觉自己自恋得可笑,我慢慢没了先前的苦恼,甚而对生活中很多东西都改变了看法,有什么东西是丢不开放不下,是值得人苦恼的呢?到头来总归要失去的。只要珍惜拥有的一切,亲人、朋友,健康,还有,属于自己的光阴,把握当下,就会有快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