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请干了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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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叫常永厚，49岁，现任桦北县青河镇人大主任。
在这个十多万人口的小县城里，他也算得上是个有点头脸的人物了。他的书画曾多次获得地区、乃至省里的奖项，偶尔还有几篇散文、诗歌刊登在各类的杂志、报刊上，这些都能让他感到无比的自慰与自豪。每逢有作品发表，他走起路来，腰板就自然拔得挺直，说起话来，自觉不自觉地，就多了一些文绉绉的词句，那酸劲儿，绝不亚如你偷吃了一颗没有成熟的李子。
别看他留给外人的印象总是嘻嘻哈哈的，可他内心里苦着呢。怎么回事呢？原来呀，他对自己现在的官职很不满意，并常常为此大发牢骚。
我差哪呀？论资历，我算是这个镇的元老了，而且还是在省党校培训过的后备干部；论学历，我是攻读了四年的名牌“大本”；论写材料，我是镇里无人能比的第一支笔啊。可这个让他背了十几年的副科级，怎么就不能抚正呢？2007年末，他从主抓文教副镇长的位置上明升暗降，做了个“是事不管”的镇人大主任。咳！那时候，他着实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哦。
回头再看看那些同在党校进修的同学，有的做了县长，有的调到市里做了局长，每和这些人攀比起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地位实在是寒酸。“可能真像老人所说的，大概是我家的祖坟没埋正地方，才影响了我的官运吧”他经常这样的胡思乱想。
自从这次工作调转以后，他很少再去同学聚会的场面露脸了，就连亲属家办红白事儿，他也只是把随礼钱让别人稍去，自己再没登场亮过相。总之，人越多的地方，他就越是躲避，但他不承认这叫“自卑感”他只承认这叫“怀才不喻”2008年初，心劳成“疾”的他请了个病假就在家泡起了蘑菇。
可是屋漏又遭连雨天。就在他事事不如意、看啥啥不顺眼、事业受阻，情绪低迷的这段日子，她爱人的事业可是蒸蒸日上，越做越大了。一个八年前县丝绸厂的下岗女工，经过几年下来的摸爬滚打，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家集医院陪护、家政服务、搬家、室内外装修、园林绿化等等于一体，拥有一百多名职工的瑞通服务公司老总，家里的电话也几乎成了她联系业务的热线，这让他觉得是睡觉不香，吃饭没味，并常常为此懊恼不止。其实啊，说懊恼莫不如说成是失落，因为他的萎靡不振，与这个快节奏发展的家庭氛围已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并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甚至有一种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危机感。
2
“老常，今天早晨咱吃什么？”老常在厨房里闷闷地忙和着，卧室里传来妻子乍醒犹困的声音。对于妻子这样的语气和声调，老常早就产生了巨大的腻烦心理，老常经常用一些诸如“养尊处优”“居高临下”等词语来形容妻子那让人无法接受的一身“官气”他也总在不失时机地寻找着爆发的理由和时机。
“起来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老常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回答得也极其生硬，甚至有些一反常态。
“什么态度嘛？是不是还是老一套啊？咱就不能换个花样啊？”她显然没辨别出来老常语气中的火药味，那连续的三个问号，在老常看来简直是得寸进尺。
“能啊，你公司里不是有那么多现成的保姆吗，你可以请她们来做，我也好落个清闲”他的话语里一半是抱怨，一半是故意挑衅的成分。
“可以啊，等我哪天炒了你的鱿鱼，我一定请个勤快、利落的保姆来伺候我，也省得总听你那没完没了的磨叨。”话音的后面，是一阵含糊不清的笑声，那笑声在老常听来，就像是一只只带着毒针的蚊子在向他扑来，弄得他的皮肤又痛又痒的却又无从躲闪。一种无名的怒火，顿时就顶到了脑门，并在顷刻之间就爆发了出来。
“好！不用麻烦你，我自己炒自己！现在就炒！”他索性来个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你这个“猴”了。这让妻子感到始料未及，她的话只当是玩笑顺便那么一说，可谁想到轻易不发作的老常会被激怒呢？
“老常啊，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一句玩笑话你还当真啊？”她有意把话拉回来，并穿着睡裙、蓬松着头发、踮着脚尖，小鸟伊人般地“飘”到老常的身后，他本想抱着老常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肩上撒个娇，来个息事宁人的举动。可此时的老常就像一只发怒的公狮子，解下围裙往厨房的地上一摔，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在一开一关之间，他已经奔楼下而去了。老常妻子那两只停在空中的手，尴尬得不知所措，听着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她的心在滴血
一向在外人看来干练、果断、睿智的女强人，也有她脆弱的另一面，两行泪水就像是一场阴凉的苦雨，从她的眼角里齐刷刷地奔泻出来。当然，所有的委屈仅用眼泪是冲刷不尽的，她仔细环顾了一下这个什物摆致整洁，情调高雅，装修还算得上讲究的小家，就开始慢慢整理自己常用的衣物及用品。她决定搬到公司去住，离开这个不尽人情的“老古董”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搬到公司去住了，但以往的离家，她都要矛盾再三才能狠下心来。可这次却不同，她自己都觉得这次的想法很坚定，就像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拽着她离开这里，根本就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是啊，不治治他的脾气，不磨磨他的棱角，绝不善罢甘休。”
下楼前，她给老常留个纸条，那上面写着：“老常，我搬到公司去住，把家留给你了，不许到公司找我，离婚协议我拟好后，会找你签字的。”底下落款——陈亚南。
3
躺在床上的老常掐指一算，妻子已经离家5天了。
头两天老常的心里还有一丝暗暗的窃喜，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胜利感、满足感在强硬地支撑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可是他越来越觉得苗头有些不对了，因为妻子也曾有过多次“离家出走”的先例，可每次都是事不过三，她总能自己找个台阶就跑回来了，这次的结局令他感到很意外，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电视里播放着一个镜头比较感人的韩国连续剧，可老常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融合进那一曲三折的情节里。他索性关掉电视机，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外面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一派祥和、繁华的夜景，这反倒让老常的心里更加烦躁。
咳！我的命咋这么苦呢？在单位里受人挤兑，在家里没有地位，虽然一天是吃不抽愁、穿不愁的，可怎么也是高兴不起来，套用一句小品里的话，这真叫——“生的伟大，活的憋屈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老常从烦乱的思绪中强硬地拉了出来“没准是端不住架子的老婆吧”老常的心情为之一振，他来不及多想就迫不及待地抄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甜甜的声音，那甜润的背后却是一连串的责怪与恁怨。
“爸，你咋又气我妈了？你是男人，啥事就不能让着她点吗？”远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平时性格文静，话语不多，可今天却似有一种火山即将爆发的前兆。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管，你就安心念你的书吧！”老常在女儿面前永远也放不下家长的架子，也就在女儿面前，他或多或少能找到点做男人的尊严。
“你们这样我能安心念书吗？妈妈到底做错了什么？至于你把她赶出家门吗？”女儿的话语依旧是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这让老常很意外，这还是自己曾经那个乖巧、懂事的宝贝女儿吗？
“是你爸没能力，是你妈看不上我了，这个家你妈不想呆了，我有啥办法。”这段话说完，老常自己都觉得是在强词夺理，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在呈十五度角在沉沉地下滑，滑到最后已无半点的底气。
“爸，你这分明是狡辩，我妈是啥人我还不了解吗？她为了咱这个家，把心都快操碎了。她的事业做得那么难，你不但不支持她，不理解她，还总和她找岔，拖她的后腿，她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啊！”女儿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语言也越来越犀利、刻薄。
“小芮呀，你不了解情况别瞎说，你爸可没拖她后腿啊，是你妈地位变了，她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官架子，我一天得看她脸色过日子，你理解你爸爸的难吗？”老常的语气已显得不再强硬。相反，却有一种极力征得女儿同情的韵调，并在每个字的尾声里长短不一地连带出来。
“那都是你自己的思想在作怪，你就看不得谁的官比你做得大，谁的事业比你做得强。爸，这样下去你真的会郁闷出病的，知道吗？”女儿毕竟是女儿，她太了解自己的爸爸了。可即便是责怪，她也还在替老爸的身体担忧。
“小芮啊，最近学习还好吗？自己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老常有意把话题岔开，他知道自己现在已被女儿追问到一个越来越狭窄的角落里，他想用亲情的力量扭转一下被动的局面。
“爸，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女儿不但没有顺着爸爸的话题，而且还打断了他的话反问。
“说说看，看我是不是能做到。”
“把妈妈接回来！从此后多关心她，多帮帮她，别总让我为你们分心”女儿的语气像是请求，又像是命令，弄得老常简直是无言以对。
下面的话，老常承认自己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不是在怪女儿的话多，只是觉得心口有一团麻在堵着，堵得他有些窒息，有些神经错乱。撂下话筒后，他已完全不能断定，有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女儿叮嘱几句，关照几句。他只是觉得，这个屋子愈发显得空荡荡的
4
老常已经好久没逛早市了。
昨夜他失眠了，他一会儿想想女儿的话，一会儿又念念妻子的好，几乎是睁着眼睛捱过了那个漫漫长夜。可此时走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闻着那种清新的味道，的确有种置身野外、回归自然的轻松与惬意。“天天早晨出来走走多好，换换空气，也可以换换心情。”走着想着，在市场中段的一个摊位前，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摊位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妻子刚下岗那阵，就是在这个摊位上卖过菜。老父亲那时还活着，身体多病，几乎是靠那些昂贵的西药来维持生命的。本来两个人的工资顶起这一家四口的开销就已经够难的了，再加上妻子下岗，他们本来拮据的日子就更是雪上加霜。他忘不了那时候的妻子一天起早贪晚的一边忙于生计，一边伺候多病的老父亲，一边还要接送刚上初中的女儿，操心费力那是可想而知的。而自己呢，虽然在外人眼里还算风光、体面，毕竟是国家的公务人员嘛。可实际上呢，为了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一天要骑着自行车在县城与乡镇之间往返20多公里，把家中的琐事几乎都丢给了妻子一个人来打理。那时候的妻子，夏天晒得黝黑，冬天手脚生了冻疮，摸一把，那哪像女人的手啊。想到这，老常的眼睛有些潮湿了。
“大哥，买菜吗？”一个女中音打断了老常的回忆。她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既不买菜，也不说话，还盯着自己的摊位愣神，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哦，是啊，是该买点菜了。”老常一边答应着，一边奔肉蛋类的摊位急急地走去，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和他说话的卖菜女人。
身后投过来一些不满的抱怨。要是在往常，老常一定会转过身来和她理论理论，可今天的老常没那心情，在他的心里，已经做出来一个“宏伟”的计划。正因为这个决定是在一念之间所产生的，他惟恐自己又会在突然之间懈怠了，松劲了，所以他必须得加紧行动，立刻行动！
在头脑里设计菜谱、搭配新花样是老常的一门绝活。自从妻子的业务多起来以后，这是老常自学自悟的另一个本领，虽然他从没凭借这个本领在人前卖弄过，他更不愿意承认这算哪门子的本领，他觉得男人把心思放在菜篮子上，是件说不出口的事。可今天，他暗暗发誓要好好地露一手，他甚至在幻想，妻子看到满桌子菜肴的那一刻，她没准会回报自己一个浅浅的笑，或是一个甜甜的吻呢。
回到家后，杀鱼，剁排骨，摘菜，洗菜，老常忙得是不亦乐乎。忙着忙着，老常的头脑才渐渐地清醒了。以妻子的性格，她能肯轻易地回来吗？如果她执意不回来，我该怎么办呢？这满桌子的菜，又与谁人去分享呢？
5
站在妻子公司的大门前，老常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的沉。妻子的白色本田车就停在公司的大门口，那就证明妻子就在公司里，可这么进去会不会遭到一场冷落或训斥呢？
“常叔，怎么不进来呢？是来找陈总的吧，陈总在办公室和客户谈事呢？你可以先到我的办公室等她。”和老常隔着窗户打招呼的是妻子的专职司机小王，这个刚刚20出头的小伙子是妻子的一房远亲，因其嘴甜、勤快、办事利落，颇得妻子的欣赏与器重。
“哦，她还好吗？”老常的问话显得有些机械、木讷。不过问完也有些后悔“老夫老妻的，问这个问题也不怕人家孩子笑话”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还好，只是呢，早晨去种畜厂小学装修现场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扎伤了”
“伤得重吗？”没等小王把话说完，老常就急着发问。
“呦！常叔，您可太官僚了吧，这事儿您得自己去问哪？”从小王那嘻嘻哈哈的口气里老常猜测得出，妻子和自己闹矛盾、甚至几天没回家的事，她没和公司里的任何人提起过。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个的小机灵鬼。
想到此处，老常的心头掠过一份强烈的感激。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呀，她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会憋在心里不表露出来；我无论犯多大的错，她都会在人前给自己留足够的面子，她从没当众让自己难堪过。
“干吗呢？常叔，是心疼了吧？眼睛热得都快出汗了，嘻”小王的玩笑开得即得体，又不失分寸。
“小小的年纪，和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你也开玩笑！”说这话时，眼睛没敢与小王正视，他不敢让小王看到自己泪水流出来那狼狈的样子，他更不想给这个眼快、嘴快、腿快的小王留下什么笑柄。
“你们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的，希望我们这次能够合作愉快，再见！”这是妻子的声音，这是妻子在和客户道别的声音。
老常这才注意到，妻子正在门口往外送着客人。
她满脸的笑意依然是那样的真诚、甜美，而又不乏落落大方，只是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不自然，老常知道，那是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与坦然。妻子这种故作的平静让老常感到很心疼。此时在老常的心里，对妻子也萌生了些许的敬意，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啊。
“陈总，常叔等你有一会了。”小王永远也改不了他嘴快的毛病。
“来了？来了就进屋坐吧。”妻子脸上的表情里只有瞬间的淡漠，继而又堆上了灿烂的笑容，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老常自己能够看得出，这种超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也只有妻子才可以做到。
老常跟在妻子的身后，像个刚惹完祸的孩子，低着头不敢言语。其实，他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6
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老板椅上，而是和老常同坐在一个三人座位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老常心里明白，这是妻子不想“居高临下”地和自己说话，那何尝不是以往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呢，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咳！我的心胸是多么的狭隘啊。”
“你来得正好，离婚协议书我起草完了，你仔细看看，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请提出来，我们可以共同协商。”妻子的语气很轻，轻得就像是在和他探讨别人的事。她递过来的也不像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更像是一份敬请老公过目的全家度假计划。
“不！咱别分开好吗？以前都是我不好”老常一改往日神气实足的样子，语气近似哀求。
“老常啊，我也不希望会是这个结果，可你照着镜子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是以前那个顾事业、顾家的老常吗？说实话，你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妻子的表情里蒙着一层厚厚的悲戚。
“我没变啊，我爱你的心没变，爱孩子、爱这个家的心没变，只是”
“只是什么？你的心态没有变吗？你变得消极怠工在家装病；你变得攀比地位，容不下谁比你强；你变得淡漠社会，甚至抱怨命运，老常啊，有多大的本事咱就干多大的事，总在心里和自己叫劲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整日里抑郁寡欢的是个大男人所为吗？这些个大道理其实我不说你也懂，可你为什么就别不过这个弯呢？”妻子这一阵连珠炮似的抢白，把老常噎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我心眼小，是我不好，我会改的”这几句话老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挤得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拿什么相信你呢？你知道有本性难移这一说吗？”妻子还在步步紧逼。
“行动啊，我会做出行动给你看的。”
“那就等你做好了我再考虑回去吧，谢谢你能放下面子来找我，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办，我得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哦，对了，这份协议你先拿着，什么时候你觉得没办法改变自己了，你就直接在上面签个字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晚上能回家吃饭吗，我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那你相信你在晚上之前就能彻底改好吗？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还拿什么理由约我回去呢？”
7
从妻子办公室出来，老常狼狈得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妻子今天的态度可以说在他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不知道从妻子公司到家这段路程花费了多长的时间，他只是觉得，这段路比平日里好象漫长了许多，也坎坷了许多，就连大街上行人看自己的眼光和平日都不太一样，好象多了一些讥讽与白眼。
他不得不佩服，妻子是排列语言、灌输道理的高手，人家毕竟是在商场中身经百战的女强人嘛，我怎么能是人家的对手呢？可仔细地想想，人家的哪句话不在理上？可以说，那些话句句击中他的要害，甚至让他无地自容。
该怎么能够请她回家呢？他清楚，谈及离婚那一定是妻子在吓唬她。就算是吓唬，那也不能一直这么分居下去啊？他想到了女儿，让女儿帮自己这么忙吗？不好！这样女儿该怎么看自己呢？
对了，语言表达咱甘拜下风，可落笔成文是咱的强项啊，记得和妻子刚处对象那阵，她不就是没禁得起自己“糖衣炮弹”的攻击，才向自己投怀送抱的吗？想到这，老常就像终于找到了出奇制胜的法宝，并不住地为自己的高招暗自叫好。“就这么办，写封信发在她的邮箱里。”
称谓、寒暄、认错，这些都是老一套路数，既然没什么新意，在此文中咱就暂且不提了。那就让我们看看，他是怎么潜心积虑地给妻子做的八条保证吧。
一.从明天开始正式上班，从此后要安安心心地工作，踏踏实实地做人，不再窝在家里自己和自己怄气，也不再和领导闹情绪，坚决做到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二.每天都要坚持晨练，顺便把一天的菜买回来，并把早点备好，保证妻子每天上班前都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在节假日期间还要尽己所能，把家务活全部承担起来。
三.要在书画、写作方面多下功夫，以达到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目的。并要多关心孩子的思想，学习，生活，尽量在孩子问题上不让妻子分心。
四.不主动过问妻子的业务，如妻子有什么业务方面犯难并主动提出探讨了，一定会不惜精力地调动一切思维替妻子分忧，争取做个合格的贤内助。
五.考虑到妻子每天工作很劳累，所以在闲暇时间，凡是妻子提出娱乐性的活动（诸如打扑克、下棋、郊游等）都应一一满足，不得找任何借口推托。
六，彻底改掉不愿陪妻子上街购物的不良习惯，并努力做好妻子购物的好参谋，如意见不能统一时，当以妻子的意见为主。
七.多陪妻子去探望远在异地的老母亲，如妻子有接到家来赡养的想法，一定会像亲生儿子那样对待她老人家，并愿为老岳母养老送终。
八.彻底消除大男子主义的不良思想，如妻子同意，可以拟订一个成文的“男主内，女主外”的条约，以示自己这次悔过的诚意与决心。
随着八条保证的成功落笔，这篇深情款款的“悔过书”也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他是用心来写的，他知道这里每个字的重量，他更知道，这些文字一旦发到妻子的邮箱里，自己的行动也该立竿见影，他不能再让妻子失望了，他再也不想看见妻子那失望的眼神了。
他又反复地看了几遍，当他确认无一疏漏的时候，才在此文的下边郑重地落了款，填上了年、月、日
8
陈亚南此时坐在办公室里，心早就飞回了家。
其实，从离开家那一刻起，她从没间断过对老常的惦念及对家的牵挂。虽然老常的身上有很多的可恨之处，但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他都还是够格的。这些年由于公司里的杂事太多，外面的应酬也多，每回到家里，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打不起精神来，很少去关心老常的情绪波动，身体情况以及思想上的起伏变化，就更别说去帮他料理什么家务了，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很失职的。想到这，她不但对老常恨不起来，而且还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
但无论怎么说，他认为老常“丧志”这一表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样任其下去了。她曾多次心平气和地找他谈过，可每谈到这个话题，老常不是以沉默反抗，就是弄出一大堆的歪理来，结果总是闹得不欢而散。这让陈亚南很为他挠头，她觉得老常就像一个没有进攻意识，但防守意识却很强烈的刺猬，让她真的是无从下手，咳！
一曲时尚的“月亮之上”从手机中里悠扬的传出，她抄起手机，看了看显示的来电号码。
那是老常发来的一条消息。
“老鬼，玩的什么浪漫？”陈亚南心里的想法顺口就溜达出来了，他们夫妻之间是很少通过短信来交流的。
短信的内容是：“亚南，我往你邮箱里发了封邮件，请打开看看”
发的什么呢？她似乎一脚踏在云里，一脚踏在雾里，有些摸不到头绪。看到这，想必读者都能猜到，一定是那封字真意切的保证书啊。可她不知道，她在打开邮箱的时候，心里还在胡乱地猜测着。
邮箱终于打开了，一封长信展现在陈亚南的面前。
读第一遍的时候，如果只用两个字来概括她感受的话，那只能是感动。因为她很清楚，这些软绵绵话从老常那张硬邦邦口里说出来，的确是不容易啊，尤其是看到那八条保证的时候，他幸福得已经落泪了。
“老常啊老常，你这又是何必呢？其实第一条你能做到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的“不是”呢？家务的事，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共同来承担啊；你不喜欢的事，我没必要强求你去做呀；再说了，你对老母已经很尽心了，这一条还需要你形成文做的什么保证吗？”
反复再读的时候，她又对其中的可信程度有些质疑了。
“这不会是老常使的什么缓兵之计吧，那个老滑头一贯就会用墨水调成糖汁糊弄人，这个我早就领教过呀。”
彩铃声再一次响起，不用问，一定还是老常。
“老婆，饭菜已准备就绪，特备了你喜欢的红酒，什么时候回来，请指示。”
此时的陈亚南，被老常弄得简直是哭笑不得。刚才还是郑重其事的称呼自己“亚南”这么大的工夫就已经改称“老婆”了。
片刻的思忖之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回家会会这个老常，她想看看老常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中药还是西药。
9
走到住宅楼下的陈亚南，抬头往四楼自家的窗户望去，他看见老常正在阳台向自己摆手笑着，她不知道该是回敬地笑笑，还是该故意地拉下脸，装出一副余怒未消的面孔，她索性扭头不去看他。
殷勤地接过挎包，递上拖鞋，这在陈亚南的面前已经是件很麻木的事了，因为老常每次犯错，都把这作为一种悔过的表达方式。
“你可回来了，菜都快凉了，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把菜回下锅”老常的热情劲只能让陈亚南想到一个词——必恭必敬。
“不必了，我还没决定享用你这鸿门宴呢。”陈亚南心里明白，她这表面的冷淡的确是装出来的，至于还能装多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心里的那块冰，正在被一层又一层的阳光包围着，融化将会是必然的结局。
“怎么会是鸿门宴呢？你是刘邦吗？我是项羽吗？那没有项庄谁来舞剑啊？”打哈哈也是老常哄老婆常用的伎俩。
“我没功夫和你贫嘴，急着让我回来，不仅仅是让我品尝你的手艺吧。”说这话的同时，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那满桌子的菜肴，一种好久都没有过的饥饿感，从胃里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得不承认，老常为了这桌子的菜可算是煞费了苦心啊。
“那当然，那当然，我发给你的邮件看了吗？你相信我能说到做到吗？”老常的态度依然是和气得让人不容质疑。
“看了，那是你的心里话吗？”陈亚南的语气自觉不自觉的缓和了许多。
“我们可以边吃边聊吗？忙一天了，你早该饿了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妻子，他认为，只要妻子能坐到桌上并端起酒杯，自己的努力就是从黑暗里走向光明了。
“你明天真的会去上班吗？上班后，你真的能安心地工作吗？从此后，你能不去和别人攀比权利和地位吗？你能以平常心态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吗？”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可在陈亚南的口里说出来，显得不急不缓，而且态度适中，措词也恰倒好处。这让老常的心里觉得特别舒服，他也很愿意回答妻子这样的发问。
“一定！一定会的，在你回家之前，我已经给镇党委的于书记打过电话了，我和他说了明天上班的事，也在他的面前表了态”
“这样就好，老常，你可以把红酒倒上了，就让我们为你能够放下思想包袱，重新找回原来的自我，干一杯吧。”她的话无疑是给老常注入了一支高浓度的兴奋剂，妻子的话音未落，他就急急地行动起来。
细心的陈亚南发现，老常倒酒的手有些颤抖。而且，他昔日目光中那种游移不定的黯淡与孤冷，正在一寸一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潭幽深、碧绿的湖水，是那么的清澈，又是那么的透明。
“干杯！”随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声干杯，两杯红酒已在他们的血液中缓缓地蔓延开来，并迅速舒展成一朵朵五颜六色的鲜花儿，映红了两个人会心的笑脸。
那一刻，她的表情里，蒙上了一层女人所特有的矜持与娇羞，那笑显得很甜、很美
那一刻，他的眉宇间，释放出一股男人所特有的宽容与豪爽，只不过呢，那笑显得很直、很傻
2008年6月26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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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常永厚，49岁，现任桦北县青河镇人大主任。
在这个十多万人口的小县城里，他也算得上是个有点头脸的人物了。他的书画曾多次获得地区、乃至省里的奖项，偶尔还有几篇散文、诗歌刊登在各类的杂志、报刊上，这些都能让他感到无比的自慰与自豪。每逢有作品发表，他走起路来，腰板就自然拔得挺直，说起话来，自觉不自觉地，就多了一些文绉绉的词句，那酸劲儿，绝不亚如你偷吃了一颗没有成熟的李子。
别看他留给外人的印象总是嘻嘻哈哈的，可他内心里苦着呢。怎么回事呢？原来呀，他对自己现在的官职很不满意，并常常为此大发牢骚。
我差哪呀？论资历，我算是这个镇的元老了，而且还是在省党校培训过的后备干部；论学历，我是攻读了四年的名牌“大本”；论写材料，我是镇里无人能比的第一支笔啊。可这个让他背了十几年的副科级，怎么就不能抚正呢？2007年末，他从主抓文教副镇长的位置上明升暗降，做了个“是事不管”的镇人大主任。咳！那时候，他着实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哦。
回头再看看那些同在党校进修的同学，有的做了县长，有的调到市里做了局长，每和这些人攀比起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地位实在是寒酸。“可能真像老人所说的，大概是我家的祖坟没埋正地方，才影响了我的官运吧”他经常这样的胡思乱想。
自从这次工作调转以后，他很少再去同学聚会的场面露脸了，就连亲属家办红白事儿，他也只是把随礼钱让别人稍去，自己再没登场亮过相。总之，人越多的地方，他就越是躲避，但他不承认这叫“自卑感”他只承认这叫“怀才不喻”2008年初，心劳成“疾”的他请了个病假就在家泡起了蘑菇。
可是屋漏又遭连雨天。就在他事事不如意、看啥啥不顺眼、事业受阻，情绪低迷的这段日子，她爱人的事业可是蒸蒸日上，越做越大了。一个八年前县丝绸厂的下岗女工，经过几年下来的摸爬滚打，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家集医院陪护、家政服务、搬家、室内外装修、园林绿化等等于一体，拥有一百多名职工的瑞通服务公司老总，家里的电话也几乎成了她联系业务的热线，这让他觉得是睡觉不香，吃饭没味，并常常为此懊恼不止。其实啊，说懊恼莫不如说成是失落，因为他的萎靡不振，与这个快节奏发展的家庭氛围已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并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甚至有一种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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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常，今天早晨咱吃什么？”老常在厨房里闷闷地忙和着，卧室里传来妻子乍醒犹困的声音。对于妻子这样的语气和声调，老常早就产生了巨大的腻烦心理，老常经常用一些诸如“养尊处优”“居高临下”等词语来形容妻子那让人无法接受的一身“官气”他也总在不失时机地寻找着爆发的理由和时机。
“起来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老常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回答得也极其生硬，甚至有些一反常态。
“什么态度嘛？是不是还是老一套啊？咱就不能换个花样啊？”她显然没辨别出来老常语气中的火药味，那连续的三个问号，在老常看来简直是得寸进尺。
“能啊，你公司里不是有那么多现成的保姆吗，你可以请她们来做，我也好落个清闲”他的话语里一半是抱怨，一半是故意挑衅的成分。
“可以啊，等我哪天炒了你的鱿鱼，我一定请个勤快、利落的保姆来伺候我，也省得总听你那没完没了的磨叨。”话音的后面，是一阵含糊不清的笑声，那笑声在老常听来，就像是一只只带着毒针的蚊子在向他扑来，弄得他的皮肤又痛又痒的却又无从躲闪。一种无名的怒火，顿时就顶到了脑门，并在顷刻之间就爆发了出来。
“好！不用麻烦你，我自己炒自己！现在就炒！”他索性来个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你这个“猴”了。这让妻子感到始料未及，她的话只当是玩笑顺便那么一说，可谁想到轻易不发作的老常会被激怒呢？
“老常啊，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一句玩笑话你还当真啊？”她有意把话拉回来，并穿着睡裙、蓬松着头发、踮着脚尖，小鸟伊人般地“飘”到老常的身后，他本想抱着老常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肩上撒个娇，来个息事宁人的举动。可此时的老常就像一只发怒的公狮子，解下围裙往厨房的地上一摔，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在一开一关之间，他已经奔楼下而去了。老常妻子那两只停在空中的手，尴尬得不知所措，听着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她的心在滴血
一向在外人看来干练、果断、睿智的女强人，也有她脆弱的另一面，两行泪水就像是一场阴凉的苦雨，从她的眼角里齐刷刷地奔泻出来。当然，所有的委屈仅用眼泪是冲刷不尽的，她仔细环顾了一下这个什物摆致整洁，情调高雅，装修还算得上讲究的小家，就开始慢慢整理自己常用的衣物及用品。她决定搬到公司去住，离开这个不尽人情的“老古董”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搬到公司去住了，但以往的离家，她都要矛盾再三才能狠下心来。可这次却不同，她自己都觉得这次的想法很坚定，就像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拽着她离开这里，根本就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是啊，不治治他的脾气，不磨磨他的棱角，绝不善罢甘休。”
下楼前，她给老常留个纸条，那上面写着：“老常，我搬到公司去住，把家留给你了，不许到公司找我，离婚协议我拟好后，会找你签字的。”底下落款——陈亚南。
3
躺在床上的老常掐指一算，妻子已经离家5天了。
头两天老常的心里还有一丝暗暗的窃喜，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胜利感、满足感在强硬地支撑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可是他越来越觉得苗头有些不对了，因为妻子也曾有过多次“离家出走”的先例，可每次都是事不过三，她总能自己找个台阶就跑回来了，这次的结局令他感到很意外，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电视里播放着一个镜头比较感人的韩国连续剧，可老常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融合进那一曲三折的情节里。他索性关掉电视机，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外面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一派祥和、繁华的夜景，这反倒让老常的心里更加烦躁。
咳！我的命咋这么苦呢？在单位里受人挤兑，在家里没有地位，虽然一天是吃不抽愁、穿不愁的，可怎么也是高兴不起来，套用一句小品里的话，这真叫——“生的伟大，活的憋屈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老常从烦乱的思绪中强硬地拉了出来“没准是端不住架子的老婆吧”老常的心情为之一振，他来不及多想就迫不及待地抄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甜甜的声音，那甜润的背后却是一连串的责怪与恁怨。
“爸，你咋又气我妈了？你是男人，啥事就不能让着她点吗？”远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平时性格文静，话语不多，可今天却似有一种火山即将爆发的前兆。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管，你就安心念你的书吧！”老常在女儿面前永远也放不下家长的架子，也就在女儿面前，他或多或少能找到点做男人的尊严。
“你们这样我能安心念书吗？妈妈到底做错了什么？至于你把她赶出家门吗？”女儿的话语依旧是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这让老常很意外，这还是自己曾经那个乖巧、懂事的宝贝女儿吗？
“是你爸没能力，是你妈看不上我了，这个家你妈不想呆了，我有啥办法。”这段话说完，老常自己都觉得是在强词夺理，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在呈十五度角在沉沉地下滑，滑到最后已无半点的底气。
“爸，你这分明是狡辩，我妈是啥人我还不了解吗？她为了咱这个家，把心都快操碎了。她的事业做得那么难，你不但不支持她，不理解她，还总和她找岔，拖她的后腿，她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啊！”女儿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语言也越来越犀利、刻薄。
“小芮呀，你不了解情况别瞎说，你爸可没拖她后腿啊，是你妈地位变了，她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官架子，我一天得看她脸色过日子，你理解你爸爸的难吗？”老常的语气已显得不再强硬。相反，却有一种极力征得女儿同情的韵调，并在每个字的尾声里长短不一地连带出来。
“那都是你自己的思想在作怪，你就看不得谁的官比你做得大，谁的事业比你做得强。爸，这样下去你真的会郁闷出病的，知道吗？”女儿毕竟是女儿，她太了解自己的爸爸了。可即便是责怪，她也还在替老爸的身体担忧。
“小芮啊，最近学习还好吗？自己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老常有意把话题岔开，他知道自己现在已被女儿追问到一个越来越狭窄的角落里，他想用亲情的力量扭转一下被动的局面。
“爸，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女儿不但没有顺着爸爸的话题，而且还打断了他的话反问。
“说说看，看我是不是能做到。”
“把妈妈接回来！从此后多关心她，多帮帮她，别总让我为你们分心”女儿的语气像是请求，又像是命令，弄得老常简直是无言以对。
下面的话，老常承认自己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不是在怪女儿的话多，只是觉得心口有一团麻在堵着，堵得他有些窒息，有些神经错乱。撂下话筒后，他已完全不能断定，有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女儿叮嘱几句，关照几句。他只是觉得，这个屋子愈发显得空荡荡的
4
老常已经好久没逛早市了。
昨夜他失眠了，他一会儿想想女儿的话，一会儿又念念妻子的好，几乎是睁着眼睛捱过了那个漫漫长夜。可此时走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闻着那种清新的味道，的确有种置身野外、回归自然的轻松与惬意。“天天早晨出来走走多好，换换空气，也可以换换心情。”走着想着，在市场中段的一个摊位前，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摊位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妻子刚下岗那阵，就是在这个摊位上卖过菜。老父亲那时还活着，身体多病，几乎是靠那些昂贵的西药来维持生命的。本来两个人的工资顶起这一家四口的开销就已经够难的了，再加上妻子下岗，他们本来拮据的日子就更是雪上加霜。他忘不了那时候的妻子一天起早贪晚的一边忙于生计，一边伺候多病的老父亲，一边还要接送刚上初中的女儿，操心费力那是可想而知的。而自己呢，虽然在外人眼里还算风光、体面，毕竟是国家的公务人员嘛。可实际上呢，为了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一天要骑着自行车在县城与乡镇之间往返20多公里，把家中的琐事几乎都丢给了妻子一个人来打理。那时候的妻子，夏天晒得黝黑，冬天手脚生了冻疮，摸一把，那哪像女人的手啊。想到这，老常的眼睛有些潮湿了。
“大哥，买菜吗？”一个女中音打断了老常的回忆。她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既不买菜，也不说话，还盯着自己的摊位愣神，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哦，是啊，是该买点菜了。”老常一边答应着，一边奔肉蛋类的摊位急急地走去，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和他说话的卖菜女人。
身后投过来一些不满的抱怨。要是在往常，老常一定会转过身来和她理论理论，可今天的老常没那心情，在他的心里，已经做出来一个“宏伟”的计划。正因为这个决定是在一念之间所产生的，他惟恐自己又会在突然之间懈怠了，松劲了，所以他必须得加紧行动，立刻行动！
在头脑里设计菜谱、搭配新花样是老常的一门绝活。自从妻子的业务多起来以后，这是老常自学自悟的另一个本领，虽然他从没凭借这个本领在人前卖弄过，他更不愿意承认这算哪门子的本领，他觉得男人把心思放在菜篮子上，是件说不出口的事。可今天，他暗暗发誓要好好地露一手，他甚至在幻想，妻子看到满桌子菜肴的那一刻，她没准会回报自己一个浅浅的笑，或是一个甜甜的吻呢。
回到家后，杀鱼，剁排骨，摘菜，洗菜，老常忙得是不亦乐乎。忙着忙着，老常的头脑才渐渐地清醒了。以妻子的性格，她能肯轻易地回来吗？如果她执意不回来，我该怎么办呢？这满桌子的菜，又与谁人去分享呢？
5
站在妻子公司的大门前，老常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的沉。妻子的白色本田车就停在公司的大门口，那就证明妻子就在公司里，可这么进去会不会遭到一场冷落或训斥呢？
“常叔，怎么不进来呢？是来找陈总的吧，陈总在办公室和客户谈事呢？你可以先到我的办公室等她。”和老常隔着窗户打招呼的是妻子的专职司机小王，这个刚刚20出头的小伙子是妻子的一房远亲，因其嘴甜、勤快、办事利落，颇得妻子的欣赏与器重。
“哦，她还好吗？”老常的问话显得有些机械、木讷。不过问完也有些后悔“老夫老妻的，问这个问题也不怕人家孩子笑话”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还好，只是呢，早晨去种畜厂小学装修现场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扎伤了”
“伤得重吗？”没等小王把话说完，老常就急着发问。
“呦！常叔，您可太官僚了吧，这事儿您得自己去问哪？”从小王那嘻嘻哈哈的口气里老常猜测得出，妻子和自己闹矛盾、甚至几天没回家的事，她没和公司里的任何人提起过。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个的小机灵鬼。
想到此处，老常的心头掠过一份强烈的感激。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呀，她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会憋在心里不表露出来；我无论犯多大的错，她都会在人前给自己留足够的面子，她从没当众让自己难堪过。
“干吗呢？常叔，是心疼了吧？眼睛热得都快出汗了，嘻”小王的玩笑开得即得体，又不失分寸。
“小小的年纪，和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你也开玩笑！”说这话时，眼睛没敢与小王正视，他不敢让小王看到自己泪水流出来那狼狈的样子，他更不想给这个眼快、嘴快、腿快的小王留下什么笑柄。
“你们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的，希望我们这次能够合作愉快，再见！”这是妻子的声音，这是妻子在和客户道别的声音。
老常这才注意到，妻子正在门口往外送着客人。
她满脸的笑意依然是那样的真诚、甜美，而又不乏落落大方，只是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不自然，老常知道，那是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与坦然。妻子这种故作的平静让老常感到很心疼。此时在老常的心里，对妻子也萌生了些许的敬意，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啊。
“陈总，常叔等你有一会了。”小王永远也改不了他嘴快的毛病。
“来了？来了就进屋坐吧。”妻子脸上的表情里只有瞬间的淡漠，继而又堆上了灿烂的笑容，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老常自己能够看得出，这种超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也只有妻子才可以做到。
老常跟在妻子的身后，像个刚惹完祸的孩子，低着头不敢言语。其实，他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6
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老板椅上，而是和老常同坐在一个三人座位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老常心里明白，这是妻子不想“居高临下”地和自己说话，那何尝不是以往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呢，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咳！我的心胸是多么的狭隘啊。”
“你来得正好，离婚协议书我起草完了，你仔细看看，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请提出来，我们可以共同协商。”妻子的语气很轻，轻得就像是在和他探讨别人的事。她递过来的也不像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更像是一份敬请老公过目的全家度假计划。
“不！咱别分开好吗？以前都是我不好”老常一改往日神气实足的样子，语气近似哀求。
“老常啊，我也不希望会是这个结果，可你照着镜子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是以前那个顾事业、顾家的老常吗？说实话，你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妻子的表情里蒙着一层厚厚的悲戚。
“我没变啊，我爱你的心没变，爱孩子、爱这个家的心没变，只是”
“只是什么？你的心态没有变吗？你变得消极怠工在家装病；你变得攀比地位，容不下谁比你强；你变得淡漠社会，甚至抱怨命运，老常啊，有多大的本事咱就干多大的事，总在心里和自己叫劲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整日里抑郁寡欢的是个大男人所为吗？这些个大道理其实我不说你也懂，可你为什么就别不过这个弯呢？”妻子这一阵连珠炮似的抢白，把老常噎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我心眼小，是我不好，我会改的”这几句话老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挤得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拿什么相信你呢？你知道有本性难移这一说吗？”妻子还在步步紧逼。
“行动啊，我会做出行动给你看的。”
“那就等你做好了我再考虑回去吧，谢谢你能放下面子来找我，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办，我得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哦，对了，这份协议你先拿着，什么时候你觉得没办法改变自己了，你就直接在上面签个字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晚上能回家吃饭吗，我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那你相信你在晚上之前就能彻底改好吗？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还拿什么理由约我回去呢？”
7
从妻子办公室出来，老常狼狈得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妻子今天的态度可以说在他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不知道从妻子公司到家这段路程花费了多长的时间，他只是觉得，这段路比平日里好象漫长了许多，也坎坷了许多，就连大街上行人看自己的眼光和平日都不太一样，好象多了一些讥讽与白眼。
他不得不佩服，妻子是排列语言、灌输道理的高手，人家毕竟是在商场中身经百战的女强人嘛，我怎么能是人家的对手呢？可仔细地想想，人家的哪句话不在理上？可以说，那些话句句击中他的要害，甚至让他无地自容。
该怎么能够请她回家呢？他清楚，谈及离婚那一定是妻子在吓唬她。就算是吓唬，那也不能一直这么分居下去啊？他想到了女儿，让女儿帮自己这么忙吗？不好！这样女儿该怎么看自己呢？
对了，语言表达咱甘拜下风，可落笔成文是咱的强项啊，记得和妻子刚处对象那阵，她不就是没禁得起自己“糖衣炮弹”的攻击，才向自己投怀送抱的吗？想到这，老常就像终于找到了出奇制胜的法宝，并不住地为自己的高招暗自叫好。“就这么办，写封信发在她的邮箱里。”
称谓、寒暄、认错，这些都是老一套路数，既然没什么新意，在此文中咱就暂且不提了。那就让我们看看，他是怎么潜心积虑地给妻子做的八条保证吧。
一.从明天开始正式上班，从此后要安安心心地工作，踏踏实实地做人，不再窝在家里自己和自己怄气，也不再和领导闹情绪，坚决做到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二.每天都要坚持晨练，顺便把一天的菜买回来，并把早点备好，保证妻子每天上班前都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在节假日期间还要尽己所能，把家务活全部承担起来。
三.要在书画、写作方面多下功夫，以达到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目的。并要多关心孩子的思想，学习，生活，尽量在孩子问题上不让妻子分心。
四.不主动过问妻子的业务，如妻子有什么业务方面犯难并主动提出探讨了，一定会不惜精力地调动一切思维替妻子分忧，争取做个合格的贤内助。
五.考虑到妻子每天工作很劳累，所以在闲暇时间，凡是妻子提出娱乐性的活动（诸如打扑克、下棋、郊游等）都应一一满足，不得找任何借口推托。
六，彻底改掉不愿陪妻子上街购物的不良习惯，并努力做好妻子购物的好参谋，如意见不能统一时，当以妻子的意见为主。
七.多陪妻子去探望远在异地的老母亲，如妻子有接到家来赡养的想法，一定会像亲生儿子那样对待她老人家，并愿为老岳母养老送终。
八.彻底消除大男子主义的不良思想，如妻子同意，可以拟订一个成文的“男主内，女主外”的条约，以示自己这次悔过的诚意与决心。
随着八条保证的成功落笔，这篇深情款款的“悔过书”也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他是用心来写的，他知道这里每个字的重量，他更知道，这些文字一旦发到妻子的邮箱里，自己的行动也该立竿见影，他不能再让妻子失望了，他再也不想看见妻子那失望的眼神了。
他又反复地看了几遍，当他确认无一疏漏的时候，才在此文的下边郑重地落了款，填上了年、月、日
8
陈亚南此时坐在办公室里，心早就飞回了家。
其实，从离开家那一刻起，她从没间断过对老常的惦念及对家的牵挂。虽然老常的身上有很多的可恨之处，但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他都还是够格的。这些年由于公司里的杂事太多，外面的应酬也多，每回到家里，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打不起精神来，很少去关心老常的情绪波动，身体情况以及思想上的起伏变化，就更别说去帮他料理什么家务了，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很失职的。想到这，她不但对老常恨不起来，而且还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
但无论怎么说，他认为老常“丧志”这一表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样任其下去了。她曾多次心平气和地找他谈过，可每谈到这个话题，老常不是以沉默反抗，就是弄出一大堆的歪理来，结果总是闹得不欢而散。这让陈亚南很为他挠头，她觉得老常就像一个没有进攻意识，但防守意识却很强烈的刺猬，让她真的是无从下手，咳！
一曲时尚的“月亮之上”从手机中里悠扬的传出，她抄起手机，看了看显示的来电号码。
那是老常发来的一条消息。
“老鬼，玩的什么浪漫？”陈亚南心里的想法顺口就溜达出来了，他们夫妻之间是很少通过短信来交流的。
短信的内容是：“亚南，我往你邮箱里发了封邮件，请打开看看”
发的什么呢？她似乎一脚踏在云里，一脚踏在雾里，有些摸不到头绪。看到这，想必读者都能猜到，一定是那封字真意切的保证书啊。可她不知道，她在打开邮箱的时候，心里还在胡乱地猜测着。
邮箱终于打开了，一封长信展现在陈亚南的面前。
读第一遍的时候，如果只用两个字来概括她感受的话，那只能是感动。因为她很清楚，这些软绵绵话从老常那张硬邦邦口里说出来，的确是不容易啊，尤其是看到那八条保证的时候，他幸福得已经落泪了。
“老常啊老常，你这又是何必呢？其实第一条你能做到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的“不是”呢？家务的事，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共同来承担啊；你不喜欢的事，我没必要强求你去做呀；再说了，你对老母已经很尽心了，这一条还需要你形成文做的什么保证吗？”
反复再读的时候，她又对其中的可信程度有些质疑了。
“这不会是老常使的什么缓兵之计吧，那个老滑头一贯就会用墨水调成糖汁糊弄人，这个我早就领教过呀。”
彩铃声再一次响起，不用问，一定还是老常。
“老婆，饭菜已准备就绪，特备了你喜欢的红酒，什么时候回来，请指示。”
此时的陈亚南，被老常弄得简直是哭笑不得。刚才还是郑重其事的称呼自己“亚南”这么大的工夫就已经改称“老婆”了。
片刻的思忖之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回家会会这个老常，她想看看老常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中药还是西药。
9
走到住宅楼下的陈亚南，抬头往四楼自家的窗户望去，他看见老常正在阳台向自己摆手笑着，她不知道该是回敬地笑笑，还是该故意地拉下脸，装出一副余怒未消的面孔，她索性扭头不去看他。
殷勤地接过挎包，递上拖鞋，这在陈亚南的面前已经是件很麻木的事了，因为老常每次犯错，都把这作为一种悔过的表达方式。
“你可回来了，菜都快凉了，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把菜回下锅”老常的热情劲只能让陈亚南想到一个词——必恭必敬。
“不必了，我还没决定享用你这鸿门宴呢。”陈亚南心里明白，她这表面的冷淡的确是装出来的，至于还能装多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心里的那块冰，正在被一层又一层的阳光包围着，融化将会是必然的结局。
“怎么会是鸿门宴呢？你是刘邦吗？我是项羽吗？那没有项庄谁来舞剑啊？”打哈哈也是老常哄老婆常用的伎俩。
“我没功夫和你贫嘴，急着让我回来，不仅仅是让我品尝你的手艺吧。”说这话的同时，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那满桌子的菜肴，一种好久都没有过的饥饿感，从胃里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得不承认，老常为了这桌子的菜可算是煞费了苦心啊。
“那当然，那当然，我发给你的邮件看了吗？你相信我能说到做到吗？”老常的态度依然是和气得让人不容质疑。
“看了，那是你的心里话吗？”陈亚南的语气自觉不自觉的缓和了许多。
“我们可以边吃边聊吗？忙一天了，你早该饿了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妻子，他认为，只要妻子能坐到桌上并端起酒杯，自己的努力就是从黑暗里走向光明了。
“你明天真的会去上班吗？上班后，你真的能安心地工作吗？从此后，你能不去和别人攀比权利和地位吗？你能以平常心态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吗？”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可在陈亚南的口里说出来，显得不急不缓，而且态度适中，措词也恰倒好处。这让老常的心里觉得特别舒服，他也很愿意回答妻子这样的发问。
“一定！一定会的，在你回家之前，我已经给镇党委的于书记打过电话了，我和他说了明天上班的事，也在他的面前表了态”
“这样就好，老常，你可以把红酒倒上了，就让我们为你能够放下思想包袱，重新找回原来的自我，干一杯吧。”她的话无疑是给老常注入了一支高浓度的兴奋剂，妻子的话音未落，他就急急地行动起来。
细心的陈亚南发现，老常倒酒的手有些颤抖。而且，他昔日目光中那种游移不定的黯淡与孤冷，正在一寸一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潭幽深、碧绿的湖水，是那么的清澈，又是那么的透明。
“干杯！”随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声干杯，两杯红酒已在他们的血液中缓缓地蔓延开来，并迅速舒展成一朵朵五颜六色的鲜花儿，映红了两个人会心的笑脸。
那一刻，她的表情里，蒙上了一层女人所特有的矜持与娇羞，那笑显得很甜、很美
那一刻，他的眉宇间，释放出一股男人所特有的宽容与豪爽，只不过呢，那笑显得很直、很傻
2008年6月26日完