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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流行雅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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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大班长方玲在传达这个通知时“老古”的思想正集中在一个直角三角行上。

    方玲的音色跟她的脸蛋一样吸引人。铮铮铮铮,金属弓拨动似的,有余音且带点弹性。男同胞们几乎全像一只只呆鸭似的伸着颈脖,看得很投入。只有“老古”没看。他的目光一直滞留在那个直角三角行上。他只是觉得教室里怎么一下子这么静了?只有一种很圆润很甜美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宛如家乡的溪水叮叮当当地流过身边,不渴也想附身喝它一口。当他意识到这叮当流淌的溪水声正是女大班长的嗓音时,思绪一下子从那直角三角行里跳出来。可晚了,方玲已把那个通知传达完了。

    “老古”不无遗憾地“啧”一声嘴。

    “老古”大名林志江,之所以得此雅号大概因为他是从乡下来的,在那些县城学生眼中是位土里土气古老原始的角色。“老古”呢,也很不习惯。不说别的,就说通知吧,乡下读书时重要通知都是班主任自己跑到教室来说的,这儿却由班长来传达。要是老师亲自来说,他绝对不会漏听的。

    她刚才说了些什么?他只好问他的同桌鬼才。

    你没带耳朵?鬼才挺不高兴地刁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回答他:还不又是“苛捐杂税”!

    “老古”一愣,不由得皱起眉头“啧”了一声,又问:这次是什么名堂?

    兴趣小组费。

    兴趣小组也要收费?那我不参加兴趣小组不就得了吗?

    你朝我吼什么?鬼才有点生气,白了“老古”一眼,说,真滑稽!

    “老古”心里暗暗叫苦。

    上县城读高中费用自然要比在乡下读初中多一点,这点“老古”还有“老古”的老爸老妈都有思想准备,可谁会想到竟会多到这等地步!各课资料费、补习费、辅导费现在又冒出一个兴趣小组费。既然早就规定要缴,为何不在“入学通知书”上写明在开学时一次缴清?现在隔三差五缴一次害得他每次回家时都得向老爸老妈要求追加一次“预算经费”弄得老爸老妈都不相信了,以为他是编造出来哄骗他们的。你们学校真有那么对的费要缴?老妈问这话时那双不信任的目光真叫他受不了。他就抗议似的叫,不信可以到学校去问嘛!老爸立刻瞪起眼睛喝住他,你吼什么吼?问问都不可以吗?现在城里的学生,不是没有人时不时往舞厅往卡拉ok往网吧跑吗,家里离现代化还差十万八千里他倒先现代化起来了!

    “老古”又委屈又气恼恨不得跟他们吵一架。我“先现代化起来”?我哪里有一点“现代化”的味道?别的不说就说我这身“包装”吧,现在校园流行雅戈尔,这衬衫领口笔挺笔挺的,洗多少次都不皱,上百元一件。谁还像我这样仍穿地摊上10元一件都无人理睬的破烂货,难怪人家要叫我“老古”

    “老古”一想起这些就有点伤心,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了半截。他决心熬它几个月省下些钱来说什么也得买件雅戈尔穿穿。他想已到月底了,这费那费也该收齐了吧?下个月起就可以从“工资”(大家都把爸妈给的生活费叫作“工资”)中掘些出来积起来了。谁知还没领到下个月的“工资”现在新名堂又出来了,这不是存心和他过不去吗!

    方玲已经开始收费了。顺着桌序一桌一桌收过来。她的同桌王燕燕帮她一起收。都说王燕燕是方玲的“贴身丫头”整天跟在方玲的屁股后面为方玲服务。这不?这会儿王燕燕替方玲收钱找钱忙得不亦乐乎,而方玲自己只捧着本点名册,在收了钱的同学名字下划个“v”很是轻松。真不知道王燕燕是怎么想的,大概她以为跟方玲在一起她的身价也会随之提高吧?殊不知效果恰恰相反。王燕燕并不难看,脸孔虽然圆了一点,但肤色也很灵活,要是单独出现在人们面前谁也不会觉得她丑,可跟方玲在一起反差就出来了,大家——当然是男生们——总是喜欢同方玲开玩笑而自觉不自觉地把她冷落在一边。可王燕燕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会儿好多男生都同方玲戏耍,说你为老高收费这么积极老高给你多少回扣啊(老高是他们的班主任)?你跟老高说去,再这样隔三差五的收费我们可要“揭竿起义”了!方玲只是抿起嘴角轻轻一笑,王燕燕却越俎代庖冲着男生们尖声嚷,有意见向老高提去,别在两位小姐面前瞎咋呼!大家都笑起来,嘴上不说心里却在说,又不是向你咋呼,你干吗自作多情?

    人家嚷管嚷,咋呼管咋呼,钱还是拿得出的,而“老古”却是实实在在没有钱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两枚圆圆的硬币。都是一元面值的,他很清楚。那是硬留着的这星期回家的车费(还只够挤公交,不能坐中巴),否则,那三十元里的路程就得用双腿去“丈量”眼看方玲和王燕燕越来越近“老古”感到坐立不安,额头都快急出了汗。怎么办?总不能在方玲这样的漂亮女孩面前塌了台?那会无地自容的。看来,只能背点债向人去借了。可是,向谁借呢?开学还只这些日子,他还没有跟谁好到可以开口借钱的地步。要说最熟悉平时接触最多的莫过于坐在他身边的鬼才了,可鬼才这家伙阴森森的挺难说话。他感到鬼才有点看不起他这个乡下人。他曾经被他触过一次不大不小的霉头。那是为了视听一下“随身听”鬼才有一个“随身听”据说是班上最高级的,得一千五百多元。好多同学都听过,说那感觉就是不一样。“老古”被他们说得心里痒痒的。一次在几个人视听完后他也伸过手去想尝尝那滋味。谁知刚拿起还没塞进耳朵,鬼才就抢上一步劈手夺了过去,黑起脸冲着“老古”说,又不是公共电话谁想打就可以打的!“老古”挺气,别人听时他一个屁都没放,他刚一拿起他就发火了,这不是故意欺他吗!

    连“随身听”都不肯给他听,你还指望他借钱给你吗?“老古”不敢也不愿向鬼才开口。可是,不向鬼才借又向谁借呢?募地他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入学报到的第一天。他办理完手续后站在校门口看新鲜。校门口两边停满了各种各样车辆,豪华的轿车面包车货客两用的双排座卡车都是送子女入学的。这种“风景”在乡下绝对看不到。正在这时,一阵呐喊声响起,一个瘦瘦长长的男孩被三四个杀气腾腾的男孩追赶着疯逃过来。瘦长男孩想逃进学校去,但校门边堵着一大群刚从各种汽车上下来的入学报到的新生和他们的父母,手里都拎着箱子包裹。眼看追赶者们已追到,男孩无路可逃竟窜到“老古”背后拿“老古”做挡箭牌似的左躲右闪。“老古”想挣脱也挣脱不了。那三四个追赶者就朝“老古”背后的男孩左一拳右一拳地打。男孩没被打着“老古”倒挨了几拳。“老古”火起来。这些男孩都跟他差不多年纪,真打起来“老古”绝对不会怕他们,就吼:再打一拳!那些男孩当然没把“老古”放在眼里,继续打。“老古”哪里忍得住,就拨出拳头跟他们打起来。瘦长男孩乘机逃了

    没想到第二天那瘦长男孩拎着箱子走进了“老古”他们的宿舍。两人一见都傻眼了。原来他也是新生,且与“老古”同班,叫沈冰。当时沈冰挺感激挺亲昵地拍了几下“老古”的肩钾,说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老古”觉得会跟校外孩子打架的人不会好到哪里去。就没有跟沈冰表示太亲热。以后也没有同沈冰太接近,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老古”已面临“绝境”了。既然沈冰说过有什么事要他帮忙的尽管说,是不是可以找他商量商量呢?

    “老古”决定试试。

    临窗一桌的一个座位上,一个男孩翘着椅子,椅背抵在后面一张课桌上,坐不像坐躺不像躺地仰望着天花板,口里含着口香糖,还悠悠地哼着流行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他就是沈冰。

    沈冰其貌不扬,瘦瘦长长的,像条竹竿,脸上还长满粉刺,一颗红斑一颗红斑地布着,要烂的样子。可这家伙的“包装”绝对是一流的:上面是一件白底浅蓝条子的雅戈尔,据说200多元,下面是一条石磨兰水洗牛仔裤,也200多元,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花花公子休闲鞋,又是一个200多元,再加上手中戴的手表,头上吹的“飞机式”怕不下千元了。有人戏贬他说,沈冰,只有女孩子才称“千金”你怎么也成“千金”了?沈冰还挺自豪地笑笑,说,现在是倒过来了嘛,女孩子穿得像男的,男孩子穿得像女的;青年后生蓄长须,老头儿下巴刮得青溜溜。说得大家齐声喝彩,精彩精彩!

    “老古”走到沈冰课桌边时,沈冰正对着一面小圆镜挤着脸上的粉刺。圆镜的背面衬着一张当代中国最红的女歌星(絮不道名)的玉照,双眼似在一闪一闪地勾人。

    沈冰,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同你说句话“老古”轻轻说,脸上馋馋的,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什么事还保密?沈冰把小圆镜放进裤袋,大大咧咧地站起来,跟着“老古”出了不得教室。

    “老古”话未说脸先红,结结巴巴像得了口吃:沈冰能借些借些钱吗?下星期就可还你

    沈冰先是一愣,随即大方地笑起来,我说你真是“老古”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到教室外面来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哩!说着摸出皮夹子,抽出两张“大团结”“拍”的一声拍在“老古”的掌心中,挺潇洒的样子,还问,够不够?

    太多了太多了“老古”连连说,我只要够缴费就行了。

    那就多着呗。沈冰毫不在乎地说。

    “老古”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虽然他“救”过沈冰,但那不是存心的,谈不上救不救,况且他对他一直不甚热情,而现在,沈冰却这么爽气这么大方,可想他一直把这事记在心上。

    够哥们,沈冰,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老古”心里说。

    忽然,他发现教室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正是他的同桌鬼才。他不由得一怔,不明白鬼才为什么会这样盯着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气愤?恼怒?还是为什么?他可没有犯着他啊

    没错,鬼才是在生“老古”的气。你林志江对坐在你身边的同桌一个屁都不放,却舍近求远向人家去借钱,这不对我有意见有看法又是什么?而且,你不向别人借单单去向沈冰借究竟什么意思?是想气气我还是向我表明要跟沈冰联合起来对付我?

    鬼才和沈冰是一对“冤家对头”他俩在初中也是同班同学。鬼才的老爸是工商局的一个科长,专管个体商贩;沈冰的老爸是开个体时装店的,正好被鬼才的老爸管。两位老爸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延伸到两个儿子身上,使他俩也成了“仇敌”双方时有摩擦和较量,而这种摩擦和较量的形式往往十分可笑十分滑稽又十分愚蠢;比富斗阔。最有趣的一次摩擦——不,应该说是冲突——是在初中毕业前夕。真是无巧不成书或者说冤家路窄,这天晚上两人都邀了几位平时最好的同学在县城最高档次的饭店“雄镇大酒家”举行“拜拜宴”饭店老板又恰恰把这两桌酒席安排在同一个包厢里。要是两人没有矛盾这偶然的巧合定会使“拜拜宴”增辉添色。可事情一开始就预示出很糟的结果。先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把预定酒席的档次提高,都想越过对方压倒对方,接着在争唱卡拉ok时发生口角。包厢里只有一架彩色电视机两只话筒,这一方唱那一方就得耐心等待。两人都没有“耐心”都要自己一方先唱,而一旦唱上就没完没了。这样就脸红脖子粗地相互揭短,而且很快揭到两位老爸头上去。要是发展下去很难保证不会动拳头。亏得双方同学并没有分成“双方”没有产生“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冲动,否则后果很难设想。这次“拜拜会”后两人都以为确是“拜拜”了,不会再搭界,谁知竟考上同一所学校而且分在同一个班级住同一间宿舍。现在两人虽然不说话也不吵架——毕竟是高中生了,而且换了个环境,干嘛还像小孩子一样吵来吵去呢?可面和心不和,心里仍在难看对方,时时防着对方

    这些,不要说“老古”就是其他同学也未必知道。“老古”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会得罪他的同桌鬼才。他也莫名其妙地被卷到“旋涡”中去了。

    这会儿,方玲和王燕燕已走到了“老古”和鬼才的桌前。王燕燕手中的那只透明尼龙袋已塞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钞票,方玲仍然一本点名册一只钢笔显得很轻松。王燕燕收了鬼才的钱后正要向“老古”收钱,方玲用眼色制住她后对“老古”说,你有钱吗林志江?要不等下星期一交给我?方玲的声音挺温柔,且轻轻的不会有多少人听到,可“老古”却像受了侮辱似的冲着方玲吼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钱?就你有钱是不是?说着把那两张刚向沈冰借来的“大团结”揉成一团重重地向方铃郑去。“纸团”正好击中方玲的胸脯,弹了一下落在地上。方玲的脸顿时一下红了,那双像刚刚油漆过似的眼睛恼怒地看了“老古”一下,没吭声。王燕燕却冲着“老古”骂起来,你良心给狗吃了?人家为你着想你却狗咬李洞宾,这钞票你给我拾起来!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朝这边看。“老古”的脸一下子涨得血红。鬼才幸灾乐祸地朝“老古”阴笑笑。方玲连忙扯了几下王燕燕的衣角,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纸团”一场不大的风波这才过去。

    “老古”闷声不响地呆坐着,心里直后悔。

    这件事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使他一整天都若有所失似的闷心。晚饭后他独自去大操场散步,想排解一下胸中的闷气。忽见柳树下有一倩影,正是方玲。他的心忽地跳几下。正想慌忙离开,方玲却先开了口。

    林志江!

    “老古”机械地停住,心脏也忽像停止了跳动。

    上午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伤了你的自尊心。我听到你向鬼才说兴趣小组也要收费你就不参加兴趣小组了,当时你说得很响,我就以为你没有钱了要知道你还有钱,而且是足够的钱,我也不会这么问你的

    方玲平时说话的声音很好听,铮铮铮铮像金属弓拨动,这会儿却像夹入了风声,有点呼呼喘气的味道。一说完没待“老古”有什么反应,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老古”呆呆地站在那儿半响不会动弹,双脚像被钉子钉住似的。他不敢相信这个在男同学面前傲气十足的女大班长竟会向他说这些话。这是向他道歉吗?可应该道歉的是他“老古”啊!

    下夜自修的铃声一响,大伙儿就迫不及待地“平平缝缝”合上课桌板,三五成群涌出教室。不是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去小卖部。

    “老古”在通往宿舍与小卖部的三忿路口犹豫一阵子,最后还是挡不住诱惑向小卖部走去。他一直没有吃夜点心的习惯,现在也不能说已经有了这个习惯。他只是感到一种压力。别人都吃你不安吃?人总得随大流,不然就会孤独。因此视自己口袋满浅程度,他也间或买几次。上星期刚回家领过“工资”除了还去沈冰的债,这会儿他的口袋里还是可以的。这次并没有向老爸老妈提出增加“预算经费”的要求,而是“清仓挖潜”——在拿米时多拿了十多碗。要求增“预算经费”免不了聆听老爸老妈唠唠叨叨的教诲,而多办拿几碗米老爸老妈则是不管的,相反,他们倒希望你多拿点。饭要吃饱,这是他们一再叮嘱他的。他家碗大,一碗足有一斤。他把米背到学校后立即到总务处去兑换,一称,果然比上个月多出十多斤。乖乖,这十多斤不就是三十来元钱吗!尽管到手的全是菜票(现在只有菜票没有饭票),可小卖部能通用。小卖部设在校门的右侧,与校门左侧的传达室遥相对应,仿佛安装在校园这个大水库的出入口的一道过滤器,流进流出的水非得在这儿过滤一遍。小卖部的老板不是别人,就是“老古”他们班的班主任老高的老婆。老高是高级教师,属高知,工资在全校数一数二,但家庭经济状况却是全校最惨的,因为踏板老婆是他插队当知青是娶的,农业户口,一直没工作。老高在向校方递交了多次报告后扬言,再不解决他老婆的工作问题他就辞职,要他的单位都排着队哩!校长这才慌了,就让他老婆承包了这个小卖部。这以后老高的经济状况日见好转。过去他抽二元多的关公牌,现在十几元一包的三五向他的同时随便散。当然学校也得利,教师们的一部分奖金就来自小卖部。可老高也够辛苦的,除了当“老古”他们的班主任教两个班级的语文外,还得当他老婆的临时工:进货送货,每天在小卖部忙的时辰站一阵子柜台。

    从下夜自修到熄灯这段时间正是小卖部最忙的时辰之一。老高这会儿正忙得不亦乐乎。学生们潮水般地涌来,举着一只只手臂几乎要把柜台冲塌:两只面包!一斤饼干老高手忙脚乱,表现绝对笨拙,高知的风度早已消失干净。大伙儿也似乎没把他当老师看,尤其外班的人,喂喂喂,喂喂喂地叫唤他,够生动的。

    “老古”捏着数张菜票站在圈外,显得几分忸怩几分迟疑。尽管大伙儿似乎已习惯了眼前这种场面,他却怎么也习惯不起来。他总是无法把讲坛上神采飞扬妙趣横生的老高跟眼前手忙脚乱的老高统一起来,总感到向老高买东西挺难为情挺不好意思。只是菜票不能在外面通用,要能通用,即使贵点他也宁可到外面去买。正在他迟迟疑疑的时候,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沈冰。自从借钱后,他俩的关系密切起来,有点哥们的样子。沈冰看他还没买,就说,到外面吃去,走!“老古”立刻像烫着了火连连说不不不。沈冰笑起来,说紧张什么?又不叫你掏腰包,我请客,走吧走吧!

    学校附近有好几家小吃店,一排溜儿的灯火辉煌。沈冰径直走向一家门面最大装饰得最考究的。一进门“老古”就愣了愣,店堂里十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大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连买只面包都要犹豫一番掂量一阵,人家却这么潇洒!

    沈冰显然是这儿的老主顾,一进门老板就向他招呼:小沈,今天几位啊?沈冰潇洒地伸出两个指头:一双。老板的眼睛在沈冰前后左右扫描一遍,笑道,另一位呢?沈冰指了指“老古”说你的眼乌珠呢?老板笑了一笑,说,我还以为嘻嘻!沈冰骂了他一句,说,别瞎说三千,这种谣言传到我老头子耳朵里我可惨了!老板说,说到你老头子,他昨天刚到我这儿来过。沈冰立刻显得有点紧张,问,你没同他说什么吧?老板狡猾地笑笑,说,你是指挂帐的事?放心,我不会这么笨的,不过小沈,你的帐面上已超出三百只羊了(即300元)!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这么响干什么?沈冰不高兴地白了老板一眼,选了张不太挤的桌子坐下。

    “老古”听到沈冰欠了老板三百多元饭菜费,不禁大吃一惊。平时这么阔气出手这么大的沈冰竟会背上三百多元债?而背了这么多债他还满不在乎依然阔出手依然这么大,这三百多元他今后怎么还啊?

    沈冰,别吃了,咱回去买两只面包算了。“老古”轻轻说。

    沈冰有点尴尬,随即又显出毫不在乎的样子笑笑说,我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不就是三百来元吗?坐下坐下!

    沈冰按着“老古”的双肩硬让“老古”坐下时,对面一张桌子却站起一个人来,不偏不倚正好跟他俩打了个照面。是鬼才。他冲着沈冰鄙夷地冷冷一笑,抹抹油嘴扬长而去。

    沈冰心里格登一下,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钻进来的?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他?刚才的话被他听了去,真倒霉!

    吃好夜宵两人走出店堂后,沈冰没向校门方向走却弯进旁边一条小路。“老古”说喂喂你有没有搞错啊?沈冰狡猾地一笑,说我怎么会搞错?这时候校门还不关上吗?那个门房老头挺奸的,你叫他开门他会给你登记入册报到教导处去,犯不着。沈冰领着“老古”绕到校园后面。一圈高高的围墙把学校与一大块平展展的长满野草的土地隔开。围墙的正中有道小门,可平时都锁着不能进出。“老古”已看出沈阳冰是想翻墙进去,可这么高的围墙没有梯子怕很困难。正这么想着,沈冰已熟门熟路地登上一个土坡,那土坡就紧挨在围墙脚下有围墙的一半高,不要说高中生就小学生也翻得进去。沈冰和“老古”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翻进了学校

    又到了星期日。这星期“老古”不想回家“工资”上星期刚领过,何必浪费一次来回的车钱呢?宿舍里很静,大伙回家的回家,没回家的逛街,只剩下他“老古”一个。他本想也跟着他们去逛街,可一想他们路过电子游戏室可能会进去玩几盘,路过卡拉ok厅也可能会去ok一番,就没跟去。他们也似乎不欢迎“老古”跟去,消费层次不一样,碍手碍脚的彼此都不好受。“老古”先做了几道习题,又看了一会儿小说,现在没事可做了,就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看蚊帐顶,真有点寂寞。忽然,外面响起一串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哪个同学回来,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谁知道进来的不是同学,而是班主任老高。

    老他差点儿让“高”字冲口而出,慌忙来个“急煞车”把“高”字换成“师”字。别扭是绝对明显的“老古”的声音和神态都有点不对劲儿;况且这儿没有光叫“老师”不带姓氏的习惯,王老师就叫“王老师”李老师就叫“李老师”绝对不会把“王”字“李”字省去不叫。可老高似乎没有发觉这些明显的破绽,相反,他还挺高兴的,连连说,总算让我找到了一个人,总算让我找到了一个人!

    老高说林志江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学校要发给每个教师一箱啤酒一箱娃哈哈营养百宝,你替我挨家挨户送到老师们加去。教工宿舍楼你知道吧?出校门向左拐弯二百米就是,很近的,全校老师都住在那几栋楼。这事本来应该我做,可我今天有急事,只好请你帮忙了。当然,我会付给你工钿的

    这最后一句话太煞风景了!“老古”心里说。

    “老古”跟着老高来到小卖部。老高的老婆见老高领着个挺壮实的看上去挺有力的男孩来。立刻眉开眼笑地迎出来。老高的老婆比老高小十几岁,看上去还是挺漂亮的小媳妇一个,而老高却快半百了。“老高”想到大伙儿在背后戏耍地评论老高和他的老婆,说不知老高用什么方法把她骗到手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没错,绝对是骗来的“老古”心里直笑。

    店门前早就停好了一辆黄鱼车。小卖部里一箱箱货色堆积如山,把个小小的店堂填塞得似要胀裂。老高向“老古”交待好后就骑上自行车匆匆走了。“老古”把货色一箱一箱扛上黄鱼车,整整齐齐叠上。老高的老婆想帮“老古”扛,被“老古”谢绝了。装满一车后骑出校门,到教工宿舍楼前停住,一箱一箱挨门逐户送,送光一车后空车返回小卖部,这样来回重复。开始几车不觉得什么,后来就感到越来越沉。尤其最后几车,楼层越来越高,腿肚子都索索地打抖。最讨厌的是门一律关着,都得叫,都得敲。多数老师都是“上路”的,开门后见动满头大汗的“老古”连连说辛苦了辛苦了,有的还帮“老古”把箱筐抬进去。也有个别老师不“上路”一开门就朝“老古”恶狠狠地吼,叫什么叫?没见装着门铃吗?这以后“老古”就先得看看有没有装着铃,真复杂。

    但最后“老古”还是很高兴,因为得到了两张“大团结”的报酬。虽说收老高的钱有煞风景,但老高非让他收下,很坚决的样子,他也就收下了。他想这种事情要是每星期都能干一次就好了,他宁可每星期都不回家“工资”可叫老爸寄到学校。一个月四个星期天,可挣八十元哪,再凑点就能买一件雅戈尔衬衫了!

    可“老古”把这件事告诉沈冰时,沈冰却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古啊老古你真是“老古”那20元钱就值得你这么高兴吗?告诉你,你吃亏了!这么累的活少说也得30元啊,老高太不够意思了!看我的,老古,以后我让你发一次。

    “老古”以为沈冰不过狂狂而已,他有什么本领让他发?谁知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课后,沈冰把“老古”叫出教室,神秘兮兮地说,老古,你不是用过小卖部的那辆黄鱼车吗?能把它借来用一用吗?“老古”说这得去问老高,你干什么用?沈冰说你先别问干什么用,我就是不想让老高知道才请你直接向老高师母去借的。你替她送过货,她不会不肯。“老古”说好吧,我试试看。

    沈冰估计得没错“老古”向高师母一开口这女人就爽快地答应了。

    “老古”按沈冰说的把黄鱼车踏出校门。早就等在外面的沈冰一下子从后面跳了上来。他指挥着“老古”穿过两条大街拐进一条小巷,在一栋居民楼前把车子停住。

    这是我的家。沈冰说。

    你搞什么名堂?“老古”疑惑地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冰领着“老古”登上四楼,掏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大套房,走进去像捉迷藏似的。布置也相当考究,客厅里花岗石铺地舞台式饰顶高级墙纸糊壁;房间里红漆地板再铺上金毛地毯。沈冰说他老爸购买这套房子加上装修共花去四十多万。又说,县委书记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更何况他妈的一个小小的科长,有什么可狂的!“老古”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说这同科长有什么关系?沈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让你看样东西。说着从壁柜里拉出两只胖囊囊的路行袋,又从沙发背后抽出一块类似开运动会礼仪小姐举着的那种木牌:

    无可奈何大削价!

    县第二商店倾情抛售!

    “老古”笑起来:你想帮你老爸推销时装啊?

    沈冰狡猾地一笑,干嘛要替老头子干呢?我自己把好干吗?你不是为我背上三百多元债着急吗?看我能不能今天就把它摆平!你可得帮我一次噢!

    他们把两只路行袋和那块木牌搬下楼梯放进黄鱼车,沈冰像乘敞缝车似的直挺挺地站在“老古”的身后搭着“老古”的双肩指挥着“老古”把黄鱼车踏带一个菜场的出入口附近。沈冰跳下车,把那木牌绑在车头上,拉开一个路行袋,上面一块塑料布,下面全是服装,另一只路行袋里也全是服装。花花绿绿的衬衫,各式各样的裤子,还有汗衫什么的。沈冰利索地把塑料布铺在地上,再把各种服装放一件在上面,放开喉咙高喊:

    商场拆迁,跳楼大削价,无可奈何啊!想捡便宜的趁早,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老古”吃了一惊。他以为沈冰要把服装运到他老爸的店铺里去,没想到会到这儿来摆地摊,更没想到沈冰还会扯开喉咙大喊,要是被熟人看到怎么办?他又慌又羞,连忙缩着脑袋躲在一旁。

    这时已是傍晚,到菜市场买晚菜的人群川流不息。许多人都围拢来看。人们看到车头上绑着的木牌纷纷议论。“二百”要是最近拆迁。这么说来不是次品削价?这倒难说,现在哪样东西没有假货沈冰立即含冤受屈般地大叫,要是次品削价,你们来斩我的头!刚从广州进的货“二百”的职工都在哭哪!一个女人指着一件衬衫说,那我问你,这件衬衫多少钱?沈冰说,阿姨你眼力真好,这衬衫做工最考究了,原价60,现在30。说着拿起那件衬衫往那女人身上试比,说,看,多合身,好像专为你阿姨做的。女人心动了,却说,30元太贵了,15元怎样?喔吁我的阿姨哎!沈冰痛苦地叫,已经削了一半你还要再削我一半?15元,卖就卖,不卖拉倒,女人很坚决的样子,说完欲走。沈冰连忙叫住她,哭丧着脸说,好好好,卖给你卖给你

    “老古”看着沈冰的表演,心里说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呢?比专业还专业!

    那女人买了后,围观的人就觉得很放心很合算了,都蹲下挑买。沈冰索性把路行袋里的服装全倒出来让他们乱拾乱挑,这下人们就像不要钱似的争抢起来

    买晚菜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来地急退得也快,只一阵子时间,菜场内外的人就显得稀稀疏疏了。天也黑了下来,街灯已亮。沈冰知道不会有多少人来买了,就收摊。“老古”这才过去帮他一起收。两大袋服装足足卖出了一半,剩下的一个袋就够装了。“老古”问是不是踏你家去?沈冰说先吃饭先吃饭,肚子早咕咕在叫了。当然是上饭店,食堂绝对已关门。“老古”说先吃两碗面吧,别复杂。沈冰忽然一笑,理都没理他,点了四个菜一个汤,还要了两瓶啤酒。“老古”啧了一声,哎哟你真是的!沈冰笑笑说不应该庆贺庆贺吗?“老古”便问大概赚了多少?沈冰说现在还说不清,钞票和衣服都还没数过,来,先干了这一杯!

    酒醉饭饱后,沈冰叼上一支烟问“老古”要不要也来一支?“老古”连连摇手,说快走吧,夜自修怕都要下了。沈冰摸出一张50元票往“老古”口袋塞。“老古”吃了一惊连忙挡住说,你连赚了多少都没算出来我怎么能拿你钱?

    沈冰不说什么只是使劲拨开“老古”的手把票子硬塞入“老古”的口袋里,坯一声吐掉半截烟后才瞪起眼珠子说,你要是把钞票摸出来咱俩的交情就拜拜了!“老古”很感动。这50元加上上次老高给的20元,距离穿雅戈尔衬衫的日子就不会很远了“老古”美美地想。

    “老古”和沈冰回到学校时校园已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教学大楼灯火辉煌,说明夜自修还在上。他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到教室去“亮相”就偷偷地直接溜到宿舍,灯也不敢开——管生活的那位老师(还是副教导主任呢)时时在巡逻,一见灯光还不扑了过来?大家不怕老高不怕校长就怕这位老师,撞在他手里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和衣仰躺在各自床上,双手枕着头默默地等待着下夜自修。差不多快要睡着时,下夜自修的铃声才骤然响起,这才放心地开了灯,拿起背心短裤到洗澡间去冲洗,沈冰还吹着口哨冲动的沉浮。冲洗完毕回到宿舍时,正在边吃面包边“侃大山”的一宿舍人立刻把“侃”的目标转移到他俩身上,咋咋乎呼地同他俩寻开心。

    今晚你俩犯了个大错误,你们自己知道不?

    夜自修不上却去跳三步四步,是吧?

    害得女大班长好伤心好伤心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沈冰眯笑着,挺舒服的样子,待他们说够了,才说,我真幸福,会让女大班长伤心得流泪。你们嫉妒了是不是?

    臭美!你被汽车轧死她也不会为你流泪。今晚老师来“查户口”见少了你们两位,拿她当班长的开刀,叫她明天代表班级把检讨书奉上去,还要在广播站上广播!

    这下知道闯祸了吧?

    快向老师讨饶去吧!

    沈冰仍然眯笑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老古”却暗暗吃惊。他觉得大伙儿不会仅仅是开开玩笑下唬下唬他俩的。管生活的老师是常常要在夜自修出其不意地去各班“查户口”的。上次初二几个小鬼在夜自修偷偷溜去看录像,就是被老师“查户口”查出来的,结果在校广播站上公开检讨。

    这一夜“老古”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早上“老古”在食堂门口碰到方玲,忙把她叫住,轻轻说,方玲,昨晚老师你代人受过实在对不起

    方玲睁大了她那双刚刚油漆过似的乌亮亮的大眼珠,莫名其妙的样子,说,什么老师?还代人受过?

    “老古”这才知道上了这群家伙的当,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没事没事,逃也似的离去。害得方玲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子捉摸

    沈冰想把卖剩的服装在学校出手。“老古”说这不太好吧学校里怎么能摆地摊呢?沈冰说为什么不能?学校能允许老高开小店能允许食堂搞承包为什么不能允许我们摆地摊?沈冰说时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可做起来却仍不敢明目张胆的。他只是写了张小纸条贴在宿舍门口,类似电线杆上贴着的那种下三流的广告。还真有人上门来买,跟沈冰讨价还价。沈冰挺大方,说再便宜点就便宜点吧,大家都是靠老爸老妈发的“工资”没别的收入。这种牛仔裤我在外面是50元一条出手的“老古”可以作证,现在收你们40元一条,够意思吧?大家在得到了“老古”的证实后就动手挑拣。同宿舍也有几个人挑了几条去。鬼才一直冷冷地旁观着,见大家买得热闹也忍不住走了过来。可这家伙捏了又捏几乎把每条牛仔裤都捏了一遍,到头来非但一件没买还阴骛骛地轻轻哼了声鼻子:我看不值!沈冰立即捏住鼻子冲着“老古”说,你放屁了吧?这么臭!“老古”领悟不过来傻乎乎地说,没有啊!沈冰说,那总有人放了,不然哪来这股臭气?鬼才气呼呼地白了沈冰一眼,没吭声。

    几天后,鬼才从小商店市场买了条跟沈冰卖出的一模一样的牛仔裤来,在宿舍里公开示众。你们猜我这条牛仔裤多少钱?他把裤子提在手里让大家挨个儿看。这个说50元,这个说55元,没有一个猜40元及其以下的。鬼才阴骛骛地一笑,说,30元,没想到吧?说着把早已捏在手心里的发票往床上一擂让大家检验。那儿个买了沈冰牛仔裤的看了发票一下子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面面相觑,半响才像缓过气来似的破口大骂:

    他妈的上当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这家伙连畜牲都不如!

    当时沈冰不在宿舍。“老古”倒在。“老古”比谁都吃惊也比谁都气愤,要真是这样那他就是“同谋者”是与沈冰勾结起来哄骗大家的。他必须向沈冰问个明白。当他跑出宿舍去找沈冰时,宿舍里飘出鬼才阴骛骛的声音:瞧,通风报信去了!“老古”差点儿要转去同鬼才吵架。

    沈冰遭到“老古”声色俱厉的责问后怔了怔。他没回答“老古”他究竟有没有哄骗大家,只是双目怒睁定定地看着前方口里呼呼地喘气。“老古”忿忿地说,沈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太缺德了!沈冰没去理会“老古”的责怨,咬着牙狠狠地蹦出这么一句:好啊,姓鬼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就在沈冰发誓人若犯他他必犯人的第二天,宿舍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鬼才的那架“随身听”不翼而飞了。一千五百多元哪!

    那是在下夜自修后,大伙儿与往日一样边吃面包饼干边侃大山,忽听鬼才嚷了一句,怎么搞的,我的那架机子到哪儿去了呢?鬼才把他的“随身听”称作“机子”有股亲昵的味道,仿佛那东西不是东西而是动物,小狗小猫什么的,宠物。他每夜都要听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才摘下。开始大家并不在意,以为他找了一阵后就会找到,后来见他掀了席子还把挂在床头上一只拎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才感到事情有点严重。于是“大山”也不“侃”了,大家动手帮他一起找。可是找遍了床上床下角角落落,翻遍拎包袋子箱子,仍没见那玩艺儿。会不会带到教室去了?“老古”提醒鬼才。鬼才很绝对地摇了摇头,可仍在大家的劝说下到教室找了一次,回来时一脸诅丧,说明他确实没有把那玩艺儿带到教室去过。

    有人问鬼才有没有把那玩艺儿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过,或者谁向他借过?鬼才又很绝对地连连摇头,说没有绝对没有,我在上夜自修之前还听过,听好后我是把它放在枕头旁边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大家面面相觑,感到照鬼才这么说问题就有点复杂了。

    果然,鬼才在经过一段不长也不短的冥思苦想后说出一句令大家都感到尴尬都感到不愉快都感到压抑的话:不是外面人偷的,是内贼!

    大家都不敢说话,宿舍里一下子静得可怕,仿佛听得见每个人紧张的心跳。

    鬼才说,东西绝对是在夜自修这段时间里被偷的,而这段时间宿舍里的门窗一直关着,外贼怎么进得来呢?就算他进来了,为什么别的床铺一动都没动过单单我的床铺被翻呢?难道他怎么大度别的东西都不要单单对我的“机子”感兴趣?

    大家有什么可说的呢?集体宿舍有了这种事,人人都是怀疑对象。这会儿要是你说不是内贼或者说不一定是内贼不能排除外贼,你就会被人家觉得你想转移视线,结果“欲盖弥彰”你就成了“重点”

    可大家都想自己能尽快从这嫌疑的怪圈中解脱出来,于是,不知哪位开的头,大家纷纷把自己的东西从包里从袋里甚至从箱子里一件一件拿出来让人家看,好像不这样做就是心虚。

    嘿,统一大搜查,伟大伟大!

    那边突然发出一声冷冷的嘲讽,是沈冰。

    大伙儿仿佛这才感到宿舍里还有一个沈冰。自发觉鬼才的“随身听”失踪后,只有沈冰悠悠地躺在床上看白戏。他赤着脯只穿条三角裤叉右臂支在枕头上右掌托着脑袋侧卧着,狡猾地望着大家微笑,幸灾乐祸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我可没叫大家搜查过,鬼才刁了沈冰一眼,阴骛骛地说,其实用不着搜查,搜不出来的,那东西绝对不会在这里,早被人家仍进垃圾筒或者井里河里去了!

    这是什么话?大家都不懂,又有点生气,这不是让大家永远背黑锅吗?太信口开河了!

    大家别误会,我不是指大家,鬼才连忙声明,大家想想,既是内贼,偷我的“机子”何用?又不能拿出来听。因此,这不是一般的偷窃,而是一种报——复!他把“报复”两个字说得又长又重。

    你在说谁?沈冰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我在说对我报复的人。

    你他妈的别狡辩!沈冰两腿一转下了床,指着鬼才骂。刚才你明明说不是指大家,除了大家这宿舍里还有谁?

    你不在“大家”之内?

    你他妈的今晚你不说清楚你休想睡!沈冰大步流星过去一把抓住鬼才的前胸,把他的汗背心抓出长长的一截。鬼才奋力想把沈冰的手甩掉。两人快打了起来。“老古”见状连忙上去一手捏住沈冰抓着汗背心的手腕,一手捏住鬼才抓着沈冰手腕的手腕,连连说算了算了有事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旁边几个同学也连劝带拖,好不容易才把他俩拉开。

    “老古”上床后想了好久,对这件事又信又不信。信的是鬼才对“是内贼不是外贼”的分析不无道理,门窗都关着“外贼”怎么进得来呢?要是这个分析立得住,那么沈冰确是逃不脱嫌疑的。他昨天刚说过人若犯他他必犯人,今晚就出了这种事,难道是偶然的巧合?更何况刚才夜自修时他曾离开过教室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那也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吧?不信的是,沈冰真会那么狠吗?把价值一千五百多元的东西偷去扔掉仅仅是为了报复一下出口气?万一查出来记得大过还算轻的,值得吗?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干这种蠢事?

    可其他人跟“老古”的看法不一样。他们说沈冰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那个“随身听”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客人又没有证据,鬼才也没把这事向班主任老高报告。

    当天中午“老古”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上午老师布置的作业,有几个陌生人走进教室,谁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老古”和鬼才的桌前,叫了声:鬼才。鬼才刚一抬头,他们便挥起拳头朝鬼才打去。亏得鬼才活络,一下子蹲下去钻进课桌底下。旁边的“老古”见他们无缘无故闯到教室来打人不由得怒从心起喝令他们出去,谁知他们竟朝“老古”打了一拳。这一拳不偏不倚正巧打在“老古”的鼻梁上,顿时两股殷红的浊流奔涌而下。然而“老古”非但没哼没躲,反而像一头发怒的野牛不要命似的跟他们疯打起来,这倒使这些家伙吓了一跳。当时大多数男生都不在教室,女同学大多吓得不知所措,只有方玲高声喊,来人啊,抓流氓!不知是方玲的喊声震慑了这群家伙还是“老古”的勇猛吓坏了这群家伙,他们鼠窜而逃了。“老古”正想追堵他们,方玲拖住了他,把一块香喷喷的花帕往他的鼻孔塞。“老古”顺从地仰着脸,任方玲摆布。他感到在他的鼻下唇边轻轻擦拭的手是那么纤软。

    他们为什么打你?事后“老古”问鬼才。

    鬼才轻声说,沈冰叫来的。

    啊?!“老古”禁不住叫出声来,刚才被那家伙打时他不觉得痛,现在却感到好痛好痛,而且在心里。

    每天晚上下夜自修到熄灯这段时间,是宿舍里最热闹最有“戏”的黄金时间。大家边吃夜点心边扯山海吹牛皮侃大山“自由市场”大开放,论老师长短取老师绰号,评女同学相貌给女同学打分,等等,等等。这天的“节目”就是为班上的女同学打分人人都是“评委”1号选手当推女大班长方玲。方玲是班上第一美女,就是拿到全校去评也绝对排得上前几名。

    可方玲该打几分?

    大家尚在沉思,沈冰抢先发言了。这家伙自“打人事件”后在班上很臭,尽管他解释说他只是向他们说了他被鬼才冤枉的事,并没有叫他们来打鬼才,可大家仍不愿正面搭理他。他就在公共场所积极地主动介入跟大家套近乎。

    沈冰说,都说方玲最漂亮,我看也不过如此。她无非脸蛋白点眼睛亮点,其他并不怎么样。

    语出惊人。

    那你给她打几分?有人问。

    80分算照顾她了。沈冰说完笑呵呵地扫了大家一眼,挺傲的样子。

    “老古”对沈冰挺怄气,方玲才80分?那什么样的人能得90分100分?怕只有月宫里的嫦娥了!自“打人事件”后,沈冰多次向他道过歉,可他对沈冰越看越不顺眼。他后悔怎么会和沈冰交上朋友的,还帮他推销服装,拿了他50元。他曾想把那50元退还给他,又一想,我是出过力的,拿他这点钱也不算罪过,他一下子得了好几百哩!就没退还。毕竟是半百啊,真退还给沈冰他也会感到肉痛的。他不是打算再积点钱就去买一件雅戈尔吗?

    80分?太客气了,我看顶多78。一个同学说。

    同意同意,78,就78。许多人笑着附和。

    “老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只有78?是他们有眼无珠还是我的审美能力出了毛病?可他们平时看到方玲时哪个不是双眼发光的?

    你们凭什么标准?“老古”忍不住说,要是方玲只有78,那全校的女生都不及格了!

    大伙儿就像看到电视里“六六过关”的游戏有人回答不出问题猛一下子掉进“海”里似的哄堂大笑起来:

    看“老古”心痛了!

    那,方玲在你眼里是几分呢,老古?

    不是100分也是99分吧?

    哈哈

    “老古”这才知道自己掉进了这群家伙设下的陷阱里。想起方玲纤细柔软的手在他的鼻下唇边轻轻擦拭,他的脸霎时红了起来。

    正闹得欢,门外有人“骛,骛,骛”敲了三下。大家以为有老师来干涉,立刻各就各位不再说话。谁知门推开时,大家看到站在门口的不是老师,而是神采飞扬的王燕燕。

    王燕燕看到满宿舍的男生都是一副惶惶然的样子,不觉格格笑起来,说男赖头们你们怎么啦?本小姐想跟你们通报一个我们女同胞刚刚作出的决定,有没有兴趣听?沈冰说,别男赖头男赖头好不好?现在男的头发比你们女的长多的是!

    王燕燕笑笑说,好好好,以后不叫了,现在言归正传。本星期六,是咱女大班长的生日,我们女同胞决定星期六晚上为女大班长搞一次假面舞会,敬请全体男赖头——哎呀,我叫惯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敬请你们男同胞参加。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满宿舍都叫。

    沈冰却嚷起来,喂喂喂王燕燕,你说我们男生参加,这敬请的两字是什么意思?我们男生是客人,你们女生才是主人,是不是?

    王燕燕笑起来,说,用词不当用此不当,咱们都是主人!

    大家鼓掌。

    王燕燕继续说,现在本小姐宣布有关政策和注意事项:一、生日礼物送与不送送多送少由各人自定,本舞会组委会不予过问。

    有人打断说,还有组委会啊?那主任是谁?

    王燕燕说,那当然是本小姐啦!二、舞会经费除老高捐助外,其余由舞会参加者平均分摊。

    大家都笑起来说,嘿,还想敲老高一笔竹杠啊?

    王燕燕笑道,那当然,谁叫他是班主任啊?何况方玲是他的得意门生。三、面具由各人自己解决,但所戴面具必须保密,以加强刺激性活跃舞会气氛。

    ok!

    ok!

    欢呼的声浪把整栋宿舍楼都快抬了起来。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严厉的喝问:都快熄灯了,哪个宿舍还在吵吵闹闹?

    老师真的来了!

    王燕燕赶快逃离。

    这一夜“老古”失眠了。

    真没想到县城学生的花样会这么多。“老古”睁着眼看着模模糊糊的蚊帐顶心里好烦躁。乡初中读书时虽说也有祝贺生日之类的活动,但仅仅局限在几个至多十几个同学的小圈子内,哪有搞个组委会什么的兴师动众让全班同学都参加?形式也只是大家一起买个生日蛋糕唱一支生日歌而已,绝不会搞什么假面舞会。从刚才王燕燕说的口气看,这次舞会的排场之大可想而知,这可全要摊到大家头上的啊!尽管有老高资助,可谁知老高能资助多少呢?你总不能对他下指令吧!

    不参加!“老古”心里忿忿地说,否则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怕全部增进去还不够,那可是买雅戈尔衬衫的钱啊。舞会不是在星期六晚上吗?星期六下午就回家去避开它。不参加你好意思吗?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还不重要,重要的是方玲会怎么想怎么看?一想起她拿花手帕塞他的鼻孔擦拭他的下巴,他就感到那柔软纤细的手指至今仍在那部位轻轻滑动。他觉得他不能在她的面前丢脸,更不能让她觉得他对她的生日无动于衷。

    这以后几天“老古”看得出大伙儿都像迎接圣诞节似的兴奋。许多人除了暗中准备礼物和面具外,还不约而同地把兴奋点集中在方玲的面具上,暗地里猜测,打听方玲买了什么面具。这当然是些男生们。这些家伙都想在“群魔乱舞”的晚会上第一个“抢”到方玲跳舞。这中间要数沈冰的表现最突出,他几乎向班上所有的女同学都刺探过“情报”鬼才背后骂他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女生们对此的反应不仅冷漠而且反感甚至有点忿忿不平。每当沈冰转弯抹角地向她们问起时,她们的态度几乎千篇一律的恶劣:沉下脸鄙夷地说出三个字砸你:不知道!沈冰骂她们是同性相斥,嫉妒!

    “老古”直到星期六上午还没有碍把礼物买好。他问了几个同学他们买了什么价值多少?他们都笑笑说到晚会上看吧。他也曾跑了几家商店商场,十几元以下的都是些小玩艺儿,根本拿不出手;稍为看得上眼的却起码要半百以上。他买面具已经花去了十几元,实在有点买不下手。

    吃过午饭“老古”想再到商店去看看。这次不管拿得出手拿不出手买一件算了,时间没有了。刚出校门,背后有人叫他:喂,林志江,等一等!他感到好像是王燕燕的声音,胸口不由得一阵跳,因为王燕燕与方玲整天形影不离,有方玲在必有王燕燕,同理,有王燕燕也必有方玲。

    他回转身,果然看到方玲抿着嘴站在王燕燕的身后。

    到哪去?我们想跟你商量件事。王燕燕神秘兮兮地把“老古”叫到离校门不远的一个僻静的墙角,还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这才说,林志江,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吗?不不,确切地说是帮方玲一个忙,是吗方玲?嘻嘻!

    死丫头,干嘛分得这么清?主意不是你出的吗?方玲红起脸白了王燕燕一眼。王燕燕咯咯地笑。

    什么忙?说呗!“老古”只看着王燕燕,没敢看方玲。

    很简单,王燕燕敛住笑,认认真真地说,在舞会开始之前,把你的面具跟方玲的面具暗暗调换一下。

    为什么?“老古”愣愣的。

    真笨!王燕燕娇媚地白了“老古”一眼,随即一笑,说,你以后绝对讨不上老婆!

    燕燕!方玲生气地喝住了王燕燕,红着脸向“老古”解释,说,好多人不在打听我戴什么面具吗?我怕保不住密,所以脑筋是燕燕动出来的,现在她倒装得像个旁观者!说着又白了王燕燕一眼。王燕燕又笑。

    哦,原来是这样。“老古”激动起来。在得知好多男生都在想方设法“侦探”方玲买的什么面具后“老古”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很不好受,一股潜意识曾暗暗涌动;但愿他们“侦探”不出什么名堂来。他做梦也没想到方玲会把这一切机密端给他而且要他配合帮助。他受宠若惊,半响说不出话来。

    王燕燕把调换面具的具体细节向“老古”作了一番交代后拉着方玲上街去了。她们是去买面具的。她们把面具放到最后一天去买也是出于保密的考虑。可“老古”却犯了错,跟她们一起去吧,当着方玲的面为方玲买生日礼物算什么意思?不跟她们一起去吧,什么时候去买呢?下午还要上课的,几乎没有时间了。他只得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方玲和王燕燕的背影渐渐消失,才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谁知迈进第一家商店的门槛时,方玲和王燕燕恰恰从这家商店出来“老古”跟她们打了个照面,想躲都来不及。王燕燕向方玲戏耍说,你老是说他老实,老实,老实的人会跟踪女孩子吗?“老古”连忙说,人家可是来买东西的!王燕燕追问,买什么东西?“老古”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王燕燕见他急成这样,心里想笑,却故意装出一副似气非气的样子说,买什么都说不出来,明摆着撒谎!“老古”涨红了脸,慌不择言,说,谁撒谎?人家可是为方玲买生日礼物的!王燕燕这才咯咯咯地笑起来,说这样看来还是老实的。那我问你,你打算买什么礼物送给方玲啊?方玲佯怒地白了王燕燕一眼,说,这样你才开心了是不是?又转向“老古”说,你不是已送过礼物了吗?干嘛再买?说着拖了王燕燕就走,走出店堂时又回过头来柔声说了句:别再买了,啊?

    “老古”昏了,心里说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礼物?难道是那块花手帕?

    那次“老古”止住了鼻血后把方玲的那块花手帕洗了又洗,就是洗不净血迹。他就买了块差不多的花手帕还给方玲。本想不同方玲讲明就这么“冒名顶替”混过去算了,谁知方玲一接过手帕就说不是她的。“老古”又得说明。还说我们男孩子要这种花手帕干什么用?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吧。方玲这才高高兴兴地把手帕收了,还说谢谢你的礼物。

    那块小小的花手帕才一元多点,方玲怎么把它当作生日礼物了呢?

    看不出王燕燕还是块料子,一块公关的料子。方玲的生日舞会使她这一才能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她没去租县城中五花八门的歌舞厅中的任何一家,而把舞场设在露天——校园后面那一大片平展展的田野上。省下了一大笔钱不说,重要的还是让大家领略了一种返扑归真回归大自然的韵味。她不仅发动了全班红男绿女都像旧时放牛娃放羊妹似的到校外去拾柴草,还把学校的专职电工许师傅调动出来架电线装电灯。许师傅是个“老油条”平时教室里的日光灯坏了有线广播不响了老高亲自出马去请他都懒得来,这次王燕燕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他竟乐乐意意为她服务,猴子似的爬上爬下毫无怨言。王燕燕还说服了总务处的那个很固执很会唠叨的老头,从他手里拿来了围墙中间的那道小门的钥匙,只是由于那道小门长年累月不开大铁锁早已锈住才没把它打开。王燕燕还从校广播站里借来了贴有“不得外借”字样的录音机电唱机和一大叠磁带唱片。大家都说,王燕燕绝对可当五星级宾馆的公关部主任。

    当县城尚未亮起第一盏街灯时,架在校园后面那块平展展田野上的两盏一千支光的白枳灯抢先亮了。霎时,刚刚降临的淡淡夜幕又被撕去,田野变成了白昼。数堆即将成为篝火的柴草隆起在平展展的田野中间,十分醒目。乐曲响起来了,众歌星争先恐后地从录音机里跳了出来。

    附近的孩子纷纷跑来看热闹。

    班里的同学三五成群地来了,班主任老高也来了。各人手里都拎着袋或包,袋口都紧闭,里面装的都是两样东西,面具和礼品。现在都保密,到时候亮相。大家显然经过一番“包装”尤其是女同胞,个个都花枝招展的,红黄蓝白青紫各种色彩应有尽有;连衣裙旗疱裙超短裙——各种式样令人眼花。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今晚舞会的主角——女大班长方玲了。她穿了一件鲜红的连衣裙,平时的一条独角长辫松松地敞开,瀑布般的披洒齐肩,浑身都飘逸出少女青春的美感。大家全朝她鼓掌,不知为她的生日还是为她的美丽。男同胞虽不如女同胞灿烂,却也多姿多彩,白衬衫花衬衫体塾衫沈冰鬼才等几位还系上领带,挺挺的,挺帅,仿佛一下子从幼嫩的少年跳到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不过男同胞的“包装”万变不离其宗,凡衬衫,牌子几乎全是雅戈尔。

    只有“老古”穿的衬衫不是雅戈尔。一比就比出来了,人家衬衫的领口都硬郎郎直挺挺的“老古”衬衫的领口却软塌塌皱乎乎地竖不起来,像两瓣枯萎的菜叶。要是在平时“老古”准会觉得自惭形秽,今天却不,他压根儿没跟人家比,他的心思不在这儿。刚才王燕燕又暗中关照他,等会儿要活络点,动作要快,千万不能让人发觉。这会儿他就在想这事。方玲为什么找我调换面具而不找其他人调换呢?他心里说,这说明了什么问题?至少是对我友好吧?那她为什么会对我友好呢?这么漂亮的女孩竟会跟我这样一个号称“老古”的乡下男孩友好,究竟怎么回事呢这样想着“老古”禁不住朝站在王燕燕身边正跟王燕燕说笑的方玲看去。他觉得今晚特别特别美,任何女孩都比不上她,包括那些常被报刊做封面的歌星影星。

    这时,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是沈冰。这家伙走到方玲面前笑嘻嘻地跟方玲说起了什么。“老古”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他感到今晚的沈冰特别讨厌。可沈冰不久就走开了。

    一定是方玲对他很冷漠。“老古”立即感到一阵轻松愉快。

    晚会的主持人王燕燕款款地走到中央,笑容可掬地对着话筒宣布晚会开始。看得出她在仿效倪萍却一点也不像倪萍,引出一片笑声。第一道程序自然是吹蜡烛生日歌吃蛋糕。与其他生日晚会所不同的是,蛋糕竟有16只。这固然是吃的人多,更是王燕燕的匠心独具,因为方玲16岁。第二道程序是向方玲献生日礼物。当王燕燕宣布这道程序时,围坐成一个大圈子的人都呼拉一声奉着早就准备好了的礼物冲向站在圈子中心的方玲,把方玲搞得应接不暇。方玲的两颊绯红,连连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礼物五花八门各种各样,大都是文具类和玩具类,金笔日记本照片本绒毛狗绒毛熊绒毛娃娃这么多东西怎么分得清谁送的?大家都在礼物上贴了张小小的字条:xxx赠。这也是王燕燕事先向大家关照的。

    “老古”也送了,尽管方玲说不用再送。一对玩具鸽子,雪白雪白的,挺可爱。有没有什么象征的?当然有。鸽子象征和平,而和平与友谊不是连在一起的吗?

    “老古”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暗暗注意沈冰,看他送了什么。沈冰仿佛故意磨磨憎憎地让自己落在最后,等大家送好走开后他才过去。他的那条看似补钉实则很贵的裤子到处是口袋,明的暗的。他从某一个口袋里利索地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塞在方玲手里。方玲打开一看立刻像烫了手似的塞回到沈冰手里,还低声说了句什么,很严肃的样子。说完就转过身去不理沈冰。沈冰默默地走开,有点尴尬的样子。“老古”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感到自己干嘛要紧张呢?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最后一道程序也是大家最热心最有兴趣的一道程序:假面舞会。王燕燕还没宣布这道程序场内已经骚动起来,使她不得不放开喉咙大声高喊,以至扩音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大大走样,像开批判会像吵架:

    大家听着,舞会开始前先熄灯,熄灯期间大家分散戴好各自的面具,不准偷看别人,尤其男同胞们,不准偷看我们女同胞,这是不道德的,懂不懂?好,现在我宣布——熄灯!

    两盏一千支光的白枳灯刷地一下熄灭了,四下霎时变得漆黑一片。除了几个预先指定点燃篝火的男同学站在各自的柴草堆边等待着点火口令外,其他人都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地找地方戴面具,嚷嚷声此起彼伏,故意惊叫的,装神弄鬼的,哈哈大笑的,生动极了。

    “老古”在白枳灯熄灭的一瞬间就拎包朝王燕燕指定的方位奔去,很快就找到了原定的地点。这时眼睛已适应了黑暗,能看到远处影影焯焯的人影。他看到有两个女同学的身影相互搀扶着朝这儿走来,就知道是方玲和王燕燕,连忙走上前去。她俩看到他,也不说话,只顾拉开拎包的链子掏衣服。王燕燕利索地往方玲身上套了件长袖子衬衫,又帮她套上一条长裤。大概是条牛仔裤“老古”看见黑暗中的方玲就像一个美丽的剪影。等方玲的衣服穿服贴了,王燕燕才向“老古”说了声“拿来”!“老古”连忙把他买来的那个“大公鸡”面具递给她,她把方玲的面具递给“老古”催“老古”快走。“老古”说他想看看是个什么面具呢!方玲轻轻一笑,说,是个女明星,满意吧?“老古”真想跟她们再呆会儿,王燕燕推了他一把连连说,走吧走吧快走吧!

    “老古”回到原地后不久,数堆篝火已熊熊燃烧起来,把四周映得一片红。舞曲也奏响了,是节奏感挺强的迪斯科。“老古”正右顾左盼找寻“大公鸡”想看看这会儿方玲是什么模样,忽然一群“妖魔鬼怪”争先恐后地朝他冲来,为首的是一只“老虎”“老虎”把其他对手甩在一边,独占鳌头缠住“老古”扭垫舞了起来。其他“妖魔鬼怪”作排队状跟在“老虎”后面也手舞足蹈的。“老古”这才意识到这些家伙不知用何种法术已探明了方玲的面具,他们是冲着方玲来的。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防风玲已跟他调换了面具。这正是方玲和王燕燕的聪明处。“老古”一边与“老虎”对舞一边观察着,想弄清“老虎”是谁,可几眼就看出来了,根本没费劲。是沈冰,绝对。他的那条“补钉加补钉”的裤子全班独一无二,他总不见得会把裤子跟别人换一条穿吧?“老古”为了迷惑他,尽量把舞姿跳得柔软些,增加点女性化。

    “老虎”果然中计了挨近了“老古”轻轻开口说话,果然是沈冰。他说,是女大班长吧?嘻嘻!“老古”没有也不能说话,只朝他转了转眼珠。沈冰乐了,更挨近了些,轻轻说,刚才你为什么不收我的礼物呢?别人的礼物你都收了,就我的没收,太不够意思了吧?停停,又说,你说太贵了,你不能收,可

    我这条项链是假的,才百拾来元,不信你可拿去检验啊!“老古”直想笑,心里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方玲没收,活该!沈冰见“方玲”一直没说话有点沉不住气了,说,你怎么不说话?突然“老古”看到沈冰的眼睛睁大了,眼珠定定地看着。开始“老古”以为沈冰已看出他不是方玲,可立刻又感到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沈冰并不在看他,而是从他的肩头看过去在看他后面的什么。“老古”正想转过身去看看,沈冰突然箭一般地冲了上去冲出舞会场地,直奔学校的围墙,跑上紧挨在围墙中间的那个“老古”也曾爬过的小土坡,一纵身骑上墙头,跳入校园。

    “老古”先是一愣,随即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他得去看看。可原先排在沈冰后面的那些“妖魔鬼怪”见“老虎”自

    动放弃就开开心心地围了上来,拦住“老古”跳舞。“老古”心一急索性摘下面具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妖魔鬼怪”们“啊”地惊叫起来,又哈哈大笑连呼上当上当。“老古”乘机突围,一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向小土坡,憎的来了个漂亮的跳马动作一下子跃过了围墙

    沈冰跟假方玲真“老古”跳舞时面对着学校的围墙,突然,他看到一个黑影从小土坡上爬过围墙跳进了学校。他一怔,脑海中立刻显现出一个字:贼!他立刻联系到鬼才的“随身听”的失窃。自这件事后,沈冰心里一直憋着股气。他暗中导演的“打人事件”非但没能达到教训一下鬼才这小子出口冤气的目的,反而使他自己臭起来。现在,要是能逮住那贼,说不定能还自己一个清白这么一想,沈冰顾不得珍惜跟“方玲”跳舞的良机了,一头冲了上去。

    跳进学校的后园后,沈冰直奔宿舍。

    星期六晚上的学生宿舍冷冷清清的,好多间宿舍都是“铁将军”把门,没有一个人。走廊上的灯也没开全,廖廖几盏。这些灯支光小,开全也不怎么亮,这会儿更显得灰朦朦的,大磕睡一般。

    沈冰镊手镊脚来到宿舍前,门关着。他侧身听了听,好家伙,里面果然有动静,悉悉悉,好像是翻动席子的声音。沈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紧张又有点骇惧。他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锁眼,又轻轻一旋,门悄无音声地闪开了一条缝。他伸手去,摸着了那条垂在门边的开关线,用力一拉。开关线“答”的一声弹窜老高,室内大放光明。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慌慌张张地往窗外爬。原来那扇窗的插锁是坏的,怪不得上次都说贼是从哪儿进来的呢,沈冰一个箭步窜上去,把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男孩吓得面如土色,没等沈冰的拳头落下就抱住头“哇”地一声哭起来。这时“老古”也赶到了。沈冰收起拳头临时改变了揍打男孩的主意,故意大声说“老古”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小赤姥扭送到派出所去。男孩立即嚎哭起来,死死地抱住床脚连声高叫,我不要去派出所,我不要去派出所

    沈冰说,不去派出所也可以,但你得老老实实坦白,我问你什么你必须回答什么。

    男孩仍然抱着床脚不松手,说,也不告诉我的老爸老妈和学校老师吗?

    沈冰说,也不告诉。但要是你讲半句假话我就告诉。还要揍你,再把你扭送到派出所!

    男孩点了点头。

    沈冰:你到这儿偷东西已经多次了!对不对?

    男孩:不,只两次,真的只两次。

    沈冰:上次偷了什么?说!

    男孩:一只收录机,挺小的,只有戴上耳机才能听

    沈冰立刻跳起来,像拾了个金元宝似的开心,说,听到了吗“老古”?你应该为我作证!

    “老古”忙问男孩,那这玩艺儿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男孩耷拉着脑袋,轻轻说,卖了。

    卖了多少钱?一百元。

    天!一只价值一千五百多元的“随身听”才卖一百元!

    这时许多同学也赶了来,男同胞大多是翻墙过来的,女同胞则是绕到校门跑进来的。

    鬼才也在其中。

    听说他的“随身听”是被男孩偷去的而且只卖了一百元,鬼才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一把抓住男孩的前胸就要揍他。男孩又死死地抱住床脚嚎哭。沈冰冲着鬼才冷冷地哼了声鼻子,说,别碰他,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鬼才一下子瘪了下来,慢慢松开手,轻轻说,对不起,沈冰

    这时老高也赶到了。见抓住的贼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学生,老高十分吃惊。那男孩穿着十分清爽,上身体竖衫,下身平脚短裤,都挺时髦的,又长得白白胖胖,绝对不是贫穷人家的样子。老高分开众人走上几步开始盘问。

    老高毕竟是老高,有一套哄骗孩子的本领,几句话就使惊魂未定的男孩乖乖就范,哭泣着说起来。

    原来这小家伙家境果然不错,他的老爸老妈每月给他的零花钱竟突破了两位数。可他几乎把这些钱全“喂”给电子游戏机“吃”了,那是挡不住的诱惑,而学校的这费那费、同学间的这礼那礼又那么频繁。他上次“拿”(他不说“偷”)鬼才的“随身听”是为支付老师规定人手一册的“习题集”费(这时鬼才插问,为什么光偷我的一个“随身听”?他说他原想只“拿”点钱的,只要够付“习题集”费就行,谁知刚跳进窗口就听到铃声急骤地响了起来——那是下夜自修的铃声——他吓了一跳,只好慌里慌张地拿了那玩艺儿就逃)。

    大家一下子沉默起来,包括老高。

    良久,老高轻轻地摸了摸男孩的头,说,回去吧,只要你以后不再这样。

    男孩如获大赦一般,连忙逃离。

    有人轻轻问,我们这次舞会花了多少钱?

    王燕燕轻轻说,大概每人得摊20几元吧。

    “老古”惊诧,说,没租舞厅还要这么多?

    王燕燕白了“老古”一眼,难道是我谎报想贪污?舞厅虽没租,但这许多蛋糕汽水不要钱?还有学校的电费、广播站的录音机磁带租费,许师傅的工钱你以为人家能给你白借白干?这年头没有钱谁肯帮忙?

    再次沉默,宿舍内外出奇的静。

    谁也没有兴趣再去跳舞了。可外面的篝火仍在熊熊燃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